汪沙和苗忠面面相觑。当兵的忌讳什么?

他二人也不是头回执行打听消息的任务,无非就是先想办法跟人混熟,再慢慢打听消息。或者直接混进别人的队伍,自己亲眼观察。

这回朱瑙交给他们的任务,能靠打听就打听到当然最好,打听不到再另想办法。

他们也没太将摊主的话放在心上,只作这摊主口风紧,做人小心,因此与他闲扯几句结束了话题,又寻找其他目标去了。

两名少年在集市里逛了一圈,又找了好几人打听消息。

也不知是这里的人对军队的事情不了解,还是确实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们并未打听到谢无疾新招募了什么厉害的手下,也没听说军队最近遭遇过任何变故。这让他们变得一筹莫展。

汪沙想了片刻,疑惑道:“是不是谢无疾把消息封锁得紧,军队里的消息只有当兵的知道,老百姓都不知道?”

苗忠道:“有这个可能。要不咱们就找个当兵的搭讪,跟他套套话。”

汪沙点头同意。

要找当兵的套话就得小心些了,不一小心露出马脚比较麻烦。两人于是退到路边,交头接耳地商量搭讪的说辞。

然而还没等他们去找当兵的,当兵的却先找上他们来了。

一支巡逻队气势汹汹地穿过集市道路,所有百姓纷纷后退。一个小贩走在最前面给巡逻队指路,那小贩一眼瞧见站在路边的汪沙和苗忠,忙指向他们:“兵大哥,就是他俩到处打听军队里的消息!”

汪沙和苗忠顿时傻眼。

两人还想琢磨一个解释的说辞,然而那巡逻队伍却压根没给他们解释的机会,带头的一扬手,下令道:“把这两个细作抓起来!”

一队士兵呼啦啦就朝着他们涌过来了!

——这两个可怜的少年哪里知道,谢无疾和先前的袁基路、刘不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他是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又身处恶劣环境之中,对消息的把控最为严格,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打听军中机密、肆意散布谣言。因此他们一上来就把事情办砸了。

好在两名少年的身手非常灵活,一队士兵冲上来抓人,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当下该打滚的打滚,该爬杆的爬杆,左右腾挪,竟闪过了十几名士兵的抓捕。

军官一见他们身手出色,愈发确定他们是敌军派来的细作,高声道:“守住路口,千万别让这两个细作跑了!”

两名少年没命地拔腿狂奔,士兵们分散开,从各个方向包抄过去。

集市很快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

京兆府。

转眼又到了金闵与费岑协商的日子。

以往每到这时候,费岑都会无比头疼。而自从他才采纳了尤乾的建议,向金闵提出由蜀商出军粮换取更多谈判时间的想法后,这一切终于有了改变——他现在已经不再头疼了,他现在是心疼肺疼五脏六腑无一不疼。

“啪!”金闵用力拍了下桌子,桌子发出巨响声。

费岑吓得一哆嗦,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这下他耳朵也被震疼了。

疼归疼,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口:“金副尉,你说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商量。现在不是我们拖延时间,而是你故意为难我们啊。十天,这怎么可能呢?”

金闵冷冷道:“费府尹,若不是你一直故意拖延,我们早就该谈完了,哪还需要再多十天?”

费岑噎了一下。早知道他就不听尤乾那奸商的了。打从听了尤乾的主意,这金闵的态度非但没软化,还一天强硬过一天。

他辩解道:“这可不是咱们坐在这里动动嘴皮子就能商量好的事,金副尉这么明事理的人难道会不知道吗?要把田地腾出来给你们,我们总得安抚好百姓,光是决定把他们往哪里迁,就不知要查多少册子才行……”

金闵打断道:“那就请现在立刻去查。”

“你……”费岑也拿不准自己这会儿应该同样强硬地顶回去,还是该说点软话哄人。

可惜金闵没给他考虑清楚的机会。

金闵漠然道:“谢将军给我来信,说他已带着一万人的军队开拔,向关中进发三百里,准备入驻关中。相信费府尹很快会收到消息。”

费岑大惊。这这这,军队都动了,这是打算来硬的了啊?!

“十天之内。”金闵语气强硬地再次重申了一遍,“希望能够得到费府尹的答复和方案,而不是没完没了的借口和推辞!今日就到这里吧,金闵先行告退!”

他起身就走,他手下人跟着他齐刷刷退出去,大堂里只留下京兆府目瞪口呆的官员们。

费岑望着他们的背影呆若木鸡。少顷,他回过神来,想到大军已经开近,不由得浑身一紧,两股战战……

……

“公子,不好了!”

朱瑙正在屋中看书,传信的少年飞快地跑了进来。

少年气喘吁吁道:“金闵、金闵威胁费岑,让费岑十天之内答应他的条件,把给他们的驻军地腾出来,要不然他们就派兵攻打。延州那边已派出一万人马向关中来了!”

他大喘了一口气,接着道:“费岑、费岑真的开始准备迁徙百姓的事宜了!”

也就是说,费岑在金闵的威胁下让步了。而谢无疾的军队一旦真的入驻进来,朱瑙的计划便难以施展了。

朱瑙听了这消息,不紧不慢地放下书,问道:“汪沙和苗忠回来了吗?”

一旁的惊蛰皱着眉道:“还没有。”

倘若路程走得快,办事也顺利的话,那两人的确该回来了。也不知他们那里遇上了什么问题。

朱瑙叹气:“那就算了,赌一把吧。”

他朝惊蛰和身边其他的少年招招手,众人忙都凑到他身边。

他吩咐道:“你们去告诉所有人,还有尤乾,让他也派人……”

他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少年们听得一愣一愣。朱瑙嘴上说着赌一把,神色却是颇为笃定的模样。可汪沙与苗忠没回来,他又如何能知道谢无疾驻军地的状况?仅是乱猜吗?

少年们心里疑惑,嘴上却不敢多问,纷纷应下来,赶紧出去通知人手去了。

115、第一百一十五章

城里的茶馆里每日都很热闹, 这两日变得往常更加热闹了。一个重磅消息震惊了所有人, 成为茶馆中人人议论的话题。

“哎, 你们听说没有?谢无疾的军队里爆发了瘟疫, 三万人的军队已经死了一万人了!现在延州那边几座城都空了, 人都快死完了……”

“什么?!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我有个朋友,他认得一个从延州来的人,他听那人亲口说的!”

“老天爷啊……”

“竟有这种事?那谢军还要往关中跑?万一他们把瘟疫带过来怎么办??”

“就是啊,要真让他们进来了,咱们不是全都有危险?我家孩子才三岁,万一染上瘟疫,这么小的孩子怎么抗得过去?”

“不行, 咱们必须得找官府抗议, 绝不能让他们把谢军放进来!”

“没错, 绝不能!那些狗官要是敢同意, 咱们就把官府给砸了!”

听说了这个消息的人既惶恐又分开。这个消息也很快从茶馆里蔓延出去, 传遍了全城……

……

十天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到了约定的日子,金闵带着手下出门,准备去官府询问费岑考虑的结果。然而他还没走到官府的门口,就被眼前的阵仗吓到了——在大老远他们就看见官府门口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一大堆人闹哄哄地喊着什么,还有人击打官府门外鸣冤的大皮鼓。

等再走近一点, 金闵听见他们喊的话,霎时变了脸色。

“不让谢军进关中!”

“不让谢军进关中!”

“赶走谢无疾!”

“赶走谢无疾!”

最近费岑做出了妥协,已经在着手筹备一些迎接谢无疾的军队入关中的事宜, 而这些消息也迅速地传开了。关中的各方人士得知此事,都群情激昂,愤慨无比。

在此之前,老百姓们虽然也听说了谢无疾要来驻军的事,有反对的,也有无所谓的,但很少有人会跳出来强烈地抵抗,毕竟就算他们抵抗也未必会起到作用。可现在不一样了。

瘟疫,那可是死神啊!没有任何人会愿意将死神迎进自己的家乡。甚至光是知道带有瘟疫的军队就在不远处的延州,京兆府的人们心里已慌极了,恨不得官府能派兵把谢无疾从延州也赶出去,赶得越远越好。如果官府真要把谢无疾的军队引起来,那他们说什么都得拼死抵抗,毕竟不抵抗可能就真的死了!

于是从前几天开始就有百姓来官府门外抗议,抗议的人一天一比一天多。又有人在暗中撺掇,等到今天金闵来的时候,抗议的人数正好达到了一个最高峰!

金闵听到老百姓的这些喊声,简直又气又急。

其实前几天他就听说了关于瘟疫的流言,他也马上派人去澄清流言了。问题是辟谣的速度永远赶不上谣言本身传播的速度,他的澄清也根本没有人信,现在几乎全城人都听说过谢无疾队中因瘟疫死了很多人的消息了。

眼尖的老百姓看到了官府门口走来的金闵等人,立刻有人指着他们喊道:“这些人就是谢无疾派来的使者!”

于是围在官府门口的老百姓立刻转向金闵等人。许是因为担心他们的身上也携带瘟疫,老百姓没有靠他们太近,只是纷纷捡起地上的石块砖瓦向他们砸过去,一边砸一边骂:“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金闵大怒,一边狼狈地抵挡老百姓扔过来的砖石,一边大吼道:“我们军中根本没有发生瘟疫!这都是谣言,谣言!”

可惜他吼得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听。老百姓们用手里的石头当做他们的回应。

不一会儿,从官府中跑出一队官兵,匆忙将被围攻的金闵等人和愤怒的老百姓隔开,领头的官兵低声道:“金副尉,这里人太多了,咱们从偏门走吧。”

金闵情绪激动,根本不愿走,还要面红耳赤地百姓争论:“根本没有瘟疫,没有这回事!是谁在造谣,有胆子就站出来,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官兵看他们已经被老百姓扔的石头砸破流血了,哪还敢继续让他们留在这里?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是谢无疾派来的使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京兆府也没法跟谢无疾交代。

于是官兵们一面维持秩序,拦下情绪激动的百姓;一面连哄带劝连拉带拽地把金闵等人从官府门口拉走了。

虽然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今日的会谈还是要进行的。费岑也早就在官府里等着了。

官兵们将金闵等人从偏门带进官府,本想先带他们去换身干净衣服、处理一下伤口。然而这帮武人却不愿意。

一帮头破血流的武人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找费岑去了。

……

费岑和他手下的文官们此刻已在大堂里等着了。当听到脚步声,众人扭头向外一看,全都吓了一跳。

只见金闵等人一个个灰头土脸,还有好些个满脸鲜血,他们浑身充满戾气,走路带风地闯进大堂,仿佛从阎罗殿里跑出来的罗刹一般。

他们眼里的杀气太重了,大家都以为他们来者不善,费岑的侍卫们忙将他保护起来,其他文官也吓得纷纷后退。

好在金闵还有理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只恶狠狠地扫了一圈京兆府的官员们,便进入自己的位置坐下,他手下的武人们也纷纷入座。

费岑已经听说了外面发生的事情,说实话,对于金闵等人被百姓围攻的遭遇,他并没有很幸灾乐祸,反而比较担心激怒了他们,协商的事情会很难进行。这也是他赶紧派官兵出去解救金闵他们的原因。

他舔了舔嘴唇,正打算安慰几句,金闵却比他更快地开口了。

“费府尹。”金闵冷冷道,“我们说好十天的时间已经到了,不知费府尹考虑得如何?”

费岑叹气,这一次是真的极为无奈:“金副尉,外面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本尹拖延时间,可在百姓如此群情激奋的情况下,即便本尹对谢将军再敬佩,也实在没法现在答应让贵军进驻关中啊。”

“哈!”金闵竟然大笑一声,目光如飞刀般朝着费岑扎过去,“费府尹好手段!竟能想出编造谣言、煽动百姓这样阴损的手段来拖延时间,真叫金闵佩服!”

费岑一呆:“什、什么?”

他愣了一会儿才明白金闵的意思,不可思议道:“你是说,这消息是本尹放出去的?”

金闵冷冷道:“难道不是吗?”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些许迷惑。

费岑迷惑的是:谢家军里瘟疫蔓延的消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刚听说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还心想着难怪谢无疾这么着急要进关中,原来是为了逃离死城。可现在看金闵的反应,怎么又像没这回事?

而金闵疑惑的是:城里的谣言到底是不是费岑放出去的?费岑一直有心拖延时间,不让他们进来,这种谣言的扩散最符合费岑的心意。可看费岑的反应,他好像也不知情?

两人互相怀疑着,都不敢相信对方的话。

费岑道:“金副尉,你们军中到底有没有瘟疫?”

“没有!”金闵又激动起来,“这是彻头彻尾的谣言!谁要是不信,大可自己去延州看看究竟!”

费岑默了默,心里虽仍然怀疑着,嘴上却放了软:“金副尉,我自是信你的。可问题是老百姓们不相信。我原本都已做好了迎接贵军的准备,迁徙百姓腾出驻军地的消息我都放出去了,我想金副尉也有所耳闻,应该相信我的诚意才是。可现在城里闹成这样,我身为京兆府的父母官,实在不能一意孤行。还请金副尉回禀谢将军,再宽限我们一段时日。”

“不行!”金闵毫不留情地一口拒绝,“马上就开春了,绝不能再等了!费府尹,先前我已跟你说的很清楚,若你们执意拖延,就别怪我们先礼后兵!”

双方协商了这么久,金闵虽好几次话里话外表明过威胁之意,但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尽量保持着客气和礼节。这是他把话说得最明白一次,可见他的态度之强硬。

若是往常,费岑也许就服软了,毕竟他是真的害怕谢无疾会打过来。可这一次他却没有让步。他的语气是软和的,态度却是强硬的:“还请金副尉将城内的情况如实告知谢将军,本尹相信以谢将军的为人,他必能体会本尹的难处,再宽限一段时日。”

一时间,大堂里的气氛可谓剑拔弩张,双方都不言语,目光和气场已在无形中交战数回。可仍然谁都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僵持良久,金闵冷冷道:“看来今日是没必要再谈了?”

费岑不语。

金闵蓦地站起来:“既然如此,金闵告退!”

费岑也不挽留,只道:“金副尉慢走。”

金闵转身就走,他那群满头是血的手下们也呼啦啦全走光了。大堂里又只剩下胆战心惊的文官们。

武人们一走,费岑就跟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似的,身子骤然软下来。幸亏两旁有人搀扶,才没让他倒下去。

文官们也一下炸开了,议论纷纷。

“谢无疾军中到底有没有瘟疫啊?”

“都传成这样了,肯定有啊!要不然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进关中?明摆着是出事了。”

“他们不会真的要率兵打过来吧?就算瘟疫死了一万人,谢无疾手底下还有两万兵马呢!我们怎么挡得住啊?”

“他们要是打过来,瘟疫不也一样会传进来?”

“费府尹,这可怎么办啊?”

费岑也不知道怎么办。

金闵以为这消息是他放出去的,还可是太冤枉他了。十天前金闵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他为了避免战事,都已经决定让步了,各项事宜也都开始筹备了。可瘟疫的消息一爆出来,这一步就算他想让都不能让了。

——就算他是京兆府尹,可这样的大事还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必须代表京兆府的各方势力。而如今老百姓们群情激奋,天天在官府门口闹事,各方的富商豪绅也都暗中向他试压,希望他想办法将谢家军挡在外面。

那些富人甚至表明愿意出钱帮官府招募军队,不惜与谢无疾一战。毕竟瘟疫实在太可怕了,而且富人们本来也不喜欢谢无疾,现在听说军中有瘟疫,想着谢家军必受重创,或许这一战也未必会输了。

费岑在重重压力之下,已没有别的选择。也不知这到底是好是坏……

他重新坐直身体,叹气道:“去通知军中,加紧训练,所有人都做好备战的准备吧……”

=====

金闵气冲冲地出了官府,立刻去找谢无疾和午聪汇报。

这几日城里的流言午聪和谢无疾也有听说,只是他们没想到短短几日反对的声势就已闹到这么大。看到金闵等人头破血流的回来,他们也吃了一惊。

金闵汇报今日费岑强硬拒绝的态度,午聪又吃了一惊。前几日他听说费岑的种种行动,还以为此事已然成了,哪想到竟还能生出这种变故?

午聪不由愤然道:“城里的流言必定是费岑那老狐狸自己放出去的!他先前的举动只是为了迷惑我们,骗我们相信他的诚意。可一转头他就用如此卑劣手段糊弄我们,简直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金闵原先也是这么以为的,不过今日费岑的态度让他有些许动摇。他汇报道:“不知是否费岑伪装得太好,可属下今日看他神情,他倒似的确不知情……”

午聪道:“不可能。除了他还有谁会做这种事?”

金闵忙低下头。

一直没有出声的谢无疾眼波动了动,终于开口:“或许,是蜀人。”

“什么?”午聪和金闵同时惊讶地回头看他。

他们之所以怀疑罪魁祸首是费岑,因为费岑原本就一直在拖延时间。而这种流言的传播,致使京兆府百姓群情激奋,所造成的结果就是给了费岑一个极好的拖延的理由。这最符合费岑的利益。

蜀人……蜀人做这种事的目的是什么?他们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

谢无疾冷冷道:“若我们与京兆府交战,两败俱伤,无论谁胜谁负都会元气大伤。蜀人便可从旁坐收渔翁之利。”

金闵今日挨了一顿石头,心里正火大,一听这话不由怒道:“他们想得美!我们……”

他原想说他们根本没将京兆府的那些兵马放在眼里,尤其他在此地待了这么久,早见过费岑手下那群士卒,与谢无疾带出来的军队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他们真要攻打京兆府,还不是举手之劳?可话没出口,他却不由愣了一下。

谢无疾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取关中,是因为他们军中的确遇上了变故,虽然不是瘟疫,却也是一桩非常棘手的麻烦——几月前,一支刚被收编不久的叛军因与军中其他士卒发生口角,决心叛变,放火烧了囤放军粮的仓库。

这场叛变虽然很快就被镇压下去了,叛变的士卒也都被斩首示众了,可由于当时天干物燥,火势难以控制,军中粮草还是被烧掉了一大半。

谢无疾手下兵马众多,日子原本就过得很紧巴。而一下损失这么多军粮,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打击。无论他有什么带兵的手段,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旦军中断了粮草,饿肚子的士卒必会叛乱。

他已竭力压住这个消息,也向士卒们宣称军粮并未在火灾中受损。可军中人多口杂,如今已有许多议论,军心也浮动得厉害。军中所剩粮草也的确维系不了多久了。想要稳住军心,他就必定要想办法把粮草的缺口填上。

北方本就战乱多年,贫穷困顿,能被他征粮的富户他都已征过了,再征也补不上这样大的缺口。若他足够狠心,向平民百姓下手,屠城抢粮,倒也能解决眼下的麻烦,可他并不愿意这么做。

于是最好的路就只有一条——他放弃已打下的部分驻地,将大量兵马迁到关中来屯兵。

眼下他所占据的许多地方为高原,土地贫瘠,不适合屯兵。关中却有八百里的秦川良田。他必须在开春之前入驻,尽早耕种,他手里剩下的军粮省着用正好能熬到夏收。夏收秋收之后,他的困境便解决了。

而且从地势上来说,得了关中为依仗,他才有战略纵深,才能更好地守卫陇东高原。这本来就是他必得之地,只是军粮被烧的意外使得他的计划提前了,不得不以放弃部分驻地作为代价。

而对于谢无疾来说,关中他要得,仗他却不想打,最好的方法就是能与费岑联手,他率军和平进驻。毕竟关中之地在京兆府的控制之下,他打这一仗名不正言不顺,必会留下许多后患。

军粮没被烧之前他不想打,军粮被烧之后他就更不想打了。

现在军中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他急于安定人心,本就不是适合作战的时机。再则打仗消耗极大,如果费岑铁了心与他作战,他能一鼓作气拿下京兆府也还罢了。若拿不下,时间拖得越久,对他越是不利。甚至拖久了,粮草耗尽,他连是否有必胜的把握都不敢说了。

所以,无论胜负,只要此仗打起来,他们元气大伤都是在所难免的。

院中沉默下来,气氛变得格外凝重。

金闵无比愤怒,恨不能把桌子掀了,可在谢无疾的面前他又不敢造次。于是他愈发觉得无力。

片刻后,金闵恶声恶气道:“将军,我这就带人去把那群蜀商全杀了!”

谢无疾却只是垂着眼:“何用?”

金闵咬牙。虽然杀了蜀商并不能澄清流言,也没办法软化费岑,但至少能出这口恶气。

午聪低声道:“将军,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即使他们再不想打这场仗,为了大军的军粮,开春之前他们也必须进驻关中。否则军队一乱,且不提他们个人的功名利禄,这三万无主的人马必定会沦落成盗匪,为害四方,后果不堪设想。

眼下离开春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了,如果这仗必须要打,谢无疾得早日回去主持军中事务才行。

谢无疾抬手摁了摁眉心。

少顷,他下令道:“收拾东西吧。”

午聪立刻道:“是。”

然而谢无疾并没有立刻回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他在此地尚有一桩遗憾。

他披上披风,道:“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