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就不信这个邪,不信朱瑙真敢杀他。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冲着外面大吼道:“大胆反贼!速速让朱州牧过来拜见本尹,否则一切免谈!”
外面没有回应了。
片刻后,袅袅黑烟腾起,一捆捆烧着的柴火从墙外扔进墙内,呛鼻的烟味迅速充满整个院落,院内的温度快速攀升,灼的人皮肤发烫。
护卫惊道:“府尹,他们想放火把房子烧了!”
袁基录:“……”
外面又传来虞长明笃定的喊声:“兄弟们,今晚吃烤猪如何?”
士兵们一片欢呼。
袁基录:“…………”
很快,府邸大门打开,一排光溜溜的人从里面鱼贯而出。
=====
官府。
朱瑙正在翻阅账本,惊蛰从外面进来:“公子,虞大哥把袁基录抓回来了。”
“哦?这么快?”朱瑙看账正看得入神,头也不抬地摆摆手,“关起来吧。”
“是。”惊蛰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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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袁基录又困又渴又饿,正昏昏欲睡之时,忽听旁边有动静。他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原来是士兵给他送饭来了。
士兵放下饭食就要走,袁基录忽然哑着嗓子开口叫道:“小兄弟,等一等。”
士兵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袁基录吃力地扶着地面坐起来,抱着自己浑圆的双腿艰难地摆弄,最后弄成一个盘腿的坐姿,使他看起来仍有一些气势与威严。
他尽量不慌不忙地扯出一个笑:“小兄弟,烦劳给朱州牧带个话。我愿与他好好商谈,一切皆可商量。请他不必再晾着我,杀我的威风。本可皆大欢喜的事,又何必弄得两败俱伤呢?”
士兵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哈?你在说什么?”
袁基录以为他只是一名什么都不懂的小卒,泰然道:“你只需将此话传给朱州牧,他自会明白。”
士兵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朱州牧没有打算见你。抓到你的当日朱州牧已在全城发布公告。月底就会将你巡街示众,在菜市口斩首。”又踢踢脚边刚放下的碗,“断头饭,多吃点吧。”
袁基录:“……!!!”
他脸上的泰然一片一片地碎了。
=====
官府中,朱瑙与徐瑜和几名官员坐在一处,仍在清理剩余的公文。这是一个庞大的工作,这几日来他们一直忙于此事。这亦是朱瑙上手成都府政事所必须的一步。
朱瑙翻了翻几摞卷宗,问众人道:“关于工商的卷宗是都被烧了,还是藏在什么地方?我怎么至今未见到过?”
徐瑜忙道:“恐怕是被烧了。存放那些卷宗的屋子那日也着火了。”
朱瑙微微皱了下眉头,“唔”了一声:“那倒有些麻烦。”
眼下成都的秩序尚未完全恢复,想要恢复秩序,少不得需要这些公文作为查证。眼下民间已有一些官司等着处置了。
徐瑜想了想,道:“若能找到卢少尹,他那里或许会有部分备份。再者他记性极好,他经手过的案子往往能记上很久,有他在也能复原一些卷宗。”
朱瑙叹气:“卢少尹藏得太好了,至今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徐瑜耸耸肩,低头继续整理。
忽然,一名士兵在屋外探头探脑,犹犹豫豫地不敢靠近。
惊蛰眼尖,立刻跑出屋去。他认出那名士兵,奇道:“你不是看守袁基录的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士兵挠挠头,不好意思道:“袁基录发疯似的大吵大闹,又哭又磕头,非说要见朱州牧,有要事要跟朱州牧商量。他说朱州牧要是不见他,一定会后悔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便来通报一声。”
惊蛰哑然失笑,他回到屋内,将那士兵的话转达给了朱瑙。
朱瑙听完,噗嗤一乐,不以为意道:“不必理他。”仍继续做自己的事。
徐瑜等原官员也听到了惊蛰的话,倒是面面相觑地停下了手头的事。
片刻后,徐瑜来到朱瑙身边,小声道:“朱州牧。”
朱瑙抬头:“怎么?”
徐瑜没开口。朱瑙见他似乎有话想说,便已明了,亦放下手中事务,与他起身走到屋外。
离了旁人,徐瑜这才开口:“朱州牧,你当真打算月末就杀了袁基录么?”
朱瑙道:“告示都发出去了,还有假么?”
徐瑜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他的想法倒和袁基录差不多,对于朱瑙来说最稳妥的方式应是留下袁基录,以他为傀儡,逐渐掌控成都府,然后等到合适的时机取代袁基录。第一次见朱瑙的时候,他便提醒过朱瑙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他以为朱瑙必定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没再说得更明白。却没想到朱瑙甫一抓住袁基录,便立刻昭告他要处死袁基录。
“朱州牧……”徐瑜舔舔嘴唇,思索着这话该怎么开口。然而他还什么都没说,就被朱瑙打断。
“徐少尹,我并未打算立刻即成都尹之位,等成都府太平了再考虑此事也不迟。你是怕我杀了袁基录会有后患?”
徐瑜点头。
朱瑙微微歪头,像在试图理解他的想法:“怕朝廷或是其他人来讨伐我?可我这里位置没有坐稳,外面应当也没有谁的屁股已经稳了。至于辖地叛乱……已经乱了。我眼下不是正在平乱么?”
徐瑜愣住。他担心的的确是这两点。
成都尹到底是一方诸侯,朱瑙杀害诸侯,一定会惊动朝廷。但正如朱瑙所言,眼下正是多事之秋,朝廷正被阉党掌控,而阉党已经自顾不暇,狗急跳墙到了放开兵权的地步。他们纵使有心也无力去管离京万里的成都府的事。
而又因兵权初开,眼下各地诸侯都忙于招兵买马,纵有人有心来插手蜀地之事以图谋好处,也同样是有心无力。再则蜀地自古因山川阻隔自成一统,易守难攻,如今正是各方豪杰迅速发展的好时机,聪明人不会在这时候冒险。
因此,诛杀袁基录之事传到外面,顶多招来一些口诛笔伐,却不必担心实际的危险。
而对内,眼下朱瑙已大致掌控渝州、剑州、阆州三州,蜀地仍有其他数州未被朱瑙掌控。朱瑙说的已经乱了,指的是民间的动乱,而各州府的叛乱他却不怎么放在心上。
一来因为民间的动乱,各州府本就自顾不暇,岂有心力来对抗朱瑙?二来州府不掌兵权,全是文官,撑死有个几百杂役兵,无甚战斗力可言。朱瑙手中的兵再少,也是正儿八经练出来的士兵,不可同日而语。除非各州府的官员也有极强的野心,想要取代朱瑙,要不然他们对袁基录本无多少忠诚可言,未必有心反叛。
于是朱瑙唯一顾虑的,便只剩下蜀中的百姓了。他不着急登上成都尹之位,便是怕无法服众,激起民间反感,坏了他多年的名声。而他毫不迟疑地斩杀袁基录,亦是杀给百姓看的——凡蜀中百姓,提起袁基录就没有一个不咬牙切齿啐口唾骂的。留着他,惹人痛恨;杀了他,却叫人拍手称快!
想明白这其中种种缘故,徐瑜已然呆了。
他为官多年,自以为极了解官场的运作,能看清各种利害。没想到被朱瑙这一提点,他所想的竟全都想反了。
良久,徐瑜拱手道:“朱州牧果然……是朱州牧。”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形容。实则他心里想到的是“妄人”二字,但这词并非褒义,他也就没好意思说出来。
朱瑙笑道:“袁基录又不管政事,我没什么需要问他的,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要见他。就可惜卢少尹到现在还没找到。”
徐瑜干笑两声。亏得袁基录做了这么多年的成都尹,到头来落得连个被见的理由都没有。
不过朱瑙想了想,忽又改变了主意。他摸着下巴道:“听那士卒说他又哭又闹,要不我还是去看看吧,挺有趣的。”
袁基录:“……”
朱瑙说走就走,带上程惊蛰,朝着监牢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第二更会先放防盗章。
袁基录:呵呵,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摆谱吗?小老弟,我比你多吃好几年的饭。
士兵:摆什么谱,大哥你的盒饭都给你送来了。
袁基录:excuse me???
90、第九十章
袁基录此刻像个穷途末路的疯子, 一会儿破口大骂, 一会儿哀声讨饶, 变脸变得翻书一般。
“你给我滚去叫朱瑙啊!!!让朱瑙来见我!!!去啊!!!”
“本府尹说话, 你们没人听见吗?”
“……大哥, 爷爷, 求你们行行好吧。让我见见朱州牧, 等我出去以后我给你们钱。我让你们当官,我帮你们讨老婆啊。求求你们了。”
他不懂得处理政务, 却极善攀附,脸皮厚得有三尺。先前拿乔的时候是为了抬自己的身价, 好在谈判中多得些好处。却不想朱瑙压根没动过跟他商谈的心思, 于是当他知道朱瑙决意要处死他时, 瞬间把架子全抛到脑后, 成了个十足的无赖。
他正在地上磕头,忽听前面传来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来了两个年轻人。一个面皮白净, 友善亲和;另一个年纪很轻, 是个刚刚长开的少年, 又高又瘦,一副武人装扮。
袁基录未见过这两人,愣了一愣,只当是新来的士卒或官吏。他跪爬过去,把脸贴在栏杆上讨好地笑:“两位小兄弟, 帮哥哥一个忙,去给朱州牧传个信。我有好处要给朱州牧,让他见见我。”
惊蛰被他自称哥哥的油腻腔给恶心得打了个寒颤。
朱瑙笑眯眯道:“你有什么好处要给我?”
袁基录愣住。他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就是朱瑙,顿时诧异地瞪大眼睛。随即他死死盯着朱瑙,恨、恼、怒与不甘在脸上一闪而逝,最后竟在一副十足的讨好相上定格下来。
惊蛰都为他的变脸能力感到赞叹。
袁基录涎着脸笑道:“没想到朱州牧、朱公子竟如此年轻俊秀,基录惭愧啊。”
朱瑙道:“我还有很多公事要办的。”
袁基录愣了半天,不知道他这话题是怎么接的。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说时间要紧,不想听自己废话的意思。袁基录脸皮抽了抽,赶紧把满肚子的溜须拍马咽回去,直入主题:“朱公子,你别、别杀我,我能帮你做事。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两日早就想好了很多说辞,本是拿来当做商谈的筹码要跟朱瑙谈条件的,现在只能急着自白:“袁、袁家也算有头有脸的大族,我在朝中认识很多人。你想留着卢清辉不就是想让他帮你打入那些贵戚氏族吗?他不行,我,我可以!”
袁基录躲藏的这几日也有关注过外界的事。他知道他与卢清辉都在兵祸中逃走了,可朱瑙只发了通缉令抓他,却没有发通缉令抓卢清辉,可见朱瑙有心留着卢清辉。
如今朱瑙进驻成都,他的野心已不可能在拘于蜀地。出了蜀地,天下之大,豪强林立,难道他还能像今日这样一一瓦解么?他想达成野心,必要连横合纵。而他一个商贾出身,就算自称皇室子弟,谁会买他的账?总要借助人脉的。
袁家也是大族,虽然不及卢家那么显贵,却也与许多大族有姻亲。袁基录在袁家子弟中本不算出身高的,但他拉得下脸,认了大太监做义父,与阉党权贵勾结一气,就成功坐上成都尹这样的肥差。足见他于攀炎附热是颇有本事的。
袁基录急道:“你不要觉得我的出身没有卢清辉高,我能做的官比他大,便是我比他有本事!我知道怎么拉拢讨好别人,我懂得各种规矩,卢清辉他根本不懂,他也不会老实帮你办事的!真的,我可以!只要你说得出名字的人,不管阉党士党,我保证有办法帮你搭上关系!”
他后面说的那些朱瑙像是没听见,只对他前面那句感兴趣,歪着头道:“你做的官比他大,就比他有本事?可你死得比他早,又怎么算?”
袁基录:“……”
他强忍下骂娘的冲动,只当没听见朱瑙那句,继续厚脸皮:“谢家、刘家、薛家……哪怕是他们卢家的其他人,我也能说上话。”
他急急忙忙开始清点他蜀地之外的人脉势力,想看有没有能打动朱瑙的。然而他说了半天,朱瑙却只是在那儿笑。
袁基录渐渐发现朱瑙对他说的话题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只能不甘心地闭上嘴。片刻后他又重燃热情,谄媚地问道:“朱公子,你刚到成都,我知道你肯定需要用人。你需要什么样的人你告诉我,我看看有什么我能做的,我都帮你做啊!”
朱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似在思考他的话:“的确,留着你总有派的上用的地方。”
袁基录顿时大喜。看来他有戏!
然而朱瑙又道:“不过你能做的事,也总有别人能做。何苦非要用你呢?还是算了罢。”
袁基录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他讨好过很多人,什么怪性情的都见过,却就是没遇上过朱瑙这么遭人恨的。要不是有栏杆隔着,他都想扑过去从朱瑙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然而他料定朱瑙肯来见他,就说明他还有利用的价值。于是他继续献媚:“不不不,别人不一定能做,别人也不一定有我做得好。就说那卢清辉,朱公子,你不知道他多讨厌你,他三番两次要我除掉你。他绝不可能帮着你做事。你要是把他留在身边,他早晚找机会杀了你!只有我,只有我可以帮你。”
朱瑙微微挑了下眉:“他真这么讨厌我?”
袁基录拼命点头:“真的真的!不信你问徐瑜!”
朱瑙摸摸下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又待片刻,见袁基录翻来覆去只有那些话,没什么新鲜的了,于是他转身道:“惊蛰,走吧,回去办事了。”
袁基录愣住。
他忙把手伸出围栏,想把朱瑙抓回来,可惜他的手指怎么扑腾都只能抓空:“别别别,别走啊!朱公子,你说点什么啊,不然你来干什么来了?”
朱瑙奇道:“不是你叫我来的么?”
袁基录又是一愣:“啊?”
朱瑙想了想,道:“其实我这人挺心软的。”
袁基录以为又有转机,忙竖起耳朵听他的话。
朱瑙道:“士兵说你哭闹得很惨,临死前最后的心愿便是见我一面。我便来让你见见,免得你留下遗憾。见完了,我该回去了。真的还有很多公事要办啊。”
袁基录:“…………”
他希望朱瑙是在逗他玩,但朱瑙真的带着程惊蛰头也不回地出去了。或者朱瑙今日来此见他这件事才真的是在逗他玩。
袁基录死死瞪着远去的二人的背影,瞪得眼珠几乎要脱眶。
片刻后,狱中又传出袁基录撕心裂肺的叫骂声:“朱瑙!!!你这逆贼!!!你这畜牲!!!你给我回来!!!”
朱瑙摇头啧了两声,揉揉被震得耳膜,赶紧走远了。
……
成都城内的一间民宅。
卢清辉走到门口,守在门内的两名侍从忙起身道:“少尹,你要出去么?”
卢清辉默然片刻,点头:“我想出去走一圈。”
那两名侍从忐忑地对视了一眼。自打兵乱之后,卢清辉躲到了这里,数日来几乎没有出过门,尤其是朱瑙进城以后。他们听说朱瑙一直派人找寻卢清辉的下落,更对卢清辉严加保护。
卢清辉一贯厌恶朱瑙,亦曾阻挠过朱瑙的事。若他落在朱瑙手中,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再则就算朱瑙不对卢清辉如何,卢清辉心高气傲,本就无法接受眼下的情形。这数日来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身形已消瘦了几大圈。
片刻后,侍从还是把门打开了。成天躲在屋子里也不是事,让卢清辉出去走走,没准他的状态还能好一些。
两名侍从陪着卢清辉出了门,走到城内,看到几处坍塌和烧焦的房子,卢清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侍从忙小声解释道:“少尹,这是那天乱军弄的。”那日乱军进城的时候,卢清辉的手下便护着他躲起来了,这么多天来还是卢清辉第一次看到遭乱后的成都城。
卢清辉点了下头:“我知道。”又道,“比我想的好一些。”
一名男子正在收拾一间被烧过的店面,卢清辉见状走了过去。
“这是你的店么?”他问道。
那名男子愣了愣,道:“对啊。”
卢清辉又道:“损失很多吧?”
“是啊。”那人叹道,“店里的钱都被乱军抢了,货还全给我烧了,真是亏了血本了。”
卢清辉问道:“那你恨么?”
那人又是一愣。他从前没有见过卢清辉,就算见过,眼下卢清辉暴瘦那么多也认不出来了。他见卢清辉平民打扮,还以为他也是同病相怜的百姓。
于是他长吁短叹道:“恨啊,怎么不恨?官府里的那些狗官成天办狗事,在城外养一群土匪,亏他们想得出来!幸好到月底袁基录那个狗官就要被处斩了,真是大快人心!”
这人嘴里说的狗官显然只指成都原来的官员们。卢清辉又问道:“那你不恨朱瑙么?”
那人愣住,满脸茫然,显然没弄懂卢清辉的逻辑。
“恨朱州牧?为什么?朱州牧可是难得的好官!”那人道,“我们这些房屋被损毁的只要报上去,他就肯派兵给我们重建,还贴补我们银子。要我说,原来成都府那些狗官全加起来都比不上朱州牧一根小指头呢!”
卢清辉的两名侍从听不下去,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卢清辉抬手制止了。
卢清辉似乎想冲那人笑一笑,又笑不出来,只对着那人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
91、第九十一章
顾七今年九岁, 父母早亡, 他已在成都城里靠着乞讨为生两年了。
他照常捧着陶碗在路边乞讨, 忽见不远处有个年轻人走了过来。那年轻人神色癫癫, 走不了几步就拉住路边的人问话。被他扯住的人大多以为他是疯子, 警惕地躲开了。也有人停下陪他说话, 可说了没几句, 那年轻人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
不多久,和人搭完话的年轻人脚步虚浮地走过来。
眼下不是什么好年头, 寻常人看到乞丐都会躲开,寻乞的要自己厚着脸皮贴上去纠缠, 把人缠到受不了, 才有可能讨到一些东西。
顾七看那年轻人打扮不算太穷酸, 连忙捧着碗凑过去, 一面颠碗,一面伸手拽年轻人的衣角。
“公子行行好,给点钱,给点吃的吧。”
离那年轻人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男子, 那两个男子原本走得不远不近, 不像和年轻人有什么关联的样子。可看到顾七的动作后, 那两人竟立刻凶神恶煞地冲过来。
顾七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往后退。幸好那两个男人还没冲上来就被年轻人抬手拦住了。年轻人冷淡道:“我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那两个男子讪讪地退回去。
顾七这才知道那两人原来是年轻人的侍从。这年轻人倒有些深藏不露。
年轻人从袋里掏出一些钱,放进顾七破破烂烂的陶碗里。顾七看到那钱的数量,顿时眼睛一亮:这人必是一位低调出行的富家公子了。只是不晓得这位富家公子为什么这么瘦,难道有幸生在富贵人家却不爱吃东西么?
顾七忙不迭鞠躬:“谢谢公子, 谢谢公子!”
富家公子给了钱却没走,弯下腰看着顾七。这人本身长得是俊秀的,可他瘦得脸颊都内凹进去,再加上神色很是肃然,看得顾七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他问道:“乞儿,你知道朱瑙么?”
顾七一愣:“啊?”
乞丐成天在街上混迹,其实消息比普通人还更灵通些。他不晓得这人什么用意,谨慎地答道:“是说阆州牧朱瑙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觉得他如何?”
顾七又是一愣。这富家公子恐怕是有些不正常,怎么会在路上管人问这些?
然而年轻人目光定定地看着他,好像非要听到他的答案。
顾七犹豫片刻,把碗抱得更紧一点,就怕自己说错话这人会把刚才的赏银拿回去:“什么叫觉得他如何?”
年轻人道:“他做了成都府的官,你觉得好还是不好?”
顾七年纪虽小,可过了两年乞讨生活,已是少年老成。他想先判断出年轻人的立场,再顺着他说些让他舒心的话,可这年轻人眼神空洞惘然,让人摸他的不清底。
顾七只能捡着中立的话道:“朱州牧才刚进城,什么事情都还没做,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当官的说的和做的都不一样,总得过两年再看看。”
顿了顿,小声补上一句:“我希望他是个好官。”
年轻人眼波闪了闪。
片刻后,年轻人又问道:“那你觉得从前成都府的官员如何?”
顾七微怔。他七岁开始行乞,世态炎凉见得太多,世风日下听得太多,被官吏驱赶欺辱更是数不胜数。
片刻后,他控制不住讥酸地问道:“乱军进城,那些狗官还没死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