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子仪也难得的大惊失色:“真的?!是确定的消息吗?!”
朱瑙想了想,道:“这么离谱的事,应该也没人敢乱编。是真的吧。”
两人:“……”难道不是因为离谱才要怀疑它的真实性吗???
历朝历代皆是亡于兵祸。每逢新朝,开国皇帝皆会竭尽所能掌控兵权,解除地方兵力,以免地方拥兵自重,割据自治,甚至动摇皇室权威。本朝百余年来一直实行的是军政分离的制度,地方文官只管政事,各地的驻军则直接听命于朝廷,非地方官员能调遣。
也正因如此,阆州出了朱瑙这根硬骨头,袁基录也奈他无何。他手里又没有兵,还能怎么样呢?
但是现在,朝廷一纸命令下来,袁基录马上就可以募兵了。从此以后,蜀地的军政两权即将握于他一人手中。
“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虞长明用力空挥了一下拳头,无比愤慨。他愤慨的原因已不只是为了阆州的安危,“那些狗太监疯了吗?!各地都能募兵,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窦子仪的嘴唇也有点白。他思索片刻,喃喃道:“恐怕是北方的形势比我们听说的还要糟糕了……”
朱瑙点头以示同意:“一是北方太乱,二是各地驻军乃何大将军旧部,不服阉党。阉人怕死,病急乱投医,就想了这么一昏招用来续命吧。”
眼下蜀地虽也混乱,可与北方比起来,已是秩序井然了。北方战火烧了多年,越烧越旺,已经烧到离京城不远的地方了。而何大将军死后,阉党虽然在政事上取得上风,可军事上却岌岌可危。京师的驻军掌控在阉人手中,可各地的驻军却都是何大将军的旧部,别说听从阉党调遣了,好些地方部队在听说何大将军去世的消息后直接就揭竿造反了,还筹划着要进京杀太监呢。
如此形势下,阉人的确是保命都来不及了。他们不是不知道放开兵权肯定会导致地方割据、兵祸四起,问题是他们别无选择。只有把原就污浊的池水搅得更加稀烂,让更多的势力参与进纷争之中,对准他们的矛头才有可能被削弱。
阉人做的美梦兴许是让地方的造反军、原有的驻军、地方大员新招募的军队等势力自己乱斗,他们就能在京中高枕无忧。可但凡清醒的人都知道,阉人的结局已然写好,只是早晚的问题。因此朱瑙才说,他们是在续命。
窦子仪担忧道:“府尹以上大员可自行募兵……若果真如此,我们的形势恐怕不妙。我们占领阆州不算,如今还拿下了剑州。成都尹必定会视我们为心腹大患,募兵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付我们。”
虞长明也是忧心忡忡。他们固然可以无视法令,也自行募兵。事实上朱瑙先前就打着厢兵的旗号养了几百私兵,这些兵早已和普通的厢兵不同,就是真正的军队。但他们就算把阆州、剑州甚至渝州全算上,也只有三个州。袁基录有的可是整个蜀地!他们要怎么与袁基录相比?
朱瑙道:“不急。他便是现在立刻招兵,练都得练上几月才能用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虞长明眼睛一亮,立刻道:“我们有时间做什么?”
他以为朱瑙已有主意,没想到朱瑙不紧不慢道:“我们还有时间想对策呀!”
虞长明:“……”这不是等于没说么!
然而就算是朱瑙,这消息也是刚刚才送来的,他亦不可能马上就想出必胜之策。
朱瑙道:“行了,你们先去剑州吧。在这儿耽误这么久,他们该觉得奇怪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刺激,窦子仪都已经完全不为要接手剑州的烂摊子而紧张了——开玩笑,一个剑州算什么。后头还有一个成都府等着他们呢!
队伍开拔之前,朱瑙叮嘱虞长明道:“你稳定了剑州的局面,尽快回来。”
他的语气虽是平静的,虞长明却听出了几分凝重的味道。他点点头,翻身上马:“放心,我快去快回!”
他一蹬马腹,领着整齐的队伍出城,投入茫茫旷野,头也不回地朝着剑州的方向驰去。
81、第八十一章
澶州校场。
只听蹄声如雷, 校场的东面驰来一排的骑兵。那些骑兵人人手握一张长弓,忽听一声号令:“搭弓——”
众人齐刷刷从背篓里取出箭矢,一面骑马, 一面朝着西面的一排靶子张弓瞄准。
“放——”
众人齐齐放箭, 密集的箭矢如雨般朝靶子射去。
簇簇声响了片刻, 上靶者约有半数。
骑兵射完箭立刻纵马离开,下一排骑兵跟上, 随着号令声,又是一阵箭雨。
随后第三排骑兵上场。
当几排骑兵全部射完靶,从校场上退下,东面忽然又蹿出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马上骑着一男子, 身材颀长,皮肤白皙, 相貌极是俊美,眼角还有一颗泪痣。看那人长相,更像个书生,却不像武人。然而他骑术极好,两手不牵缰绳,却在马上坐得稳稳的。离靶约还有五十米远时,他从背篓中取箭, 拉弓便射, 动作极是随意。射完一箭,又取一箭再射。行云流水般,转瞬已射出十支箭矢。
马驰到校场尽头, 他减速停了下来。
围栏外的士兵定睛一瞧,顿时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哇——!!”
“谢将军!谢将军!谢将军!”
此人骑行间射出十支箭,中了十个靶,几乎箭箭都射在靶心上!如此骑射本领,怎能不让人惊叹?
谢无疾被士兵们一阵喝彩,神色仍是淡淡的,倒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他吩咐道:“继续练。”
于是骑兵们重新列队,进行下一轮的骑射训练。
谢无疾跟在队伍的最后,忽见校场外一名士兵跑了过来。他微一凝眉,从马上跳了下来。
那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谢无疾身边,神色慌张:“将、将军,刚才,刚才京城传来消息……出、出大事了!”
谢无疾却不着急:“慢慢说。”
士兵深吸了两口气,终于稳住呼吸,道:“朝廷下了命令,以后,府尹以上的地方官员可以自己募兵了!”
谢无疾眉峰微挑,脸上仍不显情绪。片刻后,他冷笑一声,道:“狗急跳墙。”
报信的士兵比他激动得多,咬牙切齿地骂道:“那群狗阉!难怪何大将军死后,他们就一直克扣我们的粮饷,上书催就推三阻四地找借口。我们在这里出生入死,镇压叛乱,他们却只想着怎么断我们的后路,巴不得致我们于死地!要是有一天这些狗阉落到我手里,我非把他们碎尸万段不可!!”
说到粮饷,谢无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郁。因一颗泪痣的点缀,他的神色不见恨意,倒像是忧愁。
忽然,又有一人朝校场跑来,谢无疾远远一看,正是自己派出去征粮饷的长史午聪。
午聪跑了过来,神色讪讪:“将军。”看他这样子,便知任务完成得不怎么顺利。
谢无疾道:“如何?”
午聪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交给谢无疾。这上面写的是他从各家征来的粮食的数量。
谢无疾接过,方才传消息的士兵也凑上来看了一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又是暴跳如雷:“三百斤?五百斤?这些豪绅是在打发要饭的吗??”
谢无疾喜怒不形于色,将一张单子看完,问道:“薛家还是什么都不出么?”
午聪尴尬地点头。
这些单子上记的都是本地的大户人家。他跑遍了这些大户人家征讨军粮,最后只要来了千来斤的粮食。这对于他们五千多人的军队来说实在少得可怜。至于谢无疾口中的薛家,乃是本地最大的豪强,富庶异常,澶州近四分之一的田产全是薛家的。然而这薛家也是最抠门的一家,数月来,军队多次派人上门求粮,他们只在谢无疾亲自去讨的时候抠抠搜搜给了一点。其余时间,都是分文不出。
谢无疾没说什么,只将那单子还给午聪,道:“我现在去一趟薛家。”
午聪忙去牵了匹马,跟着谢无疾一起往薛家驰去。
……
谢无疾到了薛家,那是个墙高近五米的大宅。门口的仆从见了他,大吃一惊,忙迎上去:“谢公子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先进院子里歇会儿吧,我马上去叫薛公。”
谢无疾利落地跳下马,大步向里走去:“不用。我自己进去。”
午聪也下马跟上。
他们人高腿长,步子迈得大,一会儿就已穿过回廊。那仆从一路小跑,居然愣是追不上。
路上遇到的人见了谢无疾,忙纷纷行礼。谢无疾目不斜视,一路进到主院。
薛富正在院里晒太阳,忽听外面脚步声,扭头一看,谢无疾和午聪已到面前了。他大吃一惊,坐直身体:“无疾,你怎么来了?”
谢无疾走到他的面前,先行了一礼,然后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午聪则在他背后站定。
薛富看看谢无疾,又看看午聪,和蔼地笑道:“一路过来渴了没有?午时厨房里炖了点燕窝桃胶,给你们盛点?”
谢无疾却恍若未闻,平静道:“舅舅,我是为了军饷的事来的。”
薛富脸一沉:“无疾,你这孩子实在不懂事。你在这里驻军,平日也不知多来看望舅舅,难得来两趟,张口就问我要钱粮?”
谢无疾道:“恕外甥失礼。若非走投无路,也不来麻烦舅舅。”
薛富不满地摇头:“若是你自己问我要东西,一万两银子我也给得你,算不了什么。可军粮军饷……这该是朝廷出的,哪有让我出的道理?”
谢无疾道:“舅舅知道,阉人把持朝政,军饷已经一年没拨了。”
薛富皱眉:“那也该本地官府给。”
谢无疾道:“官府已经没钱了。”
薛富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那就去民间征收啊!反正朝廷的钱原本也是那些农户和商人交的税钱。你直接管他们征不就是了?”
谢无疾道:“百姓早被官府盘剥尽了。若再问百姓收缴,必会有大量人去投靠反军。前日就叛逃了一个村子。”
薛富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让富人出吧。这澶州还是有几户富人的……”
他话还没说完,被谢无疾打断了:“向他们征了。可他们见舅舅每次都不出粮,便以为我心软,照顾亲眷。于是他们都托了关系来跟我打招呼,有攀上我远亲的,有搭上我副将的。每次征讨,他们只肯拿出几百斤粮,实在不够军队吃用。”
薛富瞪眼:“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他们不肯出钱,倒成我的不是了?”
谢无疾从头到尾说话都是平平的,薛富问一句,他答一句,不见喜怒。倒是薛富被他说得总是生气。
谢无疾又用那样无波无澜的语气道认错:“外甥不敢。”
薛富哼哼。
谢无疾又道:“舅舅,军队的存粮已经告磬。一旦断粮,必定军心不稳。反军的进攻虽已被我击退多次,可他们仍然贼心不死,伺机再来。若澶州被反军攻陷,他们必会到处烧杀抢掠。到时澶州人人难以自全。”
薛富不以为以:“什么反军,一群乌合之众而已。说实话,便是没有军队驻守,我也不怕他们。我建了高墙,修了堡垒,又有家仆上千,还怕他们抢我?倒是另外几个富户,他们该拿军饷出来,让你保护他们。”
谢无疾道:“且不说反军。一旦军队真的断粮,这几千士兵连我也压不住他们。他们极有可能哗变,变军为匪,做出难以收场的事。”
薛富一愣。这他还真没想过。谢无疾的军队军纪一向不错,虽然来讨要粮草,也是客气地要,没发生过纵兵抢粮的事。
他听着听着,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无疾,我怎么听着,你像是在威胁我?”
谢无疾道:“外甥不敢。此皆实情。”
薛富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事确实有可能发生。这军队虽说训练有素,到底是一帮血气方刚的男人。要是真饿得嗷嗷叫了,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到时候他也会遭殃。
他点头嘀咕道:“既然真危急了,是得想办法弄到军粮。”眼珠转了转,又道,“我给你出个主意。那些富户既然舍不得出钱,你索性来个杀鸡儆猴,直接抢他一家。其余几家怕了,也就老实了。”
谢无疾听了并没多大反应,问道:“舅舅还是不肯出么?”
薛富垮下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傻小子!你说你当了将军图什么?不就是为了保谢家、薛家的荣华富贵么!军队缺粮,你反倒问我来要,不是本末倒置了?你有没有拿我当亲舅舅?”
谢无疾垂下眼,睫毛遮住泪痣,看起来像是真被说得惭愧了。
薛富训了外甥一顿,大概觉得外甥来一趟,真什么都不给也不好。于是他叹道:“唉!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恐怕是你手下那些兵猴子逼着你。要不就当是为了帮你解燃眉之急,我给你拿一点,让你缓几天。然后你好好想想怎么去弄军粮。”
谢无疾听他终于松口,不由抬起眼:“舅舅能给多少?”
薛富原本还想摆阔让他说个数,想想这小子脑筋有点死,万一说多了自己肉疼。于是他道:“那我先给你拿五百斤粟米吧!”
谢无疾黑戳戳的眼珠看着他:“五百斤?”
薛富已扭头吩咐下人去准备,又回过头朝谢无疾道:“你看,舅舅总是最疼外甥的。前几天你娘还给我来信,问我你好不好。说你军务繁忙,不敢多打搅你,就托我常给她写信汇报你的状况。我都不好意思跟她说,你在这里呆了快一年,只来看过我三四回。我带人去看你,你的手下还推脱什么军事要地,不让我进去!算了,多说也没意思,你记得舅舅疼你,以后有点良心就好。”
就说这么一会儿话的功夫,下人已搬出几个袋子,里面装的正是薛富吩咐的五百斤粮食。
薛富一瞧,谢无疾只带了午聪一个人出来,想是拿不了,便道:“一会儿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谢无疾深深看了眼那几只袋子,又深深看了眼薛富。
良久,他起身道:“舅舅保重,我回去了。”
说完带着午聪,转身大步离去。
薛富又被他气到:“嘿!这混小子,来了就要钱,要了钱就走!连句谢也不说!”
又道:“我说给粮,他还真要啊?还是不是亲外甥啊?”
谢无疾头也不回,已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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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州。
虞长明和窦子仪领着厢兵队伍在田野间前行。他们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剑州的秩序已经彻底崩坏,走不远就能站路边看见几具尸体,看得人触目惊心。
忽然,草地里有些轻微响动。虞长明回头,只见草丛里露出一片布料。
虞长明勒马:“谁在哪里?出来!”
草丛里的男子吓了一跳。他本以为自己躲得很好,没想到被人看到了,于是他猛地跳起来,转身就跑,拔腿狂奔。
虞长明略有些诧异。他原本是担心有盗埋伏伏在草丛里,然而看那人打扮,倒也不像盗匪流寇。再看那人跑的方向,分明是不远处的村子。想来是个村民远远看见他们过来,不知他们身份,就在草丛里躲起来了。
虞长明道:“走吧,我们去那村子看看。”
一群厢兵朝村庄的方向进发。
到了村庄外,众人停下,却见村庄里道路空空,门窗紧闭,竟是没有人的模样,委实奇怪。
虞长明皱了下眉头,朝里面朗声喊道:“有人在吗?”
无人回话。
虞长明又道:“我乃阆州厢都指挥使虞长明,这位是阆州府主簿窦子仪。阆州牧听闻剑州近日贼乱频生,剑州府官员遇害,因此特派我等来剑州,协助剑州官员恢复民生秩序。”
过了片刻,一处篱笆后缓缓升起一个脑袋,戒备地看着他们:“你们……是阆州人?”
虞长明道:“正是。”
那人打量他们片刻,见他们队伍整齐,装备齐全,的确是正经队伍的样子。他又蹲回篱笆后面,里面传来一些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片刻后,从墙后、篱笆后、草垛后陆陆续续走出来一群人,都是此地的村民。他们手里都拿着锄头棍棒,原来刚才都躲着准备作战。
最近剑州太乱了,到处都是贼。先头跑回来的那个村民看见一大群人手持刀剑就被吓破了胆,也没弄清他们是敌是友就回来谎报军情,这才致使村民们进入备战。
此时,村民脸上皆有喜色,再三确认:“你们真的是阆州来的?”
“是。”
“是朱州牧派你们来的?”
“是。”
“你们要帮忙管理剑州?”
“是。”
“太好了,太好了!”
村民们全然没有抗拒异乡人的到来,反而为之雀跃。事实上虞长明他们这一路走来,沿途路过村庄便会进去知会自己的来意,几乎所有百姓对他们都热烈欢迎。
——剑州就在阆州边上,对于阆州牧朱瑙的仁政剑州百姓早有耳闻,而且也羡慕很久了。要不是自己的根扎在剑州,再加上阆州并不接受异乡人的迁徙,谁不想搬到阆州去?因此如今阆州府若能来接管剑州,那简直再好也没有。
那些村民们放下戒备之后,话便多了起来,围着虞长明他们说个不停。
“以后你们来管理剑州,会和阆州一样吗?我们的苛捐杂税也能免吗?”
“山神太灵验了!我昨天还在祈祷,要是剑州能被阆州府接管就好了,今日你们竟真的来了!”
“你们能把流民全都赶走吗?这才刚刚入冬,我们村子已经被人抢了三波了!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虞长明看了眼窦子仪。窦子仪道:“诸位放心。等我们进入剑州府安稳之后,立刻会派人来了解详细状况。只要我们能顺利接管剑州,必会免除苛捐杂税,其余麻烦也会慢慢处理。”
光是听到免除苛捐杂税这一条,村民们就已兴奋地不能自已。他们又拉住虞长明和窦子仪诉了半天的苦,要不是虞长明说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他们还要赶路,村民们怕是能把他们留下住宿。
离开村庄,队伍继续向剑州城的方向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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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
徐瑜来到后院,袁基录十分难得地坐在躺椅上看书。他身边还有几名婢女给他捏肩捶腿。
徐瑜上前,发现袁基录正在看的是一本兵书。袁基录对于治理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打从朝廷下令允许地方官员募兵之后,他忽然开始对政务感兴趣了。
徐瑜把怀里捧的一摞册子递过去:“府尹要的东西我都理好了。”
袁基录放下兵书一看,顿时露出不满的神色:“怎么这么多?详细的你不用给我看,给我个汇总的就可以了。”
徐瑜默了默。这就已经是他汇总之后的结果了。要真把详细的拿过来,蜀地各州财政账册花名册都能把这后院都堆满。
袁基录之所以要看这些,乃是为了募兵之事做准备。这募兵也不是说募就能募的,朝廷允许地方官员自行募兵的意思,就是募来的兵得要地方自己养活,朝廷可不会给发粮饷。因此要筹备的事宜有很多。
他首先要了解蜀地的财政状况,有多少存粮,多少银钱。然后还要弄清人口的状况,有多少户人家,有多少男丁,能招募到多少兵员;等募完兵,这些兵要放在哪里练,往后长期的军饷从哪里来;武库有多少军备,各地矿藏情况……方方面面,都是问题。因此需要研究的内容也实在多不胜数。
袁基录摇头道:“你做事不如卢清辉干净利落。这事若是让卢清辉去办,他一张纸便能写明白。”
徐瑜听了这话倒是不生气,只是觉得有点好笑。的确,如果此事交给卢清辉办,卢清辉恐怕会直接算好结果告诉他,某地招募多少人,某某地招募多少人,某某某地可开辟多少田亩为军田。至于这结果怎么算出来的,依据是什么,会有什么后患,卢清辉都不会说。他把袁基路当蠢货,能少跟袁基路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
徐瑜问道:“那府尹要把卢少尹叫来吗?”
袁基录笑呵呵道:“那还是算了吧。募兵之事让他帮忙,他肯定会想方设法给我办砸了。”
徐瑜又默片刻。他把带来的簿子全都放下,拿起一本翻开,只给袁基路念最要紧的数字:“今年开春时的统计,目前成都有六万六千七百八十五户人,男丁十八万九千……绵州……”
他念完一本,又拿起另一本,继续念出几个最关键的数字。他念得认真,袁基路却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
袁基路本想弄清自己辖地的各项状况,然而听着听着,他已被一串串的数字弄得头大不已。
他摆手打断道:“罢了,别念了。你去把所有管财政人口的官员都叫来吧,让他们一起盘出个具体的计划。”
募兵的事情横竖不是他自己拍脑袋能决定的,总要交给别人去办,因此他记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徐瑜舔了舔自己的上颚,笑道:“好,我去叫人。”
他正要离开,忽听袁基路又道:“对了。我听说最近剑州出了点事?”
徐瑜脚步一顿,转回身来:“是。我也听说了。好像剑州府许多官员同时遇害,剑州大乱。阆州牧派了些人,已进驻剑州了。”
袁基路呵呵一笑,饶有兴致地咂摸一个名字:“朱瑙?朱瑙……呵。”
徐瑜只微笑,不发表任何意见。
袁基路念了两遍朱瑙的名字,合上眼睛,眼珠慢慢滚动。
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奇怪。但眼下的情形又是他没有料到的。他没料到的不是朱瑙,而是天下大势。
原本今年他的任期就该到了,也该调回京城去了。可如今朝中局势动荡至极,秩序已被打破。他前日收到京中来信,他将继续留任成都尹。而他又有了募兵权。眼下蜀地于他而言已不再是中转之地,而成了他的本钱。
他睁开眼,笑中带有一丝冷意,道:“你去吧,把所有人都叫来。”
徐瑜道了声是,转身要走,袁基路又道:“这些也都拿走吧。”徐瑜理出来的东西太过庞杂,他还是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