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这样的男子情绪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再逼问下去搞不好对方会崩溃,张晓亮看到旁边负责郑宝仁的医生,对自己担心的使眼色,示意自己不要再逼问。可是线索马上就要到手,怎么可能停止?
「说,那天除了你们两个人还有谁?」张晓亮冷冰冰地说出将郑宝仁推入绝境的话。
「是一个女人…黑色的…白色的…不…她不是人…那个人是鬼!她是鬼!」郑宝仁接下来的话却颠三倒四,完全陷入了那一天的情景,彷佛恶梦中不断挣扎一般,他的手在前方凌空抓着,彷佛抗拒着什么,「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泪流满面的男子,凄惨的模样让张晓亮撇了撇嘴,终于放弃了今天的盘问。
「我明天再来。」丢下一句话,张晓亮率人离开。
觉得这样的郑宝仁极是可怜的医生,给他注射了微量的镇定剂之后自行出门,临走前给他关上了灯。
黑暗中将被子拉到鼻子底下,瞪着一双眼睛,郑宝仁发觉,那点镇定剂对自己完全不起作用!
精神狂骚着,郑宝仁感到一股说不出来的寒意,在他的血管内窜动。
他眼前不再是自己所在的医院病房,而是一片黑暗!他发现自己再度回到了那个夜里,那个诡异的、只有死尸的地方…
郑宝仁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一只纤细的手掌抓向天空。
月色下女人的手掌白皙得就像月光一样苍白,剥开黑色的泥泞慢慢扒住身边的泥巴,脸被长长的头发遮掩,郑宝仁看不到对方的脸,只是那几乎占据了整只眼睛的瞳仁,乌黑得不可思议。
老赵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他的血滴在地面,渗入土壤的同时,宛如渗入了那刚从地底爬出的女人体内,他看到那个女人在老赵身上拿起了什么…
手指!
离开老赵,郑宝仁看着那女人摇晃着向自己走来,腿已然软到无法走动,郑宝仁绝望的屏住呼吸,等待自己的眼睛,对上对方乌黑到看不到底的瞳仁——
「啊!不要过来!」伴随着一阵惶恐,郑宝仁心里无声的嘶吼!惊恐至极的男子大口喘着粗气,感到自己浑身僵硬而冰冷。
然而不顾自己的抗拒,那个东西还是来到了自己面前,和那东西四目相交的瞬间,郑宝仁再度剧烈的颤抖起来。
「咕…」那个东西的喉咙里,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那个东西的眸子,无底,纯然的黑色…彷佛里面没有住人。
那个东西没有灵魂,根本不是人!
没错,那东西不是人。只是一团会移动的肉块,「它」接近的时候,郑宝仁可以清楚的感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冰冷寒意,他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如果那时候他有呼吸的话,吸入鼻中的肯定尽是腐败的腥臭!
从那东西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声后,那个东西离开了自己,就在郑宝仁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那个东西目光错开,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走远。
郑宝仁一直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在他明白了自己所在之地再无活人的时候,他连跑带爬逃离了那里,向着那东西离开的反方向跑去。他一直跑,直到晕倒失去意识。
◇◇◇
郑宝仁满头大汗的醒来,他这才发现刚才自己作梦了。原本以为清醒的自己,不知不觉在恐惧中睡着,看来那个镇定剂还是管用的。
朦胧中睡着而忘掉摘下的眼镜上面模糊不堪,拿被单擦着眼镜,郑宝仁忽然想起了下午去的那个地方。他们说是刚刚发现老赵的…可是老赵明明死在那个夜晚了啊!为什么?
想要确认一次。
去那种地方?去那充满尸体的地方?不可以!
郑宝仁抱住自己的头,心里有两个自己在不停的打架,理智和畏惧告诉他不能去!可是那种想要仔细确认一番的心情,一旦扎根,就像豆蔓一样,直直的从心底疯长,直想要窜出来。
他不是一个冷静到理智可以控制行为的人,如果他是那样的话就不会成为盗墓人,凭他的能力有更多平稳的职业让他选择,可是他终究走上了那个不见天日的行当。或许本质上他是那种看到一点点蛛丝马迹,就会渴望顺势知道更多,乃至全部的饥渴分子吧?
只要看到一点点泥土,就想知道它的出土地;只是心里一点点疑惑,就想确认事情的根本…
他想好好看看老赵。
黑暗中,郑宝仁重新戴上了眼镜,控制不了心头那种几乎要撼动的颤抖与渴望,郑宝仁从床上爬了起来。
住院部这个时间的走廊空无一人,除了每天规律性查房的护士以外,基本上不会有人过来。冬天的夜里很冷,走廊里是没有暖气的,没走多久郑宝仁就感到全身冰凉。
下午被人带着走过的路线已经记不太清楚,然而盗墓人特有的职业技能,却带领着他走到了正确的位置。
味道…死人特有的味道。
那是郑宝仁极为熟悉的,何况临近太平间时候那种更加浓厚的寒冷!
这个时间是没有人在太平间的,大部分人对死人还是有忌讳的,纵然知道,不过郑宝仁还是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脏怦怦跳着,郑宝仁用随身携带的工具撬开了锁。
那些员警们没有把他身上的链子当回事,以为只是普通的钥匙炼,因而一直挂在他身上,然而必要的时候,郑宝仁可以用它打开任何一种机械锁。
他要去的地方是二楼,上了楼梯左转,最里面的大房间。
打开门,温度骤降——
靠南的墙壁上是一列冰柜,那种抽拉似的,而多余的尸体则只好放在外面,好在这里天然就是一间冷藏室,被放在外面的尸体也不会由于温度偏高而腐败。不过即使如此,郑宝仁还是可以闻到熟悉的尸臭!
靠窗户的、左边起第三个是老赵…
不敢一一掀起尸体上面的白布确认,郑宝仁在自己狂乱的记忆中,寻找看到老赵的位置,颤抖的拉开白布…掀错了。
厌恶的将白布重新罩在那不知因为什么事故,被削掉半颗头的女尸脸上,郑宝仁继续去掀下面的。在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老赵,记忆里粗犷豪放的男子,如今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皮肤灰白中透着灰绿,典型死去多时的样子,不过没有腐坏。
郑宝仁心里大骇——
他们似乎不是在后山发现老赵的,从零星交谈中可以猜出来,可是…
老赵明明就在那个夜里死去了啊,当天就死去的人怎么时隔四个月才找到?这中间漫长的四个月里,老赵的尸体在哪里游荡?
想像着黑暗中,粗壮的老赵僵硬地徘徊在某处的样子,郑宝仁忽然觉得心头一颤,想起了那个破土而出的东西…
郑宝仁犹豫了片刻,持起赵金魁的手,然后在上面看到了明显的伤痕。
有点腐败的伤痕。
没错,老赵应该是在那天死去了,否则再怎样伤口也不会一直不好,只有死去停止了一切生理机能,才能解释赵金魁伤口的情况,可是…
郑宝仁皱着眉,借着月色注视着搭档灰败的脸庞。
「老赵,这四个月…你到哪里去了呢?」
问出这句话的郑宝仁,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抖,原本以为是自己心里害怕引起的颤抖,郑宝仁并没有在意,正要给赵金魁重新盖上白布,手掌抽动间忽然——
手腕…被抓住了?
郑宝仁凝目向自己的左手看去——
月光下,赵金魁那早已僵硬的手掌居然嘎嘎动了起来,蒲扇般的灰绿手指正在缓慢的蠕动,蠕动间,郑宝仁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一种喧杂的骨节活动声。
怎么会这样?
惊愕间,郑宝仁看到赵金魁握住自己的手腕,慢慢从太平间的停尸床上坐了起来!
坐起来的赵金魁背对着月光,正面被黑影笼罩的男人就像一座黑塔,僵硬的矗立在郑宝仁眼前。
「不…」郑宝仁瞪着自己的搭档,宛如从来不认识那个人,浑身发出尸臭的老赵…居然坐起来了?
郑宝仁惊愕的向后退着,察觉床上坐着的赵金魁有下床意思的时候,他转身想要逃跑,岂料刚转身就僵住了。郑宝仁僵硬地转动着自己的头部: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是…
曾几何时,郑宝仁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被包围了!那些浑身散发着特有寒意的人们…层层包围了他!从他们身上,郑宝仁嗅到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臭味!
不是错觉!这间屋子里的尸体确实复活了!
郑宝仁紧张的握紧了拳头:不…不是复活…这些东西不是人,他们没有一丝活气,身体只是即将腐败的报废品,他们现在只是蠕动的木偶…
僵尸!
那些东西关节蠕动的嘎嘎声中,多了一种让人紧张的喀喀声,半晌,郑宝仁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牙齿不断上下打架的声音。
要逃!
心里只有这个念头,在被离自己最近的僵尸抓住之前,郑宝仁猛地撞开了身前的尸体,打开一个缺口飞快的向门奔去。撞上那东西的时候,他听到嘎吱的声音,宛如将烂掉的苹果捣泥一般的钝响…郑宝仁感到遏制不住的反胃!
走廊里「哒哒」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响,郑宝仁一边跑一边回头,那些东西果然追出来了,速度不慢,紧紧追在他的身后。
这些都是怎么回事?这些人…
都是死人!
为什么死者会复活,为什么这些已经死去的东西会追着自己到处跑?医院里的人呢?人呢?
刚才还在庆幸没有人巡逻,刚好方便自己进来,可是如今…
郑宝仁疯狂的奔跑在医院走廊里,直到他看到一扇窗户,看着身后摇摇晃晃不断向自己挤推的「僵尸」,又看看自己所在的地点——二楼…楼下是个水池,不知道这样跳下去会不会死…
扒住窗沿的手用力到发白,下方的水池一片漆黑,像一个黑洞一样,彷佛等待自己跳下去,跳入它的口中将自己吞噬。
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可是自己留下来——
咬着牙,郑宝仁看着那些迅速朝自己接近的东西。离自己最近的是一个女人,她僵冷的手掌,已然摸上了自己的脚踝…
留下来必死无疑!
闭上眼睛,郑宝仁松开了扒住窗户的手,义无反顾的跳下了楼。
腿部被一种被齐齐砍断的痛苦席卷,糟糕——这个池塘好浅…郑宝仁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他想自己的脚一定折了。软倒在池塘里,仰躺在水池里,他可以看到那些伸出窗外的手掌,还在不断虚空做着抓挠的动作。
终于…
水没过了他的耳朵,脸颊,鼻子…视线满眼动荡的水面,郑宝仁感到自己无法呼吸,心里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自己会不会是第一个,在只到膝盖深的水池中淹死的人…
他的眼前渐渐变得漆黑,思维完全被黑暗淹没前,他看到了池塘边矗立了一个人,雪白的、女人的腿,对方冲他伸出手腕,手腕上空空如也。
这一幕和四个月前郑宝仁在那个坟地经历的一幕重合了。
是那个人吧?当时没有取走自己性命的那个女人…这次终于来重新拿走自己的命了…
自己的性命…到此为止…了吧?
「咕…」
◇◇◇
然而郑宝仁却没有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躺在白色的病房中——他原本住的那一间。
「你醒啦?」陈护士同情的看着他,同情之外是纯然的暴怒。
「我才知道你从来不晒太阳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喜欢晒月亮,半夜偷溜出去就算了,居然还跳下水池——你不想活就别在医院自杀啊!存心想被救回来是不是?」陈护士说着,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担心。
郑宝仁知道这位中年护士只是面恶心善,虽然被派来照顾自己,搞不好还被委任了监视自己的责任,可是确实对自己不错。
「没事就好,你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那些员警不会放过这点的,我去告诉他们你还没醒来,趁这段时间多休息一下吧。」给男人将被子拉好,陈护士笑咪咪的出去。
听到啪嗒一声门响,至此,郑宝仁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脏终于落下。
自己没有死么?自己再一次逃离了死神么?可是第三次呢?
心中一阵寒战,郑宝仁缓缓闭上了双眼。
【第七章】死亡的原因
接下来的日子,郑宝仁不但双腿骨折而且发起了高烧,这个理由成功的阻挡了警方对他的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