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则旭便没再同他多争,错眼间,却注意到他刀柄上的一只香囊。
“哦对了,谢公子,我还有点事要跟你说。”尤则旭做了个刚想起什么事的样子,伸手一搭谢晟,二人勾肩搭背地快步往前走了几丈。
然后尤则旭压着声说:“那个侍卫香囊上的图案,我瞧着是二翁主惯用的针法啊?”
“啊?”谢晟被他说得一懵,一时连重点都偏了,只惊讶道,“姑娘家的针法你能看出区别?”
“…我在锦衣卫四年了。”尤则旭道,扭头瞅了瞅那侍卫,又说,“府里但凡让我见过绣活的,我能辨个八|九不离十,应该没判断错。这里头有事儿啊…”
“…”谢晟想了想,“那我跟姑母说一声?”
尤则旭也想了想,摇头:“别,万一我错了呢?这样,你先跟大翁主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昏礼的昏不是错别字~~
——正为长女出嫁而不痛快的孟君淮,要是这会儿得知次女也心有所属了,估计得气吐奶。
然后抱着明婧哭成狗。
懵懵懂懂的小明婧:?????
第165章 推了
谢晟跟尤则旭将此事说与和婧之后,和婧倒不含糊。她无法判断尤则旭到底有没有出错的可能,便没贸然将此事告诉父王母妃,而是挑了个无事的日子直接找兰婧去问这事。
她先着人去前宅喊了那个叫谭昱的侍卫过来,等她到燕语阁时,谭昱已经候在院门口了。
“翁主。”谭昱一揖,和婧睇了睇他,目光在他刀柄上一落,“这个是不是兰婧做的?”
谭昱微滞,旋即坦诚道:“是。”
“把东西给我,你跟我进来。”和婧说着就进了燕语阁的大门。谭昱木了一下,只得将香囊解下来递给她。
和婧收了香囊,直接进了兰婧住的厢房,正在房里跟兰婧下棋的乔良娣面朝着房门而坐,先一步看见了她:“和婧。”
“乔母妃。”和婧客气地福了福,“我有点事跟兰婧说,您方便避一避吗?”
“好。”乔良娣没过问,当即起身出去,到了屋外吩咐下人上茶和点心。和婧在茶点端进来后屏退下人又关好门,将那香囊塞给兰婧:“这个你收着。”
“啊?”兰婧怔然,看看谭昱又看向姐姐,“这怎么了?”
和婧拉着她坐下,斟酌了一下措辞,反问说:“你为什么给他这个?”
“因为…”兰婧想了想,回说,“他帮我买了不少东西,我不能总白要他的东西呀。”
和婧松了口气。
她就知道,肯定是阿晟哥哥和尤则旭想多啦!
他们那个神情显然是觉得兰婧懂了什么心思,但她觉得不会,因为兰婧身边的侍卫…出身都太低了点儿。
她想着她刚认识谢晟那会儿,虽然年纪还小,但心里也懵懵懂懂地知道“这是跟她门当户对的人”的。兰婧眼光也不低,父王母妃近三年为她挑过不少世家公子她都没看上,怎么可能对身边的侍卫有什么念头?
她就握着兰婧的手说:“你也大了,这种东西你要注意一下,不能随便赠人。若你真觉得做出来便要赏下去,就赏给身边的婢子,不能随便给男人,传出去要被说闲话的。”
兰婧和谭昱没由来地同时一木,下意识地相视一望。
和婧循着兰婧的目光也看了谭昱一眼,挥手让他先出去。
谭昱一揖,退到门外刚阖上门,依稀听到里面又说:“再说,这些东西你自己觉得是份心意,可实际上,哪有真金白银来得实在?母妃说了,咱觉得不起眼的二三两银子够寻常人家过一年,你真要赏不如赏些这个,这是实实在在能让人过得好的东西。”
谭昱正阖房门的手顿住,好似忽然有一股气噎在心里,噎了好久,他才转身往前宅去。
其实大翁主说得没错,二三两银子搁在民间,是够寻常人家过一年了,还是衣食丰足的一年。对他这样贫寒的人家来说,这更不是一笔小钱。
而且也说不上大翁主看不起他,若真看不起,就不会先让他退出来了,当着他的面说他也不能怎样。
可他就是心里难过得很,怎么想都还是不自在。这种感觉像是生吞了一口天边的乌云,弄得他整个心里都无缘无故地就阴郁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自己在赌气,明明心里十分赞同大翁主的话,又偏觉得大翁主说的是错的,觉得那个香囊远比什么真金白银来得好。
于是谭昱一路闷着头回去,进屋后连个招呼都没跟同屋的打就躺下了,同屋的另外三人就有点懵。
“哎,谭昱?”其中一个从榻上翻下来,走到他床边推推他的后背,“怎么了你?霜打的茄子似的?”
“没事。”谭昱口气生硬地回了一句,这事想跟别人埋怨都不知道怎么埋怨。
和婧跟谢晟的吉日在四月份定了下来。因为和婧是宗室女,这吉日是礼部挑的,日子定在了六月廿八,恰好是明婧生辰一天后。
于是孟君淮从吉日定下来的那天就琢磨着六月廿七一定要好好在正院待一整天,小女儿生辰、大女儿临嫁,这都是大事。他还和玉引和婧明婧一起打了商量,问她们愿不愿意这回不给明婧办生辰宴,只一家子一起过?
明婧率先点了头:“好!姐姐陪我玩!”
所以事情就这么很顺利地定了下来。
结果没想到,六月廿七那天没有宾客来,但昌亲王来了。
彼时孟君淮正在对和婧表达不舍,非得亲手喂她吃早膳。和婧嘴角抽搐吃得一脸嫌弃,一边吃父亲送过来的,一边喂妹妹。
明婧则是一边吃姐姐喂来的,一边喂母妃!
杨恩禄进来禀话时,玉引正被明婧拿豆沙包怼了一嘴的豆沙。
“唔…”她抬眼扫见杨恩禄进来,赶紧背过身擦嘴,明婧咯咯笑着攀到她腿上还要继续喂她,正从孟君淮送到口边的瓷匙中吃粥的和婧则瞬间一脸窘迫。
“…我自己来!”她终于对父亲表达了抗议,接过碗和勺闷头自己吃。孟君淮正正色:“什么事?”
“爷,昌亲王来了,说有急事要见您。”
孟君淮怎么办?只能往前宅去。他一边走一边冒火,心说十二弟你有点眼力见没有?你不知道你小侄女今天生辰、大侄女明天出嫁啊?
待他到了书房,等在那儿的昌亲王一脸赔笑:“六哥,对不住打扰您啊,让我两位侄女别计较。”
“…”孟君淮想说他不会办事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冷眼一瞪他,“坐,有话直说。”
二人都落了座,昌亲王从袖中摸了本折子出来:“六哥您过目。”
这什么啊?
孟君淮接过来看,翻开前猜他是办四哥的事遇到了难处所以来找他出主意。可是看完发现里头并没提到有什么难处,只是把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给他写了一遍。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孟君淮把折子拍在桌子上,皱眉,“皇兄让你办这差,又没把你归到我手底下。你要禀,也该直接禀给皇兄去。”
“本来是要禀给皇兄的。”昌亲王道,“可是皇兄说让您过目,我就只好重写一份拿来给您看。”
怎么让他过目呢???
孟君淮不解,昌亲王又道:“皇兄还说,若有什么拿不准的,也请您拿主意,拟什么罪名也交给您!六哥您赶紧看看我办的怎么样,您看完发个话,我好接着办去。”
皇兄到底什么意思???
孟君淮一头雾水,还是照着圣意先把这里头的内容认认真真地看完了,然后大致说了说自己的想法,二人就意见相左的地方打了个商量。
就这么一通议论,不知不觉间竟过了晌午。送走昌亲王,孟君淮走出书房大门一看天色脸都绿了,觉得真对不住俩姑娘。
他回到正院的时候,和婧正带着明婧踢毽子。
明婧年纪小,论体力论平衡自然都比不过和婧,于是孟君淮就看到和婧一连踢几十个不带停,明婧则最多踢十来个就会踢坏。
于是这小丫头有点来气,带着气拼命地想把毽子接住,一着急踩了裙角,身子眼看着要歪倒,眼睛还是死盯着毽子。
“…明婧!”孟君淮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可算没让她摔了。毽子“啪嗒”一声落地,明婧看着毽子一皱眉,有点难过。
“父王…”明婧委委屈屈地在他怀里蹭,“别让大姐姐嫁人了,我要姐姐教我踢毽子。”
咦?
和婧一听这话就停了,跑过来拍拍她:“没事哦,姐姐嫁人了也可以回来教你踢的!”
“我不要…”明婧缩在孟君淮怀里眼巴巴地望着姐姐,“我要姐姐留下教我。”
她这么一说孟君淮算明白了,踢毽子其实不重要,她这是舍不得和婧了。
孟君淮哑音一笑,抱着明婧站起身:“父王抱你进屋歇会儿,今晚你和姐姐睡好不好?”
“嗯。”方才提出的要求没得到满足的明婧闷闷一应,趴在父亲肩头由他抱进了屋。
屋里,玉引正最后一次检查和婧明天要用的首饰,一抬头瞧见明婧的模样,怔了怔就笑了:“明婧怎么不高兴啦?”
“舍不得和婧。”孟君淮轻喟着摇一摇头,见阿狸趴在罗汉床上睡得正香,就把她放过去跟阿狸玩,自己走过去跟玉引一起瞧和婧明天要用的东西。
玉引自然免不了要问他:“昌亲王急着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其实不算要紧。”孟君淮皱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皇兄非让他把查办四哥的经过呈来给我看,还说让他有任何拿不准的地方都跟我商量。”
“啊?”玉引浑身一紧,睇睇他,试探着追问,“皇上的意思是要你直接拿齐郡王这事的主意?”
“好像是。”
“可齐郡王论身份…是嫡出;论行数,比你和昌亲王都高。”玉引又道。
孟君淮啧嘴说:“是啊,所以我也奇怪呢,照理这事除了皇兄谁都不好拿什么主意。皇兄还让我给他拟罪名,真是…”
话没说完,他发现玉引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被她看得发怵,这般一问,又见她凝视着他站起来,双手一搭他肩头,踮着脚尖凑到他耳边,“你说皇上是不是…”
他俯身去听,她的后几个字是:“想给你皇位啊?”
“啊?!”孟君淮一下子脸就白了,木了会儿凶了她一句,“你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你自己想想啊。”玉引明眸望着他,黛眉间也轻轻皱着,“要不是有这意思…这事不合规矩啊?”
如果直接交给他锦衣卫办倒没什么。可现在明面上是交给了昌亲王,却又拐个弯要他拿主意拟罪名?这特别奇怪。
交给掌刑部的平郡王都没有交给他奇怪!
孟君淮深吸了一口气:“不行。”
“什么不行?”玉引怔然。
他看看明婧,拽着玉引到了屏风后说话:“假如皇兄真是这个意思…那不行,我没那个心,我得把这事推了。”
他的意思是,把皇位推了…?
玉引看着他彻底懵了。
怎么说呢,她知道坐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上一定需要勇气,可是把那个位子推了,怎么觉得似乎更需要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_(:з」∠)_对不起一不小心又迟啦
双坑同开真是稍微不顺点就会迟
不过没事,《盛世妆娘》那篇马上完结,完结之后这边会努力多更~\(≧▽≦)/~
第166章 别苑
俩人在屏风后面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后,玉引吸了口凉气问他:“为什么想推了?”
孟君淮反问,“我为什么要当皇帝?”
“皇上这是没办法了啊。”玉引说,“要不是皇长子…现在这样,他不会从宗亲里选储君啊!”
她觉得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又不是宗亲间的酒桌饭局,怎么能说推就给推了?
孟君淮皱了皱眉:“我若真是唯一的人选,除了我没别人能担这大任,那我会干的。可现下一来没到那份儿上,二来我自问担不了这种大任,三来我也确实觉得…眼下当个亲王就很好。”
这些年下来,二人早已相处得很是默契。他这番话,真是少有的玉引不太能理解的话。
主要是最后一句,她好像没料到他不肯做皇帝是因为…安于现状?不是说她觉得这样不好,而是他打从领了锦衣卫后,明明尽力得很。有多少个夜晚扎在镇抚司里亲自审案都数不清楚,除此之外,他身为亲王亲自却带人出京查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所以她一直以为他对“权力”这两个字或许算不上热衷,但也终究是喜欢的,现下看来竟不是?
孟君淮看着她目中的不解叹了口气:“你觉得这是个美差吗?”
“自然不是…”玉引首先想到的就是皇长子。坐到那个位子上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这自然不是个美差。
“是啊,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为什么非要去坐那个万人之上的位子?”孟君淮叹了口气,“现在一方王府里,往近了说有你、有几个孩子,往远一点还有则旭、阿晟、夕珍夕瑶他们,这就够了。皇位的事,若皇兄真的除了我无人可用,那就另说;眼下若问我自己的意思,我是真没那个心。”
那么多位兄弟都早在另立储君的消息刚放出来时就在往上使劲儿了,他如若想,也大可和他们一样。可他当真觉得,这没必要啊?
他的几个孩子个个都很好,就连本来性子有些闷的兰婧近来都好转了许多。再论前途,本朝的爵位都是世袭罔替,无罪不会随辈分降爵,那阿祚这一脉日后就都是逸亲王,阿礼他们,他自会想办法帮他们另谋爵位,纵使到不了亲王这样尊贵,荣华富贵也不至于少了——这还不够让人知足吗?非要登到那个位子上才算完?
孟君淮一想几个兄长带着几个弟弟争得你死我活就直摇头,玉引顺着他这个思路想想,倒也能理解。
她便只又问:“那你打算怎么推?皇上现在没明说什么,你也不好直接上个折子说自己不干啊!”
确实还没法从明面上推。
孟君淮沉吟起来。屏风那边,坐在罗汉床上摸阿狸摸够了的明婧一扭头发现屋里没人了,再侧耳听听动静,知道父王母妃在屏风后。
她便下了床,走到屏风边探头一望:“父王?”
“哎,明婧。”孟君淮一看就她,主意来了。
他蹲下身摸摸明婧的头,和颜悦色:“父王再带你们去清苑玩,好不好?”
“真的?!”明婧一下子亮了眼睛,“大姐姐不嫁人了?!”
“…不,你大姐姐明天就嫁人,她嫁人之后我们过去。”孟君淮道。
明婧扁嘴望着他一脸委屈。
孟君淮微笑开导:“但你还可以跟二姐姐还有哥哥们玩啊,我们也可以经常叫大姐姐过来!”
玉引在旁边无声地扶了下额。
他这种心怀鬼胎哄孩子的样子怎么有点让人瘆得慌?
于是在和婧与谢晟成婚五六天后,逸亲王府就往各府都递了话,说我们一家子又上清苑玩去啦,没什么事的话诸位就别往王府走动了,主事的全不在!
玉引不用想都知道这话肯定要引得不少人哭笑不得。往前数,之前他们一家子就足足在清苑避了两年,只有过年才回来。
后来赶上年前时尤则旭押了钱五回京,他们这才在京里安心留了一整年,结果现下再过一个年关…就又要去清苑了?
不过玉引没想到,头一个来埋怨的不是任何想到府里拜访却扑了个空的宾客,而是和婧。
和婧委委屈屈地给她写了封信,抱怨父王口口声声说舍不得她嫁人,结果她刚嫁人父王就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跑了?
玉引看完笑得不行,直接把信拿给孟君淮看,孟君淮看了也笑:“这丫头真会说话!”
然后他就认认真真地给和婧回了个信,说让她跟谢晟一起来清苑,父王母妃都很想她,并且在第二天一早就又得到了和婧的回复。
玉引隔着信纸都能感觉到和婧写信的时候心里必定甜得要溢出蜜来,先表达了一下她知道他们想她,她也很想他们,然后就说她不来清苑,她跟谢晟商量好了要去谢家的别苑玩玩,说谢家的长辈发了话了,随他们在那边玩个痛快,让玉引他们放心。
玉引看完之后将信交给孟君淮,眼看着孟君淮读着读着脸就绿了,她不厚道地笑倒在他肩上。
她就知道他得不痛快!和婧要是说点别的都还好,但她说要去谢家的别苑,那是在娘家婆家的别苑间选了婆家的,他肯定觉得被嫌弃了。
“…”孟君淮阴恻恻地睃了眼挂在自己肩头还嚣张地笑到抽搐个不停的人,肩头拱拱,冷着声,“哎哎哎,你差不多行了啊。”
“哈哈哈哈哈你看你就是自己找不痛快!”玉引回忆整个经过,笑得愈发停不下来!
要不是孟君淮打从一开始就显得对谢晟很嫉妒、时不时看谢晟不顺眼一回,和婧肯定不会拿这个气他。
他硬生生让和婧觉得这样很有趣了,和婧能不挑着事儿气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