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压在枕头上,她却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的,明显比平日重一些。
唉…今天孟君淮可算是去尤氏那儿了。她觉得心底一块大石落下,轻松了许多,暗道以后也这样就很好。
可是她又莫名地睡不着,越闭眼越清醒,身上也因静不下心而出了一层薄汗。很快她就热得不行了,不得不放开和婧。
玉引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幔帐的顶子怔了一会儿,脑海里飞来一句:怪了,从前被孟君淮抱着睡,都没觉得这么热。
而且还挺舒服的…
她稍稍一木,摇摇头,不让自己突然想这个。
她喜欢被他抱着有什么用?还是得劝他去尤氏那儿。而且,这才是对的,尤氏能平心静气地给他生孩子、能好好地服侍他就寝,而她想到这两件事都并不开心。
玉引又叹了口气,院中突然响起一声:“殿下?!”
院子里值夜的王东旭好悬没给吓一跟头!他正困得眼皮子打架呢,眼前突然冒出个逸郡王,而且还半步不停地就往里去了。
王东旭缓缓神赶紧跟上:“殿下,您是…找王妃?王妃带着大小姐已睡下了,请您稍等一会儿,下奴先去叫一声。”
“不用了,你别管。”孟君淮甩了两句话,脚下已进了堂屋,又向右一拐径直进了东屋。
他绕过屏风抬眸一看,却见玉引已起来了:“殿下?”
玉引坐在榻边弯腰穿好鞋走向他:“怎么了?殿下不是去东院了?”
孟君淮缓了一息,看看榻上熟睡的和婧,目光又挪回谢玉引面上:“我跟你说点事,我们去西屋说。”
他说罢便径直先往西屋去了,玉引怔了怔,眼看西屋黑灯瞎火的,也懒得再叫珊瑚她们,径自转身取了个烛台。
孟君淮坐到罗汉床上,在黑暗中又静了会儿神后,玉引端着烛台进了屋。
“什么事这么急?”她将烛台放到罗汉床中间的小桌上,自己坐到了小桌另一边。
孟君淮脱口而出:“大哥的幼子可能不行了。”
“…啊?!”玉引大惊,“怎么就不行了?”
“呸!”下一瞬孟君淮就咬了牙,“你当没听见。我不是想说这个。”
玉引:“…?”
她疑惑不定地看着他,孟君淮闷头静默了好一会儿,看向她:“我喜欢你。”
谢玉引明显后颈一紧,望着他没说出话。
“我说真的。”他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喜欢你…你这个人,跟你是不是我的王妃、带孩子好不好、想不想生孩子,都没有关系。”
她依旧没说出话,身子却不自觉地往前倾了点儿,明眸里越来越多的探究意味好像要把他看穿了才算完。
孟君淮在她这种目光下终于扛不住别过脸去,轻咳了一声:“母妃早看出来了,但我…我没想过要跟你说。我觉得反正你已经嫁给我了,说不说都并不重要。”
“但现在吧…咳。”他又咳了一声缓解窘迫,而后再度看向她,“我只是想问问,你讨厌我吗?”
玉引:“啊?”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了。大晚上的,他先来说他喜欢她,然后问她讨不讨厌他?这都什么跟什么?
孟君淮深吸了一口气:“我猜你是…不怎么喜欢我,不过这个没关系,我日后可以少提让你不高兴的事。但你要是不讨厌我,以后就…”
他语中顿了会儿,一声喟叹:“就别再把我往旁人房里推了。”
玉引微愣,而后终于找到了点自己可以说的话:“我不是要把殿下往旁人房里推,我是…”
“你是好心。我知道。”孟君淮伸脚在地砖间的缝隙上划着,“我也想顺着你的意思做,知道可能能让你舒服些。但我方才去东院了,发现自己会不舒服。”
玉引怔然,他起身站到她面前,端详了她一会儿,把她的手握了过来,语气颓丧得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所以你别再做那些安排了,行不行?是我自己不喜欢,你也不用因此自责。”
“可是我…”玉引自然没忘这些事最初的由头,被他握着的手一颤,“我不想生孩子,我也、我也不喜欢那种…”
“生孩子的事已经说过了,同房的事我也随你愿意,行不行?”孟君淮承诺得一点都不后悔!
之前他只觉憋着不舒服,今天才知道如果要和并不想同房的人同房…很可能更不舒服!
眼看着尤氏在面前,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她,而且越想她就越觉得愧疚,这感觉太难受了!
玉引反握了握他的手。
她抬眸瞧了瞧他,喃喃道:“听殿下的。”
然后她忍不住地想了一下,自己讨厌他么?好像不。
那喜欢他么?
翌日清晨,和婧打着哈欠醒来,睁眼就发觉母妃又把她抱在怀里了。
她喜欢这样被母妃抱着睡觉,好像被抱着的时候她都没做过噩梦…就是有时候有点热。
揉揉眼睛,和婧再看看,发现母妃也被人从身后抱着。
咦…
她稍抬头认真看了看后面那个人:哦!父王!
和婧鼓鼓嘴躺回去,想到自己都不知道母妃是什么时候睡下的,顺着就觉得母妃是不是也不知道父王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母妃或许根本不知道父王过来?
…那要不要告诉她一下?
玉引睡着觉,就觉一只软软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她渐渐醒了过来,继而清晰地感觉到那只小手戳戳她的额头、摸摸她的脸、杵杵她的鼻子。
在和婧戳到玉引的嘴唇的时候,她一张嘴就把和婧的手指抿住了。
“…嘻!”和婧一惊之后笑出来,玉引看看她,压音:“你睡够了就不让母妃睡?”
“没有!”和婧也把声音放得低低的,瞅瞅母妃背后的父王,道,“我告诉母妃件事!”
接着她就爬起来,趴到玉引耳边,轻手轻脚、神秘兮兮地说:“父王来了!”
孟君淮迷迷糊糊地恰巧睁了眼,和婧惊讶地倒吸了口冷气,又说:“父、父王醒了…!”
然后她就想躺到两个人中间去,既挨着母妃又挨着父王。玉引便往里挪了挪,和婧躺下后咬着手指,思量着看着孟君淮:“父王为什么要来挤我们?”
“嗯?”孟君淮揉揉眼,侧过身支着头一捏她脸蛋,“你这一个多月都是跟你母妃睡的?”
和婧点点头:“是啊。”
孟君淮就跟她说:“以后不成了。以后你在这儿睡一天,父王在这儿睡一天。”
“凭什么?”和婧的脸色立刻就不好看了,想了想,又说,“我不跟母妃睡的时候,就只能自己睡!”
“…嗯,父王也是。”孟君淮气定神闲,“你不跟你母妃睡的时候,就睡在自己屋里;父王不跟你母妃睡的时候,就睡去前宅,好不好?”
和婧认真想想,觉得不好。再想想,她提了另一个建议:“那我跟母妃睡一天、跟父王睡一天,好不好?”
孟君淮:“…”和婧你是不是把自己绕晕了…
玉引趴在枕头上笑懵。
早膳后,孟君淮让人去接了阿礼,然后说带阿礼跟和婧一起去前头见见先生。玉引想了想,自觉提出一起去。
她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孟君淮,不过若想弄明白,干想大抵也没什么用,还是得…随缘!
所以慢慢相处着来吧!一拍即合发现“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是她手里将军和小尼姑的话本;碰上问题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摸索,这才更像过日子。
四人到书房等了片刻,杨恩禄领着先生也到了。先生见过礼后自报说“在下姓范,单名一个进字”——玉引滞了一会儿后强忍住没笑!
罢了罢了,范进最后也是中了举的。
接着孟君淮教和婧和阿礼向先生行礼,和婧便上前乖乖地一福,阿礼带着几分好奇望一望父亲又望一望先生,像模像样地一揖。
之后两个孩子就跟着先生去已收拾妥当的隔壁院子读书去了,孟君淮看看玉引:“坐。”
“…我去沏茶。”她莫名地羞赧。好像自打他昨天郑重其事地说过喜欢她之后,她被他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头要热一阵。
玉引便去几步外的矮柜边沏茶,孟君淮摆摆手让旁人退下。
她正用茶夹夹起茶叶,腰间被紧紧一拢。
“…”她感觉到他越凑越近,脸都贴到她耳边了,呼吸热乎乎的。
玉引一缩脖子:“干什么啊!”
“高兴。”孟君淮低低笑着,侧首在她耳边吻了一吻,“我原还当你真是讨厌我的。”
玉引被他这样拥着,想笑,又想板起脸驳他一句。
结果便是哪样都没做好,她放下手里的茶器转过身一瞪他,道说“我什么时候说不讨厌了?”话音未落脸上的红晕和笑意却都漾了出来,她窘迫了一瞬,只得强别过头去。
一分一毫的神色都落在孟君淮眼中,他轻一哂,笑看着她娇羞无限的模样。
第52章 除夕
腊月二十四,一场大雪洒满京城,一时间红墙绿瓦都铺上了厚厚的一层白。
相比之下,办丧的白,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经了两个多月的病情反复之后,谨亲王幼子终还是没能留住。
孩子还太小,丧事不能大办,谨亲王府只将府门口的白笼灯换做了白的,其他各府做了什么也不太好打听。逸郡王府里,孟君淮与玉引一起食素了三日,又为那个才将人间浅看了两眼,便要回去再行投胎的小小的孩子抄了三日的经。
偏生在几天之后,兰婧和阿祺也病了。
大雪突降,小孩子受凉生病本也没什么稀奇,但谨亲王幼子的事无疑为此添上一层别样的阴云。偏偏又是年关将近,按规矩,孟君淮谢玉引连带尤氏、何氏都闲不下来。
尤其是除夕,他们理当都在天不亮时就起床,而后进宫贺年,等子时迎来新年才能回府。
可两个孩子的事实在让人挂心,腊月二十九的时候,玉引终于觉得必须另做安排。
晚上,她坐在榻上看看在案边沉吟不语的孟君淮,开口道:“让侧妃留在府里照顾孩子吧,我跟母妃解释。还有…何氏那边,也准她照顾兰婧吧,苏良娣一直说兰婧想起生母就哭闹,这几天尤其厉害。”
孟君淮点了头,她又说:“殿下在乾清宫放心参宴就是。府里有事让王东旭直接到坤宁宫禀我,比进乾清宫禀话方便,我肯定安排得好好的!”
他又点点头,而后道:“你带着和婧就行了,阿礼跟我参前面的宴。”
玉引想说你会不会太累了?而后想起去年的宫宴阿礼也是跟着他便没说,只又道:“那殿下少喝点酒。”
“嗯。”孟君淮一哂,起身走到榻边坐下,看看她,伸手一揽,“每年过年头几天都忙得晕头转向,过完这几天带你出去轻松轻松?”
然后他自己提了个议:“爬山去?去香山就是请个旨的事,风景不错,还有寺庙可以拜一拜。”
“…太冷了吧。”玉引仰面躺在他腿上,想想又说,“还是别出门了,这就已经病了两个孩子,再把另外两个冻着。”
孟君淮皱眉:“谁说要带和婧阿礼了?”
“不带吗?”玉引明眸望着他,“大过年的多不合适…要不这样,上元时咱在府里看花灯,我往年在家都是这样过的,和婧也说喜欢花灯。”
…怎么总一口一个和婧喜欢!
孟君淮郁结于心,这种时候总有点后悔把和婧给她。原本两个人话说开了,他喜欢她、她不讨厌他,四处走走玩玩多好啊?可她头一个想到的总是和婧喜欢什么。
她都没这样想过他…
孟君淮怨恼地把她腰间的香囊握过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扯上面的流苏。
玉引一把夺回去,瞪瞪他:“嫂嫂刚给我做的!”
“哎你还护食…”孟君淮话一出口就见她瞪得更狠了,赶紧识趣地不再继续。
他清清嗓子叫来杨恩禄:“上元节在府里看灯,你着人安排。”
次日,几人起床时都还没到寅时。慢说和婧进正屋时是一副困得都要哭了的样子,就是玉引都在床上挣扎了半天才起来。
从盥洗到更衣到梳妆,她脑子里都是木的,什么都反应不过来。珊瑚捧来早先挑好的两套首饰问她用哪套,她呆滞地看了半天,似乎依旧没明白珊瑚方才说的什么。
孟君淮洗完脸抬头便看到这一幕,嗤声一笑,走到她身后就拿起头面在她头上比划。
按本朝的规矩,命妇碰上这种正规些的筵席,不一定穿朝服,但梳髻是必须的。以细网拢住的发髻上用什么样的头面讲究很多,玉引这里每月添三套新的,花样琳琅满目。
眼下拿出来的两套是她早几天挑好的,只是没定最终用哪个。孟君淮也不替她拿主意,只挑每套里最重要的宝花和两边的捧鬓簪在她发髻上,问她:“好看吗?”
满脑子浆糊的玉引抬眼看看镜子,皱皱眉:“金色太多了。”
“那套更多。”他道。
她心说不可能,她挑的这两套虽然都是金色打底,但镶嵌玉石珠宝看上去更明显,并不是这么金灿灿的效果啊?
玉引便抬手摸了摸,把一枚捧鬓摸下来一看:“…殿下您放反了。”
底面朝外可不都是金色么!
“…哦。”孟君淮悻悻地给她把捧鬓翻了个面,她自己也把取下来的另一枚簪回去,对着镜子看看:“就这个吧!”
珊瑚和琉璃便一起上前把余下的满冠、钿儿之类的都簪上了,玉引站起身,明显感觉头上重了好多!
去年也是这样,弄得她连吃早膳都不敢低头,只凑凑合合吃了四个小馄饨就跟他进宫了。
今年她依旧不好敢头,结果他在旁边还笑她:“哈哈哈哈你感觉有几斤重?”
玉引梗着脖子,端端正正地侧头面向他,磨牙:“反正比殿下的头重。”
孟君淮盛了碗粥,屏笑送到她嘴边一勺:“来,张嘴。”
玉引:“不要…我得吃点实在的。”
去年早上吃了四个小馄饨之后,在宫里一整天也只吃了两小块点心,宫宴上又不方便大快朵颐,回府路上差点圆寂!
尤其那会儿她吃的馄饨还是纯素的…
孟君淮一笑表示了然,接着就让人去膳房问有没有现成的酱牛肉?有的话上一碟来。
然后玉引就被他实实在在地塞了大半碟酱牛肉,又被他喂了两口豆浆后,她毫无征兆地一声:“嗝…”
“…”孟君淮端着碗一怔,玉引捂着脸赶紧开溜,又听和婧在身后笑,嗔怒道:“你们快吃,一会儿进宫要晚了!”
孟君淮搭着余下的酱牛肉风卷残云地吃了碗面,几人便一道出了府。
她带着两个孩子坐马车,他则是骑马走在前面。上马车前还好,他拢拢她的夹棉披风,跟她说“别冻着”,可到午门前各自下马、下车后,他正严肃地跟和婧嘱咐“听话些,别让你母妃累着”之类的话,旁边横插过来一句:“哟,六哥。”
他们循声看去,是十二皇子府的几人也刚到。十二皇子和正妃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侧妃许氏,到了近前,三人齐施一礼:“六哥、六嫂。”
“十二弟。”孟君淮没在意,打了个招呼就继续叮嘱和婧,“和堂姐妹玩也别太疯,不然你母妃要担心你。”
话音没落就听十二皇子跟祝氏道:“云婧在家有奶娘照顾,你不用那么担心,好好过年。”
和婧应了声“好”,孟君淮又站起身握握玉引的手:“手炉让珊瑚她们勤换新的,在母妃那儿不用见外。”
十二皇子也执过祝氏的手:“需要什么就跟母妃说,一家人不见外。”
玉引:“…”听到这儿她也觉出十二皇子是成心的了。
孟君淮更直接一脚踹了过去,见十二皇子跑得快,便在后面追着骂:“你别跑!敢拿你哥嫂寻开心了?看我得空了不去贤嫔娘娘那儿告你的状去!”
一行人就此兵分两路,男眷先乾清宫问安再去太和殿参宴,女眷则先去坤宁宫磕个头再去各自母妃的宫里。
贤嫔本来就跟定妃住得近,今年又说好了去定妃那儿一起过年,玉引便一直和祝氏同路,被祝氏笑吟吟的目光打量了好久。
终于打量得她不好意思了:“你别看我了…”玉引一瞥祝氏,“我们殿下就是随便叮嘱两句,你干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