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小宝不过是个才三岁的幼童,却能做到如斯地步。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 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孩童稚嫩的声音回旋在这富丽堂皇的寝殿之中,莫名的少了几分低迷之气,而多了几分生机盎然。
李德全有些欣慰的在旁边看着,觉得让小皇孙来侍疾,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小宝将一整篇孝敬念完,才停下来歇了歇。
李德全端了一杯水,让他喝了去休息一会儿,却被小宝拒绝了。
“今日就算没来侍候皇爷爷,小宝也是要念书的。如今既念给了皇爷爷听,自己也学到了东西,一举两得。李公公你不用担心我,我若是累了,我会和李公公说的。”
“那小皇孙累了一定要说。”
*
而与此同时,坤宁宫里,代王问魏皇后:“那丽贵人和颖贵人可是处理了?”
此时的魏皇后满心疲累,至今手脚都还有些凉。她靠坐在大炕上,显得有几分心有余悸,也有几分心绪复杂。
“自然是处理了,留着二人夜长梦多。”
“不要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如今正是关键时刻,出不得任何漏子。”代王似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了一遍。
魏皇后本就不太喜欢这个儿子,如今不过是屈于大势,尤其她和弘景帝多年夫妻,却走到这一步,本就让她心情酸涩难忍,代王却如此不识趣地在旁边聒噪,魏皇后心情哪能愉快。
“本宫又不是小孩子,还用得着你来教?”
似乎看出魏皇后有些不悦,代王忙赔笑解释道:“儿子也是怕出了什么纰漏,母后还望莫怪罪。”
魏皇后并没有怪代王,她这会儿也没这个功夫和心情。
提起纰漏,她不免就想起接下来要办的,忍不住问道:“这个计策可是能行?为何本宫心中竟有些惴惴不安,我和你父皇夫妻多年,万万没想到竟会走上这一步。”
说到最后,魏皇后的神情又黯淡下来。
“母后您别多想,也千万别自责。儿子知道您和父皇伉俪情深,如此这般让您实在一时心情无法平复。可父皇一直态度暧昧不明,但能明显看出他心中是偏向晋王的。若真是这么继续下去,真让父皇耐心耗尽,当朝说出无意本王,这最后一条路就被堵死了。
“所以儿子才会和外曾祖父商议,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您是中宫皇后,儿臣是嫡子。父皇一旦有个什么差池,仅凭这些就足够朝臣们拥儿子上位。至于我们如今做的这些,不过是让一切更名正言顺,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此事并不难办,也能少去许多不必要的猜疑,免得其他人拿这事故做文章。”
“可,那终究是你父皇……”
代王掩住眼中的讥诮。所以说妇人就是矫情,做是自己亲手做的,如今又论起夫妻情分来,简直是……
不过这些话代王肯定不会说出口,他如今还指着魏皇后,是万万得哄住她的,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母后您要知晓,这一切怪不得您,那药虽是有伤身体,可若不是父皇不顾病体,定要幸了那对姐妹花,又何至于会到如此地步。这一切都是父皇自找的,您不用自责。”
听到这话,魏皇后第一次觉得这个次子所言如此合自己心意。是啊,不该怪她,而是应该怪他自己,若是他心里能有她一二分位置,又何至于……
不,其实他心中从来没有她的,只有沈鸾那个贱人!坐视着太子被废,就是为了将皇位留给沈鸾生的贱种。她早该有这种明悟的,若是早有这般明悟,也不会被迫如斯。
就在这时,沈让走了进来,来到魏皇后身边,附耳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听完后,魏皇后蹙起眉:“到底是谁答应下此事?难道是李德全?”
沈让点点头。
代王做询问状,魏皇后点点头,沈让便将晋王府长子去乾清宫侍疾的事,又说了一遍。
“李德全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我想谁都不敢再多做质疑了。”代王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
“不过是个稚龄幼童,不用如临大敌,大抵是晋王为了表现自身,才会将亲儿子使进宫来。本宫平日见晋王父子二人相处,料想晋王定是个疼宠儿子的,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说是这么说,可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小东西,总让代王有一种如噎在喉的感觉。
“料想他也坚持不了几日!”
*
可小宝坚持的时间却出乎意料的长。
不光如此,他除了出恭以外,几乎片刻不离弘景帝。哪怕是晚上睡觉,他也定要睡在弘景帝龙床的脚踏上。那脚踏睡一个大人是没办法,但睡一个小童却是没什么问题。
尤其现在乃是暑夏,也不用担心着凉。
只有晋王侍疾的时候,小宝才会在亲爹的强行令压之下,去偏殿中睡个囫囵觉。晋王不在时,谁也说服不了他。
小宝如今的孝名是传开了,前朝后宫谁人不说晋王府长子至孝,小小年纪,侍奉祖父,每日读《孝经》百遍。也有人好奇出言询问为何他总是读《孝经》这一篇,小宝说了,孝经读破万遍,皇爷爷定然就好了。
赤子之心,可歌可叹!
他们哪里知晓,小宝不过是念给有些人听的。殊不知世人在入学①之前,首学的便是孝经,可真正又有几人能完全将之记在心里,都疯魔了。
……
代王几次都想把这小东西扔出去,俱都忍下了。
黄花梨透雕九龙腾云脚踏上,整整齐齐地铺着毡褥,上面又隔了一层被褥,其上睡了个小人儿,他身上搭盖着浅黄色的云锻被,似乎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他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三伯,你不睡吗?”
代王没料到这小东西如今机警,他不过多看了他几眼,他就醒了。
“你四伯歇下了,三伯和他轮换。你怎么醒了?是要去恭房,三伯帮你叫太监?”
小宝连连摇头,“我不去恭房,三伯你还是早点歇着吧,四伯都歇了。”
其实四伯也没睡着啊孩子,永王这会儿正醒着呢,不过就是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假寐罢了。
这种情况下,谁能睡着谁心大,谁不怕睡着后对方弄出个什么事来。若是就在这空档弘景帝醒了,留下句什么话,或者发生件什么事,是时估计肠子要悔青了。
为了这些莫须有的有可能,如今这几个皇子每日侍疾,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一熬就是一整天,还要佯装自己一点都不累。
人不累,心累啊。
小宝再度躺下,代王依旧坐在那张正对着龙床的圈椅上,殿中再度恢复了寂静。
这种寂静极为考验人的耐力和耐心,上辈子小宝久卧病榻多时,所以他从不觉得这种寂静,这种足不出户的日子很难熬。可对于代王等人却是恰恰相反,因为他们考虑的不光是侍疾这一个问题,还要时刻提防着作为兄弟的对手,背后干出什么事来。
弘景三十四年七月,风暴在京城、在紫禁城暗中聚集、酝酿。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爆开的那一刻。
作者有话要说:弘景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朕的龙榻前拴了只小狼狗。
面面:你这么说话会被打的,要知道小宝身后站了无数亲妈党,连我都害怕,就问你怕不怕?
(朕第一次上小剧场,感觉真是萌萌哒(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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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①:所谓入学,是指启蒙之后,开始学四书五经方为入学,而这第一本要学的就是孝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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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啾啾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又是一夜过去, 听到有动静, 小宝打着哈欠从脚踏上坐了起来。
李德全走过来蹲在他面前:“小皇孙怎么醒了,老奴让人抱您再去睡会儿吧。”
小宝摇了摇头。今日是惠王和安王侍疾, 这两个人一个是个疯子,做事说话毫无章法,一个老谋深算, 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
在乾清宫里待久了,小宝也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例如惠王和安王这一对以及代王和永王这一对, 都需提高警惕。只有他爹和惠王世子, 才是他能真正歇息的时候, 不过只熬三日,就能歇息一日,所以他能熬得住。
见小宝拒绝,李德全便让太监拿来他的衣裳, 服侍他穿上。惠王和安王已经来了,一个哈欠连天满脸不耐, 一个风波不惊。
这次被圈禁后出来,安王改变了许多, 话比以前少多了,更见老辣沉稳。
洗漱完, 小宝围着寝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 看到的都以为这孩子是被困久了疲乏,李德全还劝小宝出去耍一耍, 可小宝却摇了摇头。
惠王在一旁道:“你爹也真是,这么小点儿的孩子都给使了出来,看来老五也不像平日那般表现得那么与世无争啊。”
所以说惠王说话不经脑,也不是没道理的。他说别人的同时,从来不看看自己。本来这侍疾没赵祚什么事的,可小宝前脚进了乾清宫,后脚赵祚就来演了场戏,硬是也要来给弘景帝侍疾,以尽孝心。
刚好几位皇子都成双成对,就单了吴王一个,才同意赵祚也来,和晋王凑成了一对。
小宝没有理惠王,浑然就当做没听见,仗着个子矮不显眼,躲去了幔帐后面,不多时又钻出来,给人感觉他好像自己在跟自己玩。
惠王落了个没趣,安王不屑嗤笑,可安王既没对着惠王笑,且什么话也没说,惠王总不能自己对号入座,只能内伤在心。
转眼一个上午就过去了,小宝刚用了午膳,正打算再念一会儿孝经,突然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对他说,琰哥儿和瑄哥儿来找他了。
李德全这会儿在,小宝走过去跟他说了一声,又特意叮嘱让他好好看着皇爷爷。
看似不过是小儿稚言,实则每次小宝必须要离开一会儿的话,都会这么和李德全说。
李德全心中感叹,虽不知小皇孙是自己想来的,还是晋王教来的,可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份心,都比那些假仁假义的要强许多。如今和小宝说话的次数多了,也让李德全变得幼稚许多,为了让小宝放心,他特意拍了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不负所托。
小宝去见了琰哥儿和瑄哥儿。
这些日子,两人时不时总会来找小宝说说话。上书房那边的课程一直没停,就是没了小宝,琰哥儿和瑄哥儿觉得特别没有趣。
“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来上学,我每天学得特别没意思,这连着好几日早上都迟了。”瑄哥儿吸着鼻子道,浑然不觉得害羞。也不想想小宝没上学,跟他上学迟不迟可没有一点直接的关系。
“我再过些日子就回来了。对了,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光听你吸鼻子。”小宝好奇问道。
“还能是怎么着,我娘说都是我贪凉贪的,我就是多吃了几块儿冰镇的寒瓜,就把我弄成这副样子了。这两日好多了,前两日话都说不了,就顾着擦鼻子呢。”瑄哥儿说得很夸张,可形容出的生动不及他闹出的笑话百分之一,琰哥儿在旁边忍不住笑了起来,自是又想到瑄哥儿闹出的蠢事了。
瑄哥儿怕他说出来,连连对他丢出威胁的眼神,见小宝还是盯着琰哥儿问,他灵机一动道:“对了,别光说我,你估计不知道吧,月月也得了热伤风。”
“月月也得了热伤风?”
瑄哥儿用袖子擦了下鼻子:“我是听珠珠说的,琰哥儿也知道。听珠珠说,比我严重多了,到现在还没见好。”为了证明自己一点都不可笑,他特意着重声明了下。
在从琰哥儿口中也得到了确认,小宝有些坐立难安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月月了。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月月?”
小宝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了,你们帮我去看看她吧,就跟她说,我过些日子就去看她。”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琰哥儿和瑄哥儿离开了,小宝则回到后寝殿。
可也不知是心中一直惦着月月,还是瑄哥儿的伤风不慎过给了他,晚上小宝突然发起热来。
是李德全发现的,伸手摸他,小身子烫得厉害。
便忙叫来太医给小宝看诊,太医把了脉,又开了药,说小宝需得用心静养,免得加深病症。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也就是意味着小宝不能再继续待在乾清宫了。
熬了一夜,次日晋王亲自进宫将小宝接走,小宝还有些不愿意回去,依旧想固执地留在这里。晋王不是个会劝人的性子,只会摆一张大黑脸,还是李德全出言将小宝劝回去的。让他在家中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好了再来,而小宝不在的这些日子,他会日日都守在弘景帝身边的。
这一大一小约定好,小宝终于不再闹腾了。
晋王带着小宝回晋王府,小宝蔫头耷脑地趴在爹怀里,看起来格外乖顺。瑶娘看着心疼死了。
这些日子小宝在宫里,瑶娘成天成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人瘦了一圈还有多。而晋王这些日子忙了宫里忙宫外,瑶娘也不知他在忙什么,只知道他很忙。弘景帝这一病不打紧,闹得这一家三口都清减了不少,也就二宝还没心没肺地吃了睡睡了玩,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哥哥去哪儿了。
药熬好后,瑶娘亲手喂小宝喝了,就让他睡下了。
二宝也想进来看哥哥,都没让他进来,怕不小心过了病气。
小宝睡着了,瑶娘这才出去哄正在和丫头撒泼的二宝:“你听话,等哥哥好点了,就让你看他。不然你也病了,哥哥怎么跟你玩。”
二宝也不知是被瑶娘说服了,还是怎么,竟没有再闹腾,瑶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想着小宝最近在宫里吃不好睡不好,就特意去了小厨房,想亲手做几样合小宝口味的吃食。而这边二宝说也要睡觉,待丫头奶娘们注意力都没放在他身上后,他悄悄地就钻进了小宝的卧房。
小宝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自己,睡梦中也一直压着他。
他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他走了后,有个看不清人脸的人用枕头捂着皇爷爷的口鼻,他眼睁睁地看着,却是起不来,也说不了话,有个什么东西沉沉地压在他身上。
他一个使劲人就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见眼前有个大笑脸。
正是二宝。
二宝笑眯眯的,小宝没醒来时,他玩了好一会儿哥哥的耳朵和鼻子。他的玩与人格外不一样,拿小宝当垫子压在身下,只差没骑在他身上。
“你个小坏蛋,快把哥压死了,快下去。”小宝哑着嗓子道。
“大哥,你去哪儿了,二宝好些天没看见你了。”笑眯眯说话的二宝,小摸样可甜了。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小宝掀他下去,他都不下去,硬要赖在小宝身上。
“大哥你快答应我,以后去哪儿都带上我,不然我不下来。”
小宝不答应,他就各种闹腾,又是拽耳朵,又是拧鼻子。见没有用,就各种假哭假嚎。直到小宝被他磨得什么都答应他,他才又露出甜甜的笑,从小宝身上翻了下来。
而经过二宝这么一闹腾,小宝觉得似乎好多了,头没那么晕了,身上也没有那么软了,就是还不住的流鼻水。
瑶娘做了些清淡的吃食,让丫头拎过来,也没挪地方,就在炕上摆了炕桌,摆了满满一炕桌,一大两小吃了顿。
晋王没回来,他最近总是这样,所以瑶娘现在都改了习惯,到了饭点就吃,也不像以往还等着他了。
她倒是能等,二宝可不能等,这小子是个能吃的。
每日折腾得多,饿得也快,一饿就嚎。
她往小宝碗里夹菜,顺道还不忘顾着二宝,一面吩咐红绸,让小厨房把晋王的膳送到前院去。
小宝却是想起之前回来的路上,他爹跟他说的话——
引蛇才能出洞。
可是蛇会出来吗?
外面的天,突然阴了下来,明明还是大中午,却是黑压压的,宛若到了黄昏。
屋里放了冰,却是闷热得厉害。
外面有风,风越来越大,渐渐连院中的树都被刮得唰唰作响。
有脚步声、呼喊声,却是丫头们在外面晾晒了东西,眼见要下雨了,正赶着往里面收东西。
“下雨了!”不知谁喊了声。
*
因为白日里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雨,晚上格外凉爽。
将两个小的哄睡后,瑶娘才回到房里歇下了。
晋王也在,两人相拥而眠。
这些日子,可能因为府外的事多,烦心的事也多,晋王最近很少想些有没有的。即使偶尔一场,也是草草结束。
瑶娘能感觉出他心里有事,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能少拿烦心的事去烦他,当他有闲的时候,多说一些让人愉快的事,例如二宝今日又干了什么惹人发笑的事之类的等等,让他能放松放松。
明明心里很担忧小宝在宫里的安危,瑶娘却从来不提。可晋王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光看她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消瘦下去,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两人都不愿让对方知道内心的焦灼。
睡到半夜的时候,瑶娘突然自梦中惊醒。
伸手摸了摸身旁,晋王竟然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都很短小细,所以明明月底了,我连营养液都不好意思要。
太紧张了,放大宝二宝出来放松放松。明天事情差不多就解决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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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晋王去干啥了?
a:搞事情。
b:找妹子玩。
瑶娘:面面你搞的什么答案,你想搞事情是不是?
面面:抱头鼠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