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来会意一笑,转身从拱门进去了。过了片刻,那串琴声就嘎然而止,随即听到安东来高声唤了声“宋先生”。温婉怔了怔,回头往拱门内望去,就见一白衣抱琴的男子快步从门里出来。白衣当风,发丝轻扬,清晨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目,在他的身上淡淡地浮跃起层层华光,这一刻如同梦幻般美妙,深深地刻入心底,终生难忘。
安东来快步追出来,见已经没了那白衣美人的身影,便住了脚步,轻叹了口气,随即转目望向温婉,含笑地温声说:“随我来。”
“是,先生。”
温婉乖巧地跟在安东来身后进苑,走过半截回廊,在尽头的假山处拾级而下,再从左侧的拱门拐进去,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是个比寻常庭院大上三四倍的大院子,四周围满了开着五颜六色花朵的花圃,空气中也不时地迢递来阵阵幽香,沁人心脾。院子尽处是一个半人来高的琴坛,砌成亭子的模样,既可以遮风蔽雨,又空畅通透而不会让琴音有所阻碍。
坛子正下方的大片空地上,就整齐地端坐着的人五苑的学子们。大约有三十四个人之多,清一色的青色儒衫,每人面前也都清一色地摆了架古琴,看来刚才真的是在上音律课。温婉不由地开始头疼了,她天生五音不全,从小就没少为音乐课烦心过,没想到,现在还来个音律课……真的是老天不作美啊,希望到时候不要太丢人。
正想着,安东来已经带着她来到琴坛前,拍了两下掌,示意大家将注意力集中过来。而事实上,就算他不拍掌,自打温婉一进苑门,所有学子的注意力就已经集中过去了。
“从今天开始,大家就多一位同窗了,就是这位小姑娘。她的年纪很小,今年只有九岁,所以平日里大家多多照顾一下小师妹。”
“是,先生!”学子们齐齐地应诺。
安东来会意地微笑,躬身扶上温婉的肩,柔声说:“来,跟师兄师姐们介绍一下自己。”
介绍……温婉迟疑了一会,缓缓上前一步,微扬声音说:“师兄师姐好,我叫作温婉,温柔的温,婉约的婉。”
“小师妹好!”学子们又齐声应诺。他们之中,大的不过十六七岁,小的也就十一二岁,还都是些孩子,对新来的一个小妹妹都显得非常兴奋,个个雀雀欲试着想过来搭话,但碍于安东来在场,而憋着劲坐在座位上没动。
由于温婉个子小,安东来就让坐在第一排的一个名叫“诩之”的小男生让位置给她。那男生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白白净净的,虎头虎脑的,长得非常可爱。但就是一张粉嫩嫩的脸蛋漠无表情,似乎无论怎样都与他无关似的。安东来问他是否愿意把位置让给小师妹,他也二话不说,直接收拾东西,坐到后面去了。搞得温婉一直心里不太踏实,总觉得一来就抢了他的好位置似的。
安置好温婉,安东来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堆人围到温婉位置前,七嘴八舌地像炮哄一样一大堆的问题砸了过来,问得温婉有些头晕眼花,完全不知道回答哪个问题才好。
“停!”忽然一个个子娇小的小女孩扬声大喝了声,竟就威慑性十足的把纷攮的声音压制下去了。然后小罗莉迈步踏前一步,扬着下巴,豪气十足地说:“你们通通闭嘴,由我来问!”
她这么一说,当即有几个人不满地“哼哼”了几声,转头就坐回位置去了,但却仍有不少围在温婉身边。看来她这个过季的插班生,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其新鲜的事情。
“我叫作水玲珑,比你大两岁,今年十一岁了,我爹爹是户部员外郎水无月,你呢?”那小女孩直接自报家门,但她显然是个急性子,不等温婉作出回答,马上就自己接下去说开了。“你姓温,不会是那个温家的人吧?”
温婉怔了怔:“哪个温家?”
“就是温明瑞的那个温家啊!”说起温家,水玲珑似乎颇有怨言。
旁边有个大个头的男孩嘟着嘴提醒说。“不会是啦,我爹爹说温家只有一位小姐。”
水玲珑回头就瞪了那小正太一眼,忿忿地说:“你以为就你知道啊!那臭丫头在天榜,成天嚣张得跟什么似的!识相的就不要惹到我,不然,我非给她给颜色瞧瞧不可,我才不管她是不是温家的人,她外公是不是当朝丞相呢!哼!”
【第六章 初相遇】
原来温媛是在天榜啊!
温婉心里不由琢磨开了――传说中进天榜的,不是科考的前十名的么!如果温媛是凭实力考进去的话,成为女学士就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了,那温向东就不会因为她“写”了那两首诗,就那么激动地接她们母女进京吧?所以,温婉估摸着温媛十有**也是托关系进去的。不过同样是走后门,温媛就一走就走到天榜去了,而她温媛却只能在人榜呆着,看来王氏夫人的娘家势力比温家可能还要大上几分,以后有得麻烦了。
“怎么啦,为什么不说话?”水玲珑拧拧眉,似乎对于温婉的闷声不吭感到有些不高兴了。
温婉弱弱地说:“我……刚来,一个人都不认识,有些……害怕……”
水玲珑一听,当下拍着自己的小胸脯壮声说:“用不着害怕啦,以后只要跟着我混就行啦,看谁敢欺负你!”
温婉正奇怪她一个官家小姐,说话怎么这么匪气,忽然旁侧有人“哈哈”笑了一声,高声说:“我说怎么仿佛看到天上有一只牛在飞,原来是因为玲珑在这里吹啊,原来如此!”
水玲珑一听这个声音,不由地柳眉一竖,怒喝一声:“柴启瑞!”当即转身从围观温婉的人群里挤出去,快步奔向提着半截竹筒,迈着舒缓的步子,从院门口晃晃悠悠地走进来的锦衣少年。“柴启瑞,你又迟到!”
那名唤作“柴启瑞”的锦衣少年,看上去跟温克恭差不多年纪。小麦色的皮肤,眼睛大而明亮,笑容也很清亮,昂然而来,全身洋溢着一种勃勃的生机和恣肆的青春。“错,我不是迟到,是逃课,呵呵。”
“你!”水玲珑气冲冲地说。“我们人榜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害群之马,才会被天榜和地榜的人嘲笑!”
“大错特错!”柴启瑞右手竖起一根指头,到水玲珑眼前左右摇摆了几下,然后好整以暇地纠正说。“我们人榜就是因为有我这样的绝世天才,才能不被天榜和地榜的人嘲笑!”在水玲珑出言反驳他之前,他倏地将手里拎的半截竹筒提到了与水玲珑视线平行的地方,似笑非笑地说:“嘲笑地榜的人去,去不去?”
“去!”水玲珑毫不迟疑的回答,就似刚才并不是她在跟这个柴启瑞起过争执似的。果然,孩子终究是孩子啊!
学子们注意的焦点也顿时从温婉身上,转移到了“嘲笑地榜的人”上头。不出片刻,在柴启瑞的带领下,院里的学子倾巢而出,眨眼间,偌大的一个院子里,只剩下温婉,和后排的一个闷头看书的男孩。
温婉转着头,目光在空院里晃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个男孩身上,发现正是刚才被安东来要求让座位给她的颜诩之。正想着是否要过去道谢,忽然就看到院子门外探进一个身子,却是水玲珑,她远远地朝温婉招招手,提声催喊:“快来!温婉!”
“噢。”温婉本来是不想去的,但是坐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如跟去瞧瞧,看那个叫柴启瑞的少年到底有什么法子能嘲笑到地榜的人。
本来一路上对于做什么方法作了很多种预想,比如赛文啊,斗诗啊等等这种高层次的,等到了目的地后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太高估了这群孩子的娱乐,原来只是斗蛐蛐而已。
水玲珑拉着温婉挤到人群的最里层,紧挨在柴启瑞身后站着。捏着两个小拳头,对正斗得难舍难分的两只蛐蛐,使劲地为那只叫“霸王”的蛐蛐加油。温婉盯着看了老半天,也没分辨出来到底哪一只才是我方队员,兴致寥寥,于是就细细地打量起对方的人来。
有别于人五苑的几乎倾剿而出,地榜只来了五个人,为首的是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皮肤白嫩,粉粉的,不见一丝暇疵。衣着华贵,色泽却不显张扬,悬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其成色一看就知价值连城,看来也是权贵之后。不过,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人五苑是因为先生的突然离席,所以才改了自由活动,那地榜的这几个人就该是逃课了吧?
“八成也是托关系进来的吧?”温婉在心里这么想着,一时忘记将目光从那小正太身上收回。那少年像是感受到了温婉的审视似的,抬眼朝她站立的地方看了过来。温婉回过神,匆忙转开目光,这时身侧的水玲珑却忽然大声跳着欢呼了起来:“赢啦!”紧接着,身旁的人也相继欢呼了起来。
柴可瑞将自家的蛐蛐赶回竹筒中装好,笑盈盈地说:“苏政雅,你的将军今天似乎很没精神,你是不是少了它吃喝了?”
他一说完,旁边就有人起哄说:“将军遇到霸王,当然是没有还手之力了!”
“下回还是弄个太上皇来吧!”
“像这种面有菜色的,就算是叫‘玉皇大帝’也得乖乖认输!”
一片嘲笑、起哄声中,对方那被唤作“苏政雅”的少年脸色很是难看,信手一挥,“啪”的一声,将方才用来当作竞技场的玉竹盘扫落在地。那只在刚才那一场斗狠中,英勇地牺牲了一条腿的蛐蛐受了惊似地蹦了出来,还在转着脑袋分辨方向,忽然当头踏过来一只穿着白色缎靴的脚,一下子狠狠地将它踩进了泥里。
温婉惊了惊,慌忙抬头看向那只脚的主人。却只见那粉嫩嫩的正太脸阴沉了,黑珍珠般的眸子里闪出一丝寒光,冷冷地说了声:“走着瞧!”带着另外两个地榜的人,忿忿地拂袖而去。
人榜再次爆出欢呼声,像是打了胜仗似的,每个人都高兴得又蹦又跳。柴启瑞笑盈盈地张手一挥,说:“回去了。”当即几十个人,前呼后拥地围着柴启瑞往回走。
水玲珑本来是拉着温婉挨在柴启瑞身旁的,但群情激涌之下,她们两个个头小,又因为是女孩,很快就被挤出了中心地带。“浑蛋!”水玲珑忿忿地骂了声,拉起温婉又想挤进去。温婉见学子们拥簇凯旋归来的将军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柴启瑞,以她们两人之力挤进去的可能性实在微乎极微,便拉拉水玲珑的衣袖,小声说:“玲珑姐姐。”
“怎么啦?”一声“姐姐”叫得她很受用,当下停止了她的“推挤大业”,回头来问温婉。
“我们跟地榜的关系不好吗?”温婉把语气控制得怯生生的。
“他们都是坏蛋!”一说起这事,水玲珑就有些忿忿的了。“特别是苏政雅的那个地一苑,一个个全是坏蛋!他们欺负我们住在香兰书坊的人,还把秀秀,就是之前我们苑的一个女孩儿,逼得退学……对了,刚才苏政雅的那张脸,你记清楚了吗?”
温婉点点头,是个粉雕玉琢的小正太,不过可惜了,小小年纪就不太正派。
水玲珑拍拍温婉的肩,说:“那就好,下次你见着他,就赶紧跑得跑远远的!”
“嗯嗯!”温婉连连点头。
【第七章 朋友】
京学府的课制是一天两个课时,一个课时两个时辰。两个课时中间是用餐时间,餐食是京学府统一配给的,不过据说按入学时交的伙食费的高低供应的午餐档次也相对不同。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出去,温婉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领饭,就继续坐在座位上,想等安东来过来好问他一下。水玲珑却一蹦蹦到她的座位前,拉起她的手说:“走,吃饭去!”
水玲珑的个头比温婉高半个头,一拉就把她从位置上拉了起来。温婉只能踉跄地跟上她的脚步,怯怯地说:“玲珑姐姐,我还不知道我爹爹付了哪个……”
水玲珑一边毫不停歇地快步往前奔,一边急声说:“唉呀,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当然是去明珠苑吃啦!”
温婉为难地说:“万一付的钱不够……”被人赶出来,那多糗啊!
“不会啦,明珠苑是免费的!”水玲珑一边拉着温婉跑,一边不停地伸长脖子往前方看,嘴里嘀咕着。“得走快点,不然抢不到好位置。”
“抢……好位置,做什么用的?”看戏、看电影这种为了观看的视角好,抢好的位置,温婉可以理解,吃饭为什么也要抢,难道位置坐得好一点,菜会分得多一点?
“去了你就知道啦!”水玲珑匆匆说完,就拉着温婉在人群中左闪右转,推挤着,终于抢在第一个到达了明珠苑。
侍女们还在布菜,看到两个小姑娘风风火火的冲进来,想过来阻拦。但是她们的身手远不及水玲珑敏捷,等她们放下菜过来,水玲珑已经拉着温婉“蹬蹬蹬”地跑上二楼了。一边跑,一边还回头大声说:“秋儿姐姐,夏夏姐姐,放心啦,我不会妨碍你们的!”
“玲珑小姐真是的!”楼下传来了无奈地叹息声,但却也倒没有人过来赶她们下去。
水玲珑拉着温婉在二楼靠窗的桌子旁,两人比邻而坐,剩下右侧一个靠窗的位置。温婉坐在左侧靠窗位置上,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发现外面是个青竹林,郁郁葱葱的。再过去是竹林掩映下的几座楼阁,隐隐绰绰的,看不太分明。
“为什么要抢这么个位置?”温婉有些不明白,但想到水玲珑既然说了去了就知道,那估计过会开了饭,就会有答案吧?这样想着,回头的时候,却发现水玲珑的脸上洋溢着期待而又激动的笑容,有些坐立不安,很像是等待恋人到来的怀春少女。
温婉心中不由顿了顿,暗自想:“这里该不会是可以看到某个帅哥吧?”于是,她就开始留意窗外竹林外那若隐若现的阁楼上的动静,以致于饭菜的摆放完全都没怎么注意到。
“又抢了位置等君逸来啊?”座旁忽然响起一个清越的女声,终于将温婉的思绪从窗外吸引了回来。
站在桌旁一脸挑衅地看着水玲珑的是一个藕色衣衫的秀美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基本上已经长开了,体态玲珑有致,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只是看人的眼神有些清冷,有些看不起人。
见水玲珑不答理她的问话,不由淡淡地哼了一声,说:“看你抢位置抢得这么辛苦,等人又等得这么可怜,我不妨告诉你罢。君逸今天没有来。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明天,我会提醒他一定要过来。”说完,她就执着小香扇,窈窈窕窕地坐到旁边的桌旁了。
温婉抬眼看看水玲珑的脸色,果然阴郁得可以,不由暗自想道:“原来她真的是在等帅哥啊!这么小年纪,就情窦初开了啊,未免太早熟了吧?”
那少女身边还有两名跟她差不多年龄的女子,看起来似乎是她的闺蜜。三人入座后,其中一个翠衣女子斜了这边一眼,装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问:“浅浅,听说平江侯爷去你家提亲了,是真的么?”
被唤作“浅浅”的藕衣少女却是笑而不语,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目光却有意无意地往水玲珑这边瞟了一眼,然后似笑非笑地说:“你打哪听来的小道消息?”
翠衣少女伸手往对面的粉衣少女一指,鼓着腮邦子说:“琳儿说的。”
纪琳儿连忙分辨说:“我是听娘亲说的,娘亲说这个月初一去祖寺上香的时候遇见到侯爷夫人,夫人向她打听浅浅来着,说是小侯爷在学堂里认识的……”
翠衣少女接口说:“浅浅你是御封的华容郡主,君逸师兄是未来的平江侯爷,两个人又同在天榜,门当户对,真是好羡慕你们啊!”
她的话音未落,就只见水玲珑“蹭”地站了起来,笔直地走到林浅薇身后,厉声说:“君逸哥哥真的去你家提亲了吗?”
那三个少女相继抬眼看了水玲珑一眼,却都不回答她的话,抿着嘴笑得诡异。水玲珑心焦脸皮薄,不由气恼得抡起一拳,“砰”地砸落在他们的桌上,侧头怒瞪着那藕衣女子,怒吼一声:“回答我的问题,林浅薇!”
她这一声怒吼,响彻了上下两层楼,就餐的学子们纷纷停下手中的筷子回头往这边看来。温婉连忙起身,去拉水玲珑的袖子,水玲珑却站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大有林浅薇不给个答复,她就不会走之势。
林浅薇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缓声说:“我也是刚刚才听说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也要回家问了才知道。明儿个告诉你,怎么样?”
“我就要现在知道!”
相对于水玲珑的濒临暴走边缘,林浅薇倒是一副好整以暇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无法立马告诉你。”
“你……”
“玲珑姐姐!”温婉连忙拉住暴走的水玲珑,抱住她的一条胳膊,踮起脚尖附到她耳侧,小声说。“别生气,生气就中了她的计了!”
水玲珑一听,怔了怔,趁着她发呆的时候,温婉连忙趁机七手八脚、连拖带拉地将她拉下了楼。一出明珠苑,水玲珑就直着身体不肯往前走了,只连声问:“什么计,中什么计,你说她有什么诡计?!”
“她想让玲珑姐姐当众出丑啊!”
见水玲珑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温婉解释说。“她死咬自己不知道这回事,玲珑姐姐要是再坚持下去,把这件事闹大的话,无论真假,吃亏的都是姐姐你。”
“为什么?”水玲珑不理解了。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话,那就不消说了,就算闹得人尽皆知,还是姐姐给免费做的宣传。如果这件事是假的话,她可一个字都没说,是姐姐给闹开的,她就是个谣言的受害者。万一人家侯爷顾念到弄得满城风云,有损姑娘家的清誉,说不定还会真的去提亲……”
“那怎么可以?!”水玲珑几乎蹦了起来。
温婉趁机说:“所以说,这事绝对不能当那么多人的面去问。她不是说了回家问清楚,明天告诉你么,那你就明天去问她,看她怎么说。”
水玲珑皱着眉想了会,终于像是想通了温婉的话,点点头说:“对,她一定是趁君逸哥哥不在,故意这么说的。我不能着急,不能中她的计!明天,等君逸哥哥来了就知道了!”
【第八章 文史】
离下午开课还有一段时间,水玲珑就带着温婉在南院转悠,教她认路,告诉她哪里是书房,哪里是马场,哪里又是可以小作休息的茶楼。温婉本来就方向感极差,再加上极其不适应这种古代的庭院,所以一圈逛下来,虽然水玲珑介绍得非常详细,但她还是除了出五苑后第一个到达的书房之外,其他地方的位置,一个都没记住。
下午的课程是文史,教习的先生姓姜,名崇文,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据介绍说是文心阁的大学士,德高望重,学识渊博,对国学很有研究。本来温婉心里有些惴惴的,因为虽然这个世界的遣词造句跟温婉所熟知的古代相同,但对于要学习一段陌生的历史和陌生的文学史,心中未免有些不安。生怕万一跟不上同学的脚步,成了班中垫底的,那于父母亲面前都无法交待。但是当先生开堂授课,温婉却顿时傻了眼,脑袋里“嗡”地一声炸开了:教的居然是《诗经》!
难道这个世界不是全架空的?那到底有哪些是重叠的?那以后搬诗不是不能随便搬了,万一搬中重叠的部分,那不是糗大了?!
温婉有些坐不住了,想到自己之前搬的那两首诗,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把《文史》这本书翻了个底朝天,不由又是冷汗淋漓,因为这书里根本就是完全陌生的内容!
难道,书拿错了?!
温婉的心里像揣了个小兔似的,“通通”跳个不停,赶紧又把之前领的那一袋书,一本一本地搬出来,一本一本地重新翻找……正惊惶得满头大汗,忽然听到前方有人轻咳了一声。温婉一惊,自己是坐在第一排,前方……就只有教习先生了。
慌忙停下手中的动作,迟疑地抬眼看去的时候,果然就看到教席上的姜大学士正不悦地看着她。温婉连忙正襟危坐,但已经来不及了,姜大学士已经从名帖上找到了她的名字:“温婉。”
“先生。”温婉怯怯地站起来,用弱弱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念在自己这么年幼的份上,不要太为难她。
姜大学士却对此视而不见,摇头晃脑地念出一段。“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食指“作何解释?”
“这个……”温婉抓抓脑袋,《诗经》,她熟是熟,但是翻译却是一件比较头疼的事情。“好像是有个亡国之臣走过繁茂的田野,看着满目的生机,想到沦陷的国家,心中更是失落。脚步摇晃而迟缓,理解他的人知道他心中惆怅,不理解他的人,还认为他久留不去,有什么要求。”
上大学学文学史专业课时,温婉就特别不喜欢翻译《诗经》,尤其是其中的《风》这部分。因为大多是各地方的民间歌谣,就算确切地知道讲的是什么,但是单独一句拎出来,却是很难用白话文把它翻译出来。所以,温婉也只是说了个大致的意思,心中惴惴地不知道能不能过关,抬头时却发现姜先生陷入了沉思之中,捋须反复地念叨着:“亡国愁思?亡国愁思?”
半晌之后,才发觉温婉还站在原地,连忙正了正神,朝温婉点点手,示意她坐下。温婉松了口气,暗叹自己安全过关,既没有太出风头,也没有被先生责罚,但下课之后,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原来温婉并没有拿错书,事实上姜大学士上课讲的内容根本就不是书本上的内容,而是国学府开课的内容。这个世界的教育体系虽然非常完善,但是从乡学到京学,还是属于一种大众教学,最最精英的教学还是在国学府。
据水玲珑介绍,说姜大学士是一等一的大学士,以往只在国学府开课,今年是因为京学向皇帝陛下请恩,才请得他到京学来开课一年。而他开课的内容虽然挂在“文史”下面,但其实讲授的却是只在国学府才可以学到的传世经典秘作。
温婉听得不由有些冒汗,在她们那个世界,《诗经》里的内容,街头巷尾,人人耳熟能详,在这个世界却成了最高的传世秘作,只在皇室和国学府中才有。忽然想起自己刚才作的解释,再三确认并没有什么太出格的地方之后,摸出手绢擦了把额头的汗。
这一下午,她有够受惊吓的,果然懵懵懂懂地过日子还是行不太通了。温婉暗暗打定主意,今后一有空就要捧着文史研究,一定要弄清楚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跟她之前的世界,又有多少程度上的重叠。
下了课,同学们纷纷告别回家。水玲珑说她家的轿子都是停在左侧门接她的,问温婉要不要跟她一起走。温婉记起上午温向东离开的时候跟她说过,下学在原地跟温克恭一起坐马车回家。于是,便跟水玲珑说要去前门看看,说家里可能会有车子过来。在相互嘱咐明天早点起床,不要迟到后,挥手作别。
抱着重重地一袋书出门,果然看到了早上的那辆马车。随车的仆从看到温婉出来,就快过去接过她怀里的书放到车上。车夫是一个长相敦厚的中年男子,送温婉上车的时候,笑盈盈地问:“小小姐第一天上学,可还顺利?”
“嗯。”温婉一边钻进车里坐好,一边奶声奶气地回答说。“认识了很多好朋友。”话刚说完,车帘又是一晃,一抬眼,发现却是温克恭进来了。他看了温婉一眼,没说什么,顾自坐定。温婉犹豫再三,唤了声:“克恭哥哥。”
“婉儿妹妹。”温克恭温和地回了一声,然后又没声了。
温婉心中不由有些郁闷,暗叹温克恭敬这人还真是典型的皮球型人物,踢他一脚,他才吭一声,不踢,就一声不吭。
回到家,却发觉温娴在门口等着她。一看到她,就快步过来拉她的手,关切地问她第一天在学校怎么样,学了什么东西,有没有被人欺负,有没有被先生责罚之类。温婉一一作了回答,说一切顺利,非但没有人欺负她,还交到了好朋友。
听她这么说,温娴也高兴起来,于是就催温婉拿小册子出来,让她看看这一天有认识哪些人了。温婉这才想起来自己把之前温娴交待她的事情给忘记光了,连忙非常愧疚地道歉说自己忘记了,然后一回房,就赶紧捏着小册子,坐到书桌前写名字去了。
【第九章 姐妹】
温婉将这一天中遇到的人,已经得知姓名的,一个不漏地写到册子上。写好之后,就递给刺绣着等在身旁的温娴。
“写好了?”温娴的脸上有一种满心期待的欣喜,连忙放下手中的绣活,接着册子去看。
柳氏端着一大盘的葡萄进屋,看到两个女儿凑在一块,对着本册子窃窃私语,不由莞尔一笑:“在看什么?”
“母亲。”温娴回头唤了一声,起身将册子捧到柳氏面前,献宝似的说。“婉儿在学校认识了好多朋友!”
“是么,让母亲看看都有认识哪些朋友。”柳氏也似乎为此高兴非常,将手中端的葡萄放到温婉的书桌上。“这是宫里赏赐下来的,你们父亲大人疼你们,就派人送了些过来,快尝尝看。”
“父亲真好!”温娴欢呼了声,将手中的册子交付给柳氏,回身从盘子里抓了两颗葡萄,给了温婉一颗,然后自己一颗,慢慢地吃了起来。
柳氏翻着册子看了一会,会心地笑着说:“婉儿真的认识了很多朋友呢,真不错。”嘉奖般地轻抚温婉的头,将册子递还给她,让她收好。随即又回头对温娴说:“对了,晚上你们父亲大人可能要留在这里,娴儿你带婉儿到东房睡。”
“嗯嗯。”温娴连连点头,嘴着含着葡萄吃吃地笑。柳氏脸微红,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温娴的头,轻斥说:“鬼丫头,笑什么,带妹妹去洗澡,马上要开饭了!”
“知道了,母亲!”温娴吃下一颗葡萄,就牵着温婉一起去洗澡。温婉自穿越过来,就是时常跟这位小姐姐在一个澡盆里洗澡。一开始很有些不好意思,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而且两个小女娃,也没什么好瞧的。
就算是在通州,生活比较清苦的时候,柳氏一直很注意沐浴这事。她在院子里辟了一块独立的地方用来栽种烟萝花,这种花看起来非常像现代的玫瑰花,但只有大红一色,红得非常妖艳。在每天洗澡前一到两个时辰,柳氏就会到花圃里摘取新鲜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清洗干净,收集起来,供自己以及两个女儿当天洗澡之用。这个习惯一直保存到现在,只是温家没有人特意地在种烟萝花,只要后花园有少数的几株,所以虽然还是一直在用,但份量只有以往的三分之一。
不过,尽管如此,温婉还是觉得芬芳怡人。姐妹俩面对面地泡在一个澡盆里,闲闲地叙着话。温娴似乎对京学府里的事情很感兴趣,不时地在问,问得温婉心中不免有了些愧疚,呐呐地问:“娴儿姐姐是不是也想上学?”
温娴讪讪地笑了两声,说:“想也没用呀,我听到那些‘之乎者也’就想睡觉,吟诗作对更是怎么学都不会,去了只会多挨几句先生的骂罢了。我只是羡慕婉儿能认识这许多的朋友,不过,婉儿的朋友,当然就是我的朋友,呵呵。”
“那有机会的话,我就请他们来我们家玩。”
“那自然好!”温娴笑着拍拍温婉的肩,示意她转过身去,该擦背了,一边提醒说。“京学里的人,不是自身很了得,就是家里很了得,所以多交朋友,总没坏处。”
“嗯。”
“若是能找个情投意合、门当户对的官家子,同窗成连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婉隐隐汗了一把,才多大的孩子呀,就开始考虑终生大事啦!不过,想到这个身体才只有九岁,便用迷惑的语气问:“娴儿姐姐,什么叫作‘同窗成连理呀’?”
温娴“呵呵”笑笑,说:“等过两年,你就知道啦!”
姐妹俩睡在东房,第二天大早,柳氏将温婉从睡梦中唤醒。温婉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却发觉温娴早已不在身旁了。“娘亲,娴儿姐姐呢?”
“你娴儿姐姐在给你做点心。”柳氏从柜子里取了套新衣服过来,给温婉换上,一边叮嘱说。“对了,婉儿,你记着点,尽量跟苏政雅成为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