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言暗自苦笑。

原本只是单纯来看看卧病在床的姐姐,现在却变成了这样的结局,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绕过屏风,穿过小花厅,就到了正房。早有丫鬟们撩起了帘子,迎着她们进去。太夫人就斜倚在正面榻上,上面铺着猩红色的毡子,大红色的靠背。地下面一溜四张椅子上,都搭着银红色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子两边,也有一对高几,上面摆放着茗碗瓶花。

和沈家的摆设到没有多大区别,沈陌言对这种陈设并不陌生。

“来了!”太夫人原本歪着靠在软枕上,见她来,坐直了身子,示意她在榻上坐下。沈陌言哪里敢逾越,先行礼告罪,然后才在东边椅子上坐下。绿萝亲自捧了茶,沈陌言低头默默吃着茶,就听见太夫人问:“我也有些时日没见你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去了江南?”

这不是沈陌言第一次见到太夫人了,却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紧张的气氛。

沈陌言深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如常的回话:“…去了扬州,那边风景如画,风俗人情和燕京大有不同,就多待了些时日。”说着,示意碧落将早已准备好的见面礼拿了出来,“这是当地的一些特产,因回来的仓促,不及细备,还请您不要怪罪才是。”

“哦?”太夫人颇感兴趣的望了过来,身边的妈妈们忙递上了眼镜。太夫人戴上眼镜,见到匣子里装着的浅色粉末,笑道:“到底是人老了,竟不认得这些东西了。”“这白色的是冰糖藕粉,颜色稍稍深一些的是红莲藕粉。”沈陌言笑着和太夫人说着扬州的风情,“听说那边都是十里红莲,家家户户都种莲花,我去的时候,正是摘莲子的时节,不少姑娘家都撑着船在其中摘莲子…”

太夫人是北方人,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沧州,听见这话,果然起了兴致,“你都和我说说,那边时兴吃什么,穿什么,和燕京有哪些不同?”气氛和刚刚相比,不知融洽了多少。沈陌言心情轻松了不少,说起话来多了几分俏皮,“我去的日子也不多,不过那边的吃食口味都有些清淡,带着股甜味。毕竟是江南水乡,秋天的时候经常是一场烟雾一场雨,也时兴种竹子和梅花,似乎是文人雅士的癖好…”

太夫人暗暗叹了口气。

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事事以他为先,希望他能过得如意。这几年见儿子儿媳琴瑟和谐,她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插手儿子房中的事情,安安乐乐的做起了老封君。可谁知道儿媳竟然会小产了,久病不愈,她既要瞒着亲家公,又要遍访名医,实在折腾的够呛。

而当她一向看重的儿媳近乎是托孤的将玉哥儿交给她,又说着想让自己妹妹嫁过来的时候,她心里涌出了淡淡的不悦。一个在胞姐病重时趁虚而入的妹妹,可见得品性也不如何。

可是听了这一会儿,却觉得这姑娘家还是和从前一样,风光霁月,不像是那藏着掖着的人。

太夫人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第五十章 劝说

在此之前,太夫人见过沈陌言二次。

对于这位落落大方的沈家二小姐,她的印象一直很好。后来听说上官浩然暴毙,她还为她惋惜了好一阵,特地让沈韶华回去开解开解这位小姨子。后来又听说她去了江南,暗地里也对此赞许不已。

只不过,在听说沈韶华的打算的时候,她的确有些难以释怀。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同样是沈家嫡出的小姐,这个知书达理,那位总不至于相差太多。

况且,太夫人也有自己的打算。

如果沈韶华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不可能坐视儿子孤独终老的。只是如今他们夫妻正是情到浓处时,一时半会自然不可能忘记。可如果是亡妻的妹妹,那就不同了,无论怎样,在心理上也是一种补偿。

而且,玉哥儿早早就请封了世子,未来继室进门,也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如果对玉哥儿下手怎么办?多得是继母对原配的儿子捧杀或者暗中动手脚,太夫人在燕京浸染多年,早已见多了这样的事情。

而沈家的人一向光明磊落,沈陌言也不是那一门心思争权谋利的人。况且沈明朗在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看着眼睁睁小女儿谋害大女儿的独子吧?至少,这样一来,玉哥儿也能安安稳稳的长大了。

虽说沈陌言是大归的女儿,可在之前从未传出什么于闺誉有损的事情。若不是早逝的沈夫人早早定下了上官家的亲事,以沈陌言的人品相貌来看,也未必不会找到更好的人家。

人一旦偏了心,就会下意识的替她说话。而太夫人如今觉得沈韶华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心自然而然也就偏向了沈陌言,越想越觉得合适。如果未来一定要有一位新的女主人来掌管国公府,那就选择沈陌言好了。

这可能就是天意吧。

太夫人打定了主意,对沈陌言的态度也就渐渐变得亲切起来,还主动问起了她的身体:“我看你似乎瘦了不少,莫非是骤然从燕京到扬州,水土不服?”“初时在船上行了将近一个月,到扬州时倒还好。”沈陌言也清楚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不由暗暗苦笑,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坦然的答道:“路上大雪封路,不太好走,我又想早些赶回来,因此有些疲乏…”

太夫人眼里就有了浅浅的笑意,声音也柔和了下来,“你姐姐正病着,我就不留你说话了,待会来我这里用晚膳。若是要留下来过夜,也不用让人来回我,你们姐妹只管自己说体己话好了。”

沈陌言觉得自己鬓角都有汗出来了,却什么也不敢说,只得屈膝行礼,然后告退。

沈韶华对于这些自然毫不知情,她在和林瑜说着话。

“陌言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的妹妹,我自然知道她的品性,她不是那种得陇望蜀的人…”

林瑜听着,无奈的叹了口气。妻子这些日子以来,如同魔怔了一样,一直在她耳边说着这些话。对于那位小姨妹,他也不过见过两三次,只知道那是一个明媚聪慧的小姑娘,其余的,他什么也不知道。又怎么能和她白头偕老呢?

再说,妻子这还好生生的活着,他也无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通传:“夫人,二小姐来了!”

姐妹相见,自然有无限的私密话要说。林瑜下意识的拔腿就走,却被沈韶华拦住,“你就这样撞出去,陌言是面皮薄的人,未免有些不妥。”

不妥?哪里不妥?林瑜几乎无暇思考,他已经听见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来不及细想,就回避到了屏风后面。而满心满愿记挂着姐姐的沈陌言却并没有察觉,她快步的迈进了内室,直奔炕边而去,“姐姐,你感觉如何了?”

沈韶华微微的笑,如同娴花照水,“躺了一会儿,倒是感觉好多了,太夫人和你说了些什么?”提到此事,沈陌言就觉得头疼不已,不由嗔道:“姐姐,这不过临时起意的事情,你怎么能对太夫人说呢?”

“这事到最后还是要太夫人点头。”沈韶华的声音越发柔和了起来,“陌言,姐姐希望你也能过上安生的好日子。江南虽好,可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心安的。”语气虽然柔和,可似乎更加坚定了心意。

沈陌言回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

这还是从前那个雍容大方,通透玲珑的长姐吗?

而如同沈韶华这样平日里温柔和气的人,一旦下定了决心,是不会轻易更改的。

既然毛毛细雨不行,那就只能来一场狂风暴雨了。

沈陌言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面上无端带了三分冷厉,“姐姐让我嫁入宁国公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无非是觉得我既是你的亲妹妹,不会对玉哥儿下手。”她深深看了沈韶华一眼,毫不意外的从她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痛苦之色,“祸起萧墙,这世上,反目的兄弟姐妹,从来都不是传说。古有杀父灭母的恶人,怎知今就不会有为利反目的姐妹?”

“玉哥儿乃是国公府的世子,只要他活着,这偌大的家业迟早是他的,这爵位也只能为他一人所有。”沈陌言的声音更是冰冷,衬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更是让人浑身一颤,“姐姐是否想过,有朝一日,若我嫁入宁国公府,有了自己的儿子,我难道不应该为他打算?几十年之后,玉哥儿这一派就是嫡系,而我的儿子,却成了旁枝,要依附嫡系而活,我难道忍心让他看着长兄的脸色而活?”

愕然,震惊,痛苦,沈韶华脸上浮现了种种神情,让她看起来更是面白如纸,她摇头,喃喃道:“你不会的,你是我的亲妹妹呀!”“亲妹妹又如何?一母同胞又如何?”沈陌言不屑的冷哼,“姐姐也不是三岁小儿了,这繁花锦绣之下,有多少腌臜之事,姐姐难道没有见识过?”

第五十一章 意外

沈韶华满脸的难以置信,她仰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褪去了稚气。不再是从前那个会拉着她的衣角低低啜泣的小孩子了。

明眸皓齿,乌压压的黑发,花瓣一样的唇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的妹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这种感觉令沈韶华感到十分陌生,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妹妹就长大了。

沈陌言干脆给了她致命一击,“你做出这种安排,除了为了玉哥儿,难道不是为了姐夫?”她说着,冷冷笑了起来,“如今你和姐夫是举案齐眉,可有朝一日,他也会像对待你一样,温情款款的对待别人。到时候你不过成为了他心目中淡淡的记忆,不再是独一无二,不再是他的心头好。很快很快,连记忆都不再有…你什么都没有,长眠于地下,孤独,冷寂…只能无助的看着玉哥儿受尽欺侮,然而玉哥儿这样小,可能连他都不会对你留下印象,到时候你存在的痕迹就会被一笔抹去…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你这样一个人…”

“你的夫君,你那样挚爱的男人,他的怀里,会搂着别的女人。那些情意绵绵的话,他会对第二个人说。百年以后,他甚至不会想和你葬在一起…而你的荣耀,你的地位,你的儿子,都会被另一个人纳为己有…”

沈陌言嘴边飘着残忍的微笑,“姐姐,你能忍受吗?”她伸出手指,拖住了沈韶华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直视,“姐姐,你觉得呢?”沈韶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而那些话,如同一把把匕首,直戳心脏,鲜血淋漓。

从来没有哪一刻,沈韶华如此的清醒。

是的,如果她死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她就只能成为祠堂里的一个牌位。只能躺在冰冷的地下,看着那些活着的人,享尽人世间的富贵,而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如果我是你,我会好好的活着,不会这样傻,将自己应有的一切拱手相让。”见她陷入了沉思,沈陌言趁机又加了一把火,“这个世界上,能够全心全意对待孩子的,只有他自己的母亲!”

沈韶华一个激灵,搭在被褥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你说得对…我不能死…我还有玉哥儿,我不可以死!”她的目光渐渐明亮起来,双唇紧闭,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四海之大,无奇不有,能人异士多在民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才是沈陌言要的结果。

她勾唇一笑,赞赏的凝视自己的姐姐,“我这就回去让父亲帮忙找大夫,那些庸医,由着他们去好了。”沈韶华连连点头,温顺的像个孩子,“父亲交游广阔,一定会有办法的。”重燃起了生的希望,让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好了不少,她抿着嘴笑,“我从前竟不知道,你竟有苏秦张仪之才。”

沈陌言狠狠瞪了她一眼,“以后你若是再胡思乱想,我可要效仿始皇了。”沈韶华觉得心里暖暖的,又想到自己妹妹这样聪慧,却遭遇不好,心中又是一痛,强笑道:“你今晚就歇在这儿吧,我们也说说话。”

和太夫人一个意思…

又不是没出阁前,两个人能窝在一床被子里说悄悄话!

如今沈韶华上有婆婆,下有儿子,虽说在病中不用服侍林瑜,可她在这里,终归是不太方便。

沈陌言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还有心思请医问药就好,若是有什么话,过几天我再来见你。”言下之意是不留宿了。沈韶华暗自叹息,拉着她的手,正欲说上几句话,就骤然听见小杌子被绊倒的声音。

两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沈韶华不免脸色微变。

方才她浑浑噩噩的,竟忘了林瑜还待在后面…

“谁?”沈陌言也很快意识到后面有人,不由暗自懊恼,方才只顾着说话,竟忘了留意周遭境况了。她也只当是个不懂事的丫鬟,语气就有些严厉,“出来!”话音刚落,林瑜从后面悠悠转了出来,定定的看着她。随后,一揖到底。

沈陌言大吃一惊,飞快的瞥了沈韶华一眼。见她神色自如,并不觉得讶然,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坦坦然然受了他的大礼,就听见林瑜说道:“多谢小姨妹,字字珠玑,不仅是你姐姐,就是我,也受益匪浅。”

沈陌言的脸顿时犹如火烧,腾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方才说的话,也不过是她从前的小心思。料想身为女子,就算大面上再贤淑,难道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嫉妒?难道看见自己的夫君,自己的枕边人,牵着别人的手,与别人生儿育女,没有一点感觉?

沈陌言觉得,这个世上不存在真正贤惠大度的妻子,只有无奈隐忍的正室。

说来说去,无论是容忍,还是计较,不过都是因为在意那个人而已。

可是,一想到那些赤-裸-裸的话被旁人听见,沈陌言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就更不好多留下去了,含含糊糊的说了几句话,拔脚就走。想到太夫人正等着她用晚膳,如今时候也不早,慌忙去了太夫人的院子,用过晚膳以后,才坐上回府的马车。

好在两家相隔并不是太远,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还能赶在宵禁前回去。

想到沈韶华的情形,蒹葭唏嘘不已:“大姑奶奶从前那样好的形容,如今真真是风一吹就倒…”女子小产最是损耗身体,沈陌言也觉得很难过,长长的叹道:“只盼着她能好起来才好,不然玉哥儿还这样小,着实叫人忧心。”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随后就是一声粗暴的声音响起:“前面的马车让开!”然后就是一阵争吵声,随着一道哀嚎声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快让开!”看样子,是这条道太窄,后面的马车想要超越过去。可这条路本来就没有停马车的地方,怎么让?

声音的主人却越来越不耐烦,“前面的人在做什么?”

第五十二章 冲突

看来,是遇上了硬茬了。

燕京城乃是天子脚下,曾有人戏言,一块牌匾砸下去,都能砸个三品大员。可想而知燕京城到底聚集了多少权臣勋贵,因而越是在高位的人,就越是谨慎,怕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影响仕途。

往往那些看起来嚣张的人,都不过是一些中下层官员或其家人。

沈陌言对这样的人非常没有好感,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也不会去计较这些。忍了又忍,吩咐车外的婆子:“和车夫说一声,我们找个宽阔的地方让一让。”话音刚落,那婆子就张大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姐,那些人可是打了我们的车夫!”

“什么?”沈陌言眉头蹙了起来,想到自己方才听见的那声哀嚎,火气蹭蹭冒了上来,“你去看看,后面那是什么人?”“这也太过分了!”蒹葭立刻同仇敌忾,怒道:“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吧?我们原本就行在前面,又不是停在路边没有走动,后面那些人也太嚣张了!”

沈陌言也不是好脾性的人。身为沈家最小的女儿,受尽宠爱,从来只有她给别人脸色,哪里会有人让她受气?她也不想再继续忍耐下去,这样岂不是伤了这些跟着她的下人们的心?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那群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沈家的车夫,作为主子,她当然要为此事出头。不仅如此,还要处理的妥妥帖帖,让众人的怨气平息下去。

窗外又传来婆子的声音:“小姐,那群人也太蛮横了,我好声好气的去问一问,居然连我老婆子也打!”这下可谓是彻底点燃了沈陌言的怒火,她重重拍在了车壁上,“去,叫护卫们过来!”

因镇南侯府和宁国公府相距不远,又是在燕京,此番出门并没有带多少护卫,只有几个身手好些的充数罢了。听见传召,知道大事不好,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就听见沈陌言在车里吩咐:“你们去弄清楚,后面是什么人。”顿了顿,又道:“倒不用急着自报家门,也都戒备着,仔细那边先动手。”

护卫脸色微变。在燕京城,敢对沈家人动手的,还真就没有遇见过。

难道后面这一位还能是皇子不成?

护卫匆忙而去。

就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传入耳中:“怎么回事?”声音非常年轻,也非常悦耳动听。

噪杂的声音顿时就静了下来,看样子,这一位,就是真正的主子了。

沈陌言不由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敢在天子脚下横行妄为?

外面传来刀戟相撞声。

沈陌言脸色微变,立刻撩开了车帘,往后望去,就见十几个人纠缠在一起,已经开始动刀动枪了。这下可糟糕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很有可能会惊动五城兵马司。沈家固然不怕事,可如今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惊动官府总归是不好。

也顾不得许多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就见一穿着石青色起花褂的青年男子背对着她,站在路的一旁,围观打斗。而他身边还围着几名穿着青布衣裳的小厮,显然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人了。

沈陌言三步两步就走到了他面前,淡淡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要事,急匆匆要让路?”那人身形不动,慢慢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微勾,“我倒真有要事,我养的狗儿病了,想去看大夫,如何不算急事?”

茫茫暮色中,男子的面容看不太清,可也能看出来,是位姿容绝佳的公子。而的怀里正抱着一只雪白的哈巴狗儿,欢快的摇晃着尾巴。沈陌言不由冷哼,“公子的狗儿看起来神清气爽着,也不知是如何病了?”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厮斗在一起的几个护卫都停了下来,各自站在一方,虎视眈眈的看着对方。

“哟,这位小姐好大的火气!”那公子出声讥讽。

“那也得多亏公子您煽风点火呀,我可是听说有人出手打伤了我的车夫——”沈陌言虽不善吵架,可也毫不示弱。“许是天黑月高,车夫没有一时没有看清路,也是有的。”那公子的目光轻轻从她身上掠过,煞有其事的打量了她好几眼,“我看小姐的打扮,也不像是那寒门小户,怎的对下人如此苛刻?”

好一招釜底抽薪!

不仅暗示她身份尊贵,要仔细言辞,更抹黑她虐待下人,导致车夫受伤…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在马车里的时候,只听见有人急哧哧要赶路,正如公子所说,天黑月高,我还担心这条路如此狭窄,那人是否能安安稳稳的行过去…”沈陌言干脆用他的话来对付他。

“可见得小姐是难得的细心之人,只是没想到,车夫还是受了伤…”他看向她的目光甚至有些鄙夷起来,故意走近几步,上上下下扫视着她,“小姐还真真是生得花容月貌,尤其是暮色降临,看小姐,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太无耻了!

这哪里是在争辩,这分明是拿她的名誉说事!

沈陌言根本不想和这样的无赖死缠下去,她冷冷一笑,上了马车。既然明面上没有办法,那就暗地里使点手脚好了。这么多年,她可是没少见到她的两位兄长暗中收拾别人。如果将这事和沈亦说说,他应该也会很乐意让这位公子吃吃瘪的。

“派护卫跟着那公子的马车。”沈陌言立刻吩咐护卫:“今晚查出他的身份,立刻来告诉我。”那护卫的脸色也十分难看,信誓旦旦的应了。蒹葭更是义愤填膺,气得脸色发白,“小姐,对这样的小人,绝对不能轻纵才是!”

连一向寡言的碧落也附和道:“不错,这样一个舌尖嘴利的下三滥,我们根本不用和他客气,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轻重!”沈陌言倒是有些懊恼,觉得自己根本不该下车和这样的人辩论…

第五十三章 巧合

事已至此,一切懊悔都无济于事。

这次,后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安静,没有催促,没有骂骂咧咧,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样。

回府的路,因出了这段小插曲,显得格外的漫长。偏偏后面的马车不紧不慢的跟着,就好像大家原本是同路人一样。蒹葭不时探出头去看看后面,脸色黑得如同乌云压顶,“小姐,他们一直跟着我们!”“由着他们去好了。”沈陌言根本不放在心上,气定神闲的靠在车壁上,开始闭目养神。

约摸半个时辰以后,那辆马车依旧一路跟随,大有要跟着她们回府之势。沈陌言想到自己二哥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不由冷笑,既然那位公子这么喜欢跟着,那就跟着好了。等到了沈家门前,她不信他还能跟着进去不成!到时候让沈家的门房们拖住他,再去叫上沈亦,暗中使几个绊子,得让那口出狂言的登徒浪子吃点苦头才好。

打定了主意,沈陌言觉得方才的抑郁之气飘散了不少。她也心知自己口才不如人,又是大家女子,不可能站在路上如同市井夫人那样破口大骂,这才落了下风。有些时候,身份也是一种束缚。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马车缓缓在沈家门前停了下来,早早的就有几个婆子在门前候着了。

沈陌言不由错愕的看了几个丫鬟一眼,心里大感困惑。

她今日一大早和沈明朗说起要去宁国公府时,曾经打算要在那边过一夜,和沈韶华好好说说话的。不过事情有变,她临时改变主意回来,沈家下人应该没有准备才是,怎的看架势似乎在门前等了许久的样子了?

她的困惑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很快,她就看见从后面的马车里,走下一人来,正是方才和他打嘴仗的那位公子。若非刚才两人起了冲突,单单就看他下马车的一系列行云流水般的姿态,她定然会叹为观止,可惜,多了那一段不愉快的争辩,怎么看怎么觉得腻歪。不过是一个轻薄的不知道从哪来的公子哥儿,在沈家面前这番惺惺作态,到底是做给谁看?

沈陌言暗暗冷哧了一声,由丫鬟扶着下了马车。在这一瞬间,她发现那些焦急张望的婆子们,朝后迎了上去,口里喊着:“七少爷!您可算到了!”沈陌言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瞟了那些婆子一眼,都十分面熟,有好几个还是大嫂顾氏那边的管事媳妇。而这时候,那公子忽然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沈陌言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但想到顾氏之前一点音都没有露,这公子多半是不请自来,也不和他客气,昂着头进了垂花门。就听见身后隐隐的传来婆子们的声音:“方才似乎是二小姐过去了…”等到主仆几人走在长长的回廊上时,蒹葭才如梦初醒的问:“小姐,难道那是世子夫人的亲戚?”

“应该是的。”沈陌言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堵着的那口气似乎又升了上来,让她颇有些不悦,自己打趣道:“这下护卫们可省事不少,也不用跟到人家家里去了!”蒹葭知道她这是火气上来了,但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脸色更是难看,偏偏也不敢抱怨顾氏,只得找了别话来说:“我们突然回来,也不知道屋子里有没有烧地龙,别冷冷清清的,到时候还得我们生火!”

有脾气也犯不着冲丫鬟们发。

沈陌言倒不在意这个,好在平日里院子里的几个小丫鬟都勤勉,虽说不知道她们回不回来,还是在屋子里放了几个火盆。对于在外奔波一天的主仆几人而言,屋子里暖融融的,又有淡淡的花香味,心情也就稍稍好转了一些。沈陌言坐在窗前,一连喝了两盏茶,才渐渐平静下来。又想到那公子不是个善茬,只怕会在顾氏面前恶人先告状,又觉得胸口气闷了起来。

蒹葭倒是机灵,才回屋立刻就遣了小丫鬟去打听,等到沈陌言吃完茶,她已经连那公子的祖上三代都打听出来了。就凑在沈陌言身边说道:“这位公子名为顾白辰,的确是世子夫人的娘家人。他父亲是顾家的三子,如今正在汉阳任知府,和世子夫人的父亲是同胞兄弟。”顾氏的祖父是先皇时期的阁老,她是长房嫡长女,还有两位亲叔叔,子嗣众多,在当地是大族。

这些情况,沈陌言也大致知道,只是不曾见过这位顾白辰罢了。

谁知道竟然会那么巧!

就算心里再恼怒,也不能对姻亲下手吧?

沈陌言不由轻抚额头,又站起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才觉得气平。

而蒹葭还是缓缓将余下的话一一道出:“那位顾公子,十二岁中了秀才,十五岁中了举人,如今将将十八岁,听世子夫人院子里的婆子们说起,似乎是赴京赶考的,她们今儿个一整天都在收拾外院的厢房,看样子,倒像是要常住的光景。”“什么?”沈陌言又惊又恼,惊的是看不出来那牙尖嘴利的公子哥倒是个少年得志的人才,恼的是居然要在沈家常住…

不管怎样,大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岂不是经常见面?

沈陌言的脸色沉了下去。

而顾氏那边,正灯火通明。她看着将近十年未见的堂弟,欢喜不已,拉着他看了又看,好半天才说道:“从前你不过是半大的小子,如今竟这般修长了!”在顾氏面前,顾白辰倒是彬彬有礼,先给沈慕行礼,然后才道:“时光荏苒,我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云南,那时候你还待字闺中…”

姐弟见面,自有一番光景。沈慕索性自己去了书房,将花厅留给他们。

两个人说着一些从前的旧事,顾氏不由红了眼眶,“那时候祖父也还在,说我们这一辈里面,也就是你和仲达了,可惜仲达英年早逝…你这次可要好好考试,切莫辜负了祖父和叔叔的期望才是!”顾白辰暗中叫苦,怎么人人见了他,都这样说啊?还以为堂姐会通情达理一些,谁知道也和家里的老顽固似的,见面三句话就说起科举来!

顾白辰不免意兴阑珊,但看着顾氏满脸的欢喜,只好含含糊糊的应了,“这次来,是打算先游历一番的,父亲和伯父的意思,是我太年轻,就算此次高中,也难堪大任,让我再历练历练几年,以免日后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反倒是揠苗助长了。”

“既然这样,你且安心住下好了。”顾氏立刻就拍定主意:“两位长辈的话也有道理,你的确年纪轻轻,又还未成家,别人看来,的确是不够稳重,等说亲以后,也就好了。”

顾白辰觉得头都大了。

第五十四章 再遇

从顾白辰十二岁考中秀才起,他家里的门槛就几乎被媒人踏破了。

那时候祖父还在,他跑到祖父跟前说了举试不成,绝不起这门心思。

祖父还夸他少年有大志,很是欣慰的将他的婚事拖了几年。可随着他中举,祖父又过世,母亲那边催促的越来越急。每次都找了借口让他去相看外祖母那边的表妹们,还美其名曰让他自己做主。

既然如此,他就自己做主好了,干脆搬出祖父的遗言,说什么不成大器,无颜面对顾家列祖列宗,只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这句话糊弄别人还行,怎么能瞒过看着他长大的母亲!

眼看着母亲又撺掇了父亲来施压,他干脆就跑到燕京来投靠大伯家的堂姐,只盼着能过几天清净的日子,谁知道堂姐也是和长辈一样的心思!

偏偏自己什么也不能说,免得堂姐起了疑心,到时候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顾白辰不由仰天长叹,忽然之间,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浮现在他的面前…

那小姑娘,似乎是沈家的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