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闪过狠色:“全部,一个不留。”她弯起嘴角笑了笑,像夜里猎食的狼,“他们不是说我心狠手辣吗?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心狠手辣。”
很多年以后,上京百姓仍能想起那个夜晚,连月光都带了血色。凄厉的惨叫一波一波划破夜空,连遍地盛开的蔷薇花都掩不住浓烈的血腥味。
东厂一夜之间残杀11名朝官,抄家20户,入狱近百人。鲜血流到了府外,染红了人来人往的青石路。
尽管每一位被杀害的朝官东厂都能拿出罪证,可这样的杀戮仍引起民怨沸腾,令人想起十几年前皇帝刚刚登基时,由月家引起的民愤。多么可笑,时隔十多年,如此民怨竟又是因月家

后人而起。
午时,皇帝命大理寺捉拿东厂督主月相思,并暂封东厂以缓民怒。
大理寺上门拿人时,月相思已脱下官服,她穿着素白的一身裙,未绾的黑发上簪了一朵白花,像送葬的模样。
她被押出东厂,围观百姓朝她扔来石头,打中她的额头。上次被砚台砸的伤还未好,顷刻流下血来,流到她的嘴角。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若无其事地一笑。
判决书是十日后下来的,东厂督主月相思违背圣意残害朝官,即日于闹市处斩。东厂助纣为孽,为非作歹,当即查封。
圣旨一出,满京欢声。
处斩的前一夜,皇帝纡尊降贵来到天牢。透过晦暗的光线,白衣黑发的女子就坐在墙角,双臂抱膝,烛火将她的身影投在地面,几乎就要破碎。
他说:“除了你的性命,朕许你一个心愿。”
她抬起头,清澈的双眼,眼角泛红,可她没哭,她想了想,嗓音带笑:“我还想再见沈蹊一面。”
皇帝挥手,心腹会意离开。心腹约莫半个时辰后回来,低声道:“沈蹊不愿意来,他说他不认识月相思。”
皇帝眼露不忍,转头看她,她却只是笑笑,泛白的手指覆上双眼,轻轻的一声叹息:“不认识,也好。”
翌日午时,月相思被押往闹市处斩。一路行来,围观的百姓纷纷投石掷物以示愤怒。她始终埋着头,沾了蛋黄的长发从脸颊垂下来,遮住如冰雪的一张脸。
午时一刻,天落惊雷,顷刻汇集倾盆大雨,那把斩刀在一声雷鸣中落下,鲜血落在雨水之中,就像水面开出殷红的花。
大雨浇散了围观的人群,寂静的刑场只有雨滴声,而大雨之中蓝衣男子独行而来,每一步都似千斤,走近那无人收拾的尸首。
鲜血流到他的脚边,却顺着雨水流远,没有染上他的鞋边,像是不想令他沾上半分污点。
他垂眼看着再无生机的尸首,突兀一颤跪倒在地,伸出颤抖的手将尸首抱在怀里,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有眼泪从眼角落下,就像这漫天的雨水。
尾声
窗外的雨依旧倾盆,他冷得发抖,紧紧地捧着茶杯:“这些年我总在说服自己忘记,可一日一日,她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他抬头看着流笙,清风霁月的公子,恐惧又迷茫,问出那

句话,“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真相?”
流笙将茶盏朝他推近:“忘川茶舍能告诉你所有真相,但真相是需要承受的。”
清澈的水纹微微荡漾,显出一幅幅画面。
那是眉目年轻的月相思,进宫行礼时躲在帷幔之后,听见了皇帝和心腹的交谈。
新皇即位,外戚干政,他怎会甘心做一个傀儡皇帝。他要收回君权,树立君威,权势熏天的沈家是必须除掉的目标。
他想通过推行新政来集权,将那些反对皇权的朝臣尽数除掉,而他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这个人要有足够的背景,担得起东厂督主这样大的官职;这个人要足够忠心,不忤逆他的任

何旨意;这个人还要不怕死,在新政推行成功后带着满身罪孽死去,平复民怨。
去哪里找这样一个人?
月相思被皇帝心腹察觉抓出来时,她眼底有惧色,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可说出的话却令皇帝都惊讶。
“我可以帮你做这件事。可是我有一个条件,放过沈蹊。”
如果权势过大的沈家一定要被连根拔掉,她起码能保住一个沈蹊。
如果一定要有人来做这件事,这个人只能是她。除了她,没有人能保护沈蹊。
那个在她年少时陪她度过黑暗的少年,那个无论何时都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那个东奔西走帮月家平反的少年,那个她爱着的少年。
她这一生除了他,再无牵挂。她只能用这个方法去爱他,所幸她还能用这个方法去爱他。
她的改变连自己都害怕,有时在深夜,在黑暗中举起这双沾满鲜血和人命的手,她害怕得瑟瑟发抖。
可是想想沈蹊,她用这双手保护了那个人呢。哪怕他恨她,可他活着就好了啊,他能留着命去做他自小梦想的大侠。想到这些,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她所做的一切都有皇帝的默许,甚至她不愿杀害的对新政万般阻止的侯玠,皇帝都会亲自派人杀掉。所有阻止新政的朝官,都死在了她的刀下。皇帝如愿收回君权,从今再无外戚。
她帮他做好这一切,他也如约放过了沈蹊,这是一场完美公平的交易。
而这场交易背后的真相,终于在多年后的这个雨天,显出它本来的模样。
而这个女子用命来保护的人,此时就坐在这里。他竭力维持着情绪,嗓音却抖得厉害:“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呢?无论知道什么,如今却再也来不及了。


第13卷 忘川·兰阙
青衣送兰风,独上九重阙。
第壹章
幽冥的风吹开忘川两岸铺天盖地的彼岸花,赤红的花瓣飘落在清澈的水面,流向奈何桥。桥上站了个白衣墨发的姑娘,静静地望着桥下水流,褪去千万年来的殷红,这条神河终于洗尽

铅华,露出本来清澈的模样。
这些年,无论世道变迁,沧海桑田,她始终守着那座忘川茶舍,她点醒了无数为爱前来的痴男怨女,守着心中亘古不变的执念。
只为了一句话:若忘川水清,则沧陌归神。
她一直在等他回来。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这句话的真假,抱着这唯一一丝希望,一个人在这渺渺尘世等了千年万年。如今忘川河水终于清澈了,她站在桥上看着河面自己的倒影,她在等

着白衣男子分水而来,他风华绝代无人能及,总是淡定自若的神情会露出隐隐笑意,对着她说:“我回来了。”
她等了很久,从忘川水清那一日开始,像一尊雕像立在这奈何桥上,可那静静流淌的河流却没有半分波动。
“别等了,他不会回来的。”
宋成仙君出现在她身旁时,时间已不知过去多久。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没有尽头的忘川,嗓音就像这平缓河水没有半分波澜:“天帝亲口对我说,忘川水清,沧陌归神。”
“那是骗你的。”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清冷的眼底没有一丝情绪。他别过头去,像是不忍看她的眼睛:“那只是天帝为了安抚你的借口。他死了,流笙,沧陌死了。”
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仍固执地抿着双唇:“我不信。”
“神魂散尽,灰飞烟灭,他不可能再活过来。无论你做什么,无论你等多久,他都回不来了。”
宋成的声音像魔咒响在耳边,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看着遥遥远方:“他会回来的。”
她语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眼泪却从眼角落了下来。
几日之后,宋成去向天帝求了一道旨意。念流笙历经人间浮世,净化忘川之水,劳苦功高,要在这九重天阙赐一座仙宫给她。
天帝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宋成拿着旨意欢欢喜喜地跑到幽冥。流笙仍站在奈何桥上,他望着她孤寂的身影叹了口气,又搓搓脸堆出一个笑容。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将白玉牌递到她眼前,“这是沧陌行宫的玉牌,天帝将这座仙宫赐给你了,今后你便是妙音殿的主人。”
她没有接,只是身子颤了一下,轻轻闭上眼睛,良久,嗓音喑哑:“你说得对,他回不来了。”
宋成捏着玉牌,不知该如何安慰。
她却笑了一声,幽冥突然掀起狂风,吹得彼岸花漫天飘洒。纷纷扬扬花雨中,她周身溢出刺眼的白光。宋成一把捏住她的手腕,大惊失色:“你做什么?”
磅礴的灵力自她袖中弹出,宋成侧身避过,看见她微微含笑的眼睛:“我去陪他。”
神魂散尽,沉于忘川,既然那是他最终的归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陪着他。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忘川之底有多么黑暗和孤独,他一个人,她怎么忍心。
宋成气得跺脚,提剑便和她交上手,以此阻止她使用涅槃咒,他一边打一边喊:“沧陌做了这么多只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你这么做,对得起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