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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嗓音喊:“是叶王爷派我来给大家治病的,一人一碗药,吃了药病就好啦。”
她的面容隐在袅袅药雾中,嗓音却清晰而熟悉。
她在薄薄雾色中抬头,双眸落满绿影,看见他时黑瞳蓦地睁大,然后笑出了声:“哎呀,叶慕。”
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他的眉目仍是这般好看。
如今的南境守卫森严,叶慕陈兵渭水河畔,与秦兵一河之隔遥遥相望,只要渡过渭水,大秦千里疆土便等同收入囊中。
东方兮望着对岸黑压压的秦兵,扯了扯叶慕的衣角,小声问:“叶慕啊,你……为什么要起兵呢?”
多危险啊。
他眸色深远,河岸芦苇覆在他头上,像顷刻白了发:“不起兵,我就会死。”
暴君暴政,不容叶家,他从来都不是任人宰割的性格,横竖不过成王败寇罢了。她拽紧他的衣角,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像是为自己壮胆,接着又重复一次,“叶慕,我不会
让你死的。”
这个人是她命中的克星,是她唯一害怕的人,也是这世上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如今的她今非昔比,哪怕拼尽全力,她也要保护他。
东方兮在军营住下来,帮着叶慕为士兵治伤。药圣的名声不胫而走,军营士气高涨,想想看,拥有起死回生之术的药圣东方兮在,战场又有什么可怕的。
但终归叶慕行的是逆反之事,江湖中人向来不涉朝堂,东方兮师承东方一脉,本不该搅进这趟浑水,江湖上那些以正道自居的侠士纷纷指责东方兮与逆贼同伍,为江湖所不容。
她充耳不闻,陪着叶慕四处征战。叶慕讨伐秦帝,自然便有人以清君侧为名讨伐叶慕,大秦江山在这狼烟战火中四分五裂,秦军做着最后的殊死斗争。
叶慕镇压下西北暴乱回来时,一进军营就听见闹哄哄的声音。他离开不过一个月,治军竟如此松散,一张俊脸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他驱马走近,远远便看见将士围着一棵树叠起了人形罗汉,一抹黄色的身影正攀着将士往上爬,笑得好不欢快。
他气得要命,咬牙切齿地吼了一句:“东方兮!你给我滚下来!”
正爬得起劲的东方兮双腿一软,直直地从高处掉下。他一拍马头飞跃而起,黑影在空中似矫健的苍鹰掠过,接住她后平稳地落在地上。
她露出牙齿笑了一声,被他“吧唧”摔到地上。身后的将士吓得瑟瑟发抖,叠的罗汉也摇摇晃晃快要散架。他哭笑不得,命令他们解散站好,副将苦着脸解释,东方兮非要上树掏鸟蛋
,他们不敢违逆药圣的话,只能照做。
始作俑者正提着裙角打算偷跑,被他揪住了耳朵,她踮着脚一边喊疼一边朝他怀里钻,耳根绯红,像暮春四月初放的桃花。
凭她的轻功,还有掏不到的鸟蛋?她分明就是想踩罗汉玩,倒还真敢将他这些冲锋陷阵的将士当作她的玩物。
他手上力道松了松,凑近她的耳边:“你再胡闹信不信我……”
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嘟囔道:“你怎么你怎么,你有本事打死我啊。”
他差点被气笑了。
“阿兮。”他放开她,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这样亲昵又温柔地称呼她,而她好像似乎从未觉得这样不妥,见他放手转身一溜烟跑了。
他摊开手掌上一只玉镯,笑着摇了摇头。
五月初六,叶慕下令以铁索将战船相连,陈船渭河之上,借此渡河进攻秦军。秦军以流箭相抗,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来,染红了河畔芦苇的白杆。
当夜,天公不作美,夜幕降下惊雷暴雨,渭河上暴风袭来,战船摇晃不定,本已有胜迹的南境军渐生败象,叶慕下令撤退。
激战三天的渡河战便以两败俱伤的结果收场。
东方兮背着药篓穿梭在战场上,不眠不休地救治受伤的将士,加上淋了雨,几日下来便累病了。所幸叶慕没有受伤,她能放心地休息一下,就一下下。
她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醒来,灯光朦胧,她披着单衣跳下床,拨开帘帐,外面月色如霜,不远处的主营似有争吵伴着夜风传到她的耳边。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听见将领们正在激烈争吵,大概说的是本以为大秦气数已尽,却没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要应付那些企图分一杯羹的起义军,以至于如今军饷缺乏,武器不足。
有劝放弃的,有说占据南境称皇的,各执己见,互不退让。
她却没有听见叶慕的声音。
直到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夜里清脆一声响,四下都安静下来,那个总是淡漠又沉稳的嗓音响在风中。
“我会想办法的。”
她抬眼望了望头顶的白月孤星,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陆章
江湖历来不涉朝堂,自然也不会出手帮助谁,直到东方兮站出来,以江湖药圣的身份恳求各大门派世家出手相助,财力也好,人力也罢,她以药圣之名与他们进行交易,帮叶慕渡过难
关。
这是生死关,渡不过就死了。她怎么舍得他死。她向来怕他,可如今才终于明白,因为在乎才会怕,她只是爱他罢了。
在她还没解放心智的时候,他已以一种令她忌惮的方式住进她心里,她怀着这份忌惮懵懂成长,却忘了若不是因为爱,她这样的性子,何曾会惧怕任何人。
她爱他,哪怕这份爱从未说出口,但她总是要为他做点什么的。
曾经目中无人的东方兮,曾经高傲骄纵的药圣,如今卑躬屈膝,放下一切身段,受尽一切冷眼与闲言碎语,却仍旧乐在其中。
只要一想到能帮到他,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件事进行得还算顺利,没有谁不想要药圣的人情。途经云水城时,她在酒楼听见神剑门门主的一双儿女对叶慕出言不逊,气不过便暗地出手下了点无伤大雅的毒。
东方兮这次是偷偷离开的,只留了封书信,她独自闯荡江湖已久,料想叶慕应该不会担心,却不想他竟抛下军务追了过来。
七日之后,他在送风阁外等到她,风尘仆仆的模样,薄唇紧抿,坚硬的脸庞有些憔悴,应是连夜赶路所致。
她缩在扶苏花木后和他谈条件:“你不能揪我耳朵,也不能打我屁股,更不准关我禁闭,不然我不跟你回去。”
他淡淡地笑出了声,所有的担心和愤怒在听见这句话后都消失了。
他朝她伸出手,那双握抢执剑的手修长而有力,映着斑驳的花影:“阿兮,我们一起回家。”
回到南境时,军营外来了稀客。是神剑门的人。
东方兮本以为是自己下药一事被发现了,缩在叶慕身后,直到神剑门门主开口:“杨某平生只有这一对儿女,寄托了整个神剑门的希望,如今身中剧毒,求药圣出手相救,杨某自当厚
报。”
叶慕握住她的手,带着体温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令人心安:“阿兮,你先回去休息,我和杨门主谈谈。”
她听话地点头离开,直到深夜叶慕才回来。她其实不太乐意帮神剑门解毒,毕竟那两人前不久还出言不逊,果真是报应吧。
他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嗓音裹了一丝夜里的凉意:“阿兮,我答应杨门主让你和他一起去神剑门。你身为药圣,自然有你的责任,一定要竭尽全力救活他们,知道吗?”
她用被子捂住头:“可我不想去。”
身子蓦然被抱住,他的气息钻进她的鼻腔,这不是他第一次抱她,却是第一次抱得这样轻而温柔,几乎是呢喃的嗓音响起。
“阿兮,答应我,一定要救活他们。”
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当夜,她便和杨门主一起离开。骑着马踏出军营时,她回身望了一眼,月夜下叶慕的身段仍如高松修竹,他静静地望着她,眼底却有她看不懂的意味。
几日之后他们到了神剑门,她检查了两人的症状,惊讶地发现两人所中之毒竟与叶慕当年所中之毒有几分相像,却比那毒性还要烈。
她不敢耽搁,当即开始准备解毒一事。
当年叶慕中毒,东方淳花了足足一个月才将他从地狱拉了回来,她如今的医术虽已高深,可比起东方淳仍旧差了一截,此刻拿这毒竟也没有办法。
时间一日日过去,不知度过多少折磨的日夜,她没能找出解毒之法,两人相继断气。她看着两具冰凉的尸体,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她答应叶慕会救活他们的,现在可怎么办啊?
杨门主收到消息后冲过来,抱着两具尸体号啕大哭,她木讷地站在一旁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却突然转身一剑刺穿她的肩头,通红的眼底满是怨恨。
之后便是昏迷。
黑暗中,她听见充满怨恨的声音。
“我知道是你下的毒,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报我丧子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