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的脸顿时板了起来,一副气恼的样子。?
阿牛道:“好了,我说错了。还有那么多小伙伴要吃饭,你不做这个能做什么?”?
小乞丐嘟嘴使气,背过身去。?
阿牛满脸焦急,半晌才道:“这可怎么办?你抓紧点,爷爷急着要呢。哦,玲珑姐姐可等不及了。”?
小乞丐绞着手指,垂头丧气道:“我明日四处转转,再去找找看。给玲珑姐姐的药呢?”?
阿牛踌躇起来,埋怨道:“小武,我们说好今晚见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的东西没拿来,我这个怎么给你?”?
小乞丐小武仰起脸,哀求道:“你先把药给我。我想让玲珑姐姐快点好。那个东西,我一定尽力再找。” 阿牛哼了一声,半是鄙夷半是泛酸道:“哼,你还想着玲珑姐姐嫁给你?玲珑才不会嫁给一个小乞丐小盗贼呢。”?
小武胀红了脸,道:“不要你管!玲珑姐姐说了,等我长大,她就嫁给我。”?
阿牛嫉妒道:“才不会呢。玲珑姐姐骗你的。她最喜欢我。”?
小武气鼓鼓瞪着阿牛,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不会!她说过喜欢我!”?
公蛎听着两个孩童一本正经地为一个女子争风吃醋,差点儿笑出声来。
阿牛无言以对,悻悻道:“我爷爷说,凡是漂亮的女人都是蛇蝎心肠。还说,玲珑可不像表面看着那么简单,要我不要去找你们玩。”?
小武大声道:“你胡说!”阿牛一把拉住,惊惧道:“这么大声,你不要命啦?”?
小武收低了声音,生气道:“你到底给不给?”?
阿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他,道:“这个便是。分三次,每次一碗水煎成半碗水,连药渣一起吃了,马上便好了。”
小武欣喜异常,跳跃起来道:“真的这么有效?”
阿牛一把拉住,低声道:“嘘!小心人听见。我爷爷的本事,你是见过的,还不信?”?
小武将药包放在鼻子下闻。阿牛嘱咐道:“不过我爷爷说,他早年曾发过誓,不能再给人瞧病抓药,所以这药,你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说是爷爷抓的,连玲珑姐姐也不能告诉。”
小武用力地点头,小心翼翼的将荷包贴在胸口,歪头想了想,道:“你今日让我偷的那个东西,有什么用?”
阿牛道:“那就是块普通的玉珏,不过年代久些。我爷爷最爱收藏这些古玉。”?
小武不再多问,欢天喜地地摇手同阿牛告别,走了几步,又回头恳求道:“你可不要让人知道我同你见面的事儿,三爷不让我私下与人玩儿,他会打断我的腿的。”
阿牛点头道:“放心,我知道。不过你这几日要尽快查找,一定要把那东西拿 来给我,否则玲珑姐姐的病我就不让爷爷管了。”
小武蹑手蹑脚回去了。?
公蛎本来也睡不着,听小武一口一个“玲珑姐姐”叫得甚是亲热,似乎是个妙龄少女,而且身患重病,不由动了心思,等阿牛回家之后,便追着小武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这是一个大杂院,同阿牛的家隔了两三户,屋檐低小,大门破旧,公蛎毫不费 力便从墙壁的缝隙中溜了进去。
这破大杂院,倒也风雅,中间一条窄窄的甬路,两旁分别种着五行花草,但却 是粗剌剌的荆棘,叶子落尽,只剩下满身的刺;之后是两间上房,旁边还有几间破败的草屋。公蛎见紧邻上房的草屋有灯光,便盘踞在窗台上向里面偷看。
原来是个乞儿集聚地。六七个小乞丐吭吭唧唧挤在一起,围着一个盆子抢东西 吃。除了刚才见到的小乞丐小武,剩下的大多身有残疾,其中几个孩子身体扭曲得厉害,一个脚掌外翻,完全不能站立,只能在屁股上绑一个稻草坐垫,以手按地一 步一挪;一个双腿自膝盖之下齐齐折断,就这么以仅存的断腿站在地上,生生矮了 一截;还有一个小女孩手骨折断,随便用一根木棍和布条裹着,手臂肿得像发面馒头一般。这些孩子们一个个伤痕遍布,衣衫褴褛,可怜得紧。
公蛎不忍再看,慢慢从窗棂上溜下,准备重返磨盘下的土洞,忽听一个柔柔的 声音道:“小武,快来帮忙!”
正在发愣的小乞丐小武跳了起来,应道:“来啦!”跑到一个低矮的小柴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一个少女提着一桶粥走了出来。
公蛎的眼睛瞬间亮了。此女不过十七八岁,一张线条柔和的瓜子脸,明目皓 齿,朱唇粉面,身材不肥不瘦,玲珑有致,虽布衣荆钗,却自有一种动人光华。小 武一脸欣喜地抱着碗筷跟在后面,用小指指指黑洞洞的上房,小声道:“玲珑姐姐,他还没回来吗?”
玲珑换了下手,道:“我就是看他不在,才过来的。”公蛎见她挽起的手臂雪白 圆润,如同藕段,不由心痒,重新回窗台潜伏起来。
小武十分高兴,抽着鼻子道:“今天煮了什么,好香!” 玲珑嗔道:“你刚去哪儿了,也不看着他们几个。”?
小武迟疑了下 ,道:“我拉屎去啦。”
玲珑扑哧一笑,不再追问。两人进了屋,几个残疾小乞丐欢呼着扑了上来,啊 啊呀呀的,没一个能够说句完整的话来,竟然全部是些哑巴,而且涎水滴落,笑起 来口眼歪斜,多是智障。
玲珑将粥桶放下,抱起那个没腿的小家伙,也不管他的脏手在自己身上乱抓,掏出手绢儿将他脸上的食物残渣擦干净,嘴里道:“小平今天的伤怎么样了?”
断臂的女孩呵呵地傻笑,嘴角流下口水。小武将她受伤的手臂拉过来。玲珑看 了看道:“好多了。要注意保护,不要再弄伤了。”问候了一圈,这才摸着小武脸上的淤青,道:“又被人打了?”
小武任由她抚摸,傻笑着不做声。玲珑摇了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帮几 个小乞丐盛好饭,小心地看护着他们吃完,又打扫地面,铺好木板和破烂的铺盖卷 儿招呼着他们躺下,极其细致体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这期间,小武一直乖乖地跟在玲珑后面打下手,表情十分开心。?
一切收拾完毕,闭门鼓已经敲响。玲珑摸了摸小武的头,疼惜道:“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开工机灵着点,别再被人抓到了。”?
一个小乞扑过来,拉着她的衣襟咿咿呀呀地叫,不舍得让她走。小武去掰开他的手,眼睛却看着玲珑:“姐姐不能留在这里。三爷看到,会骂的。”
玲珑笑了一下,哄道:“好孩子,你们休息吧,我明晚再来。”
小武跟着送出来,默默行至院中,迟疑道:“姐姐。”?
玲珑回过头,道:“怎么?”她一张脸在月光下如同玉雕,美轮美奂,并无一丝病态。公蛎伸着脑袋,看得呆了。?
小武也愣愣地看着她。玲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道:“回去吧,外面冷。”公蛎恨不得变成小武,也让她在脸上拍一拍。?
小武低下头去,双脚在地面上蹭了又蹭,低声道:“姐姐,这里……”却没有拿出刚才阿牛给的药来,而是朝对面黑洞洞的厢房一指,道:“……这里……今天又来了一个。”
玲珑呆了一呆,道:“又一个?”话音未落,只听啪啪两声轻响,上房的灯光忽然亮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硝味,公蛎探出脑袋,可惜上房窗纱甚为厚重,什么也看不到。
小武低声道:“快走吧!”推着玲珑出了门,然后飞快跑回房间,在几个小乞丐中挤着躺下。而那几个嘻嘻傻笑的小乞丐似乎也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睁着惊恐 的眼睛看着门口,吓得一动不动。
公蛎惦记着玲珑,心想盘算着跟去看看她住在哪里,明日找机会搭讪一下,便不再理会小武等人,慢慢溜下窗台,刚刚落地,上房门忽然哗啦一下开了,惨白的灯光差点照到公蛎。
一个干瘦的驼背男子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长得拖地的黑袍,戴着一顶宽檐 尖顶帽子,拄着一根黑红色的龙头拐杖,装束十分奇怪。又黑又瘦的脸隐藏在黑暗中,依稀看到一道长长的瘢痕从鼻梁贯穿整个右边脸颊,呆滞中带着凶狠。
公蛎可不想无事生非,躲在门槛的阴影处一动也不敢动。?
男子的喉间发出汩汩的声音,如同鸽叫,明显带有威胁的意味。?
厢房的门开了,小武低眉顺眼地走出来,抱着一个破盆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将破盆双手举至男子面前。?
男子随手扒拉了一下,哼了一声。?
小武的声音有点抖:“三爷,一共五百三十一文。今天生意不好,伙伴们更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没什么进益。”?
三爷又哼了一声,轻提拐杖朝小武一点。小武吓得后退了两步,低头小声道: “今天看中的几个大鱼都比较警惕,没有得手……”
啪的一声,毫无征兆的,三爷一拐杖抽打在小武的肩头。?
小武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嘴角抽动了一下,脸上却满是谄媚的笑:“三爷您吃过饭了没?我这就给您做去。”说着爬到三爷脚下,细心地将他衣服下摆上沾着 的草叶拿掉。
三爷一脚踹开他,咕咕了一阵,终于蹦出两个字来:“明——天——”声音沙 哑阴森,如同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一般。
这一脚用力甚猛,小武捂着肚子翻滚出老远,但竟然紧咬牙关,一声不吭,反 而快速爬过来,挤出一丝笑脸道:“三爷您放心,明日我带他们去北市码头,保证 收入过千文……我这边,明日一定不会再失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丝毫不做 作的臣服和讨好,像是一条被打怕了的小狗一见主人便摇头摆尾,但眼底有又一抹 奇怪的亮光,同他孩子气的脸显得格格不入,单看表情和眼神,一点都不像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像是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见风使舵的混混。
公蛎明白了。这个三爷控制着一帮小乞丐,乞丐们每日讨到的钱统一交给他管理。
这在大都城里,也不算什么奇闻。公蛎以前在南市混的时候,常见有好吃懒做 的父母或者所谓的丐头,将儿女及买来的孩子打扮成残疾孩童在街上乞讨,因扮相 可怜,每日里赚的钱比打短工出苦力赚的多了去了。当初胖头刚跟着他的时候,两 人一个扮傻瓜、一个扮残疾也这么在街上骗过钱,可惜只讨了不到十文钱,便被人 拆穿了。
只是刚才明明不见上房有人,这三爷竟然凭空出现的一般,也不知什么来头。公蛎没了兴致,溜着墙根,悄无声息地向前滑去。?
三爷高高举起了拐杖,微微斜视的三角眼阴鸷地盯着小武。小武浑身发抖,却不躲不避,眼睁睁地看着拐杖往他脑袋上劈落。?
拐杖在小武头顶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三爷面无表情,道:“抱她——出来。” 小武机灵地爬起来,推开对面厢房,摸黑抱出一个小孩来。却是个昏迷的小女孩,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红色的蝴蝶结;长相秀丽,手脸干净,穿着一件粉色裙子,像是家境殷实人家的孩子,不知是走失的,还是三爷他们拐来的。
公蛎不由停了下来,隐藏在土墙的缝隙中。
小武拍打着小女孩的脸,叫道:“喂喂,醒醒!”
小女孩慢悠悠醒过来,看到小武,愣了片刻,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叫妈妈。三爷弯下腰,阴沉沉盯着小女孩,脸上的刀疤一阵阵抽动,像条扭动的黑红毛虫。小女孩瞬间止住了哭声,颤抖着声音叫道:“爹爹!我要爹爹!”
小武威胁道:“闭嘴,再叫就掐死你!”伸手卡住了小女孩的脖子。小女孩的呼 吸瞬间急促起来,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喉间发出将要窒息的“呃呃”声,双脚胡乱在地面上踢打。
三爷桀桀而笑,对小武的行为表示赞赏。小武受到鼓励,双手继续用力,眼神 由先前的犹豫、不忍变得狂热、暴躁,特别是他嘴角的那一抹残忍的笑意,竟然让公蛎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寒噤。
公蛎飞快地转着脑筋。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动了色心,过来看那个玲珑了,眼 不见心不烦。他胆小怕事,顶多不过是和汪三财吵嘴的勇气,如今看那个三爷凶神 恶煞一般,既不忍心看小女孩受罪,又没有胆量跳出来制止,一时手足无措,进退两难。
小女孩渐渐不动,昏死过去。小武松开了手,踢了两脚,又试了试鼻息,仰脸道:“没死。然后呢?”
公蛎此时正在盘算要不要救下小女孩 ,一走神的工夫,只见空中腾地燃起一团 绿莹莹的小火苗,落在三爷的手掌心。小武扶起小女孩,三爷一手掐住她的下颚,另一只手翻转,将萤火捂入小女孩的口中。
小女孩抽搐起来,四肢抖动,口眼歪斜,瞬间变了模样,如今便是她亲生父母 面对面也认不出她来了。
——巫术!?
当初柳大易人容貌,尚需借助阴气化成的银针,如今这个三爷竟然能够凭空起火,随意易容,巫术之境界自然要比柳大更高几个层次。?
公蛎面如土色,紧紧贴靠在门框的阴影中,瞬间觉得自己僵硬地难以移动了。小武脸上并无半点怜悯之色,反倒绕着小女孩手舞足蹈:“三爷好厉害!我们又多一个小伙伴啦。”?
三爷咕咕地笑起来,笑声诡异,表情皆无,只有瘢痕在抽动。公蛎突然冒出满身的冷汗,觉得这个地方如同魔窟,恨不得立马逃离。
但他此时盘踞在门上,正对着三爷,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慢慢移动。
三爷转动身子,阴恻恻对着厢房叫道:“小平——” 那个断了手臂的女孩小平,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匍匐在三爷脚下瑟瑟发抖。
三爷拉起她受伤的手臂,扯开绑着的布带和木棍,眯眼看了看,猛然一抖,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她本来红肿未消的手臂忽地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垂了 下去。
她尚未长好的手臂又断了。公蛎吓得忙将脑袋钻入盘曲的身体下。小平浑身痉挛,痛得满地打滚,却不发出一丝声息。寂静的夜里,只有身体翻滚发出的轻微摩擦声,以及门后挤成一堆的孩子们急促的呼吸声。?
小武面无表情地在一旁看着,待到小平不再翻滚,飞快捡起布条和木棍,将她的手臂重新缠上,也不知骨头有没有接上,只管推她回房中,接着又半推半抱出那 个双脚扭曲的男童来。
小武按住男童的肩膀,三爷弯腰拉住男童的两脚,向内侧一扭,脚心向上,脚 趾勾曲,越发变形得厉害。但这个男童却不像小平那般疼痛翻滚,如同木头一般,随他摆弄,嘴里还在嚼着食物,然后自己以手撑地,一步一挪地回去了。
小武双眼放光,摩拳擦掌道:“三爷下次教教我,就不用您亲自动手啦。”?
公蛎忽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寒意,觉得小武的表情和神态比巫术更为恐怖。?
三爷的眼睛落在新来的小女孩身上。小武殷勤地抱起她,道:“三爷,这个您打算怎么弄?”?
三爷撸起她的衣袖,露出两只肥嘟嘟的小胳膊,白白嫩嫩,他咕咕一笑,突然咧开嘴,咬住了小女孩的手臂。饶是隔着两三丈远,公蛎清晰地看到他尖尖细细的 牙齿嵌入小女孩的肉中。
女孩皮肤上的水分如同被抽走了一般,原本肉嘟嘟的小脸瞬间收缩,紧紧贴在 骨头上,皮包骨头的样子如同灾区逃难而来的濒死孤儿。
公蛎心智大乱,失声叫道:“啊呀!”高高跃起,本意是想逃开,却忘了自己身 为原形,而且俯在门框内侧,脑袋撞到上面的土墙,不仅没逃出去,反而啪地一声 落在了院中。
三爷抬起头来,血迹顺着嘴角滴落,更加面目可怖。?
小武飞快打开门,左右看看,道:“没人。”转过身才看到摔得晕头转向的公蛎:“从哪里掉下来一条蛇?”
公蛎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只剩下无尽的恐惧,浑身上下抖得比刚才折断手臂的小平还要厉害。?
三爷一步一挪地走了过来,在公蛎身前站定。公蛎昂起脑袋,呲出牙齿,以示恐吓。?
说时迟那时快,三爷迅速出手,卡住了公蛎的脖子。?
他手指纤细,指尖冰冷,十分准确地卡在公蛎的七寸上。公蛎几次用力甩动尾巴企图缠住他的手腕,皆因无法用力而不得。挣扎中,只见小武鼓掌道:“三爷好手段!”
三爷嘴巴微动,手上更加用力,公蛎透不过气,脑袋渐渐歪在一旁,恍惚瞥见小武眼里崇拜和残忍交织在一起,那一抹奇异的亮光,让公蛎莫名惊悚,用尽全力 一挣,双目几乎爆出。
三爷忽然满脸惊愕,手上有所放松,一人一蛇愕然对视。公蛎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在如此生死关键时刻,容不得多想,尾巴一挑,缠在三爷的手腕上,脑袋扭动,企图去咬他的虎口。
三爷嘴角抽动,阴恻恻一笑,另一只手中的拐杖忽然化作一条红色的毒蛇,扭 动着便朝着公蛎扑来。
虽同属蛇类,但公蛎一向讨厌同这些凶狠残暴的有毒同类打交道,且中原地 带毒蛇甚少,公蛎哪里知道如何应对,况且谁知道它到底是拐杖还是毒蛇,唯有发 出咝咝的求饶声:“同类勿伤……”但这条红色毒蛇却对蛇语无动于衷,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朝公蛎的脑袋咬落。小武在一旁加油鼓劲:“赤龙加油!咬掉水蛇的脑袋!快!快!”
三爷仰面嘎嘎而笑,公蛎看着红蛇长长的毒牙上透明的毒液滴落下来,忙扭身躲避。
恰在此时,双眼忽然针扎一般疼痛,接着只觉眼前一片红光晃动,再也看不到任何景象。
公蛎惊慌之极,连连尖叫,并凭着本能用尾巴在三爷手腕上疯狂抽打,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一丝细细的金玉抖动之声,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然后便是小武的惊呼声,接着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身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幸亏眼睛很快恢复正常,眼前的红光消失,周围模糊的景象渐渐清晰。?
三爷早不见了,地面上一堆破烂的衣服,黑袍尖帽,正是他刚才的装束。而那 条拐杖化成的红蛇,在地上扭动了片刻,化作了一段焦黑的大腿骨。
小武小心翼翼地躲在一边,满脸警惕,一会儿看看三爷的装束,一会儿看看瘫在地上的水蛇。
小武拿棍子捅捅三爷的衣服,见并无异样,嘴里小心地叫道:“三爷您走啦?” 却跳上三爷的衣服猛踩了一通。然后无声一笑,走到变了容貌的小女孩身边,拿出 一把小刀来,毫不犹豫朝她的脸上划了一刀。
这神态,这姿势,几乎同三爷一模一样。?
公蛎艰难地吐出一口气来,原本瘫软在地上的身体强撑着挺直,做出攻击的态势。?
小武听到动静,回转身对着公蛎,道:“小平阿三,明早我煮蛇羹,给你们俩补身子!”挥着小刀便来刺。?
公蛎咧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吞吐着细长的蛇信子吓唬他。小武丝毫不害怕,灵活地绕着公蛎兜圈子。?
公蛎刚才七寸被扼,气血不畅,四肢无力,竟然连个小小的乞丐也不能对付,只有昂头对峙,一时半会儿小武倒也伤不了他。正焦虑间,眼睛余光忽见原本焦黑 的拐杖一动,依稀要恢复成红色毒蛇的样子,公蛎吓得猛一激灵,用尽全力,昂起 脑袋作势朝小武一扑,趁他后退之际,转身箭一般逃开,疯了一般东一头西一头乱 钻,也不知钻到了哪里。
上房门后阴影处,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小驼子,激动地用手指抠弄着墙壁上的 土,欣喜若狂。
(四)
过了良久,公蛎才冷静下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黢黢的房间内,周围软绵 绵的,充满着布帛和棉花的气味。
一缕月光透过天窗照了进来,旁边还有几颗亮晶晶的星星在眨眼。眼睛并没有瞎!公蛎从来没有如此高兴能够看到天空,心满意足地吁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布堆里钻出来,盘绕在天窗的窗棂上,探头查看外面的动静。?
还好,那条会吐火的赤龙并没有追过来,连三爷和小武那头也听不到什么响动。公蛎吐出蛇信,一边试探着空气中的异动,一边回头看自己刚才待的房间。
这一看,又差点吓个魂飞魄散。原来是个摆放布偶的小仓库,大大小小的布娃 娃挂满了房间的墙壁,有的已经破败不堪,有的却异常崭新;大的有成人大小,小的只有两尺来高,神态逼真,表情迥异,像极了真人;而那些未完工的布偶,有缺胳膊的,没有腿脚的,缺个脑袋的,五官不全的,身体扭曲的,胡乱地堆在地面 上,看起来有些可怖。
不过房间里除了角落里有一只肥硕的老鼠,没有其他活物。公蛎放了心,竖起 脑袋听了听,准备离开。
刚才的激烈逃脱,虽然没受到什么伤,但一松弛下来,浑身肌肉酸痛,摆动尾 巴都有些困难。公蛎暗叫倒霉,强忍着难受,勾头顺着天窗往下滑动。
身后一闪,好像有一对眼睛在盯着自己。扭头一看,刚才被三爷施了法的小女 孩,竟然吊在半空中,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公蛎的鳞甲本能地竖了起来。幸亏离得近,公蛎看清楚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个崭新的布偶,高约三尺,挂在正对着天窗的位置,穿着同小女孩一样的粉色裙子,梳着两个抓髻小辫,头上还戴了个时下最为流行的红色蝴蝶结;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知道什么做的,在 黑暗中褶褶闪光。
公蛎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布娃娃而已。刚转过身去,忽觉那个布娃娃朝着自己 眨了眨眼睛。
公蛎毛骨悚然,但越是大骇越是想看个清楚。?
布娃娃的确在动。它黑黢黢的眼珠子看着公蛎,慢慢地拉起衣袖,露出藕段一般的手臂。手臂上面,是一排滴血的黑红色牙印。公蛎又一次直直地跌落在了地上。
所幸没有跌在房间内。公蛎慌不择路,沿着墙根蜿蜒而行,足足逃了大半个时 辰,觉得安全了这才歇脚停步。
公蛎只觉得周围白茫茫一片,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努力睁大眼睛辨认。哪知 道仰脸一看,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布偶仓库前。
门口的空地上,生生被公蛎拖出一圈发亮的小路来。公蛎惊得跳了起来——这么说,自己一直在兜圈子!
天窗上,一个美人布偶探出头来,黑眼珠子闪烁盯着公蛎,隐约发出咯咯叽叽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因为严重恐惧而产生的幻听。公蛎本能地耸起鳞片,牙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布偶慢慢地从天窗的栅栏中挤了出来。栅栏只有两寸来宽,公蛎可清晰地看到 它被挤压成扁扁的一片。
这却是个成人般大小的布偶,云鬓高耸,眉眼如生,若是在街上看到,公蛎定会意淫下,但此时此刻,只觉得恐惧。
布娃娃用脚勾着栅栏,倒挂在公蛎前面,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透出几分调皮的 神色:“蛇?”
它竟然会开口说话!
公蛎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他后退了一步,将脑袋高高昂起,摆出要打斗的 姿势。
布娃娃纵身跳了下来,身手甚为矫健,一点也没有人偶的僵硬和呆滞。它在公蛎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双手。
公蛎将吐出长长的蛇信,以示威慑。谁知它忽然双手一翻扣住了自己的下 巴,用力撕扯,脱下一个完整的头套来,接着脑袋一晃,一头青丝如瀑布一般垂了 下来。
公蛎的鳞片全立了起来,看起来就像酒店里刚上桌的松鼠鱼——不是因为恐 惧,而是那种梦寐以求的香味。
丁香花味从她的发丝飘出,清冽淡雅,轻盈悠长,让人躁动的心一分分沉静下来。
她手抚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险,差一点死在这里了。” 胡乱将头发绾起,插上一只紫玉镶嵌的丁香发簪,歪头看着刺猬一般的小水蛇,惊 讶道:“这里怎么有活物?”一脚踩住了公蛎的脑袋。
公蛎一动不动,收紧了身上的鳞甲。?
脚突然松开了。她后退了一步,放松地靠在了墙上,瞟了一眼低俯着脑袋一动不动的公蛎,忽然伸出手做出恐吓的动作:“嘿!”?
公蛎呆呆地看着她微微翘起的粉红色嘴唇,一阵头晕目眩。?
她从绑腿上抽出一柄匕首,衣襟上擦拭着,眼睛仍看着公蛎。
公蛎依然不动——他根本没想要逃。
她皱了一下眉,又忽然笑了,当真如异花初胎,说不出的明媚动人:“嗨,小 水蛇,原来是你救了我。”眉头一蹙一舒之间,公蛎觉得心都要醉了。
她用匕首将裹得粽子一般的布偶装束划开,露出淡紫的软绸骑马装,裤脚和领 口绣着紫色的丁香,伸展双臂,轻轻柔柔道:“啊呀,好累。”
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撒娇,说“好累”的时候,嘴唇微微翘起,长长的睫毛 在明净的脸上留下一丝阴影,神态之间带着几分调皮,像一个偷偷跑出来玩耍的小女孩。
她整理好衣服,将匕首重新放回绑腿,趴在地上,双手托腮看着公蛎,认真道:“水蛇要是风干了,岂不是变成了一根长棍?”似乎联想到了被风干后水蛇的样子,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如同银铃。
公蛎激动得热泪盈眶——如果蛇有眼泪的话。他恨不得立即打个滚儿变成人 形,细数对她的相思。当然,最要紧的,是问她近来可好,有无感染那个难缠的鬼面藓。
雾气越来越浓重,身后那个装满布偶的房间已经掩入雾中,只听到难以入耳的 “刺啦”、“刺啦”声,仿佛无数指甲在墙面上划拉。她警觉地站起身,扬起下巴,笑容消失,一张精致的脸显出冰晶一般的质感,如同冰雕。
公蛎沉醉在丁香花的香气中,连后面那些吱吱哭泣的布娃娃,都不觉得恐怖 了,只是慢慢地游在她脚下,将脑袋搁在她的脚面上。
这个举动在蛇语中,表示“顺从”或“臣服”。她诧异地动了下,却没有将公蛎一脚踢开。公蛎抬了抬颈部,头却垂得更低。她显然十分意外,但很快明白了公蛎的意思,轻笑了一声,道:“要是养一条蛇做宠物……”若不是怕吓到她,公蛎定会大声回应“我愿意做你的宠物!”可惜 她打量着公蛎身上的花纹,还是摇了摇头。
身后的呜咽声越来越响,她拔出腰间的长剑,低声叫道:“快逃!”紫色的影子 一闪,冲入浓雾中。公蛎毫不犹豫,箭一般地跟着冲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公蛎忽然清醒过来。自己孤身一人站浓雾之中,周围是一堵堵 走不到边的高墙,里面传来低声的呜咽和鬼嚎声,声声凄厉。
那个身上绣着丁香花、浑身发出丁香花味道的女孩子,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公蛎折回头,狠狠地在自己的尾巴上咬了一口,痛得打了个摆子。?
现在不是做梦,刚才的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