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泽予点点头,因为谢昳还没醒,值班的小文员先让江泽予做了完整的笔录,包括周奕和周子骏的这两桩案件。

他填完资料,做完笔录后,恰好韩警官从审讯室出来,重重摔上门。

“操!他!妈!”,韩警官一贯痞痞的五官此刻拧在了一起,合起来就是“出离愤怒”四个字,几个小时的审讯下来,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亦十分明显。

可等他看到椅子上坐着的江泽予时,那愤怒又变成了隐隐的惭愧:“江总,事情不太妙。周奕那边的证据已经可以立案,几年的刑期逃不了,但问题出在周子骏这边。”

江泽予盖上笔盖,站起身靠在桌沿,面无表情道:“……怎么说?”

韩警官叹了口气,双手抱臂和他解释事情原委:“我审了他三个小时,这小子一直装疯卖傻的,精神极其不正常。我当时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半个小时之前,我收到了周家律师寄过来的精神心理报告,说周子骏患有重度精神分裂症、躁郁症,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先是肺结核,然后是精神病,这傻逼是把我们当孙子耍呢?其实针对周子骏的肺结核症状,我们的几个警员在前几天已经向法院递交公立医院会诊请求了,但周家的律师竟然先发制人。他一口咬定之前肺结核的诊断是因为医院误诊,他们并不知情,只是拿到检查报告之后按照规则办事。而这次为周子骏做精神鉴定的精神科医生非常权威,在国内外都很出名,口碑更是一向都很好,和我们的司法机构也合作了很多年,他做的诊断,基本上难以推翻。”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说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为什么要给这种畜生脱罪啊?”,他说着锤了一拳墙壁,“艹,这小子真他妈走运,五年前他的案子就是我跟的,那封匿名信里的案件只够判他十五年,再经过几次减刑,最后只剩十一年。但其实根据我们了解的,他还犯过很多案子,可当时的一些涉事当事人并不配合调查,证据也基本上找不到,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说着,摘下头上的警帽,苦笑了一下:“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代表着正义的人民警察,但工作了这么多年,遇到不如意的、无可奈何的案件实在是太多太多。其实谢小姐这个案子吧,因为检查结果显示当事人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人身伤害,就算按照常规途径判案,刑期也不会超过一年。”

他说完,之前一直沉默的男人忽然抬起头,重复了一句:“你说,昳昳她……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怎么,非得真出事儿了才能判?”

他说得一字一顿,简直声声泣血。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公平,司法足够严谨,但就因为严谨又死板,给了许多居心叵测的人钻空子的机会。

“法院判刑得靠证据。”韩警官有些不忍心,别过了眼:“他的犯罪行为确实很恶劣,但我们去的早,他除了有过激的灌酒行为外,还没有实施伤害……并且,现场没有证据能证明他有人身伤害的……企图。而且谢小姐没有受伤,检查报告也没法提供有利的证据。”

越是正义的人,越是容易有愧疚感。

韩警官说到这里,颇有些惭愧,几乎不敢看着江泽予的眼睛,声音都低了一大截:“……更别说现在他又有了权威的精神病证明,法院大概率不会判的,可能会……让当事人和解,我们会尽力周旋,但……你还是要做好准备。”

他话音方落,眼前的男人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仇恨又狰狞,语气却愈发寡淡:“韩警官,辛苦了,我会回去等候通知。但在此之前,我能进去和他说两句话吗?”

“另外,能不能把监控关了?”

韩警官张了张嘴,压低声音道:“行,但……别揍得太狠,到时候我不好交代。”

江泽予点点头,走到审讯室门口,推开门进去,然后反手上了锁。

昏黄灯光下,审讯室的中间放着张大桌子,而周子骏就拷着手铐坐在那桌子一侧。

他看到江泽予进来,诡异地歪了歪脖子,消瘦的脸颊一鼓一鼓的,那嘴角的唾液像是控制不住地往外流,分明是一脸呆傻的模样。两只脚也在没有规律地抖动着,怎么看都像是个神经错乱的疯子。

可监控看不到的一双眼睛里,却有疯狂的挑衅意味,他甚至短暂地笑了一下。

全然胜利者的姿势。

江泽予的额角猛烈跳动几下,咬着下颌低下头,飞快地解开袖口,把衬衫衣袖挽起到胳膊肘的位置,然后大步上前对着他地脸就猛揍了几拳。

似乎这世界着实不公,他也只能无可奈何到以此泄愤。

可挨揍的人竟然也不躲,直接硬扛了几下,等他靠得最近的时候,鼻青脸肿地在他耳边嘶哑地耳语。

周子骏此时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奸计得逞的变态:“打吧,出出气,除了打我几下,你又能怎么样呢?哦对了,要是把我打伤了,我的律师完全可以告你,怎么,还想再坐两年牢?”

周子骏说着,越发兴奋地舔了舔嘴唇,那为了躲避监控尽量压低的声音仍是透出一股子高昂兴致:“啧,你今天怎么就来得这么早,我还没来得及尝一尝你女人的滋味呢,不过也不急,以后说不定还是有机会的……江泽予,你斗不过我的,我是精神病,我是疯子,专家都给了确诊书,哈哈,你能说我不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眼前的男人果然被激怒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脸狰狞地扬起拳头,恶狠狠地往下挥。

周子骏咧着嘴挑衅地看着他,倒是希望他愤怒之下多打几拳,这样还能告他故意伤害,而且似乎伤害精神病患者,罪加一等。

可谁知那坚硬拳头挥到一半,突兀地在离他笔尖一公分的地方停住。

江泽予拿开拳头,抬起头,飞快地环视了四周——墙壁上安装的几个监控器上的猩红色闪光熄灭了,韩警官果然信守承诺。

江泽予突然就笑了,他脸上的表情,从极端的狰狞到压抑又收敛的微笑,竟然只经过短暂瞬间,就好像之前的狰狞只不过是周子骏的错觉。

他一点一点直起腰,心情十分愉悦,又忍不住笑了几声,在这无人的审讯室里显得有些瘆人。

“谁说不是呢?你是疯子没错,专家都验了,还能有假?”

他说着,看着周子骏因为疑惑而忘记伪装痴傻的脸,轻声说道:“如果没有这张精神病证明,你的肺结核诊断书会不会被法院推翻还是未知数。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运气实在不好,也不过就是回去继续服之前没服完的刑。你之前服刑了五年,刑期还剩六年吧?最多就是再加上这一次的伤害未遂,还能再判个半年到一年。”

“那加起来,就是不到七年的时间。”

他说到这里,周子骏的嘴角忽然控制不住地抽搐着,他压制住从心底蹿上来的莫名其妙的慌乱,勉强笑道:“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现在有诊断书在手,别说七年了,我就是一秒钟都不用蹲监狱。我今晚就能回家。”

审讯室里暖黄色的灯光不像太阳的颜色,倒像是地狱里的幽火。

江泽予扯了扯嘴角,善意十足地没有打断他说话:“别着急,帐还没算明白呢。如果没有这张精神诊断书,最多七年之后,你就会出狱,那时候你才不到三十五岁,还有大把大把的美好人生。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好过?”

他忽然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只是皱了皱眉,随即掸了掸衬衫领子上沾到的灰。

“这份证明,是刘秘书提醒你父亲的吧?不知道刘秘书有没有告诉过你,给你开精神病诊断书的专家是从美国回来的?我之前的私人眼科医生是美籍华裔,而他的妻子就是精神科、心理学方面的权威,在国际上也赫赫有名。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巧啊?”

“哦,还有一个消息,你父亲周奕涉嫌杀人未遂和偷税漏税,已经被抓了。不过你放心,你大伯和堂哥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他们已经给你找好了精神病院,一会儿就接你过去,他们会好好给你‘治病’的。”

江泽予平静说完,而后低着头把挽起的衣袖重新放平,然后慢条斯理地扣上扣子,大步往外走。

转动门把手时他回头:“啧,周家果然是财大气粗,这可是国内顶尖的精神病院,听说交了七十年的住院费。就是不知道,你撑不撑得到那时候。”

他说着,走出审讯室关上门,不出意料听到了里面惊恐的嘶吼声。

和韩警官打了招呼后,江泽予正要离开,却迎面遇上刚刚赶到警局的周子扬和他的父亲周擅。

貌似立场对立的三人擦肩而过,并没有发生仇人相见、分外眼前的局面。

“警官,我弟弟周子骏的证明没有问题吧?我和我父亲来给他办保释,晚上还得赶着带他去治疗呢。”

“自己去那边办……”,韩警官咬牙切齿道,愤怒地嘟囔着,“还导演呢,我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别让我抓住漏洞,我这双眼睛会一直盯着他的!”

-

警局里人声渐小,而门外依旧是浩浩风雪满京城。

江泽予站了一会儿,搓了搓干干的手心。

他现在得放下屠刀,去见他的爱人了。

第 57 章

夜幕温柔拉下, 病房里的灯光照出的那一小片天空, 依旧可见大雪降落。

护士长刚给仍然在昏睡中的谢昳拔下输液针头,旁边就过来只手, 十分自然妥帖地拿了棉片按住她手背上的针眼。

五十来岁的护士长怔愣片刻, 偏头看去,发现是病人的男朋友。

她满意地笑了笑,对江泽予道:“你这小伙子不错, 细心、会心疼人。我每天照看这么多病人,能把细节照顾到位的家属不多。我家丫头和你们差不多大,还没有男朋友, 我还真希望以后啊, 她能找个像你这样的。”

江泽予闻言对她笑了笑,此时他换掉了在警局里的那身衬衫西服,穿上了一身舒适的家居服,干净清爽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个成功企业家,反倒像来陪女朋友住院的大学生。

护士长显然对这样的男孩子十分有好感,何况江泽予已经被她列进了女婿标准之一, 于是说话都笑眯眯的:“没事儿,别担心, 刚刚最后一瓶水已经挂完了,一会儿睡饱了就能醒。”

“嗯, 谢谢您。”

护士长点点头,乐呵呵地出了门,还体贴地给“小两口”关上了门。

江泽予老老实实按了两分钟才扔掉棉片。

谢昳地身上穿着之前护士给换的病号服衬衫, 或许是睡得不太舒服,两道长眉头一直紧皱着。江泽予伸手拨开她散乱的长发,这才发现她脖子和锁骨处出了细密的汗,汗珠粘腻,难怪会不舒服。

房间里的暖气温度确实有些高。

男人站起身,走去卫生间里拿了一条干净毛巾,然后用热水沾湿又拧到半干。他走回病床边上,俯下-身子,动作轻柔地用温热毛巾给女孩子擦了擦脸。擦完脸之后,他又伸手解开她领口的扣子,想要擦擦她汗湿的脖颈和锁骨。

可当他在解第二颗扣子的时候,手腕忽地被攥紧,床上的人蓦然睁眼,条件反射性地颤抖了一下,同时干涩至极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嘶嘶声。

有那么一瞬间,她半睁的那双眼睛里不再有璀璨星光,而是充盈着沉郁的恐惧与深不见底的绝望。

江泽予被她眼中的痛苦震慑住,当下便红了眼睛,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她攥得紧紧的拳头,哽着嗓音说:“昳昳,你看着我,是我。不要怕,一切都过去了,我在你身边啊。”

谢昳的眼神闪过一丝的迷茫,沉滞大脑似乎仍在判断着眼睛接收的信息。

和昏暗寒冷的酒窖里不同,眼前是病房里纯白的天花板和长条白炽灯。占据视野更大部分的,是一张她熟悉至极的英俊脸庞,过分漂亮的眉眼泛红,和坚毅流畅的骨相相融合,仿佛新生藤曼一般,一寸一寸长进她的眼底。

方才如经年沉疴般深深刻进骨子里的绝望与惊恐在霎那间痊愈,谢昳张了张嘴,双颊真切的疼痛感让她知道这不是梦境。

这是她的阿予啊。

江泽予见她久久不语,心下有些慌乱:“怎么样,昳昳,胃还难受吗?还有哪里不舒服么?”

谢昳依旧没有说话,睁着眼睛一瞬不顺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忽然伸出手,虚弱地勾住他的脖子向下使劲。

她难以控制地吻住了他,甚至于动作有一些急促凶猛,咬着他下嘴唇的那股子劲儿,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的时候。

几分钟后,唇分,谢昳轻轻地喘息着在江泽予耳边说道:“阿予,一睁眼就能看见你,我很开心。”

她回忆起那个冰冷的酒窖,期间混乱恐怖的细节她已经不愿意再回想,可当时的心情却不停涌现上来。

在她被扯着头发拖进酒窖的时候,在周子骏疯狂地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酒的时候,在她因为胃痉挛疼得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时候,又或者在眼睁睁看着周子骏砸坏了一个酒瓶,拿着锋利碎片狞笑着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怕死。

从小到大,许多同学们羡慕她家境富裕,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只有谢昳自己知道,她其实和门口孑然一身的流浪汉没什么区别,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没有真正爱她的人,也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

这个世界于她来说,似乎没有太多东西值得去留念,甚至在美国的五年里,她在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视她如珍宝的少年后,曾经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心理崩溃。那时候她不是没有想到过一死了之。

所以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她如果真的死了,他肯定会难过的吧,明明他们这么不容易,才重新走到一起。

这念头一起,她竟悲惧至极、难以控制地绝望起来。

-

夜色已深,两个人一整天都没进食,紧张情绪松懈之后,饥肠辘辘的胃双双开始叫嚣。大年初一,医院附近的饭店关了十之□□。谢昳胃病复发,现在还吃不得刺激或者不好消化的食物,两人于是点了份鸡丝粥外卖。

外卖小哥冒着风雪送餐,离开的时候拿到了一个大大的新年红包,他本来以为是贺卡,上了电瓶车之后打开一看,被里头整整齐齐的一叠毛爷爷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不解地抬起头看了看医院的名字,没毛病啊,而且刚刚那层不是精神科啊……

病房里,江泽予一边耐心地喂谢昳喝粥,一边简意赅地和她解释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情,以及他和周子扬一直以来的合作和筹谋,当然,他略过了其中危险的部分。

见多识广如谢大博主,也在听到这一系列细思极恐的安排之后,没出息地瞪大了双眼——这一连串的谋划,包括怎么劝服刘秘书、那份精神诊断书、以及周子扬与周擅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实在是环环相扣,太过于精妙。

她简直要以为自己是某部权谋剧的女主了。

谢昳品味许久之后,依旧有些咋舌:“也就是说,你竟然真的利用互联网的资讯推送,把刘秘书变成咱们这边的人了?”

这方法简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可细想之下却实在是极妙,现代人有哪个离得开网络,而网络上形形色色的咨询,能够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钻进每个人的思维和认知,那种潜移默化的力量异常可怕。

“我记得刘秘书跟着周奕已经十几年了吧,并且他的父亲是周奕父亲的秘书,这要是放在古代,刘家可以说是周家的家臣了。当年谢川曾经也想过要不要收买刘秘书,但最后思来想去还是担心风险太大,反而会暴露。”

谢昳张嘴,喝了一口男人喂的鸡丝粥,咕哝着给了极高的评价:“唔,阿予,你这一招实在高明,简直就是杀人于无形。”

江泽予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嘴角,而后又递了一勺粥:“究其根本,还是源于周奕为人太狠辣,对待下属也一样。这十几年里,刘秘书作为他的心腹,对他的惧怕远远大于恩情,这次周奕又把这么烫手的事丢给他做,却没有给他足够的心理保障,刘秘书最后会产生猜忌和他离心也是难免,我不过是充当个背后推手。”

“不管怎么样,昳昳,这件事情到这里就彻底过去了,往后,不会有人再伤害你……”,男人说到这里,心有余悸般深深吸了口气,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哑声说道,“我保证。”

诺言比千金重。

夜色苍茫,雪花与大地热烈亲吻,狂风卷叶,而他,从来没有辜负她。

谢昳眨了眨眼睛,忽然凑过去亲了口男人的脸颊,嘴上没蹭干净的粥糊沾了他一脸。

她从来都知道她的阿予智慧胆识统统过人,却仍是判断错误低估了他。原来,时间已经给了二十二岁那年痛不欲生的谢昳最好的礼物。

在她离开的这五年里,她爱的人于这凶猛丛林中迅速厮杀并成长,如今成了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他是领地之王,却愿意把柔软怀抱给她,用尖利爪牙护她在怀。

谢昳伸出纤细手指,在他脸上蹭了蹭,然后挑了挑眉半是玩笑办是认真道:“三个月的青椒炒肉盖饭,还真没有白送,早知道当初我就该对你好一些,不是松露鹅肝也该是海参鲍鱼的。”

她吸了吸鼻子,平时很凶,但笑起来很甜,两只眼睛弯起来,乖得像个孩子:“阿予,谢谢你呀,你最近工作忙不忙?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去一趟拉萨,好不好?”

她在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她还不想死,她都没有跟他一起去拉萨呢,明明五年前就说好的。

-

一个月后。

北京城,某封闭式精神病院。

这已经是郑医生第五次到主任办公室告状了:“主任,三号病房那个病人情绪非常暴躁,要死要活的。从入院到现在,不仅各种自残,还抓伤了好几个护士。昨天下午我和周大夫他们几个合起来才绑住他,结果晚上刚松开绳子就又发作,病床都险些被他拆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没病,说要去告我们?精神病患者有哪个会说自己有病的?我看他是病入骨髓,救不了了!”

办公桌后,年近花甲的刘主任翻着病例,面无表情地听着他长篇大论的抱怨,耐心听完全部才肃色道:“小郑,你工作才一个月,见过的病人有限,平时少说话,多积累经验,干我们这一行,首先就要有极强的心理素质。患者现在情况怎么样?”

郑医生挨了训,立刻摸摸鼻子道:“口服思诺思已经没有效果了,我刚给他打了镇定剂。”

刘主任点点头,取下鼻梁上架着的老花眼镜,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准备一下,下周给他做个脑部立体定向手术吧,明天开个会诊,考虑一下对患者采取双侧前扣带回及双侧或单侧杏仁核毁损术。”

他话音刚落,郑医生便犹豫道:“这……主任,对于普通的精神病人,脑部手术一般做得不多,临床上大多数还是靠药物治疗……”

郑医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刘主任冷哼了一声道:“正常情况确实是那样,但三号房是普通病人吗?Taylor医生的诊断书你看过了吧,他这是难治性的精神分裂症和躁郁症,还具有极度暴力倾向和反社会型人格障碍。三号房身上背了好几桩案子,其中有个刚刚成年的女孩子,就因为被他强-奸、虐待,回去就割腕了,好在抢救及时,没有出人命。”

刘主任皱着眉,从办公桌上那堆杂乱的论文中找出几篇丢给郑医生:“你把这几篇论文拿回去看一下,数据证明,脑部定向手术对于他这种有强烈暴力倾向、反社会心理的重症精神分裂患者非常有效。”

他说着抬起手揉揉眉心:“并且,家属也同意了。”

-

与此同时,两千多公里之外的青海省,一趟从北京始发的特快火车慢慢停靠在格尔木站。

这趟列车的终点是西藏,拉萨。

经过了二十多个小时的旅程,疲惫感消弭了旅客们眼里的兴奋和新鲜感,车厢里除了零星几个上下车的旅客们搬动行李发出的声响以外,异常的安静。

其中一节高级卧铺车厢中,谢昳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在不同的地段却展露着不同的模样,一路过来,似乎是造物主用修图软件一点一点吸掉了灰色的杂志,露出了天空的本来面貌。

高远,又蓝得纯粹。

她看了一会儿那天空,眼睛有点酸,便拿起那个诺基亚手机玩俄罗斯方块——一个月来,这个手机她一直习惯性地带在身上,走到哪儿都不忘揣进兜里。

骤然打开游戏,没来得及关的游戏音吵醒了床里头在补觉的男人。

“昳昳……”,江泽予闭着眼,伸出胳膊抱住谢昳的腰,把脑袋贴在她腿上,“到哪儿了?”

列车上的单人床非常窄,挤下两个人不容易,可两人却心照不宣地把包厢里另外一张床当成了行李架。

江泽予看了一眼谢昳的手机屏幕,她手速飞快,指尖一层一层填满的俄罗斯方块被消除,手机发出愉悦的“滴滴”声。

短暂的列车开动,行驶在铁道上,发出“哐当哐当”的杂音。

江泽予翻了个身躺平,看着白晃晃的车厢顶。

“为什么只按了‘2’啊。”

他的声音很轻,在这嘈杂的背景音里显得微不足道,可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怀里的人浑身一僵。

江泽予没有再问。

谢昳僵着身子继续玩俄罗斯方块,却心不在焉起来,两分钟不到就死了,连平常半分的水准都够不上。

谢昳把手机放在一边,沉默了许久后,半开玩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他那么聪明,她便没想要用蹩脚理由辩解。

当时周子骏把她拖到地窖里,将她的手机从包里翻出来,踩得稀碎。谢昳自知逃不掉,于是趁着他转身挑红酒的间隙,拿出这个诺基亚发送求助短信。

长按数字“1”会发给她的阿予,长按数字“2”则是韩警官。

谢昳第一反应就是两个都按,何况诺基亚小小的九宫格键盘,“1”和“2”靠得那么近,其实可以一起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