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便在她身边,将人搂在怀里,极好脾气地哄着她“嗯,咱们不理他,谁都不理他,让他一个人孤独终老郁郁而终,好不好”
韩寻舟的眼神又慌了起来“孤独终老不要不要,我家贺哥哥怎么能孤独终老呢他很可怜的要不,我也不嫁人了,我去陪他一起孤独终老”
贺铭闻言笑了笑,温柔地撸了一把她的头发。
谢昳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模样会心一笑,他们俩之间,错过了这许多年,总算花好月圆。
她欣慰笑完,却又觉得心里有些泛酸。
几年前她和江泽予在一起的时候,韩寻舟和贺铭形同陌路;而几年后,他们终于度过了所有的错过与分离,结了婚,可她和江泽予却走到了这般地步。
谢昳回到座位上,忽然觉得,今天应该放纵地喝一杯酒。
于是她没再管刚刚那杯不含酒精的饮料,而是给自己倒了杯路易十三昂贵的白兰地经过半个多世纪的陈化与发酵,产生了许多奇妙又独特的韵味。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的,这个世界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完美世界,不是事事都能顺心如意。有圆满就必然有不圆满,可她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和江泽予,或许就是那不圆满的部分。
什刹海附近的马路上,天色昏暗,路灯却晃眼,城市的夜晚,亮度比刚刚开过来的时候要不稳定许多。
江泽予开着车慢慢走了一小段路,眯着眼睛尽量想要适应前方变化多端的亮度,然而随着双眼酸涩无比,眼前的道路依旧变得越来越模糊。
车子行到拐弯处,他却依旧直直地往前开,直到车轮斜斜地轧过某个异常显著的高低差,使得整个车子都有了些微的起伏。
这种高低差不会是减速带,倒像是马路边绿化带的台阶。
江泽予顿时清醒过来,猛地打了下方向盘,同时狠狠踩下刹车,整辆跑车经过巨大的减速度后车速迅速将为零,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吱”声,随后深深地碾进绿化带中已经干枯的草坪里。
整个人由于惯性往前一顿,他暗骂一声打开车门、下车查看。
夜色昏暗无比,车灯又太过刺目。极暗与极亮,都超出了他对于光线的感受范围。
眼前像是被人蒙上了一层纱,江泽予扶着车门站稳身子,伸手探进车子里关上前灯,转而拿出手机,按亮了手电筒,调到他能接受的亮度范围
车头已然拐进绿化带一米多远,差几公分便撞上路边笔直的树干。
马路上,原本开在他后头、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到的几辆轿车呼啸而过,有那脾气差的车主探头出来想要骂街,却在看到黑色布拉迪显眼的标志后把脑袋缩了回去,权当无事发生。
江泽予面无表情地坐上车,试图倒车,但又看不清倒车镜里的场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顿时心情躁郁,重重地锤了一下方向盘。
他闭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半晌后讽刺地笑了笑。
没有她的五年之后,他竟然连车子都开不回去。
他静坐了许久,翻开手机才想起来,这两天成志勇去度假了。
他只好拨通纪悠之的手机。
同为“择优”的创始人,纪少爷永远比他悠闲许多,这会儿正陪着媳妇儿做sa,接起电话口气很不耐烦“有事儿吗我这正忙着呢”
男技师的技术很好,按得他背部肌肉刹那放松,舒服地“嘶”了一声。
江泽予“啧”了一声才开口“成志勇休假了,你找个人来帮我开车我刚刚不小心开进绿化带了。”
纪悠之愣了一下,从按摩床上跳起来,声音提高了许多“大晚上的你自己开车不要命了”
江泽予皱眉“别废话,快点找个人来接我,或者你自己来。”
纪悠之听着他硬邦邦的语气,知道他大概是在哪儿吃瘪了,于是只好压下话头“今晚yr集团中国区副总裁在北京落地,我的司机被我打发去接人了。我一会儿过来接你,你人在哪儿”
江泽予沉默了良久,青着脸用手扶了扶额“我在什刹海附近。”
他说完这个地名,那边瞬间安静了片刻,半晌后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爆笑“噗哈哈哈哈,你真去什刹海了我就说你他妈是舔狗,你还不承认怎么样,谢大小姐给你好脸色看了吗我猜肯定没有,不然你也不会自己开车回来。”
江泽予的脸色越来越青,又恨恨地锤了下方向盘“你他妈还来不来了不来我挂了。”
纪悠之压住笑意“欸别介,我马上过来。”
纪悠之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他把江泽予赶去副驾驶,自个儿坐在了驾驶座上,幸灾乐祸地开口“这条路偏,也难怪你没被交警拖走。怎么,差点儿撞树上的滋味好么”
纪悠之说完,江泽予并没有回答,他转头看去,发现他正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盖在眼睛上方,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不知道在想写什么。
他看上去似乎很疲惫。
纪悠之收起满脸的调侃,语气难得有些严肃“你看看你,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你又何必这么轴,总想着她呢”
他说罢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世界上女人多的是,不是只有一个谢昳”
许久之后,江泽予仍然没有作声,也没有将手从眼睛上拿下来。
纪悠之以为他不想回答,便悻悻地发动了车子。
他打着方向盘,将车子缓缓地从绿化带里倒出来,放慢速度稳稳地往路口开,却忽然听到江泽予的声音。
“只有一个。”
纪悠之没有听清,随口问了句“你说什么”
江泽予仍然把手背压在一双眼睛上,声音很哑,带着点点难过和脆弱,甚至,竟然有一点难以察觉的鼻音“我说,这个世界上,她只有一个,别的人都不是她,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纪悠之闻言着实有些怔愣住了。
他跟江泽予认识九年了,对他的印象一直是个特能扛又特别怪的人。
大学的时候他们俩是室友,他经常见他大冬天穿件薄棉衣,冷得唇色发青都面无表情。他一直是自动化系专业课第一名,可却从来没拿过奖学金名额,甚至没拿到保研资格,但他无所谓,从早到晚就坐在图书馆钻研什么乱七八糟的创业、市场、金融。
他有段时间想要攒钱,就天天给企业外包代码,夜里就用那台卡得不行的老式电脑,敲代码到两三点。后来也不知道那笔钱花哪儿去了,从来没有听他再提起过。
更别说后来他们一起创业。最开始他掏钱,江泽予出技术和创意,纪大少爷家里有钱,根本不在乎这么一百多万,原本就是想着随便创个业,却发现这小子是来真的。
长达一年的时间里,他每天只睡三个小时,像不要命一样做网站、拉投资、找品牌入驻,他大学期间研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全都派上了用场,市场、管理和技术,统统都是他一手抓。
短短几年时间里,公司发展飞速,营业额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公司的技术团队从开始的五个人,成了现在上千人;业务面,也从高精尖的产品扩展成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型网购平台,前段时间更是收购了包括茶话会在内的成名已久的社交平台。
纪悠之还记得两年前择优在纽约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时候,那数以亿计的美元市值让他这个从小在钱堆里长大的富二代都感觉到了震撼与热血沸腾。
还真他妈让他弄成了。
可以说,他纪悠之能有今天,能在如今北京城里所有豪门世家公子里头成为最成功的一个,江泽予功不可没。
江泽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野心,有狠劲,更是聪明得可以。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事事都能扛的爷们儿,他却见过他崩溃过几次。
上一次,是谢昳离开的时候,这一次,是谢昳回来的时候。
纪悠之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
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拍了拍江泽予的肩膀,笑着劝慰“没事儿的哥们儿,这世上的女人就她谢昳一个,那你就去追,行了吧”
他缓了缓,又说道“这周末,让成志勇陪你去复查一下眼睛吧。”
第 15 章
散场时已近凌晨, 贺铭先叫车送了谢昳回家,而后才扶着醉醺醺的韩寻舟往外走。
谢昳惦记着自个儿的胃,克制地只喝了那一杯酒,又喝得极慢, 所以这会儿人倒还算清醒。
到家后, 她坐在大大的工作台后面,开始录拖欠了很久的Fifty facts about me(关于我的五十个问题)。
网友大多八卦, 微博和油管征集的问题中, 一大半和她的感情生活有关。谢昳借着醉意随口胡诌了几句, 等最后导出视频听到自己的回答后,瞬间惊觉这种问题还是该等清醒的时候再来录。
她阖上电脑,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
墙上的时钟一点点在走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谢昳从前惯用静音的电子钟,但这几年忽然就爱上了这样能够发出声音的机械钟表, 因为这样, 在夜深人静她无法入眠的时候, 才能感受到一点点陪伴。
她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打开工作邮箱, 发现章朝下午五点钟给她发了封邮件。
“Sunny, 刚刚接到新消息, 明天咱们公司和YR集团联名的新品发布会上, 会挑选YR集团该次新品主题的中国区代言人,咱们公司和YR集团都有决定权。听说之前几个试镜的女明星他们不太满意,所以这一次挑选范围不限制是明星, 我们公司签约的各大时尚博主也被考虑在内。”
他在邮件最后还说了句:“Sunny大人,我觉得你非常有大红大紫的潜质,我看好你,加油加油!”
谢昳给他回了封邮件,稍稍坐直了一些。
YR集团收购了许多煊赫一时的奢侈品品牌,是现在时尚界最大的风向标,每一次的新品发布会或者时装周,都让全世界的时尚弄潮儿们趋之若鹜。
这么大的集团,挑选代言人通常都是最红、最有流量的女明星,这次作风倒是颇为古怪。
她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这份工作她虽然喜欢,但说实话野心不大。
谢昳疲惫地走去衣帽间换上睡衣,然后抱着一堆脏衣服去卫生间旁边的洗衣房。把衣服一股脑放进洗衣机之前她习惯性地翻了翻口袋,忽然找到了一张名片——原来是刚刚在酒吧门口捡的江泽予的名片。
她拿着名片,走回客厅,坐到布质沙发上,翻来覆去地看。名片上面印了他的名字、职位,还有联系方式。
有他的手机号,一共十一个数字,只要拨过去,就能听到他的声音。
谢昳默念了两分钟,记住那串数字。她翻出手机,把手机号码一个一个按进了手机里存起来。
她其实并没有打算拨通那电话,可右手的拇指在输完全部数字后竟然鬼使神差地按下了通话键。
谢昳惊慌失措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压,又用抱枕盖住企图掩耳盗铃。可对面已经迅速地接了起来。
“喂,你好。”
他的声音隔着抱枕传出来,沉沉中带了疏离,客气而不失礼貌,是标准的面对陌生人时有的平静问候,和前几次见面时候的气急败坏、针锋相对都不同。
谢昳大脑一下子卡壳了,没有说话,只悄悄地把压在手机上的抱枕拿下来,又把手机缓缓举到耳边。
几秒钟后,那边的人又问了一句:“……你好?”
谢昳还是没有回答,屏气凝神听他平静的呼吸声,大概再过几秒,他就会当作是骚扰电话挂掉吧?
可对方竟然没挂断,而是和她一起沉默起来。
午夜,电话的两头都很安静,他们只能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声,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那头忽然出声,有些无奈和挫败。
“谢昳,你找我什么事。”
他竟然知道是她?
谢昳慌乱中想要挂断电话,但理智又告诉她,这时候挂断只会欲盖弥彰。
她不可以露馅的。他们俩现在这样疏远的距离,完全靠她一个人强撑着,她如果都撑不住露馅了,可怎么办呢?
谢昳忽然想起刚刚章朝发给她的那封邮件,于是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她调整了一下语气:“听说明天晚上YR集团的新品发布会,会从茶话会签约的博主里挑选代言人?章朝告诉我,咱们公司对这次的代言人人选也有决定权。我看到你刚刚在酒吧门口掉了张名片,所以……”
谢昳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觉得我的气质和YR集团很匹配,我可以毛遂自荐吗?”
她的语气尽量轻快,恰到好处的一点尴尬让人丝毫不怀疑这就是一通企图靠裙带关系走后门的电话。
果然,那头在听到她这句话之后呼吸声重了一些,他沉默了许久后复又出声,语气冷漠:“我凭什么帮你,我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谢昳眨了眨眼睛,想要顺水推舟挂了电话:“是没有,那我……”
她话音未落,那头传来了一声高傲至极的声音:“要我帮你?你想都不要想。”
然后“嘟——”的一声,电话挂断。
谢昳拿着被挂断的手机,难得怔愣:“……”
他刚刚的语气,怎么这么耳熟?
谢昳忽然想到今天晚上的时候,她随口说的那一句:“要我负责?你想都不要想。”
一模一样的句式,毫无差别的语气,这男人的报复心真他妈的强。
谢昳拿着手机好一会儿,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打算去睡觉,却忽然又接到了电话。
她没有看来电号码,下意识以为是江泽予又打了过来,于是调整了下心情接起来:“怎么,江泽予,你改变注意要帮我了?”
她的语气轻佻,对面人没说话,许久之后一声冷哼。
这声音严肃又苍老,绝对不是江泽予的。
谢昳听到这声冷哼,整个人脊背都一僵,好久之后乖乖坐直了身子,压低嗓音道:“爸爸,这么晚了,您怎么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是谢川。
谢昳的语气很恭敬,她从前一向叛逆,对谢川没有什么好态度。但五年前,他好歹冒着风险帮了她那一次,她欠他良多,自那之后便再也硬气不起来。
她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半。他和周婉玲一向睡得早,这么晚了打过来,肯定是有要紧事情。
“你回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去了江泽予的公司?怎么,五年前说的话全都忘了?”
谢昳一个激灵,僵着脖子坐着,又从旁边扯了一个抱枕紧紧揪住:“……是,但那都是巧合,我没有要跟他……”
她话还没说完,就收到谢川发来的一条短信。
短信里只有一张图片,昏暗的酒吧,拥挤的人群,年轻女孩子从背后紧紧地抱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照片的角度选的非常好,将两人的神色一览无余。女孩子微红的眼眶还有男人一脸怔忡,让这张照片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是她和江泽予。
谢昳辩解的声音戛然而止,看了那照片半晌后嗓子发干地笑了笑:“……爸爸,这是他今天跟人家打架了,我只为了把他拉开……”
和那张充满了暧昧气息的照片相比,她现在的解释显得那么无力。
谢川又是一声冷哼:“你用不着跟我解释这些,这张照片我已经让人拦下来了,没有出什么岔子。谢昳,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你小的时候我教过你多少次,你忘了吗?”
谢昳闭了闭眼,一字一顿地说:“我记得,言而有信。”
他声音沉沉地质问她,语气不像一个父亲之于女儿,倒像是训话的高中教导主任:“那你言而有信了吗?”
谢昳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又无法反驳。
她承认她没有做到当年说的话,她难以控制地再次动心了,所以才没有在拉开他后及时离开他,所以才又紧紧地抱了他三分钟。
甚至于,她为了听一听他的声音,找借口打了他的电话。
谢昳艰难地开口:“爸爸……我只是觉得,都已经过去五年了,当初那件事情……”
她一句话未完,谢川再次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过去了?周子峻还在牢里蹲着呢,你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周家是北京城里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就连我都得仰其鼻息,而周子峻又是周奕唯一的儿子。你以为,他们如果知道了你跟江泽予之间的感情,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会放过你还是会放过你那个老情人?”
北京城的商界里,最显赫的家族当属周家,比起谢家这个几十年前才崛起的家族,周家行事很低调,从民国以前便有无数的产业遍布全国,后来更是发展出了许多支脉和爪牙,几乎国内所有的房地产、新闻娱乐、煤矿、货运等等产业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
这才称得上是真真正正的豪门。
而周奕,则是周家这一代的当家家主。
谢川的语气里隐含恼怒和不耐:“谢昳,当初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当时就说过,你莫要后悔。若是反悔,不如不做这个决定。我是不是,早就把所有的后果统统告诉过你了?”
谢昳控制不住地吸了吸鼻子,带着哭音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件事情我很感谢您。”
听到了感谢的话,谢川的语气却依旧冷硬,更是带了些责怪:“真不知道你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你从小就跟我不亲,我一向来看不透你。好端端待在美国不是很好吗?回来做什么,尽知道添乱……你要是有小意半分听话,我也不至于……”
谢昳听着他的责骂,可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就有些崩溃了:“爸爸,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没有想要给你们添乱。我只是……”
她紧紧地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抱住膝盖,整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声音木木的:“爸爸,我已经五年没有回国了,我在美国一直是一个人,你们从来不给我打电话,也不关心我在做什么。”
“我的工作不用上班,我一整天都待在公寓里,LA这么大的城市,外面有多喧嚣多热闹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每天都是自己一个人吃饭、睡觉、工作。除了有时候舟舟会找一找我,跟我说上几句话。”
“可是她也忙,我们不是经常联系……爸爸,时间长了,我有的时候甚至会怀疑……我自己到底有没有活着。”
她一边说,一边抽泣着,眼泪很快弄花了脸上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