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志首页就是这身搭配,法文的评语写着和过去告别。

完美。

谢昳踢掉脚上那双毛茸茸的兔子拖鞋,换上从鞋柜底层翻出一双周仰杰细高跟,好看是好看,但磨脚又难走,她除了拍照从来没穿过。

门口的全身镜里,年轻女人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很精致,烟灰色长发和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睛,自己这个样子,和五年前像吗

变化很大了吧。

李教授家的院子在北京市郊,开车过去得一个小时,谢昳的驾驶水平在北京恐怖的路况下根本不够看,只得老老实实打车。

一上车,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开玩笑“哟,这天气怪冷的,您这么穿,是赶着去见前男友吧”

谢昳“有这么明显吗”

司机一脚油门笑得爽朗“得,还真让我给猜着了,哪个小伙这么瞎,像您这么美的姑娘也舍得分手”

谢昳没回答,转眸望向窗外。当年眼瞎的,大概是她吧,抛弃了这么个潜力股、日后的国民金龟婿,老妈要是知道,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

李教授家在石景山区往外几公里的一处二层小楼,院子有些年头了,脱落的墙皮和老旧的院门看上去和普通城郊民房别无二致。谢昳推开院门,里头的雅致倒是别有洞天,她蹬着十几公分的高跟走进去,走得小心,尽量不让鞋跟卡进青石板缝里。

此时正是下午四点多,北京秋天日落得早,一轮红色暖阳挂在院外西山,斜斜打进院子里。谢昳想起了她前几天刚收到的单色眼影,暖橙底色带着几不可见的细闪,她记得那颗眼影名叫“sunset”,日落。

一院子忙忙碌碌的人,有的坐着矮凳在帮师母洗菜,有的招呼着搬动桌椅,还有的拿着相机拍小院风景,她却一眼看到屋檐下坐着的男人。

他侧对着她,和李教授面对面坐着,面前摆着棋盘,苍白的指尖拈了颗黑色的棋子,长腿随意地曲着。虽是坐着,但仍看得出身量极高,衬着这木凳子小得可怜。

男人英俊的侧脸和许多年前并没有太多变化,连低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像极了大学那会儿。好像是某一个下午,也好像外面在下雨,她趴在图书馆大大的桌子上,侧头看他翻了一页又一页的书。

谢昳呼吸一滞,周遭感知骤停,整个世界仿佛静止了几秒,复又鲜活起来。她强迫自己转开眼,僵硬地往里走了几步。

鞋跟与地面敲击的声音引得院子里许多人都抬起了头,除了专注于棋局的两人。

“谢昳来了好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走,我帮你把东西放了,老头这会儿下棋呢,六亲不认的,先去和师母打个招呼。”

谢昳看着走到面前的啤酒肚,迟疑了几秒。

啤酒肚挠了挠头,笑起来挤没了眼睛“我说大小姐,你都不记得我了,我是陈钦啊。”

“是班长啊”,谢昳对他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两年伙食不错。”

听说国内猪肉涨价了,能把一个还算清瘦俊秀的小鲜肉喂成这样,真是辛苦猪了。

她跟着陈钦往屋里走,一路上看到不少昔日同学,越看心里越是妈卖批。敢情今天这顿是鸿门宴啊,好几个都跟她不对付,撕过逼的更是不在少数。

李教授这一桌,凑得还真齐。

经过檐下的时候她脚步稍停,高挑的身影在那方棋盘上投下了一片朦胧阴影,棋盘那端有人随着这光影抬起头。

谢昳僵直了腰背,提了提裙角跨过门槛。

那修长指尖的棋子忽得落下,对面老头立马眉开眼笑地收网“小江啊,漏了这么大个破绽,这局你输了。”

许久后,棋子尽失的人才低下头,神色漠然地颔首“是老师下得好。”

晚饭布置在院子里,四角方桌上放了个巨大的转盘,勉强挤下了十来个人。李教授方才赢了棋,平时古板严肃的样子去了大半,满脸带笑地招呼大家落座吃饭。

菜刚上齐,饭桌上开始寒暄。

谢昳摸摸耳朵,心虚地埋着头吃菜,一声不吭,心里只想赶紧结束这顿饭。她左边坐着师母,右边坐着陈钦,小范围内还算安全。

但出了这个范围,可就精彩了。

陈钦右边的齐远,大四给她写了封情书被她当众撕了;师母左边的邱甜甜,喜欢的男生热烈追求过她。斜对面坐着的赵柠,在水房说她坏话被她当场抓包泼了一牙杯的水。

更别说,对面还坐着个被她渣了的前男友,大概对她恨之入骨。

韩寻舟你下次别落我手里。

谢昳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符合名侦探柯南里每一集受害者的设定。饶是她平时为人再是嚣张,这会儿敌众我寡,也只得眼观鼻鼻观心,低调做人。

小院里只屋檐下一盏灯,昏暗的气氛适合闲聊。酒过三巡,大家互相问近况,问到江泽予的时候都免不了小心翼翼的阿谀奉承,话题不断围绕着他创办的公司,择优。

择优创办于四年前,是一个网络购物平台,起初以一些高精尖科技产品为主打,经过多轮融资,发展到现在业务十分广泛,活跃账户上亿,已经成为国内领先的购物网站。

“真是没想到咱们系还能出个这么有名气的企业家,来,咱们敬江神一杯。”

“择优的两个创始人,江神还有纪悠之,都是我校之光啊”

大家纷纷敬酒,谢昳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吱声。啧,这些人脸皮实在是太厚,当年可没少在背地里踩他,现在说这些不臊得慌嘛。

短短几年,江泽予从翻案到创业,一招翻盘,他们变脸倒是快。

她嘴角微嘲笑意还没收好,没承想自己突然被cue到。

对面,一身红裙的周晴萱朝她举杯,脸上带笑道“说到转行,咱们自动化系何止江神一位呢,不还有个知名博主吗这杯酒我敬谢昳一杯,当年咱们s大公认的校花,脾气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好呢。”

谢昳很假地呵呵两声,这位当年跟自己的愁和怨,那可是几页纸都写不完,照着她原本的性子压根懒得搭理,不过看在李教授的面子上,她还是举起了杯,弯着眼睛“哪里哪里,长相不说,我这性子,还真不如你。”

周晴萱嘴角的笑容僵住,气得想要站起来,却被旁边的邱甜甜扯了下袖子。她缓缓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压下怒气,这才低头抿了一口酒。

好在有人转移话题“谢女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当时大学的时候有传言说你爸爸给学校捐了一栋楼,是真的吗”

谢昳无辜地眨了眨眼。

谢川一番作秀,真是时隔五年都能给她丢人。

她谦虚地摆摆手“没有啦”

众人拍拍胸口“我说嘛,不然这也太土豪了”

“是两栋。”

饭桌上顿时响起一阵吸气声,谢昳只觉得四周仇视的目光越发浓烈,然而在这片吸气声里,她仿佛听到对面轻微的笑声。

她蓦地抬头,圆桌对面男人端着酒杯,一饮而尽,酒杯下露出一截棱角分明的下颌。

这让谢昳不禁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江泽予的时候。

第3章

谢昳不由得想到,她第一次见到江泽予的时候。

九年前,夏末,两个月的暑假过后,s大大一新生刚刚开学。

报道的第二天谢昳就被院里的行政秘书请到了办公室。

九月二号,北京城一夜返夏,急促的雷雨没有打任何招呼席卷而来。

行政楼办公室的灯微黄,谢昳收了伞,掸开裙摆上沾到的水汽,快步上楼走进办公室“陆老师,您找我”

行政秘书陆芳是个国字脸的中年女人,神色局促地看着她,嘴角咧得颇有些尴尬,“那个,谢昳同学啊,外面冷吧喝点热茶吗”

虽然下了雨,气温却比前两日有所回升,其实并不算冷。谢昳摇头,陆芳想要去拿茶杯的手显得更尴尬,她收回手,两手交握在一起搓了搓,脸上挤出和蔼的笑意,终于切进主题“谢同学,今天叫你来呢,是想麻烦你今天回去把文件带给谢总签名。”

陈述句末尾又加了句礼貌至极的询问“可以吗”

谢昳皱眉“文件什么文件”

陆芳轻轻咳嗽了两声“就是有关捐搂的事情,学校里拟了一份合同,里面包括了工程款预算以及工期,麻烦你带回去给谢总看看。”

谢昳抿唇,她不知道谢川又捐了楼。

他从来不吝啬扮演慈父角色,从小学、中学再到大学,一而再再而三借着她的名头做慈善,却不在意这份优越会不会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也难怪她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

谢昳心里微嘲,但并不想为难别人,于是点点头,答应之后再三叮嘱“好,不过谢我父亲捐搂的事,可否请您保密我不想刚开学就传遍整个学校”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陆芳立刻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请进。”

谢昳咽下话头,回身看去,只见那门框外进来的年轻人个子很高,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低着头,帽檐下露出的一方下颚骨轮廓清晰。外头雨下得大,他似乎没有撑伞,帽子和衣服都湿了大片,水珠顺着胳膊滑到指尖,又滴在地上,很快晕湿了一片。

年轻人抿着唇,下巴向下收着,走过她身边的时候,十分刻意地侧了一下身子。那种诡异的闪避姿态让谢昳有些诧异,行政楼办公室很宽敞,他离她也不算近,根本用不着侧过身子。

那人见办公室里有人在,迟疑了一会儿没说话,倒是陆芳先开口她说话的时候眼皮都没抬,声音一下子冷硬起来,和刚刚刻意放低的姿态仿若两人。

“江泽予啊,你是来找我问助学金的事情我坦白和你说,你这个情况,档案上有犯罪案底,助学金是批不下来的。不过学校有一些勤工俭学的工作,你可以申请,但工资不高。你先出去吧,我明天把申请表给你。”

有犯罪案底坐过牢

谢昳心道卧槽,尽量敛着神色控制住不抬头看他,余光却看到江泽予搁在身侧的手一下子握紧了,那清瘦的手背上青筋毕现。

然而很快,那握着的拳头便无力松开,江泽予极其平静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得没有丝豪情绪“那麻烦老师了。”

陆芳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江泽予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脚步略有些仓促。

“坐过牢的,成绩再好品德不行有什么用,指不定什么时候还得闹事。学校真是什么人都敢收,也不怕学生家长投诉”,陆芳看见人出去了,没好气地嘟囔了几句,等看向谢昳时又换了谄媚笑意,将桌上的文件夹递给她,“咱们s大,就该以谢同学这样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为代表。”

品学兼优,大概就是“有钱”的代名词吧。

每次谢川捐完楼,她都会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像这般夸赞一番,然后便会在学校里受到各种各样的特殊待遇,当然了,还有同班同学们更加“特殊”的对待。

谢昳对这恭维感到厌倦,接过文件就走,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她快步下楼,却见江泽予半靠在楼梯口的墙上,低着头像是在等人。听到脚步声,他蓦地抬起头,毫不犹豫地抬脚向她走来。

竟然是在等她。

这回谢昳瞧见了他压在棒球帽下的正脸,皮肤苍白到有些透明,眉目精致间带着阴沉郁气。他的一双眼很暗很沉,似是用世上最黑的墨染的颜色,几乎反射不出一丝的光亮。

最难得的是脸部的骨骼轮廓,额骨流畅、鼻梁挺拔、下巴虽窄但不尖。饶是谢昳见惯了帅哥,也不得不夸赞,这人有一副极好的样貌。

可惜她现在无暇思考这个,只略略捏紧了文件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这人坐过牢,谁知道犯过什么事,他站在这儿等她,目的很明确。

谢昳抬头看了看楼梯口的监控摄像头,心下稍安,于是抬着下巴先发制人“那个什么,江同学,你的事我不会到处乱说的。你刚刚在门口也听到了吧,我爸给咱们学校捐了两栋楼,这也是我的秘密,你别说出去,咱们谁也不欠谁。”

江泽予闻言看了她半晌,幽深的眸子染着郁色,他的唇色惨白,浑身上下还在滴着水,活像刚从水里捞上来。

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昳心里一凛,咬着嘴唇往后稍稍让了一步,漂亮的面孔上已经露了怯看来她的答案,他不满意。

她不得已,又问了一句,语气示弱“你要是不信要我做什么保证”

然而面前的人却恍若未闻,在持续看了她半晌后,低了头缓缓地将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伸到她眼前,张开。

他五指纤长,骨骼分明,张开的手掌心毫无血色,里头躺着一颗镶了钻的山茶花,那眩眼的钻石将楼道里的灯折射得五光十色。一楼走廊外面,雨幕遮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天色暗沉,好像天地间只有这颗山茶花还耀眼着。

浑身湿透的少年开口,声音哑得厉害“刚刚在门口捡的,你耳朵上少了一颗。”

谢昳的视线略过他发白起皮的嘴唇,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右耳垂。她脸颊一下子滚烫,因为害怕而绷紧了的神经瞬间化作懊恼。

她抿了抿唇,拿过耳钉往外走。

刚出了长廊,冰凉雨汽扑面而来,谢昳迟疑了一会儿,停住脚步回头,扬了扬手里打开的雨伞“那个谢谢,也对不起。你是不是没有带伞,我可以撑你。”

她这会儿说的倒是心里话。

刚刚确实有点害怕,才会下意识想逃跑,但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道谢

她这对耳钉价值不菲,要是丢了一只就毁了。何况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他淋着过来,再这么淋回去,肯定会生病。

江泽予的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她几秒钟,许久才开口“这会儿不怕我了”

他说话的时候,直直盯着她的眼,眼神毫不避讳,像是能够洞悉人心。

谢昳摇头,目光坦荡“刚刚是我狭隘,作为补偿和感谢,我撑你走吧。”

江泽予却没再说话,只深深看她一眼后,压低帽檐,大步迈入雨中。他没有要她撑,就好像多问的那一句话,只是为了听她怕不怕他。

真是个怪人。

这便是谢昳以为的初见。

接下来这顿饭,谢昳吃得实在是不痛快,时不时就有人劝她喝酒,理由冠冕堂皇,说是同学一场,要一杯泯恩仇。

偏偏李教授也在旁边劝酒,目光欣慰地看着这“和谐”的一幕。

除了那么一两个仇深似海的,其他人跟她的过节其实不大,顶多泼过水撕过情书抢过男人嘛。谢昳只得故作爽快地接过一杯又一杯和解酒,到最后已经喝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她晕晕乎乎地喝干最后一杯,滚烫的酒液入喉,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果然做人还是不能太嚣张,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酒终人散,趁着众人留下来互换名片和联系方式的时候,谢昳和李教授打了声招呼,拎着包迅速溜走。

她一路上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身形笔直地走到离巷子老远的一家便利店门口,才算是松了口气。

她拿出手机给韩寻舟打电话。

酒精作祟,谢昳眼神有些涣散,手机屏幕一个变两个,拨了好几遍才接通。

“舟欧舟嗝”

“你喝醉了”

对面的韩寻舟一听就知道,这女人醉得不轻,平时她可不会这么软绵绵糯呼呼地叫她。

“舟舟”,谢昳小心翼翼地捂住手机,神情严肃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你快点帮帮我叫个车,今天来的一屋子人我都得罪过,看着我都都咬牙切齿的,你再不让人来接我,我小命就要不保啦”

韩寻舟听她那神经兮兮的语气就觉得好笑,翻了个白眼“定位发我。”

谢昳乖乖地给她发了定位,挂了电话塞进包里。

周仰杰高跟从来都是中看不中穿,这才一个晚上,脚弓和小趾便无比疼痛。

她脱掉鞋子拎在手里,光着脚蹲在地上等车来。路边的枯草褪去了春夏时柔软的触感,由于干燥失水变得锋利起来,一个不慎便容易割伤皮肤,但也比穿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舒适些。

地上冷,风冷,身上更冷,她把西装的扣子扣起来,丝绒的裙子扯得老长,两只脚丫子拼命往里缩。酒精的入侵让整个胃部开始隐隐作痛,谢昳皱着眉头,用两只手捂在肚子上,毫无形象可言。

便利店里不时有人推门出来,路过她时总会多看几眼,北京郊区喝得醉醺醺的女人不多,这么好看的更没几个。

就在谢昳冻得嘴唇发紫都快看不出口红本来颜色的时候,韩寻舟叫的车总算来了,车轮轧过满是小石子的柏油路,缓缓地停在她身边,后座的车窗一点一点摇下来。

“谢昳”

蹲着的女人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眼神迷离,心中疑惑,国内现在打个车都实名制了

“是我是我。”

她哆哆嗦嗦欢快地爬上后座的时候想,韩寻舟居然舍得花这么多钱,叫的车很豪华嘛。

第4章

小半个地球之外的意大利,罗马。典型的地中海气候,秋天亦有阳光普照,比起北京街道上凛冽的寒风倒是温和许多。

酒店顶层的豪华套房里,午后的阳光从巨大落地窗外洒进来。

贺铭见韩寻舟挂了电话,不由得调侃道“媳妇儿,你和谢昳不愧是闺蜜,真是花见花谢,鬼见鬼灭啊。”

两个大小姐脾气如出一辙,去个同学会都能担心被人给谋害了,改天真应该买个保险。

韩寻舟闻言危险地眯了眯眼,丢了个抱枕过去“贺铭你什么意思我脾气不好吗”

贺铭头一把接过抱枕放在一旁,脑袋摇得飞快“怎么不好,好得很,我媳妇儿可温柔了,我一点都不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