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阿笙声音很轻,许飞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婚戒,熠熠发光。

他只顾着笑,点了菜,给阿笙倒了一杯水,“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你回国来学校找我,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顿了顿又说:“你看到我,为什么不叫我?害我在学校里跑了好几圈。”

话语听起来颇显埋怨,但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微笑的时候嘴角略显僵硬,并不是说他笑的勉强,只能说明近几年他不常微笑。

阿笙想到了依依,许飞以前很喜欢依依的…

“她对你好吗?”那个她指的自然是许飞的妻子。

“好。”他是个世俗的男人,理想和现实往往存在着偏差,他有自己的生活要过,自己的人生要走,这辈子他的人生轨迹已然如此,得过且过,人生睁眼闭眼几十年,安心就好。

许飞自嘲一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开始向命运妥协了。

“先不提我了,说说你吧!这几年在国外过得还好吗?”灯光为许飞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盯着她看时,眸色温润。

“好。”似是担心底气不足,阿笙又加了句:“我很好。”

手指摩擦着水杯外壁,不愿让他看出异常来。

停了几秒,许飞问她:“有男朋友了吗?”

“…”阿笙手心用力,那里沁出了一层热汗。

许飞皱眉道:“你和陆子初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要不然你们怎么会…”

阿笙沉默的盯着水杯,最终移开了眸子,有意转移话题:“刘叔叔一家什么时候搬走的?”

许飞怔了一下,随即回道:“好几年了。”

“你有依依联系方式吗?我想见见她。”

许飞放下杯子,似是担心手指泄露了某些隐晦,藏在桌面下,半晌才低低的说道:“没有,我跟刘家失去了联系,很多年都没有再跟…依依联系了。”

阿笙一瞬也不瞬的盯着许飞:“院里其他人知道吗?”

“不知道。”许飞说得急,很快就意识到刚才有些失控,伸手越过桌面,手心熨帖在她的手腕上:“阿笙,连我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呢?”

阿笙不再说话。是啊!如果连许飞都不知道,没人知道了。

这天晚上,许飞并没有回大院,用餐途中接了一通电话,妻子来电,似是身体不舒服,挂了电话,许飞看着阿笙满脸歉疚,不待他说话,她已握住他的手。

女人为了喜欢的男人,偶尔使用小伎俩,她懂。即便她是他儿时玩伴,爱情生来自私,容不得半点灰尘,而她…蒙尘太多。

许飞要送她回去,被她拒绝了,散步回去,挺好。

三月下旬,凉意袭面,阿笙走在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这座城市开始让她觉得陌生,触摸所望皆是迷雾,这里已经没有她的家。

她有多少年没有独自行走街头了?迈动的双腿,带给她更多的是无所适从,身后有光影打在她身上,阿笙走了一会儿,终于察觉到那车一直在跟着她。

回头望去,扎眼的光束里,她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

他是齐烈,韩愈司机,跟随他多年。

“太太,我是齐烈,先生让我接您回去。”齐烈摇下车窗,声音融进风里,一吹尽散。

彼时,阿笙早已转身,冰冷的眼神似乎可以在瞬间划破苍穹。

大街上,女子摘掉棒球帽,露出漆黑浓密的长发,解下缠在头上的白绷带,随手往后一扔,有笑声从她唇齿间流露而出,麻木不仁,尖锐讽刺。

她这样的举动,一时间吓坏了沿途不少胆小之人。

疯子吗?流逝的岁月里,她什么时候正常过?

洋葱,回忆只存在梦境里

更新时间:2014-7-4 15:39:25 本章字数:4978

那晚,阿笙回到大院,齐烈没有纠缠不休,巷口停车,默默跟在阿笙身后。他跟随韩愈多年,为人处世早已精通老练,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阿笙反感锞。

长巷里,有手机响起,齐烈声音很低,融在夜风里淡不可闻。

“太太——”齐烈叫住阿笙,把手机递给她:“先生有话要对您说。”

手机还在通话中,阿笙没接,齐烈也不多说什么,按了免提。

“一个人没关系吗?”声音很轻,仿佛通话的时候,他就站在她身边。

巷子静悄悄的,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家猫叫声。

电话那端,韩愈也是良久不说话,好半晌才迟疑道:“知道我是谁吗?”

“…韩愈。”阿笙垂眸看着长巷一角,说的极为平淡,似乎叫出口的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人名而已。

即便如此,电话那端的韩愈应该是笑了,话语里终于有了裂缝:“你已经很久没有叫过我名字了。”

在这样寂静的环境里,韩愈声音醇厚低沉,不急不缓。

这样的情形曾经也出现过,发生在多年前,如今想起,此去经年铪。

静了一会儿,阿笙语气颇淡:“医院里,你说我是你妻子。”

“所以你离开了医院?”韩愈几乎是下意识放软了语气:“阿笙,我很担心你。”

阿笙听着,神情漠然,问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

韩愈默然片刻,这才开口:“过去的事…想不起来吗?”

“我该想起什么吗?”阿笙绕开齐烈,继续往前走。

“既然忘记了,那就不要再去想,如果你暂时不想回来,我可以让欧阳过去照顾你。”商量的语气,对于韩愈来说确实很难得。

阿笙说话很慢,巷子风大,灌进口鼻,嗓音犹显干涩:“你一句话搅乱了我整个人生,现在我谁也不想见。”

“那好,我让齐烈把电话号码给你,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六年后的他是很好说话的,似乎只要阿笙肯跟他说话,什么事都可以放纵妥协。

那晚大院门口,齐烈把一个纸袋交给阿笙:“太太,这里有一些现金,如果不够的话,里面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您的生日。”

阿笙立在那里,良久没动。是啊!她和他是夫妻,她花他的钱似乎也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人生,还真是一幕幕永不停歇的悲喜剧。

齐烈原路返回,走到巷子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车身旁的男子,纵使与生俱来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看起来依然长身如玉,英俊逼人。

顾笙离开T市,韩愈怎会不来?大街上觅得顾笙,他下车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他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了他笨拙的爱情方式。

见到她,他满心欢喜。

电话浅淡交谈,有着生疏的迹象,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正常的说过话了。他知道她在西雅图病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多,发病的时候少。

也曾想过,也许熟悉的人,熟悉的事,能够让她彻底的平静下来。如今,她很平静,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情绪焦躁,平平淡淡的“韩愈”唤出口,欣喜之余,心里难免生出了几分忧虑。

有时候平静过了头也不好。

听到脚步声,他开门上车,很快齐烈也坐了进来:“需要我留下来吗?”

“不用。”

齐烈发动引擎,轻声问道:“您放心把太太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韩愈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不答腔。

他和她骨子里都是尖锐的人,但命运有时候很奇妙,尖锐的人生活在一起,那些坚硬的壁垒会倒塌,武装也开始慢慢瓦解。那五年对她来说是混沌的,但对他来说却是最珍贵的幸福时光。

放任她一人留在这里,他并不放心,但这是六年来在她清醒的时候,她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的跟他说话,他想维护这份纯真。

这里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陌生之余却倍感亲切,风从车窗里灌进来,他看着长长的街,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追,那时候的幸福仿佛就在前方不远处,只要他跑快一点,就不再是遥不可及。

天气有些阴,他的声音从后座淡淡响起:“会下雨吗?”

齐烈打着方向盘:“我刚查过这里的天气,明天多云,不会下雨。”

那就好,她不喜欢下雨天。

晚上住在了许母家,许父前几天去外地,过两天才能回来,许母说:“真不凑巧。”

阿笙想,人生哪有那么多的十全十美。

许母把床铺好,那是许飞的房间,许母晚上陪阿笙说了很多话,多是询问家人现状,她能回应的问题真的很少。偶尔答不出来,许母会笑着说:“你这孩子,怎么对家人这么不上心?”

她只垂眸温吞吞的笑,确实不怎么上心,对于她来说“六年”仿佛还在昨日,但周围的人却都在提醒她,“六年”是把残忍的刀。

许飞打来了电话,避开重逢时的喜悦,事到如今,他们能谈及的话题实在是太少,说了没几句,两人就默契的止了话,那是一种极为难堪的沉默。

这个男人曾经在年少时骑着自行车载着她飞驰在大街小巷;也曾在大雨天脱下外套举到她和依依的头顶,一左一右护着她们回家;偶尔会在大院停电,居民聚在一起聊天时,坏心的给她和依依讲鬼故事。

记忆温暖,但却被雨淋湿了。

许飞试着打破这份沉默:“去美国后,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联系我呢?”

“我没手机。”

她回答的很认真,但许飞却笑了,他大概以为她在开玩笑。

许飞说:“阿笙,这个借口很烂。”

那一刻很想告诉许飞,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手机了。

这天晚上,阿笙做了一个梦。

07年2月春,阳光温暖的洒落在T市街道上。男子清隽,在大街上给她买了一支雪糕,站在一旁含笑看着她吃…

她拉高被子蒙着头,那么冷的天,他是不可能给她买雪糕的,她又在异想天开了。

隔天请了开锁工,重新换了门锁,阿笙开始收拾屋子。想起多年前,她、顾城、许飞和依依还在一起,共同打扫卫生,依依清洗床单时,手里蘸满了泡沫,大院孩童顽皮,伸手把盆里的泡沫捧在手心里,鼓着腮帮子使劲吹着。

一个个小泡泡飘在头顶,他们几个或站或坐,仰脸看着,脸上均是笑意融融。

如今…如今也没什么不同,她一个人在家,一个人做饭,心里并不寂寞。他们各自成家,有了需要花费一生去善待的人,她为他们感到高兴。

许飞妻子叫俞夏,临近中午许飞来接阿笙:“小夏听说我们一起长大,想请你吃顿饭。”

房子不大,只有110平方左右,但装扮的很温馨,俞夏拥有一双巧手,触目所望,很有家的感觉。

俞夏长得不算太漂亮,能言善道,这让阿笙轻松了许多,她话不多,来的时候还在担心,怕没谈两句会冷场。

俞夏除了觉得阿笙话很少之外,并没有把她当外人,所以阿笙去厨房帮忙时,俞夏并没有阻拦。

客厅里放着电视,电视频道正在播放一条新闻,陆氏集团负责人陆子初车祸病危,医生尽了全力,希望家属做好最坏的打算。

许飞正在泡茶,手里的杯子忽然摔在茶几上,声音刺耳。

“怎么了?”俞夏跑了出来,许飞连忙找遥控器想调台。遥控器还没找到,就看到了站在厨房门口的顾笙,她看着电视屏幕,表情漠然,至少在许飞看来,她很平静。

许飞调了台,忽然得知陆子初出车祸,许飞很震惊,阿笙若是伤心,或许他还会说些什么,但她那么平静,于是所有的话语悉数转化成了无语。

厨房里,阿笙切着洋葱,动作缓慢,不是刀钝,是她厨艺太显生疏。

俞夏站在一旁洗菜,侧眸见阿笙眼睛很红,有泪从眼眶中滑落,伸手欲拿阿笙手中的菜刀。

“不碍事。”阿笙抬起手臂抹了一下双眼,笑着说:“洋葱真辣。”

合欢树,交错的时空

更新时间:2014-7-4 18:06:18 本章字数:4924

这顿午饭,许飞吃的很难过,他觉得他和阿笙生分了,她不再轻易展露喜悲,用漠然的表情和淡淡的微笑,生生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把菜夹到阿笙和妻子碗里,阿笙说:“谢谢。锞”

他低头吃饭,硬撑着没有在她们面前哭出来。

事实上,他早就想哭了,见到阿笙的那一瞬间,积压多年的眼泪险些汹涌而出,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但话到嘴边,所有的千言万语,却在下一秒变成了无言以对。

饭后,许飞送阿笙回去,离开学校,他伸出手臂,轻轻搂着她的肩:“阿笙,虽然我们多年不见,但我还是曾经的许飞,如果你想哭,不要硬撑。”

可她最终没哭,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走的认真,似是担心道路不平稳,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一般。

后来她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回到了2001年,我们全家移民美国,我在那里学习成长,过得很开心。”

许飞问道:“现在不开心吗?”

她很久没说话,再开口,嘴角蕴着笑意:“现在也开心,我为梦里的自己和现实中的你们感到开心。”

许飞眉梢抽动,深吸一口气,语气显得很轻松:“你想去哪儿,我陪你。铪”

记忆中的长河已经有些浑浊了,百家茶店依然存在着,不存在的是人。

茶店有好几位员工,煮茶的是位中年人,并非六爷子女,许飞叫了一壶茶,端到外面倒给阿笙喝。

“六爷人呢?还有六奶奶…”她说着话,低头用指甲抠弄着桌腿,声音刺耳。

“六爷得了癌症,为了筹备手术费,把茶店卖了,不过后来还是去世了…”停了几秒,许飞接着说:“六奶奶还活着,搬到了邻市,跟子女住在一起,已经很多年没回来了。”

阿笙木木的听着,低低的应了一声,再没任何反应。

六爷的话犹在耳边回响:“没事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六奶奶岁数一大把,指不定哪天你回来,我们就不在了。”

人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

看着熟悉的景,仿佛六爷和六奶奶还在,六爷在屋子里煮茶,六奶奶坐在门口的小凳子纳鞋底。

就是在这里,她把煮好的茶端给陆子初,他夸那茶很有人情味。

他牵着她的手,对她说等以后他们老了,就来这里居住。他说这里的人和事没有那么多的弯弯角角,住得久了,人也会变得很干净。

许飞知道阿笙心里难过,每次路过这里他都会绕道离开,触景生情,难受着呢!

阿笙默默喝了一口茶,死寂的心又有了细微的波动,间隔时间太久,她虽很久没有再喝过六爷煮的茶,但她的茶艺几乎都是六爷教的。哪些茶水中,被六爷巧妙的添加过什么,她都能喝得出来,这茶…跟六爷煮的茶很相似。

把这事给许飞说了,他对茶没研究,见先前煮茶的那位中年男人从店里走出来倒茶叶,许飞叫住他:“你这茶艺都是跟谁学的?”

男人打量了一眼许飞和阿笙,问道:“两位是本地人?”

“本地。”许飞淡淡的解释道:“以前六爷还在的时候,我们常常过来喝他煮的茶,你这茶跟他煮的茶很像。”

男人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口中的六爷是我六伯,我小时候跟他学过煮茶。”

“哦。”许飞恍然,问他:“你现在是这家店的老板吗?”

“算是吧!”男人憨厚,提着茶壶站在一旁,咋舌道:“这事不好说,正确的说,我捡了个大便宜,这家店是有人从别人手里高价买下来送给我的。”

有人在旁边喝茶,听了店主的话,撇嘴道:“不会吧老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你还别说,这事还真让我给碰上了。”店主看了一眼茶店,说道:“六伯去世后,这家店来回转手了好几次。五年前,陆先生来这里喝茶,喝完我煮的茶,没过两天,就把这里买下来送给了我,但却有一个附加条件,要把这家店继续开下去。”

阿笙微微抿唇,许飞也是一愣,看了一眼阿笙,这才看向店主,迟疑道:“你说的陆先生,该不会是…陆子初吧?”

“除了他,还能是谁?”店主笑道:“当年他还是陆氏少东,出手格外阔绰,我起初经营茶店入不敷出,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给他打电话,过不了多久,钱就打了过来,后来他还找人专门过来教我怎么做生意,所以茶店生意才会越做越好。”

周围一片哗然,半信半疑的看着店主。有人听了,嘿嘿笑了两声,完全当成了笑话,显然没当真。

“后来,他有来过这里吗?”这话是阿笙问的,声音沙哑。

当年他过来喝茶,想必是一个人。一壶茶,透着物是人非,他该有多落寞…

店主摇头:“没有,不过有时候我去T市,会通过秘书联系他。他话不多,和我见面,只让我煮茶,不是一般的惜字如金。”

店主没说,煮茶的时候,陆子初看着他,但目光却放的很远,看似是在看他,但好像看得又不是他。

有人在一旁咋呼道:“我不相信,谁会平白无故买下这么大一间茶店送人?你该不会是在诓我们吧?”

“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骗你们干什么?”店主被人质疑,心里或多或少有些不快,但做生意习惯笑脸迎人,笑着回击了一句,拿着空茶壶进屋了。

沉默的是许飞和顾笙,议论纷纷,当成茶余谈资的是周围茶客。

茶客甲:“店主摆明是在唬人,陆子初会把钱砸在一家小茶馆里?开玩笑。”

茶客乙:“陆氏财大气粗,就算买下一百间这样的茶店,还不是眨眨眼睛的事。”

茶客丙:“反正我不信。”

茶客甲想起一事来:“你们看新闻了吗?陆子初出车祸,现如今还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听说昏迷不醒,连医生都束手无策,对外宣称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