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讲究?”
“酸甜苦辣,看你运气。”
“有趣。”段久挑了两杯,各尝一口,摇摇头,“人生百态,我怎么偏偏挑了苦与辣…”
留给单鹰的两杯,自然就是酸与甜。
段久像是有心事,沉默了很久,“…我又想换地儿呆了。”
“去哪?”
“还不知道。”他虚望着桌面,“你呢,怎么样,想不想回帝都?总不能一辈子窝在威市吧。”
单鹰眉眼染笑,“我还没呆够。”
段久给他倒酒,“话说回来,你要是真回帝都,多少人该怕了?首当其冲的就是JD化工。”
“没做亏心事,怕我做什么?”
“万一他们还在做亏心事呢?”
单鹰淡定地把玩着酒杯,丝毫不入套的样子,“你有什么料要爆?”
段久尴尬地笑笑,“我能向你爆的料都是某某明星耍大牌、某某小鲜肉用增高鞋垫,你爱听吗?”
“说来听听。”
“去你的!”
——Nick提供的照片中,那个和叶望葳拉拉扯扯的男人正是段久。
回想起段久每次约他出来小酌,酒喝到一定量后,都有意无意提到JD化工、提到当年的爆料人,像是好奇又像套话,单鹰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单鹰起身从抽屉里找出护照,A国的签证已经办好,“我近期会秘密去一趟巴克利州,麻烦用你的身份帮我租一辆车。”
“没问题。”
门忽然被人打开,他警觉地抬头一看,只见冯牧早提着购物袋进来,见了他,做个鬼脸。
单鹰的表情有所缓和,将护照放进公文包隔层里,走上前结果一大袋东西,问:“独守空房就起那么早?”
冯牧早余光瞥见那小本本,一时没深想那是何物,只说:“我分明是怕你独守空房才早早过来陪你。”
他眼中笑意渐浓,一字一顿重复着她的话:“早早过来陪我。”
她笑起来,跟着他走进厨房,只见他打开袋子,看着里头的东西,故意客套地说:“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她马上纠正:“那不是给你的礼物,是我待会儿要用的。”
单鹰依次从袋里掏出茄子、黄瓜、胡萝卜、玉米等物,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表情,回头看她,“你要怎么用?”
冯牧早先是莫名其妙地愣了一会儿,忽然满脸通红地捶他好几下,“我爸说瓜果把皮削了就没农残,吃了更健康!”
他夸张地重重点了点头。
“我要做一个宇宙麻辣大乱炖。”她一手叉腰,一手举着一包麻辣调味料,骄傲地宣布。
他一脸视死如归,“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选择我为受害者…”
冯牧早不爽地把他推出厨房,自己一个人在里头捣鼓着。不知忙乎多久,她气喘吁吁地跑出去,瘫在沙发上,像大病初醒的人一样要水喝。
单鹰贴心地给她倒了杯温水,直接把她抱起来坐自己腿上,嗓音低沉,“怎么累成这样,你那些‘东西’挨个儿用好了?”
冯牧早只顾喝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单鹰疑惑一下,自己分明没有听见锅碗瓢盆与热锅热油的碰撞声。他走到厨房一看,她带来的食材仅仅被切好了、整整齐齐码在盘子里,根本还没进入“炖”的环节。
“备料太累!”冯牧早跑过来哭诉,“我的手指被螃蟹夹了,还被刀柄磨起泡!”
“放弃你成为厨艺大师的梦想吧。”他解开她的围裙。
冯牧早像是被深深打击到似的,沮丧地说,“烧锅开水,中午吃火锅算了。”
“我来。”他忽然把围裙穿在自己身上。
“你…你会?!”她大吃一惊。
“之前没有味觉不代表我不会下厨。”他摆摆手,示意她走开,然后熟练地开火热油。
冯牧早带着好奇和不甘,眼睁睁看着他毫不费力地用她切好的食材们在一个小时内弄出了五菜一汤,而且还色香味俱全。她每样尝了一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厨艺梦想真的应该彻底放弃。
“你好厉害啊…”她捧着脸,星星眼望着他。他怎么这么优秀呢,自己都快分不清对他到底是爱还是崇拜了。
单鹰不为所动,把剩下没用的食材放进冰箱,“你买的东西太多,一两顿怕是吃不完。所以我建议你留到把它们全部消灭再走。”
冯牧早狂扒米饭,含糊不清地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最好别回去,省得我‘独守空房’。”他在她跟前坐定。
“如果你每天都做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一万个同意。”
“会开条件了?”
“太好吃啦!你是不是会什么魔法!”她抬头与他对视,像婴儿望着自己母亲般虔诚与爱恋,满心的喜爱都写在眼睛里,毫无保留,他就像她生命里最亮最亮的一颗星星。
单鹰看着她那吃相,不禁笑着摇摇头。拿过一只蒸好的螃蟹,帮她剥蟹肉,不一会儿剥了满满一碟,浇了勺姜醋,放在她面前。
“哎呀…你自己吃呀。”冯牧早不好意思地说。
“它不是夹你的手么?我帮你报仇。”
她忽然抬杠道:“我买了两只螃蟹呢,你认得哪只夹我?”
他几乎没有思考,“母的这只。”
“为什么?”
“嫉妒你美。”
“服气。”她伸出大拇指。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过几天我要出差一趟,那边信号不好,可能不能及时回复,你不要介意。”
“没事儿。”被哄得非常开心的冯牧早豁达道。
单鹰想,这姑娘太懂事了,等曝光完JD化工的不法勾当,再好好跟她解释自己多次“不可告人”的出差到底查些什么,然后,请个年假陪她去一趟她想去的地方,当做送她的毕业礼物。
——————
叶望葳把该打包的个人物件都打包好,她联系的搬家公司一会儿就到。忽然,她瞥见一张很早之前自己遗失的照片躺在桌子底下,许是收拾东西的时候从哪里掉出来的。她捡起,摸着上头迟楠鹤的笑颜,微微叹一口气。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说的就是她吧。
好在自己学业有成,好在自己还年轻貌美。
偏偏这时,段久打电话来,旧事重提,问她回国后要在哪个城市定居。她失去了楠鹤,又一个人在国外,寂寞时通过网络结识了段久,他经常飞来这里看她,可她一次都不敢回国,毕业后去哪里,他俩已经为此吵了不少回。
段久对她很认真,她却过不去那道坎儿。
她不想回国,甚至,有种永远不回去的念头。
为此,她联系黄兴环,要求他为她在A国谋个职位,但没有告诉段久。黄兴环借此把每年的生活补助金降至5万美元,她咬牙同意后,面试了他提供的一家公司职位,顺利通过。
今天,她就要搬到那个城市的公寓去。
手机响了一声,原来是推送新闻。她本不很在意,随便瞥了眼标题,倒抽一口气——
《Y国一名亚洲女人质疑为被宣告遇难的我国记者何遇》。
“叮咚。”搬家公司的工人到了。
“来了!”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应了一声,没看可视门铃就直接打开门,然后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语,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呼吸。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什么搬家工人,而是她虽没有亲眼见过、却将长相牢牢记在脑中的——单鹰。
第47章 被忘却的往事(二)
晚上六点, 奕国大排档客流高峰期,门口长长的队伍时刻提醒着路人,这里生意多火爆。冯牧早下班回来, 火急火燎冲进店里帮忙, 肥太忙里偷闲,一边给客人上菜一边扯着嗓门打趣:“阿早今天又没去约会啊——”
“我也没天天去约会好吧!”她提着两壶菊花茶给客人送去, 娇羞的辩解马上被店里人声鼎沸淹没。单鹰出差两天了,自上飞机前来了个消息后就再没声儿, 她知道调查记者暗访时的危险和谨慎, 所以不再联系他, 省得给他添麻烦。
“服务员!再要一件啤酒!”“来了!”
“5号桌椒盐皮皮虾加一份!”“收到!”
“小妹!我们还有三个人要来,帮我们添三副碗筷和凳子!”“马上!”
冯牧早忙得飞起,心里头却是高兴的, 如果家里生意一直这么好,以后就不愁奔小康。爸爸说,再做一阵子,今年冬天就把旁边那个门面也租下来, 再多请几个帮厨和服务员。
忙到九点多,冯牧早才得空吃个晚饭,她趴在收银台后吃着店里的简餐, 却想着单鹰上回做的几道家常小菜。两日不见,挺想他,她幻想着以后跟他的美好生活,都能傻乐得忘记吃饭。
“冯牧早!”二毛大吼的声音自后厨传来, 他到店里当学徒以来,从未这样叫过她。
“干嘛!”冯牧早扔了筷子,跑进后厨,只见二毛和帮厨一人一边扶着瘫倒的冯奕国,脸色惊恐。“爸爸!!”她大叫,“我爸怎么了?”
“不知道,炒菜炒得好好的,忽然叫了我一声,我一看,他扶着灶台,站不稳,一下子…”二毛急得满头大汗,腾出手来掐冯奕国的人中,但怎么也掐不醒。
冯牧早一下子没了主意,急得跳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嘴里下意识喊着“爸爸”,脸色死白。最后,还是赶进后厨的肥太等人张罗着打了120。
冯奕国昏迷不醒,等待救护车的几分钟里,冯牧早哭得没了人形,后厨乱成一团。十分钟后,救护车呼啸而至,医护人员冲进店里,“不要哭了!你是患者家属是吧?患者什么症状?以往病史你清楚不清楚?”
冯牧早抽泣着,艰难地把冯奕国曾患胃癌和体检显示血压偏高的情况告诉医生。
“血压高,有没有吃药控制?”
“有…但我爸爸很忙…有时…有时没吃。”
医生现场对冯奕国进行一番抢救,但效果并不理想,“结合患者以往病史和临床表现,怀疑突发性脑溢血。这里条件不行,马上送急诊。”
冯牧早双腿发软,几次摔倒在地,浑浑噩噩被大家推着进了救护车,双手发抖地用力攥着冯奕国的小指头,瞪着眼睛泪流成河,心中惊惧万分,嘴里不断喊着“爸爸”,一阵阵的窒息感让她哇一声吐出来。
救护车到达附近医院,医护人员争分夺秒推着担架车去做急诊脑部CT,冯牧早被拦在外头,瘫倒在地放声大哭。她一个人呆在白色的墙壁前,却只能看见一片黑,她仿佛掉进一个没有尽头的黑洞里,急速下沉着,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一会儿,二毛和店里的服务员全来了,看见狼狈坐在地上大哭的冯牧早,他们也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医院确诊冯奕国是突发性脑溢血,出血部位位于脑干,情况不容乐观。
冯牧早已然哭到没有眼泪,张着嘴,像脱水的金鱼,瘫在走廊的长椅上,绝望地虚望前方,仿佛刑场上等待刽子手的囚犯。
午夜十二点多,医生说冯奕国仍处在昏迷状态,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冯牧早忽然大哭着跪在医生面前,情绪激动地拼命求他:“求求你救救我爸!!我只有爸爸了!!只有爸爸了!!求你救救他!我不能没有爸爸!!”
众人劝开冯牧早,见惯生离死别的医生只是拍拍她的肩,说“我们会尽力”。冯牧早跪在地上,半个身子靠在墙上,喃喃地说:“我爸没了,我也不活了…”
“别说傻话,老冯会没事的。”阿珍不忍地说。
等待奇迹的一分一秒对外头的一群人来说都像一辈子那么长,冯牧早终于体会什么是“想把心掏出来给人”,她无数次想冲进去问医生爸爸的病情,想跟他们说一说他们父女俩相依为命的这些年,想再次恳切地求他们救一救辛苦的爸爸。
漫漫长夜过去,太阳照常升起。二毛帮着打电话去报社替她请假,陪她一起守在走廊。冯牧早一夜没睡,却丝毫不觉得困倦,反而始终精神饱满,怕错过医生任何一个反馈。她不断祈祷,不断掐自己希望这一切都只是梦境,可一切都是徒劳。
医生仍然没有带来好消息,只告诉冯牧早,冯奕国叫了一句“阿早”,然后不断重复着一个类似“钱”的音节。
大家都不明白,“钱”到底包含什么深意,会让冯奕国在这种情况下还念念不忘。
二毛跑回店里拿来了冯牧早的手机,“小早姐,给你男朋友打个电话吧,你一个人撑着,怎么受得了。”
冯牧早望着手机,恍若隔世,爸爸出事前还想着单鹰,可昨晚在走廊里等待一夜,从未想起过他来。她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现在,谁能比爸爸重要呢?单鹰不是医生,来了又如何?
沉默半天,她仅仅只给单鹰发了一条消息——“我爸爸突发脑溢血,现在医院抢救。希望他能好。”
回复信息半天没来,冯牧早也不在乎那么多了,无望地等待着医生的反馈。
“吃点东西吧。”二毛拎着豆浆馒头进来。
“我不饿。”冯牧早推开了,她不但不饿,胃里还堵着慌。
临近中午,医生说冯奕国脑内出血基本控制住,但颅内高压没有改善,继发脑疝,仍处在危险期。二毛带着肥太和阿珍去下面吃饭,冯牧早呆滞地坐着,久久一言不发,昨晚到现在,米水未进。走廊一头传来脚步声,艾亚庭、谢茂竹、秦修、汪姐和梁晶晶来了,纷纷询问冯奕国的情况。冯牧早绷不住,又哭出声来。
“没事的没事的!你爸爸一定没事的!”汪姐笃定地说,“医生就喜欢吓唬人,你不要什么都听他们的。”
梁晶晶赶紧说:“是啊,我一朋友的爸爸也这样,住了几天院就好了。”
连平时总挑刺的艾亚庭都出声安慰道:“年纪大了总有各种病,我血压、血糖都高。”
秦修拍拍裤子口袋,“钱够不够?有事说一声,我先给你垫上。”
“还有我!”谢茂竹举手。
冯牧早使劲点着头,却连句谢字都难以说出口。她的心情太低落了,像在死亡边缘挣扎。
“你们单主编呢?”汪姐问谢茂竹,“毕竟是部里的实习记者,也该来看一看。”
“他…可能去F国了。”谢茂竹叹口气。
冯牧早往他那儿看了一眼,并没有心情多问。
“真去啦?”汪姐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