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鹰心中起疑,迟楠鹤身为记者,连这些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即便他没有,何遇也应该加以劝阻。
“叶望葳要求楠鹤一定要在阿尔赛宫遗址拍下求婚视频传给她,还指定要一个女同事帮他拍。”迟母说,“楠鹤真的昏了头,才会让那个同事帮忙录像,因此还连累了那个女同事。”
单鹰神色俱厉,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叶望葳要求何遇帮助拍摄迟楠鹤阿尔赛宫遗址求婚的视频,接着,迟楠鹤与何遇被反政府军劫持勒索,JD化工以赞助赎金为条件逼问老K的身份,迟楠鹤与何遇殉职,叶望葳出国留学,JD化工开始负担她的学费与生活费…
战地记者本就充满未知危险,单鹰原本没有深究何遇殉职有没有人为的因素,没想到在调查JD化工时冒出来的一个叶望葳,居然把何遇的死与JD化工联系起来,她很可能是因为自己曝光了JD化工才遭此毒手。
看来,他得去申请A国的签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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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儿…是自杀的。”电话中,张淑艰难地告诉冯牧早,“我想求你们曝光她那个没人性的男朋友,一定是他害的我女儿想不开!”
冯牧早一听,心头暗暗叹口气,虽然她也想帮张淑一把,但每天为情走上绝路的人那么多,记者不可能将他们遇到的感情问题一一曝光,再说,男女感情问题也并非深度调查版会刊登的内容。
“张阿姨,抱歉啊,其实…”冯牧早刚要婉拒她的要求,她接下来的一番话让冯牧早改变了主意——“那个混蛋拉着我女儿去上课,给她洗脑,害我女儿信他信得要死,每天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呜呜呜!”
“上课?”
“我以前听女儿说过,一个培训班,她自从去听课之后就变得古古怪怪的,本来好好一个姑娘,好像就变成…成天说丧气话。”张淑一边哭一边说,“我就是没想到她会走上那一步…”
张淑说,女儿小阳在外地读中专,那边调查完小阳的死因,确认不是他杀后就把一些遗物交给她了,包括小阳的手机,但是她不会用这种手机,更别提那些app,所以想把小阳的手机交给记者,拜托记者查一查女儿的男朋友到底蛊惑她去上什么培训班,女儿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而走上不归路的。
什么培训班,居然像个邪教?冯牧早他们之前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阴婚中介身上,并未探究死者生前的经历,也不知道死者所谓“意外身故”还有这样的内情。
世界万物,变幻无穷。上回自己澄清造谣帖,牵出一个利用微信转发和小额借贷从事非法中介活动的团伙,这次调查阴婚事件,竟然也能发现别的隐情。与小梦坐在去往张淑家的班车上,冯牧早愈发觉得当记者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不亚于当私家侦探。
她这种自我陶醉并没有持续多久,与张淑见面没多久,她俩就被一伙人围住。冯牧早吓一大跳,和小梦紧紧贴在一起,诧异地环顾一圈。
那伙人凶神恶煞,都是三大五粗的壮汉,有人手里提着手腕粗细的树枝,还有人拿着柴刀。
“多管什么闲事?吃饱撑着没事做?”
“外乡人,跑过来对咱们说三道四,现在可好,坟都要被人挖开了!”
原来,随着阴婚中介团伙被取缔,有些家属辗转打听出遗失的骨灰盒下落,自发跑来掘坟,且因为心怀不满和仇恨,几乎是报复性破坏,和当地人起了冲突。当地人一方面理亏,另一方面也觉得被阴婚中介坑了,情绪激动找不到发泄口,就把气撒在两个手无寸铁的女记者身上。
再看张淑,竟像是早就知道她俩会被村民围攻似的,缩在人群后面,眼神闪烁。难道,叫他们来拿手机是假,帮助村民引记者过来才是真?!
“快报警!”冯牧早低声叫道,恐惧同时,对这般丑陋的人性失望又愤慨,她刚体会到记者的乐趣,就被残酷的现实狠狠上了一课。
小梦的手机被村民抢走,一个村民狠狠抽了她的腿一下,她吃痛,跪在地上捂着小腿。
“我儿子的媳妇没了!打死你!烧了嫁给我儿子!”一个黑大汉指着冯牧早大吼。
不知此人是气话还是真有此意,冯牧早脸色煞白。你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意识去理解别人根深蒂固的意识,她怎么也想不通,阴婚明明是一种陋习,为什么有人这么坚信并坚持。
黑大汉一巴掌拍过来,冯牧早被扇得踉跄好几步,脑子嗡嗡响,跌坐在地上时,又“嗡”地一声,眼前的场景忽然换成两位哽咽的老夫妻,不禁眨眨眼,好嘛,挨揍的关键时刻,她与单鹰又来了个互换。
想起单鹰的叮嘱,她赶紧站起来,“我…我要赶去机场,就不多留了,二位保重身体。我得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们,小李。”迟父迟母站起来,往前送着,“以后到邺市来,一定过来吃个饭!”
这里是邺市?单鹰跑这么远做什么?冯牧早赔笑着出门,却不知单鹰现在怎么样了,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只能先找了个小店坐着,回想自己被村民围攻的场景与张淑畏缩在人群后的样子,又是气愤又是担心。不禁想起狄更斯在《双城记》中写道的一段话: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另一边,忽然换到冯牧早身体里的单鹰猛然面对一大帮气势汹汹的村民,疑惑同时又几分无奈——冯牧早挑起来的“战争”,上战场的为什么都是他?
他飞快起身,直接掀翻那个抬腿正要踹的黑大汉。
“怎么回事?”他问一脸痛苦的小梦。
小梦误会了“冯牧早”的这个问句的意思,“我们快跑吧…啊!!”
单鹰眼见又一个大汉挥着木棍往小梦脑门而去,伸手一挡,反手夺过木棍,把那人一猛子抽得往旁边一歪。
冯牧早力道不够,换做他本人,不会让对方站得住。他们的反抗让村民更加激愤,身量和体力的差距让单鹰有了危机感,为了避免忽然又互换回去,他暂不探究事发原因,当务之急,必须先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打死你们!”之前被掀翻的黑大汉站了起来,单鹰抓起一把沙土甩向他们,在他们揉眼睛时拽起小梦就跑。
村里的小路错综复杂,万一拐进死胡同就麻烦了,单鹰一边拽着小梦狂奔,一边高声喊道:“拉番鸭的货车翻了!捡一只是一只!快!!!”
外头纷乱的脚步声和货车翻了的叫喊声让各院子里的人丢下手中的活计,全部往外冲去。无疑,他们跑的方向就是村道的方向。单鹰看准了,跟着人群跑,一伙大汉边追边叫骂,被其他人误以为是一起去抓鸭子的,跑得更加争先恐后。混乱的局面阻碍了他们追击记者的步伐,尘土飞扬中,他们甚至看不清哪个背影才是要报复的对象,咬牙奋力又追了一阵,最后只能不甘心地停下。
第42章 半个猪头(二)
二人沿着村道跑了好一阵, 见后头赶上的人越来越少,恰好一路进城的小巴晃晃悠悠而来,二人上车坐定, 才放下心来。
“小早, 你太机智了,多亏有你!”小梦挨了一下的小腿青紫一片, 高高地肿起一道。单鹰才感觉左脸胀疼,抬手一摸, 第一次有了归位之后回头揍人的冲动。
手机响起来, 单鹰拿起一看, 来电者是张淑。
“拒接!还想骗我们回去挨揍!”小梦气得半死。
张淑战战兢兢地道着歉,说钱中继和她接待记者一事被大家知道了,她是被逼无奈才答应他们约她俩过来, 可她说的关于女儿小阳的事一点不假,求她们曝光。
单鹰全程冷漠脸听完,用公式化的语气报上每日头条报总部的地址,让张淑把相关线索与证据快递送达, 说罢,就挂了电话。
小梦伸手摸了一下“冯牧早”的脸,“看看你的脸, 五指印都出来了。这种墙头草,你还理她干嘛!”
“尊重一下冯…”单鹰顿了顿,“我自己的选择。”
到县城换乘的时候,单鹰往自己的手机打了个电话, 冯牧早很快接起了。
“腿没被打断吧?”
单鹰一肚子压抑的怒火,听到这句话也不知该气该笑。气她不长记性、毫无戒心,笑她每每要挨揍之前,都能以这种非常人的方法避开。其实若她真挨揍,他为她承受也未尝不可,只是伤害的终究是她自己的身体。
他微叹口气,“恭喜你成功达成被六个壮汉合围的成就。”
冯牧早听他这么说,知道他肯定安然无恙,便问:“所以你在医院还是派出所?”
他故意为难道:“你觉得凭我的实力,应该身在哪里?”
她厚着脸皮说:“冯小姐这么个美人,该不会被大汉们扛走当老婆了?”
他唇角往上一勾,“我能允许别人跟我抢老婆?”
冯牧早克制不住傻笑,忽然吧唧一下换了回去,只觉得左脸硬邦邦的,一模,肿了,不禁大叫一声,“我怎么肿成半个猪头了?!”
“现在冯小姐还觉得自己是个美人吗?”电话里,归位的单鹰嗓音低沉而有磁性。
小梦拿着两瓶冰可乐而来,给冯牧早一瓶,让她冰敷一下左脸。冯牧早谢过,顺便问单鹰:“单老师,那张淑女儿的事,我跟还是不跟?”
单鹰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H省,“先回威市再说。”
订完回威市的机票,单鹰破天荒主动联系上老K,将叶望葳、迟楠鹤的关系与迟老夫妻提供的情况说了一遍,老K大吃一惊,“两位记者在Y国殉职是非常严重的事件,纯粹因为Y国反政府军丧心病狂、罔顾形势也就罢了,但如果有阴谋的存在,叶望葳也好,JD公司也好,必定被钉在耻辱柱上啊!”
“目前没有直接证据显示叶望葳受到JD公司的教唆,故意诱使二位记者进入反政府军控制区。”单鹰黑眸沉沉,“除非,直接与叶望葳面对面。”
“打草惊蛇。”老K坦言,沉默一会儿,又问:“单鹰,知道这个,你挺难过的,是吗?”
“最难过的时期已经过了。何遇殉职如果只是JD公司报复我的一个手段,那么,只能算一笔旧账和私人恩怨,现在不是揭开的时候。JD公司倾倒有害垃圾,污染当地土壤与水源,让村民患病、丧失劳动能力甚至只能慢慢等死,才是我要曝光的重点。只有找到证据,才能让村民获得赔偿,维持生计,否则,遇难的无辜生命又岂止何遇一个?”
老K很是感慨:“你是真心利用职业做善事的人,跟某些只会颠倒黑白和骗取关注度的记者完全不一样,跟你比,一直躲在背后的我很惭愧!”
许是觉得老K 对自己的赞誉过高,单鹰道:“不提这个。我已经掌握了JD公司在H省的合作客户与运输企业名单。”
老K一喜,“真的?那太好了!
“他们干的这些违法勾当,都由财务总监明莉和黄兴环出面联系与接洽,老总黄文雄究竟是不是幕后主使?”
“据我观察,黄文雄可能知道老婆儿子在做的生意,但因为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加上精力有限,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没有亲自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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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大汉的一巴掌威力巨大,冯牧早睡了一觉起来不但没消肿,还肿得更高,回到威市差点连冯奕国都认不出她来。看着镜子中半边脸肿得高高的样子,她欲哭无泪。
她请了一天假,窝在家里,得知单鹰回来了,装聋作哑的,不敢见他。
“下来。”
收到他的信息,冯牧早暗搓搓跑到窗边一看,他的车果然停在下面。“不要,我现在太丑了。”
他下了车,靠在车门边,颀长英俊气质丝毫不减,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给我一个锻炼心理素质的机会。”
冯牧早犹豫许久,哭丧着脸下去,低头走到他身后,小声叫了他一下。
“抬头。”
她反而把头埋得更低。
单鹰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嗓音无比温柔,“我看看我的早早变成什么样了…”
冯牧早心儿颤颤,慢慢抬起头。
他一副憋不住笑的样子,别过头去。
她受到了打击,嘶吼道:“你不是要看吗?!”
“还是不看了。”
冯牧早翻个白眼,推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回家。
“站住,跟我走。”
她站住了,却没回头,“我这个样子能去哪儿啊?”
他眼中藏着戏谑,“去我家你看怎么样?”
她果然大骇,捂住脸,“你不会这么…饥不择食吧?!”
“不仅饥不择食,而且急不可耐。”他上前拉住她的手往车里拽。
冯牧早不情不愿的,又不敢拒绝,只能闷坐副驾驶。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开的方向与他家根本是南辕北辙。
“这不是你家的方向啊。”
“你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吧?”他反将一军,把车开进了最近的医院。
“原来是带我来这儿啊。”她恍然。
“你好像颇为失望?”
她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饥不择食——”他重复着她对他的评价,指了指自己,“在你眼里,我单鹰就是这种人,嗯?”
冯牧早挠挠后脑勺,乖乖跟他进去挂号。一查,原来脸肿不完全是被扇巴掌的缘故,更多是过敏。黑大汉之前不知摸了什么,竟然是她的过敏源。
吃下药,凉凉的药膏抹了半边脸,她一边拢头发一边苦恼地说:“出来太急,我忘记带扎头发的皮筋了。”
单鹰挑眉,“我皮带借你?”
冯牧早往下看了一眼,“好啊。”
“自己动手。”
大庭广众的,她可不敢,只能用手抓着头发,不让发丝跑脸上去沾到药膏,“你能给点诚恳的建议吗?”
“说你爱我,我就告诉你。”
“你爱我。”
单鹰微笑地望着她。
她败下阵,揉揉鼻尖,“我…我爱你。”
“哦。”
“你倒是告诉我呀!”
他凑近,认真地说:“——头发剃光就不会贴脸上了。”
“哼!”冯牧早很愤怒,只能哼一声表达不满。但想到这人一下飞机就赶过来送自己去看医生,心里又挺甜的。他虽然总爱嘴上捉弄她,可也隐藏着无数的温暖。
他送她回家,她百无聊赖地半躺在副驾驶刷微博,一会儿,饶有兴趣地拿着“拉芙小君”发的测试男友帖兴奋地问他:“你喜欢猫还是狗?”
“我喜欢人。”
“哎呀我是说动物!”
他逻辑严密,“人也是动物。”
“不跟你玩了。”她像被浇了一头冷水。
“狗。”
“喜欢狗啊…”她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那你觉得我是小奶狗、小狼狗还是…”
他正色道:“我不觉得你是只狗。”
“我本来就不是狗!”她崩溃道,“要不你换做喜欢猫吧,我比较好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