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李爽抵达自家小区。

一进单元楼,李爽就觉得不对劲,往日这楼道凄凉寂寥的,放上个牌匾就能COS兰若寺,可今个儿莫名喧嚣,不断有闲言碎语从楼上飘下来,仔细听,嚯,人数还不少。

李爽那警惕心瞬间就提起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走,本来想学习大禹过了家门也不入直奔事件源,哪成想那案发现场就是自己家门口。

房东一见他,立马从人群里窜出来,动作之矫健不逊于全警标兵。

李爽下意识后退两步,仿佛眼前飞来的不是房东而是一杆标枪。

“你这个人搞什么?电话一直关机!”房东是个中年妇女,至今李爽也没搞清她是哪里人,反正不是北方的,有可能是四川,整个就一泼辣朝天椒。

“那个,手机停电了,”李爽说着瞄了眼自己家,沙发,电视,饮水机,悲从中来,“大姐,你也太狠了点儿,打不通电话就直接撬锁啊。”

哪知房东一听这个就炸了:“我还没问你要开锁费呢!小李不是我说你,出去玩我不管,我也管不着,可总该检查好水电煤气的吧,你进去瞧瞧,屋里都成人工湖喽,把楼下漏得一塌糊涂,搞什么搞!”

晕,不会吧。

李爽连忙拨开人群进屋去看。

呃,好吧,夸张修辞果然是女人的天赋。屋里确实淹了,但重灾区就是卫生间,也不知道是下水道堵了抑或其他,总之满室积水确实完全下不去脚,水龙头已经被关了,一浴缸的水满满当当。不过卧室完全没事,客厅也只是积了一点点水。楼下倒确实被殃及了,可也没一塌糊涂那么严重,不过是卫生间滴答不止,客厅电视机上方的一块墙壁隐隐有了水渍。

李爽第一时间打扫了案发现场,直到确认楼下再没有水声滴答,至于阴湿的墙壁,只能等着它自然风干了。好在楼下也是个好说话的,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楼上这小伙子的印象又不错,李爽赔两句不是,也就过去了。

最后房东驱散了好事儿的老头老太太,又给李爽上了十五分钟的思想政治课,直到后者对着警徽发誓下不为例,才把人哄走。

一场战役下来,李爽累瘫在沙发里,久久没起来。

时运不济啊!李爽在心里给这事儿下了个判词。还能说什么呢,前天晚上好端端停水,他起先是想着开开水管,这样来水了也能知道,谁知道转身就忘了。这好在是今天才来水,要是昨天就来,指不定水漫金山成什么样了呢。

休息够了,李爽起身想去厨房弄点儿东西吃,却不想一只拖鞋找不见了,也不知刚才上沙发的时候踢到了什么地方,没辙,他只好踩着一只拖鞋弯腰在茶几和沙发下面找,结果拖鞋找到了,就在沙发下面,只不过已然湿透。

不知沙发底下是个什么地势,别处都没事,只它那里聚了个小水洼,李爽拿来抹布费劲地伸胳膊去擦,感觉手下并无坑洼,还挺平整,于是觉得此地愈发像怪坡。感觉收拾得差不多,李爽便拿来手电筒照,生怕有漏网之水,结果水没找着,摸出张照片。

那是张拍立得。落满灰尘,却色彩清晰。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照在李爽身上。他定定地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呼吸困难。

戚七,昨天小孩儿刚告诉他这个名字。他问是七七事变的七七?小孩儿说你见过有人姓阿拉伯数字的么。当时他怎么说的?哦对,他说你瞧我这脑子,是戚继光的戚吧,我叫李爽,咱正式认识一下吧。

照片中的戚七却没了那副死小孩儿样,反而呆呆的,无害而纯良。他好像还没准备好要被拍,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样子。反观自己,那嘴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中了五百万呢,搂着小孩儿肩膀的手也特自然,好像在说,嘿,看见没,这是我弟。

难怪他觉得小孩儿莫名熟悉,难怪小孩儿对他的反应如此奇怪。

拇指轻轻摩挲过右下角的四个阿拉伯数字,2007。

有什么东西被从记忆里剪掉了。

他确信。

“什么事?”薄西岩从不会在接电话的时候说“喂”,只要来显不是陌生号码,他总是这三个字,就好像断定不会有人找他闲聊。

好吧,事实上薄荷是对的。

“帕塔在吗?”

薄荷顿了下,然后说:“你再说一遍。”

要不是对方口气平淡,李爽会以为他想跟自己拼命:“呃,你没幻听,我找帕塔。”

很快,电话那头传来帕塔轻快却略带疑惑的声音。

“爽,薄荷说你找我?”

李爽是真不喜欢帕塔送给他的简称:“嗯,我有些事想问你,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薄荷的朋友就是帕塔的朋友。可是,你要问什么呢?”

“你和刘汀认识多久了?”

“呃,好像有半年多一点。”

那就是去年8、9月份的事情,李爽一边盘算着,一边又问:“那戚七呢,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爽,你的问题很奇怪,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的啊,我认识刘的时候就认识七了,一起的嘛。”

“那你认识我吗?”

“薄荷,你的朋友好像不大正常了……”

“晕,我是说在今年以前,在我送榛子核桃到你们家以前,你见过我吗?”

“李爽,”这一回电话那头换成了薄西岩,“我不知道你到底想问什么,但你要还是这么没重点,我就挂电话了。”

李爽眨眨眼,反应过来:“你个无耻的,居然开免提!”

“三。”

“嗯?”

“二。”

“喂!”

“一。”

“我在家里沙发底下找到一张我和戚七的合影时间是去年冬天年初还是年尾不确定我现在有点儿乱。”

“薄荷,你没挂电话吧?”

“戚七?

“嗯!”

“是谁?”

38、Chapter38...

去薄西岩家的路上,李爽试图让自己平复下来,可心脏依然在敲鼓。这很像考警校那年等待公布分数线的一刻,因为无法预料即将到来的是什么,所以激动,所以忐忑。

之所以打电话给帕塔,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时间内能想到的最近的联系人。且不说他没有刘汀和戚七的联系方式,就是有,先找他们也不是个明智决定。度假山庄里那俩人的态度可是很明显的,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俨然攻守同盟,当然刘汀有可能是无辜的,但李爽不打算冒这个险。

为什么就能确认帕塔不是攻守同盟呢?

其实他也不确定,但眼下去了此人,再没有其他线索。况且,还有薄荷在。下意识的,他总会把薄荷当成自己人,说不上原因,就好像他莫名其妙就成了全所乃至全局里跟薄荷走得最近的人一样,都有点神奇的味道。

现在李爽去那近郊小高层就跟回自己家一样顺溜了。

开门的是薄荷,帕塔坐在沙发里,姿势很端正,仿佛严阵以待。

李爽连忙坐到他旁边,说我是来求援的不是来审讯的,别那么紧张。薄西岩在一张单人沙发里坐下,说从来没人需要他的援助,所以他很重视。李爽咽咽口水,说这个我看出来了。帕塔可算找到机会插话,爽,薄荷身上有很多优点的,你不要只学习刻薄。李爽大囧,心说帕塔这中文真是越来越有深度,不参加汉语桥可惜了。

言归正传,李爽把照片拿了出来。

帕塔看不到,所以薄荷就一边看一边给他讲:“这是一张去年拍的照片,看衣服应该是冬天,年初还是年尾无法确定,里面的两个人分别是李爽和戚七,合影的地点……看起来像个连锁西餐厅。”

“你怎么想?”李爽问薄西岩。

“不需要想,”薄西岩直接下了判断,“照片没有合成痕迹,也就是说,你们两个很熟,曾经。”

“是吧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李爽有种找到亲人的感觉。

“可是没听刘和七说过呀?”出声的是帕塔,他眉头紧皱,棕色的眼睛眨啊眨,一脸想不通,“我认识他们好久了,哦,我还经常对他们提起你呢……”

“提我什么?”李爽奇怪。

“我总会给他们讲一些薄荷的事情,你经常和薄荷在一起,所以有时候就会讲到你。”

得,自己就是个捎带脚的。

“可每次我讲到你,他们都没有说话啊,也没有说过他们认识你。”

李爽抿紧嘴唇,沉思。

薄西岩看着照片,入神。

“不过,”帕塔想起什么似的,“我总觉得照片应该不会是去年年底拍的,因为那个时候我总去找他们两个玩,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说过你,戚七和刘也总是在家,很少出去。”

“那就是去年年初?”李爽努力让思绪飘回一年半前的那个时候,如果说那时候有什么值得记住的事情,必然要属春节,可他除了记得那年春节确实回家了之外,再无其他。回家做了什么?跟父母说了什么?见了那些亲戚?全然没了印象,只剩下一个模糊的框框。而春节前后的日子,更是模糊成了一滩水。

“你想到了什么?”薄西岩问他。

李爽苦笑:“就是什么都没想到才郁闷。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就好像你的记忆条被人剪下一段,再拼接上,跟以前在录音磁带里做手脚似的。”

薄西岩递给他一杯热牛奶:“先喝两口压压惊,别太激动。”

李爽受宠若惊,一边接过来,一边又冲薄西岩尴尬地笑笑:“不至于,我还没到需要压惊的份儿上。”

“那最好。”薄西岩摘下眼镜,低头用细绒布去擦拭镜片,边边角角,一丝不苟,“我好像没和你说过,他们两个不是人。”

“什么?”

“吸血鬼。”

“啊?”

“换句话说,他俩会一些旁门左道很正常。比如,消除记忆?”

“薄西岩!”

李爽真想拿西瓜刀把对方脑袋劈开。立刻。马上。当下!

“现在不是东方奇谈时间,我跟你说正经事儿呢!”

薄西岩把眼镜重新戴好,然后淡淡地看他:“你觉得我像在讲故事?”

李爽一眨不眨地对视回去:“非、常、像。”

就在二人眼波流转水乳交融之际,帕塔那边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李爽和薄西岩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前者瞬间弹起躲至沙发边缘且瞪大眼睛汗毛竖立就像一只惊恐的豪猪,后者则眉头轻蹙眼眸微眯一副不太赞同的样子。

李爽想尖叫,想呐喊,想横跨八个音域,可事实却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谁说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坑爹啊!!!你妈他刚刚就眼见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眼见了一个人变成一只蝙蝠的全过程啊!!!

他恨自己那出类拔萃的反应力,但凡慢半秒,他也就只会看见一只蝙蝠和一堆衣服,他就可以指着薄荷的鼻子跳脚骂,老子不是来看魔术的!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薄西岩淡淡的嗓音里透出不悦。

OMG!他没看见,他啥也没看见!他没看见薄荷走过去!他没看见薄荷在跟一只蝙蝠说话!

薄西岩懒得理李爽。他爱捂眼睛就捂着吧,反正事实摆这儿,接不接受只是时间问题。他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比如去拿条浴巾。

“吱吱——”眼看薄西岩要进屋,小蝙蝠立马叫起来,扇呼着翅膀很着急的样子。

“呆着别动。”薄西岩忽然说,一字一句,声音轻轻的,吐字却异常清晰,“一动,不许动。”

蝙蝠很听话,僵在了半空中。

半秒后,吧嗒落在沙发上。

五秒后,依旧,没动。

李爽怀疑它死掉了。死因很可能是心脏骤停一类,吓的。

薄西岩很快返回,一扬手,大大的浴巾便把小小的蝙蝠连同一片沙发罩了起来。

沙发上依旧无半点动静,李爽看着那小小凸起,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薄西岩坐回单人沙发,总算开了金口:“可以了。”

李爽立刻屏气凝神,就见那浴巾底下慢慢鼓起,变大,伴随着疑似骨头生长的恐怖音效,最终成了人形。

周身裹着浅灰色浴巾只露出个棕色脑袋的帕塔,很像中世纪传说里的吟游诗人。棕眸,卷发,异国风情的五官,斗篷,咒语,变形术。

“薄荷你别生气嘛,我也是想帮忙,李爽又不是坏人……”帕塔一恢复人形便急忙辩解,奈何看不到薄西岩的表情,又听不到男人回应,于是那声音便在忐忑里越来越小,直至底气全部漏光。

薄西岩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李爽:“现在,你怎么想。”

“……谢谢你的牛奶。”

“不客气。”

39、Chapter39...

帕塔为李爽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爱丽丝掉进树洞,遇见了怀表兔子,红心女王。那是童话。

李爽坐在薄家沙发里,目睹了人变蝙蝠,蝙蝠变人。这是现实。

他一直以为薄荷淡薄,却原来这淡薄的表象下藏着一颗重口味的心。

同性恋。

人兽恋。

人鬼恋。

同志人兽吸血鬼……

“该你想的想,不该你想的收回来。”

薄西岩清冷的嗓音在任何时候都是最有效的镇定剂。

李爽喝掉最后一口牛奶,深吸口气,抬眼,低低唤了声:“薄荷。”

薄西岩难得好脾气地应:“嗯。”

“你是人吧?”

李爽盯着薄西岩,不放过对方任何细微的表情。

如果薄西岩摇头,那很好,他的世界就可以崩溃了。他直接顺着窗户就扑出去拥抱九十二米高的空气,远离荒诞尘世,回归生命本源。

所幸,薄西岩点了头。

巨石缓缓落到心底,李爽长舒口气,带了点疲惫,带了点后怕。

但是,有人不乐意了。

“我讨厌你们不说话,一切眼神交流和心电感应都是可耻的!”

薄西岩嘴角勾出个弧度,可能是笑,也可能不是,反正李爽看不出来,他忽然觉得帕塔和薄西岩挺合适的,起码某面瘫君的冷气在送抵小蝙蝠的时候,属于表情的那一多半会被直接过滤,只留下音带上的。

OMG,小蝙蝠。

他又回忆涌现了。

“帕塔,”薄西岩好整以暇地开口,“那两个家伙里有会消除记忆的吗?”

终于听见自己名字的小蝙蝠,歪着脑袋很是认真的想了半天,才呐呐道:“是催眠吗?我听刘说过,好像他们只会那个。”

“只会?什么意思?”李爽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