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门终于开了,许蓓蕾面无表情的将东西递过来,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两条线。”
沈云抒蹙眉,视线晦暗不明。
“早就做好思想准备了,不惊讶。”许蓓蕾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我饿了,你饿吗?”
沈云抒打好的腹稿被掐灭:“我买了菜,给你做好吃的。”边说边去开门,“我跟你说,我爸妈都很少尝到我的手艺,你今天是有口福了。”
许蓓蕾跟在她身后进厨房,眼眶泛起湿意。
“连顾呈都吃不到。”沈云抒挽起袖子洗菜,又找出家里的围裙系好,“你现在特殊,最好少吃外卖。”
“等会儿你看到别惊讶,记得给我捧个场全部给我吃光光。”她絮絮叨叨的,“我在纽约这么些年,厨艺可长了许多,应该比你好。”
许蓓蕾仰起头,结果,仰起头就能把眼泪憋回去的说法压根就是骗人的。
她忍了许久,没忍住,“云抒,过几天你陪我去医院吧。”
沈云抒切菜的手顿住,不敢抬头,“真的不打算告诉顾显了?”她已经不叫他大哥,话语间带着些埋怨。
“不告诉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冷血?”许蓓蕾哽咽着问。
沈云抒摇头,继续切菜。
“我不能用所谓的道德准则来约束一条生命,我得对我的孩子负责。”
厨房里只有切菜的声音,一下一下的落在两个人的心上。
许蓓蕾静默片刻,目光柔软下来,“其实这样也好,不然你有个未婚先孕的闺蜜,对象还是顾呈的哥哥,你姑姑知道后不炸了才怪。”
沈云抒憋着的眼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她把刀扔到一边,反身抱住许蓓蕾,“你不是挺聪明一人嘛!怎么能这样?你这样说像话吗?轮得到你为我操心这个吗?”
许蓓蕾反倒笑了:“哎呀,被你看穿啦!我就是找个借口而已,骗骗你的眼泪水。”轻轻拍她的背哄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哭成狗呢!”
“要你管!”沈云抒抬起手,想狠狠揍她一顿,又舍不得,只能嘴上用力,恶狠狠的说。
“好啦好啦,我要尝尝你的手艺的。现在我最大,动不了手了,轮到你伺候我了。”许蓓蕾笑着说,眼泪水却哗哗的流。
沈云抒推开她,赶她出去,“里边味道重,别待这儿影响我发挥。等会儿不好吃的话就是你的锅。”
许蓓蕾抹了把眼睛,白她一眼,“我走了走了,给你腾地方,休想我给你背锅!”
厨房里很快就只剩下沈云抒一个人,她直接开了厨房的水,胡乱抹干净脸上的泪痕,给顾呈发消息。
【云卷云舒:大哥最近在干嘛?】
差点就直接发了顾显,她回过去又改正。
顾呈在开车,回得是语音,“跟我一样,被妈管制了,怎么了?”
【云卷云舒:没怎么,明天去你们家,我是不是能见着他?】
他们在路上说好了,明天去顾家见姑姑。
Ville:“嗯,他会在。”
沈云抒心里有了主意,加快速度做菜。
*
从许蓓蕾家出来,沈云抒直接回家,倒头就睡,一觉到第二天下午,洗漱洗漱去了顾家。
顾呈今天调休,在家等着,她是自己开车去的。去之前,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反而没了最初的紧张与忐忑。
顾妈妈忙完提早下班,见着沈云抒的时候,出乎意料的和颜悦色。
“回来了?这回待多久?”顾妈妈跟她闲话家常,“你爸一直念叨你,说想你留在上海。”
沈云抒摸不准顾妈妈的心思,小心翼翼的回答:“过完春节再走,打算多留一段时间。”
顾妈妈点头,仍旧笑着,“那之后呢?还是回纽约?”
“考虑会留在上海。”
“这样也好,女孩子还是留在家里让人放心。”
说着,顾妈妈瞅了瞅顾呈,他正盯着沈云抒看,眼里都好似亮着光。
真是鲜少能见着他这副模样。
她看得直摇头,又说:“云抒,你跟我过来一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顾呈跟着起身,却没要求跟进去,只给了沈云抒一个安抚的眼神。
她会意,和顾妈妈去了顾爸爸的书房,跟家里乔爸爸的书房布局差不多,都是严肃的风格。
“说之前,云抒,我想给你看个东西。”顾妈妈开门见山,面上仍旧带笑,“这东西已经在我手里很久了,但我没给顾呈看过,你爸妈也没有。”
沈云抒狐疑,打开白色的信封,入目的照片让她心脏发疼。
一瞬间,脸上血色全无。
顾妈妈看着她的眼睛,不紧不慢道:“我不听别人的,无论他们怎么说我都不会听。云抒,我只想听一听你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顾显:听说我很受欢迎!给我加点戏呗!
沫子:贿赂我!
第四十九章
沈云抒紧紧捏住手里的照片, 想团成一团狠狠的扔出去,但她不能。
如同是一盆冷水从头顶倒下来, 冰冰冷的透心凉。
也彻底打乱了她原本想告诉顾妈妈的话。
那是她极力想要掩埋的, 除了许蓓蕾和吴安年, 还有当初帮她的Linda跟童宇骁外, 从没有其他人知道。
却没想到被顾妈妈知道了, 还是看图说话的照片。
沈云抒甚至没有勇气去翻下一张照片。
“云抒, 照片上的人是你吗?”顾妈妈唇边的笑渐渐淡去。
沈云抒张了张口,差点没发出声音,可她只要一抬头, 就能对上面前这位她最想处好关系的长辈的眼睛。
犀利的目光, 让人无所遁形。
半晌,她苦笑,“是我。”
何止是她啊, 当初的她还因此进了警局, 差点就闹到学校,前途尽毁。
沈云抒破罐子破摔的低头翻照片,从第一张开始, 到最后一张, 脑子里刻意遗忘的一幕幕随着一张张照片开始刺激着她的大脑,被迫的回忆起某些这辈子都不想提的往事。
在她看来, 这是她的黑历史,足够狗血,也足够丢人。
那时, 沈云抒还在美国读大学,跟吴安年进了同一所大学,不过专业不同而已。吴安年喜欢她们高中时期的数学老师,念念不忘的,却没想到,对方早已有了家庭。
吴安年知道后开始夜夜流连酒吧,醉生梦死,她劝了好几次都不肯听。再后来,她总算也知道了顾呈合伙人的名字,听说叫楚誉,而他们的事务所叫合聿。上海圈子里的朋友们都打趣他这是对辛禾始终牵着心,这才把属于他的半个事务所取了辛禾的同音字,总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复合在一起。
她很难过,藏在心底许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于是,吴安年第一次带她去泡吧。
吴安年说,酒能让人忘却某些不想记得的事情。
她们一个酒吧一个酒吧的玩,跟着玩咖们在燥人的音乐里摇头摆脑的大跳着舞;和同是留学生的富二代们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
她开始逃课,开始酗酒,开始不分白天黑夜的走在这个容易让人迷失的城市。
甚至,她庆幸童宇骁被上海的项目绊住了,连Linda都不在,没人能管着她了。
两个人越玩越high,次次都是热闹震天的场子,次次都笑得开怀,可后来,沈云抒渐渐发现,被人群簇拥着舞蹈歌唱,笑得有多开心,心里就有多寂寞,多难过。
有一天,她被吴安年带着去了新开的酒吧,她坐在吧台,看着舞台上搂抱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心里无端起了烦躁。
索然无味。
她对吴安年说:“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吴安年只是笑:“那就回去好好上学。”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一如往常。
沈云抒忽然难过得想哭:“顾呈看到我这副样子一定很失望,也许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吧。”
吴安年看她一眼,起身晃晃悠悠说要去上厕所,临走前却扔下一句:“傻姑娘,被放在心上才会失望,如果没有,干他屁事!”
沈云抒觉得自己很矫情,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嚎啕大哭。
那时,她告诉自己,这是她最后一次来酒吧释放自己迟来的叛逆。但她万万没想到,最终会以那样一种难堪的方式让她追悔莫及。
那天吴安年许久都没回来,沈云抒去找她,在顶楼的包间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被一个美国人压在身下苦苦挣扎。
酒吧里放纵的夜晚,时常会有兴致所至的男男女女们找一个小包间,为所欲为,但她和吴安年从不,即便喝得烂醉如泥,也固执的记得要完好无损的回家。
沈云抒早已不记得那一刻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鲁莽的凭着自己压根就没什么力气的双手去推搡包间里的几个与她们年纪一般大小的男男女女们。
里面还有曾经跟她们一起喝过酒的两个留学生。
愚蠢至极的做法,她其实该逃出去求助或是报警,可她那会儿眼里只有已经被撕破了整只衣袖的吴安年。
她只知道不能让吴安年出事。
后来,是其中一个叫Andy的留学生出来说和,两边劝人,他对她说:“只要你喝了这一杯,你们俩走人。”
沈云抒信以为真。
百加得朗姆酒的味道,一杯下去,肚子里火辣辣的烧疼,她眼前重重叠叠的人影越来越模糊。
有人搂住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还有人在拽她的衣服,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耳边都是笑声和叫嚣声。
绝望的情绪铺天盖地的袭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在她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她的手被人死死掐着,试图拽她衣服的人也松开了。那会儿,吴安年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里抄着个半碎的酒瓶,离她们最近的Andy脑袋冒着血。
沈云抒喝的酒里被下了药。
是吴安年瞧她不对劲,趁身上的美国人不注意,砸碎了酒瓶接连伤了两个人。
不知道是谁报了警,他们全被带去了警局。之后,那一伙人都被检查出磕了药,连带着她们也要接受检查。
最狼狈的夜晚,吴安年一个劲的跟她说对不起。
吴安年说她见到了一起玩过的Andy,上去打个招呼,谁想到被骗进了包间。Andy讽刺她们俩清高,出来玩还假兮兮的端着,这才起了心思。
沈云抒解了自己的外套,给吴安年遮住碎了袖子裸.露的手臂,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手腕上是一圈红印,很疼,但怎么都比不上心中的后怕。
就差一点,她跟吴安年都出不来了。
还有嗑药这事,可大可小,Andy咬死了她们也曾聚众参与了,跟他们一起玩过。
等待她们的是两人都不敢想象的。
再后来,她给Linda打了个电话,那晚,Linda和童宇骁都来了,来替她善后的。她求童宇骁不要把这事告诉顾呈,他也答应了。
狗血又让人绝望。
沈云抒将手里的照片放在桌上,手心里全是汗。
照片里,她被人拽着衣服亲脸,特别难堪。
应该就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和吴安年被酒吧里围观起哄的人给拍到了。
“姑姑,每个人都有想要逃避现实的时候,只是我选择了个最下策,追悔莫及。”
她没有说起顾呈,也没有说出自己踏进酒吧的初衷,她只是看着顾妈妈,“是我犯的错,只能由我自己来承担。所以,从此我滴酒不沾。”
爽快得几乎让顾妈妈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很意外,短暂的怔愣后,却发现沈云抒红了的眼眶以及垂在两侧颤抖着的手。
终究还是有些动容。
顾妈妈叹气:“不再说点别的了?”
沈云抒眨了眨眼睛,把眼泪眨回去,“姑姑,无论我说什么,我在您心里都已经是个坏女孩了吗?”她反问。
顾妈妈沉默,脸色却不再冷硬。
“我以为你至少该解释解释,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她把照片拿起来,眼底是一片复杂,“任是谁看了这样的照片都会愤怒。你知道我最初看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吗?我想的是你一走十年,没人管着看着,就这么不爱惜的自己的在外头疯玩,谁知道你在国外过着怎样不堪的生活。”
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倔强要强的姑娘会自甘堕落。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知道底线在哪儿。”沈云抒急忙说。
顾妈妈摇头:“顾呈知道这件事吗?”
沈云抒低头:“我打算这次回来告诉他的。”
“不管您是否相信,是在看到照片之前我就打算了要告诉顾呈,而不是因为您知道了这事。”她补上一句。
顾妈妈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照片,倒是没了怒气,“云抒,你或许会觉得我不近人情,因为我确实不希望你跟顾呈在一起。可是,很多事情你现在看不明白,只有等你当了母亲,大概就能理解我的心情了。”
她说得心平气和的。
沈云抒没有反驳。
“我不看好你们,不仅仅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角色,站在你姑姑的角度,我也不觉得你跟顾呈能长久的走下去。”顾妈妈将照片重新放进信封,握在手中。
沈云抒直视她的眼睛:“如果我能呢?”
顾妈妈笑了:“我总是走在你们前头,看不到许多未来发生的事情,我只能以自己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婚姻和生活不是你们想象的这么简单。一段长久的婚姻里掺杂着许多你目前无法体会的东西,你或许会觉得现实,但生活永远无法脱离现实。”
从顾妈妈的眼睛里,沈云抒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倔强的又有些迷茫的自己。
这样好声好气说话的长辈,让她连想要辩一辩的机会都没有。
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姑姑,我愿意去尝试,不管未来我们能走到哪一步,我都愿意去尝试。顾呈是我喜欢了许多年的人,假如能够这么轻易就放下,此刻我就不会站在您的面前。我相信顾呈也是,我相信我自己,更相信他。”
经年流转,数不清的时光里,她的心意从未改过。
“姑姑,我相信我们。”坚定的声音,带着抹让顾妈妈侧目的倔强与骄傲。
“今晚你姑父不在家吃饭,我等会儿也要出去,你就留在家里吃饭吧。”顾妈妈话音一转,“看着顾显和顾呈吃饭。”
松动的语气,沈云抒惊喜。
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用力点头,“好。”
顾妈妈似乎是不想再继续之前的话题,将信封递过去,“这个我给你,要怎么处置都随你。”
沈云抒不解,犹豫一瞬,接了下来。
“我手边还有些事情忙,晚上想吃什么自己去跟阿姨说吧。”
“好,姑姑,我先出去。”
书房的门再次被合上,顾妈妈靠着电脑椅,兀自笑了笑。
然后,她把电脑打开,找出藏在私人网盘里电子版本的照片,没有犹豫,全部点了删除。而后,她又进了回收站,将删除到里面的照片彻底删除。
沈云抒走出书房,她看到顾呈仍旧等在一楼的沙发上,姿势都仿佛没变过。
紧绷的弦终于松了。
她捏紧手中的照片,藏进风衣的口袋里。
听到楼梯的脚步声,顾呈猛地起身,迎过去,“好了?”
沈云抒扬起笑:“好啦!”
客厅里陡然传出两声“咳嗽”,顾显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沈云抒上扬的唇角立马抿住,没好气的拉过顾呈,“我们去那边说。”看都没看顾显一眼。
顾显觉得莫名其妙,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把顾呈拉到一边,沈云抒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可她知道,他早晚都是要知晓的。她不清楚顾妈妈是怎么拿到这些照片的,既然拿到了,指不定哪一天他也会看到。
就这么想着,沈云抒将兜里的信封掏出来,面上十分严肃,“顾呈,我说过等我回来我想告诉你一些事,现在就告诉你,好不好?”
顾呈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她手上,白色的信封,最普通那种,但她却偏偏这么郑重其事的样子。
他接过来,打开,眉头倏地拧紧。
沈云抒的心跟着颤了一颤。
她看到顾呈一张一张的翻过照片,他低着头,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是愤怒?还是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