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疯了:“太不靠谱了,我一个艺术工作者,对这些事完全没概念啊!”
蒋博:“哦,你不行是吧?”
根据蒋博的经验,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对付江晓媛百试百灵。
果然,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江晓媛说:“好吧,我明天去问问。”
“哦还有,”蒋博双臂抱在胸前,他脸上的笑容逐渐黯下去,宽边帽檐下露出一个浅浅的自嘲,“最近不要往我这个手机上打电话发短信,我明天用新号码联系你,记得了?”
江晓媛敏感地问:“出什么事了?有人威胁你?”
蒋博平静地说:“我妈到现在都不同意我做这行,我打算暂时瞒着她,她有时会翻我手机。”
江晓媛“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她诚恳地说:“不同意你就再好好跟家里人说一说,一次说不通就多说几次,都是好意,肯定可以互相交流的。”
蒋博:“少废话,我用你教?跪安吧。”
江晓媛被他狗咬吕洞宾的行为气得要命,愤然挂断了电话。
“家里人。”蒋博低声重复了一遍江晓媛的说法,随后冷笑了一下。
“我没有‘家里人’,我一无所有。”他想,“再分给我一些勇气吧,小姑娘。”
然后他仔仔细细地把短信与通话记录全部删除了。
第46章
刚开始,江晓媛对她名义上的“合伙人”,实际上的太后老佛爷面临的困境一无所知,她痛并快乐着地忙碌着,拿到钥匙以后就开始着手工作室的装修。
江晓媛怀揣一颗汹涌澎湃的心,一窍不通地跟着无事忙,一大早就带着工人们在屋里量来量去,煞有介事地跟人讨论各种材料……不过很快露陷了。
“玄关那里要给我留一块牌子。”江晓媛踩着高跟鞋,挥舞着卷尺来回比划,“大概这么大,挂工作室名牌,师傅您知道去哪定做那种牌子吧?对对,正规一点的……工作室叫什么?呃……这不知道啊,回头我要问我们老板。”
她刚掏出手机,想起蒋博的叮嘱,只好又烦躁地放回去,抓了一把头发,她说:“唉,先不管了,反正您把地方给我留下来就行了。”
工程队队长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问:“姑娘,你这个屋要当办公室用,这个水电改不改?”
“啊?”江晓媛茫然地站在玄关处,“‘改水电’是什么意思?改成什么?核动力的吗?”
工程队队长慈祥地看着这个狗屁不懂的二百五,加深了对人类物种多样性的了解。
于是又耐心地问:“那你这个名牌要用什么材料?”
江晓媛:“……难道不都是塑料的吗?”
队长委婉地表达了“麻烦您哪凉快哪呆着去,尽快换个有常识的来”这个意思,江晓媛的自信心遭到了惨重的打击,只好信誓旦旦地保证:“师傅,我过两天肯定就懂了,真的,不骗你,给我一点时间就行。”
江晓媛上午在工作室惨遭鄙视,下午又专程跑到了工商局丢人现眼。
由于她事先在网上查的路程有误,刚开始死活没找到地方,考虑到自己正在筚路蓝缕的艰苦创业阶段,江晓媛愣是没舍得打车,手机还没有办套餐,流量自然不够用,她就沿街找有开放式无线网的咖啡厅,进去以后装作看菜单的样子,蹭着人家的网用手机重新定位。
好不容易找到了工商局,到了以后又在工作人员面前一问三不知,最后,她沐浴着工作人员围观脑残的目光,被晕晕乎乎地砸了一通科普,拿回了一堆看不懂的表格,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地往回走。
傍晚归途中她还不幸赶上了晚高峰,地铁里能把人活活挤成遗相,江晓媛如今已经深谙公共交通上的生存之道,驾轻就熟地调整好姿势,很快找到了一个能容身的小角落,藏了起来,利用这个间隙,她把这一天剩下的单词任务了结了,又把耳机调到了最大的音量,压过了地铁隆隆着呼啸而过的咆哮声,闹中取静地听完了一段完整的标准速VOA。
学校比较有人情味,此时正是暑假,还没有急着赶她走,江晓媛能暂时住在宿舍里,等工作室准备好,她再搬到那边去。
这一天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江晓媛轻车熟路地跑到学校门口的小摊上,刚一开口叫:“师傅……”
卖凉皮的:“哎好嘞,凉皮一份,辣椒一点点嘞——多放香菜!”
江晓媛第无数次端着她的凉皮一路小跑奔回寝室,放下以后一边吃,一边打开了一本从学校借来的特效造型理论,两不耽误地看了起来。
无论是时间还是成本,她都尽可能地寻找到了最物美价廉的消耗方式。
学校的机房都已经锁了,江晓媛吃了一顿战斗饭以后,就去了网吧,履行她对施工队队长的承诺——她在网上搜集起办公室装修的种种注意事项、查每一种材料有什么区别,价格大概在什么水平等等。
办完这一堆事,江晓媛在一片QQ声此起彼伏、游戏叮叮咣咣的背景音里悄然退场,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钱可以沉迷于网络。
有钱有闲,多么让人羡慕嫉妒恨的生活,如今江晓媛两样都没有,却难得觉得生活充满了乐趣。
再让人魂牵梦萦的名香也遮盖不住生活本身的乏味,黄金与珠宝都填充不起充盈的乐趣。
直到这时,江晓媛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寝室,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之后了,她终于等到了蒋博用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蒋博跟她简单地交代了一下,声称自己以后就用这个临时号码和她联系,交代她有事发短信,不要随便打电话。
江晓媛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十秒钟,心里第一次觉得有点奇怪。
蒋博不像个怕被老妈发现以后啰嗦的叛逆不孝子,他这种极端的小心谨慎让她想起了身陷灯塔的许靖阳。
她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试探了一下:“用不用我替你保管证件?”
蒋博:“好。”
结果第二天,江晓媛真的收到了蒋博的同城快递,黑漆漆的一个文件夹,里面包括了各种材料和证件,还有一张附了密码的银行卡,蒋博留言,说这是供她办各种手续、装修工作室的时候用的,让她留好发票。
江晓媛心惊胆战地发现自己的疑神疑鬼好像成了真——太不对劲了,蒋博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江晓媛有种他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托付过来的错觉,她突然觉得很恐怖,战战兢兢地给蒋博的新号码发短信问:“要不要我帮你报警?”
这一次,蒋博让她坐立不安地等了将近二十四小时,才简单地回了一句:“不用,其他事你看着办,这个工作室我一定要成功,这段时间我可能出不来,就托付给你了。”
江晓媛莫名其妙地从中读出了几分不祥的意味,她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这么相信我,万一我办不好呢?”
这一次,蒋博没有回答。
江晓媛本来有好多事想问他——譬如工作室的装修大概是什么风格?起个什么名字?之后各种手续怎么跑,到底是怎么个章程……此时只好全咽回去了。
江晓媛一边担心他,一边简直恨不能一个人劈成两半——工作室也是她自己的事,不用别人嘱托,她也会很上心,但是出于某种对危险的直觉,江晓媛总觉得蒋博的字里行间有种让人不安的孤注一掷,好像这个工作室做不起来,他就要去死一样。
只有工作室取名的这件事上,蒋博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想叫“自由年华”造型设计工作室,结果江晓媛跑去工商局问的时候,发现名字已经被别人注册掉了,最后只好改成“芳菲年华”,听起来比 “自由年华”什么的更像个造型设计工作室,只是蒋老板接受得勉为其难。
就在江晓媛刚刚独自一人把这些工作理出一些头绪的时候,她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蒋博的新号,蒋博给了她一个地址,没有说具体要求,只是让她“带着全部的工具,周末替他过去一趟”。
江晓媛心里先打了个突,回短信问:“什么主题?为什么要带全部工具?”
那边回答:“高端客户,过来你就知道了。”
江晓媛连凉皮都吃不下去了。
一般情况下,只有一些特别没眼力见儿的朋友,通过私人关系找蒋博做的活——比如那次给艺校的小崽子化舞台妆之类,蒋博才会漫不经心地托给别人,其他的,别说是高端客户,就是普通客户,蒋老师也不会让江晓媛在没有他把关的情况下独立动手的。
他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这种偏执的,对自己的牌子经营得无比珍惜。
怎么会连主题都不提前说,就让江晓媛单独上阵呢?
江晓媛简单地回了个“好”,没敢多说,唯恐说错什么,她感觉如果不是蒋博在隐晦地表达什么,就是有人冒用了他的手机——给她发短信的根本就不是蒋博本人。
思来想去,江晓媛没什么好办法,也再没有其他人可以求助,最后只好硬着头皮找了祁连。
“你等我一会,”祁连听完以后飞快地说,“我正好也有些事想告诉你,马上就到。”
江晓媛放下电话的时候,心情在担惊受怕中忽然就跌落了下去,她想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他一样可靠呢?”
有些人就是有这种特质,好像世界上的事没有他们不能的、没有他们解决不了的,江晓媛忽然无比希望自己也能成为这样的人。
祁连说话非常算数,三十分钟之后真的到了,还夹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
还没坐下,他先难得地正色说:“蒋博这个人的背景比较复杂,你确定一定要跟他搅在一起吗?可以的话,我还是建议你离他远一点。”
江晓媛:“……啊?”
祁连把牛皮纸袋打开在她面前,示意她慢慢看,几张照片先跳了出来,江晓媛一翻开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何方妖孽!
照片上的人还是个少年,脸上带着无法用人类语言描述的烟熏妆,把五官都遮住了,几乎可以去参加世界非主流锦标赛。
背景是一个黑布隆冬的地方,可能是某个不大正当的娱乐场所,黑洞洞的沙发像一张张开的大嘴,要把上面的人都吞下去。
有一张照片是一个衣着暴露的夜店女从后面抱着那少年,喂他酒喝,还有几张是少年往镜头上喷云吐雾的模样,他的表情迷醉,看起来让人胆战心惊,总觉得他抽得可能不是普通的烟。
江晓媛:“……这是蒋博?”
祁连:“是,我稍微查了查他,他少年时代在学校里劣迹斑斑,高中被学校劝退,转学去了私立学校,也没读完,后来因为大量服用安眠药进过一次医院,后来休学两年,在安定医院度过。疑似有吸毒史……这一点还没证实。”
江晓媛:“这个我不信,他不吸毒,连烟都戒了。”
祁连的眉间轻轻地挑起来,这让他身上那种斯文气稀薄了起来,看起来有一点危险气息。
祁连:“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蒋博有洁癖,”江晓媛说,“还有,吃一次安眠药就被送到安定医院是怎么回事?”
祁连:“这是他监护人的决定。”
江晓媛一愣。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祁连正色下来,把文件袋整个打开,从里面翻出另一张照片来,“这个人你见过,就是那天开粉色轿车跟踪你的人。”
照片上的女人比那天江晓媛见过的年轻不少,容貌姣好,装扮艳丽,只是神色里有种让人特别毛骨悚然的东西。
江晓媛:“蒋博他妈。”
“范筱筱,”祁连说,“早年是靠开私矿发家的,蒋博的养母。”
江晓媛愕然:“养?”
“范筱筱三十六岁的时候领养了十三岁的蒋博,不到一年离婚,自己带着个十四岁的半大小伙子过,”祁连看了江晓媛一眼,“有些事我不方便说太清楚,你明白吗?”
江晓媛先是迷茫不解,随后她敏锐地从祁连的表情里读出了什么,眼睛蓦地睁大了。
“这位范女士不喜欢蒋博与任何异性走得太近,逼他辞职据说也是因为这行接触的都是女人的缘故,”祁连把声音放得轻缓了些,好像怕吓着江晓媛一样,“你现在明白她为什么平白无故地跟踪你了?”
江晓媛的手指无意地捻着纸页边角,连日以来独自筹备工作室、准备出国的疲惫秋后算账似的向她反扑过来,蒋博的形象在她的印象里模糊了又重新清晰,她想起他帽檐下被汗水浸湿也不肯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伤口与阴郁的眼神,想起那匆匆行走在楼道间,仿佛快要飞起来的背影。
“我个人还是建议你考虑一下其他的方向,”祁连说,“以你现在的能力,挂靠在任何一家工作室下都会很受欢迎,你先学几年工作室运营的经验,积攒一些人脉,将来不也少走弯路吗?”
江晓媛还是沉默不语。
祁连对着她的表情端详了片刻,预感自己的苦口婆心恐怕要白瞎。
他知道自己听起来有些冷漠,但他又不认识什么蒋博,偶尔擦肩而过,印象里那就是个一副债主表情、满身脂粉味的傲慢弱鸡,祁连亲眼看着江晓媛努力了这么久,并为之动容,一点也不想看着她的心血付诸东流。
那天江晓媛对蒋博说的话有失偏颇,有时候流出的心血并不只有事主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