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逊躺在副驾上,眉头微微皱着,贺川神清气爽,给了她一瓶水和她昨晚吃剩的半只面包,说:“先吃着。”

蒋逊没吃,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越野车再次颠簸上路,一个多小时后,出现了一条溪流,贺川把车停下,拿上毛巾和牙刷,领着蒋逊去溪边。

蒋逊头两步没能走动,腿软了一下,贺川笑了声,把她一搂,带着她坐到溪边的石头上。蒋逊捧了点溪水拍了拍脸,登时清醒不少。贺川挤了牙膏给她,两人就着溪水刷牙。

回到车里,蒋逊来了精神,喝了半瓶水,把剩下的面包也吃完了,边上的人肚子叫了两声,蒋逊扔了块压缩饼干过去,贺川将就着吃了,吃完再次上路。

离巴泽乡越来越近了,两人的手机都响了起来,短信提示音不停,全是阿崇发来的哭爹喊娘的话,问他们怎么失踪了。

蒋逊笑了笑,回了个电话过去,阿崇的魔音立刻穿了过来:“蒋逊——”

蒋逊说:“嚷什么嚷,昨晚手机没信号。”

阿崇耳朵灵:“你感冒了?怎么喉咙哑了?”

贺川开着车,似笑非笑的瞟了眼蒋逊,蒋逊白他一眼,说:“啊,着凉了。”

正说着,铃声响了起来,是那三部手机之一。

贺川扬了下下吧,蒋逊领会,从抽屉里拿出手机。贺川看了眼,来电的名字是“强哥”,他勾了下唇,说:“给我。”

蒋逊把手机放他跟前,电话接通了,开了扩音。

电话那头喊:“你们三个他妈怎么回事儿,一天一夜没个电话,人呢,跟丢了没?”

贺川没吭声。

“说话!哑巴了?有没有跟上?找着姓王的那老头没?——妈了个|逼的你聋了?老子还要跟人交代,给老子说话!”

“跟谁交代?”

“你他妈管老子跟谁交代?”

“你派人跟了我一路,我他妈还不能让你交代了?”

电话那头:“……”

贺川冷笑:“强哥是么?下次派人派点儿智商没问题的,对了,你还得来这里一趟,我给他们送派出所了,春节还没过完,别影响民警同志过年,你过来捞个人吧。”

强哥怒不可遏:“我|操|你妈!你给老子等着!”

电话挂了,蒋逊收起来,问:“他会不会来捞人?我那车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来捞人也会来找我。”

蒋逊点点头。

越野车离巴泽乡越来越近,下午5点,车子停到了土路边上,前面的路是羊肠小道,不通车,只能靠步行,昨天他们跟阿加大哥打听过,步行大约要三四个小时。

他们今天一定能到巴泽乡了。

蒋逊把有用的东西都塞进了背包里,背包一下子重了很多,她也没让贺川背,自己背上了。贺川看了眼她的包,没有吱声,放慢脚步跟在她边上,走了一个多小时,蒋逊累了,说:“休息会儿。”

贺川指了下树下的石头,蒋逊往那儿一坐,喝了两口水,休息了五分钟就起来了,贺川顺手把她的背包甩到了肩上,大步往前:“走。”

蒋逊顿了会儿,慢慢跟了上去。

不多时,前面出现了一个马帮,大约十六七个马脚子,每人牵着头骡子,骡子背上架着两个竹篓,竹篓里装满了沙石。

两边人同路,走了十几分钟,一个四十多岁的马脚子问:“你们去巴泽乡啊?”

贺川和蒋逊对视一眼,看向对方,没有回答。

马脚子说:“这条路是去巴泽乡的啊,你们去巴泽乡?今天?”

贺川问:“怎么?”

马脚子说:“去不了啊,我们也是去巴泽乡的,那边的吊桥断了,过不去,要明天上午才能接上。”

☆、第44章

巴泽乡位于大山深处,吊桥是必经的路段之一,没有吊桥,只能多翻几座山头绕路,费时太多,还不如在这里等上一晚。

贺川和蒋逊对路况不熟,两人全靠之前打听的走,绕路显然不现实,可今天到不了巴泽乡,他们只能走回头路,天色快黑了,返回去显然也不现实。

贺川问:“你们知道吊桥断了,现在还去巴泽乡?”

马脚子说:“我们刚才到了那里才发现吊桥断了,本来都回去了,想想又要浪费一天,大家商量了一下,还是去那里等一晚吧。”

“前面有住的地方?”

“有啊,有一个牛棚,平常我们晚上赶路会在那里住一晚。”马脚子打量着贺川和蒋逊,问,“你们去巴泽乡干什么?”

巴泽乡穷乡僻壤,说去旅游明显骗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贺川说:“我们去找个人。”

“哦。”马脚子说,“可是今天过不去,你们白来了。”

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开车回去找住的地方,起码要花上六七个小时,明天再赶过来,还要走一遍崎岖的山路,蒋逊算了算时间,问贺川:“你怎么看?”

十几匹骡子在慢悠悠地踏步,马脚子们已经往前面去了,步子慢,偶尔回头看他们一眼,小声讨论两句。

同他们说话的马脚子也往前面赶路了,贺川收回视线,问蒋逊:“再露宿一晚受不受得了?”

蒋逊说:“我有什么受不了的。”

贺川打量她:“确定?”

“快天黑了,走回头路说不定还要睡在露天,行了——”蒋逊朝那队马帮抬了抬下巴,“快跟上他们,不是说有牛棚吗?”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才往前面走去,马脚子听见动静回头,诧异道:“你们还要去啊?”

贺川笑着:“跟你们一样,不想浪费时间,还是等上一晚吧。”

“你们有地方睡?”马脚子想了下,“要不然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牛棚。”

贺川问:“方便吗?”

马脚子说:“没什么不方便的,牛棚大的很,就是怕你们城里人不习惯。”

贺川说:“牛棚比睡草地上好,明天还可以跟着你们上路,不怕找不着地方。”

马脚子笑道:“没问题啊!”

两人加入了马帮队伍,跟着这个叫次松的马脚子走在队伍最后。次松是藏族人,家就住在木喀县西部的一个乡里,今年三十五岁,已经做了六年马脚子,生活艰辛,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很多。

贺川跟他闲聊:“你们干这行能赚多少?”

次松说:“去年赚了两万,我们不光在这里,还会去其他地方,很多地方的山路都只能靠骡子上去。”

蒋逊看了眼骡子背上的竹篓,问:“这些砂石是用来干什么的?”

次松说:“哦,巴泽乡要修电塔,我们要抬材料上去。”

这些马脚子基本都是藏族人,大半人不会说汉语,有几个会说,但是发音不太标准,贺川和蒋逊听得糊里糊涂,次松从前在外面打过几年工,汉语说得很不错,他时不时给他们充当翻译,一会儿工夫,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土房,房顶是用木板拼成的,拼得不严,露出很大的缝隙。

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牛棚了。

贺川问:“还有多久到巴泽乡?”

次松说:“不远了,还有两个多小时吧。”

天黑的早,整片山已经处于半明半暗中,一行人进了牛棚,骡子都拴在了外头。

马脚子们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喝水,而是先给骡子喂草,喂了一会儿才有人去附近的溪里打了水过来,架起一口锅子,添木头烧起了热水,牛棚里有了亮光。

蒋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背靠根木柱,说:“附近还有溪呢?”

贺川问次松:“溪离这儿近吗?”

“近,就在那边。”次松指了一个方向,“一直往那里走就能看到了,你们要是想去,我待会儿带你们过去。”

次松的同伴打了几碗酥油茶,递给他们一碗,说:“这里海拔高,你们喝一点,晚上能睡好。”

酥油茶有一大碗,颜色很诱人,贺川道了声谢,把茶碗给蒋逊,蒋逊又渴又饿又冷,马上捧着碗喝了一小口。

她第一次喝酥油茶,这味道进了嘴里,有点接受不了,她没吭声,又接着喝了几口。

次松带了干粮,分给贺川和蒋逊两个,有人还煮了碗泡面给他们,蒋逊没好意思要,就一碗而已。

贺川倒没客气,接过面碗,把压缩饼干和牛肉干都给了他们,剩的不多,各有两包。

他把泡面给蒋逊,说:“吃了。”

蒋逊小声说了句:“你也好意思。”

贺川笑着:“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蒋逊哼了下,这次没再推,把酥油茶给了贺川,立刻低头吃起了面。贺川喝了一口酥油茶,顿了一下才喝第二口,等蒋逊面吃了快过半的时候,他又把茶碗递到她嘴边:“再喝几口。”

“不了。”

“喝。”

碗就在嘴巴前面,蒋逊就着他的手又喝了两口,喝完了说:“你这是喝不下了让我喝?”

贺川没理,把剩下的酥油茶一口闷了。

火坑边上很暖和,坐久了,冻冰的手脚都活了回来。

天色已经全擦黑,红红的火光照着每一个人的脸。有人带了酒,分了一圈,贺川和蒋逊也有份,没有多余的碗,就用酥油茶碗盛的。

贺川喝着酒,问:“那吊桥怎么会断?”

次松的脸黑红黑红的,酒喝得有点多:“几天前被雪压坏了,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早上五点就出来了,到了这里才知道。”

贺川问:“几天前下过雪?”

“下过,这里经常下雪,这两天天气还好。”

“你们那骡子驮的东西有多重?雪都能压坏吊桥,骡子能过?”

次松说:“能过的,估计这吊桥之前就坏了,还好前几天我们没有过来,要不然肯定要掉下去。”

另一个正喝着酒的人突然说:“听说那天是掉下去一个人。”

次松说:“没掉,是差点掉下去,不过摔伤了,你刚才没有听仔细。”

“那应该是,要是真的掉下去了,肯定要死了。”

蒋逊吃饱了,烤着火问道:“你们这样走一趟要花多少时间啊?”

次松说:“一整天,有时候要在路上好几天。”

“吃喝也只能在路上?”

“是啊。”

边上的人笑道:“在路上的那几天最想老婆啦!”

次松说:“你不想啊!”

“我想我孩子。”

蒋逊问:“你孩子多大了?”

那人说:“十一岁啦。”

次松说:“他的孩子读书很好,一直在镇上读书,现在放假在家里,每天帮忙干活,特别懂事!”他又指其他人,“他们的孩子都才两岁,啊,他的孩子都十八岁了!”

蒋逊笑着:“那再过两年你就不用做啦,让孩子养。”

“还不行啊。”

蒋逊说:“嗯?”

“不能停啊,要想过好生活,就不能停啊!”

次松点着头:“对啊,我们的马帮不能停啊,每天走每天走,就能把好日子走出来!”

藏族汉子豪爽,几杯酒下肚,又唱起了藏歌,说说笑笑的聊家常聊钱。贺川给他们分了一圈烟,回头见蒋逊走了出去,他看了一眼,继续跟他们说笑。

蒋逊没走远,就在牛棚外,抓了一把草喂起了骡子,屋子里笑声爽朗,听得出各个兴致都很高。

骡子矮矮的,很憨,胃口很大,吃完一把还要吃,蒋逊揉揉骡子的脑袋,学了它一声叫,骡子抬眸看了她一眼。

身后有人笑了声。

蒋逊没回头,喂着骡子说:“怎么出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

蒋逊说:“你们十几个男人一起抽烟,想让我呛死?”

贺川笑了笑,走到她背后,把头凑过去:“闻闻我抽了没。”

蒋逊抖了下肩膀:“一股酒味。”

“那酒味道不错,你该尝一口。”

“我酒量不行。”

“一口就能醉?”

“又不是没醉过。”

贺川隔着蒋逊揉了揉那头骡子,骡子吃得正欢,烦躁地偏了下头,又接着吃。贺川问:“喜欢骡子?”

蒋逊说:“它挺可爱。”

贺川顿了会儿:“你喜好跟一般人不同。”

“是呀,是挺不同。”

这段对话似曾相识,只是变了几个字,贺川笑了笑,说:“早知道该租头骡子过来,骑着骡子赶路,脚程快得多。”

蒋逊问:“你会骑吗?”

“骡子不是马,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