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侧,柳若素正引着朱湘夫妇到她的马车前,一撩开车帘子,四大口箱子摆在眼前。
“大人若通人情,这辆马车,就随着大人回南通城了。”
“若是不呢?”
“若是不,大人,我恰巧知道吕枫那个案子,你也牵连其中——”
“吕枫有什么案子?”朱湘试探着问。
“吕枫为了逼安园贿赂他,竟然利用十年前的灭门惨案,声称捉到了凶手,本以为安家为了保住名声会乖乖就范,没有想到竟然弄巧成拙,最后吕大人他将那批冒充的大盗杀人灭口了,动手的,应该就是朱大人手下的高人吧——”
这一切,都是安以墨和念离的推断,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
接着这个机会,也一起清算清算。
朱湘笑了几声。
“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啊,魏夫人。”
“我夫君是侍卫队总管,大人,您该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侍卫队的——”
朱湘明显地怔了一怔,改说:“这件事若查明属实,也是吕枫的失职,不,大过,本官自会秉公处理,绝不徇私!”
“大人不必划清界限,我并不想以此要挟大人,否则,我也不会带着马车来了。”
“魏夫人心意我领了,可是我为官清廉——”朱湘话音未落,峦翠就频频给他使眼色,朱湘收住后半句,又峰回路转道,“可我为官清廉不假,体恤民情,也是真的。”
“那大人是体恤我呢?还是不体恤我呢?”
“夫人想我怎么体恤?”
“请大人留他们性命,用其他的法子惩罚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柳若素终于把念离留下的那些话适时地都塞给了他。
如若念离所言不假,此刻朱湘肯定已经深为所动。
那朱湘眼珠子贼溜溜转了一圈,峦翠却是有些急了,拉住他低声道:
“杀了他们也没用,到时候家产也都要上缴的,不如私了,也让我亲自来教训他们一下,解解气——”
“我只怕上面的人——”
“老爷,这次可是魏大人来求你,你还怕什么呀,官官相护,一损俱损,难道这件事抖出去,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也对。”朱湘本是个胆小的,见好就收,但是这一遭,那一马车的财物,和安家一整个园子,让他胃口大增。
“那就请魏夫人随我一起去一趟知府大牢吧——我们不如,就在安园里面,关起门来,慢慢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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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朱湘去大牢,那边峦翠先行去了安园,一进门沉鱼、落雁就迎了出来,一左一右,花团锦簇。
“好姐姐,想死我们了,你可终于来了,我们都六神无主了!”
“就是就是,这一回你们可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园子里的人,没大没小嚣张得很啊!最好都砍了!”
峦翠得意地笑着,打量起这雕梁画柱的园子来,仿佛这不久就是她的家一般。
“砍人有什么乐子,又不能当球踢!要不怎么说你们目光短浅呢!砍了有什么好处么?木鱼脑袋啊!不如留着他们赚钱,供我们吃喝玩乐,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岂不乐哉?”
在宫里憋屈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这个由她来作威作福的时候了。
“这园子还挺清净的。”
“别的还好,就是住着个疯女人,这两天断了药,到处乱跑,真怕扰了姐姐——”沉鱼话音未落,一声嚎叫就起来了,只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挥舞着绣花鞋就朝她们奔过来,沉鱼和落雁下意识地就躲向两侧,毫无防备的峦翠被生生地扇在脑袋瓜子上——
整个人向后跌倒吃了个跟头,屁股摔得生疼,跟四瓣似的。
“大大大——大胆!”
峦翠气的都开始磕巴了,沉鱼和落雁都不敢靠近,那疯女人却半蹲下来盯着她看,乱发遮眼,突地字正腔圆地迸出三个字:
“辛——者——库——”
“辛者库是什么地方?”沉鱼问落雁,落雁摇摇头,俩人看着峦翠那惊变的脸色。
“你——你是什么人!!!!!!”
“她是个疯子——”
“你们才是疯子!”葬月嚎叫着就扑向沉鱼和落雁,“我要把你们统统剪成光头,罚你们宫前面跪着!”
一句话又让峦翠一阵子痉挛,这样变态的手法,在宫中似乎只有一人使用过——
魏皇后身边的老红人,月娘!
峦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在葬月脚下,也顾不得沉鱼和落雁的惊呼,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喊出来:“求月娘饶奴才一命!”
话一出口,峦翠才意识到眼下是个什么状况,可是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想吞回去都晚了。
“月娘不会应你,你倒可以来求求我。”
一声邪笑自身后起,峦翠并沉鱼、落雁转身望去,先入眼的是一双梨黄色的考究的绣花鞋,子下往上攀爬,那目光钉在脸上,叫峦翠手指尖都开始哆嗦。
这莫不是那个最口蜜腹剑心狠手辣的惜花?!
“花——花——花——”峦翠嘴里开始磕巴,那句饶命就是说不出口,沉鱼和落雁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只知道这都是大角色,却不知究竟大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该叫什么,就叫花嫔吧——”
惜花笑嘻嘻地说着:“记住,嫔是嫔妃的嫔——”
正说着,门口一阵骚动,被押解的安家众人一进园子就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屁滚尿流的一个女人软绵绵地跪在了地上,然后听着耀武扬威的朱湘朱大人一声:“夫人?”
厄,您夫人出场真是很特别。
安以墨抽笑,安以笙已经笑出了声。
眼疾手快的张师爷冲上前去,将惜花推到一侧,惜花也不怒,就那么笑嘻嘻地看着软脚的峦翠。
说来也怪了,张师爷怎么扶她,她也不肯起来,满眼都是惊恐,摇着大脑袋,那刚刚敛来的玉镯子,磕碰在地上声声的响。
“起来吧,别再弄脏了地。”
惜花吩咐了,颐指气使的,那峦翠才敢“被扶”起来,就只剩半口气似的,被搀到朱湘面前。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吕枫!看看你管的这些刁民!怎么一来就把我夫人弄成这个样子了!”
“夫夫夫——夫君——”
峦翠压根就提不上气,葬月和惜花俩人一起出现,心脏着实有些难以承受。
可是下一秒,一抬眼,就撞上了煮雪那不动声色的眸子,冷冷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您就是雪姐姐?!!!!!!!!!!!!!!!!”峦翠剩下那半口气也飞了,原来那位“冷漠孤傲”的雪姐姐,就是煮雪。
传说中杀人于无形之间、连新帝都不敢直视的煮雪。
“谁准你这么叫了,没个规矩。”煮雪没有语调的说着,仿佛自己并不是在押的囚犯,一句话迸出来,吕枫和朱湘都被点了穴似的,半响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葬月、惜花、煮雪——
峦翠心里隐隐的,隐隐的,隐隐的,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那预感在最后一个不太起眼的女人抱着孩子进到园子里来的那刻,喷发了。
念离的眸子与峦翠的撞击在一起,无限温柔地说:“招待不周了。”
眼前五光十色地飞过那些飞扬的洗脚水,那高举的绿豆汤,那不停歇摇摆的扇子,那些彻夜不眠,那些想要栓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的冲动——
峦翠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念离依旧温润地笑着,说:“这丫头,动不动就吐血,扔在园子里不理她,自然就好了。”
吕枫嘴抽了抽,朱湘眼眨了眨。
您明白着吗?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
我一直就糊涂着。
这哥俩的眼神交汇着,彼此交换糊涂。
张师爷轻轻咳了两声,一院子肃穆的大人、犯人、下人才终于找回魂魄来。
“日月昭昭,皇天后土,你们这些这些这些——这些男盗女娼的败类!刁民!无赖!来人啊!都给我拿了!拿了!我要替陛下除了你们这些祸害——”
朱湘扯破了嗓子喊着。
安以墨上前拍了拍朱湘的肩膀,“哥们,省点力气,拿来喊冤吧。”
啥?
朱湘正懵懂着,安园深处,翩翩走来一俊朗男子,黑衣,白扇,腰间美玉相伴,脚下疾步成风。
立定园中,眼睛一眯。
“除祸害这事,朕比较喜欢自己动手。”
安以笙背后偷笑,依旧就在壁风面前严肃不起来,向前一步,附在吕枫和朱湘耳边轻轻提醒道:
“大人啊,该跪了。”
吕枫脸色煞白地跪倒在地,那朱湘,泪涕并流,呼天抢地:
陛下——
臣冤啊——————————————————————————
势均力敌
峦翠在一片扑朔迷离的梦境中醒过来。
梦里面,她穿着质地最上乘的衣裳,满头插满了招摇的珠钗,手腕子上的镯子叮咚作响,不知为何在窃笑。
或许因为马车里面那几箱子沉甸甸的银子,或许因为她车一停稳,撩开帘子的小太监就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
给郡守夫人请安。
当时她并没有觉着什么不对,直到脚迈进那殿里,才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景妃娘娘的寝宫,刚才给她请安的并不是郡守府的下人,而是公公——
宫里宫外,人上人下,一时间都糊涂着了。
抬眼一瞧,看见的是自己的夫君,顿时一颗心放下来,媚笑道:“哎呀呀,吓死奴家了,我还以为——”
话音还没落,只见到相公的那层脸皮慢慢地变了,只叫她心慌,却不恐怖。
眨了眨眼睛,那人哪里还是朱湘?分明就是王爷壁风!
“混账,拉出去斩了!”
壁风他穿着龙袍,说着皇帝该说的话。
峦翠一身的冷汗,这时候那个让她躲之不及的人儿摇摆着出现了,逐风。
不知何时,自己手里多了一盆洗脚水,她一哆嗦,那水全都烫在自己脚丫子上,却不觉着疼。
只是不知为何,那镯子珠钗都跟着一起掉在地上,叮叮咣咣地一阵响,逐风大人却笑了:
“看看,还真给自己上路准备了不少家当。”
这句话,比壁风那一句还要凌厉,峦翠忍不住的一哆嗦,就感觉有人在拉扯自己,一个激灵,大叫着从床上砰就坐了起来,生生的把那看病的郎中给撞个满眼金星,蹲在地上捂着鼻子。
峦翠的眼睛慢慢开始聚焦,大口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自己原是躺在一间不算华丽倒也整洁透亮的屋子里。
“我——我这是——在哪里呢?”
峦翠一时间找不到梦的起点,也找不到梦的终点,只是那强烈的感觉还盘绕着。
“朱——朱夫人——”郎中揉着鼻子站起身,颇有些不满,“您晕倒了,这是在安园的客房。”
安园二字,就像一道惊雷,咔嚓一声把峦翠劈得个外焦里嫩。
一瞬间,一路上的信,小巷子里的马车和银子,园子里奔来的沉鱼和落雁,以及那让她吐血晕厥的四大宫人——
一幕幕国色天香在眼前走马灯似的,峦翠恨不能再晕过去。
可是没还容得她装死,那门就推开了,峦翠的眼神忍不住就钉死在那伸进来的一只绣花鞋上,顺着那罗裙往上看——
念离正手执一碗汤药立在那里,微微笑。
“大人——”
峦翠一时改不过口来,听的郎中一愣,回头看看不过是安家夫人,又回头看了看那一脸煞白的峦翠,摇了摇头。
“看来病的不轻啊——”
念离却云淡风轻地说:“我来亲自服侍朱夫人就好,我对她的病根知道的比您还多一些——”
峦翠言语不能,只是脚趾头都在发抖。
你……你……你想干什么!
别过来!别过来!哇——你还是过来了!
峦翠死死扯着被子,仿佛念离要把她一刀一刀切了似的,越是像晕过去,这人还就越清醒。
郎中离开屋子的那刻,峦翠深觉自己命不久矣,却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大人——大人——”
“叫够了没?”念离就这么一句,就让峦翠闭嘴了,那眼睛溜溜地就盯着那汤药,泪珠子都掉了下来,“死后会七窍流血么?”
念离看了眼汤药,本是正儿八经地回答着:“补药罢了,喝了吧,对你好。”
可这话在峦翠听了,咋就那么阴森呢?
碗递到了嘴边,峦翠已经是灰白色儿了,眼珠子都开始翻白,泪涕并流,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大人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吧——奴婢愿意给您当牛做马——”
念离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