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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她对于画末的了解,也只有这不过几月时间,在他度过的漫长时日中不过白隙过驹般短暂,可为何在方才的那一瞬她却觉得自己对他的本性是了如指掌的,所以才会那样肯定的说出他不会成魔的话。

这是怎样一种心理,姜怜心自己也说不清。

虽然如此,眼下困扰她的另一个问题却随之豁然开朗。

她忽然明白过来,对于画末的舍身相救,她不该再思前想后。

她原不是那般喜欢逃避的人,怎的在这件事上就犯了糊涂。

既然画末是为了她吞下炼妖石,那么她身为一家之主,就应该担负起这个责任,努力的寻找破解这炼妖石的方法,即便不能破解,这一世也要好生待他,帮他实现所期望之事,即便成魔也对他不离不弃。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报答他稍许的恩情,才能让她心安。

或许,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只是为了报恩而已。

怀着纷繁的心绪,姜怜心终于回到姜府,询问下人,却被告知画末尚在外面与主顾周旋,还不曾回府。

她于是有些蔫蔫的回到寝屋里,看了一会儿账目,又索然无味的用过晚膳。

整个过程中,她总是不经意的抬头撇过天际,扫过那逐渐西沉的日阳和缓慢浮现于天际的月亮,竟有些坐立不安的味道。

等到丫鬟进来催促她就寝时,正在看书她才意识到月已至中天,于是似不经意的问道:“白管家回了吗?”

“回家主的话,白管家刚差人捎信回来,说今日脱不开身,明早再回。”

丫鬟答得甚是恭谨,姜怜心却有些莫名烦躁。

什么叫脱不开身,他不是素来最不喜应酬的,竟然也会有夜不归宿的时候。

纵然知晓画末是为了姜家的生意才会如此,姜怜心还是忍不住腹诽。

“家主先把药喝了再歇息吧。”那丫鬟小心翼翼的将一碗汤药呈到她面前。

姜怜心只扫了一眼,便随口应道:“先搁在这儿吧,我一会儿再喝。”

得了她的话,丫鬟踟蹰了片刻,见她双眉紧蹙,似乎心绪不佳,终于还是将汤药搁在了一旁的机上,继而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她便又添了一句:“你先退下吧。”

丫鬟抬起头犹豫的看了看她,却还是退出了房门。

独自呆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姜怜心然觉得有些清冷,目光不经意间撇过紧闭的两扇窗,于是下意识的行至近前,将窗户推开,脑中忽然浮现出画末说过的话。

他说这园子里的花木都有精魄,所以热闹得紧。

这样想着,阴郁的情绪便缓和了许多。

她转过身来回到床榻边,缓缓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躺了下来,然而才躺了一半就看到床头前那张矮机上摆着的汤药。

伸出的手眼看就要碰上那白瓷碗,却忽然顿在空中,她的眉又蹙紧了几分,继而迅速的收回手,转身睡去。

次日梳洗过后,画末才回到府中。

进来伺候的丫鬟看着那碗分毫未动的汤药,似乎十分惆怅,正要开口相问,画末便已推门进来。

这次他总算学会了先敲门,也算是一大进步。

昨夜的生意似乎谈得不错,他一进来便将谈判的情形详细说来,然而本该高兴的家主却坐在妆台前一言不发,浮着血丝的双眸显得无精打采。

丫鬟们一早就觉察到了这明显的低气压,故而得了画末的令后,皆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画末缓步移至她身后,清俊如仙的面容便出现在铜镜里,与她的面容相叠,那景象就好像两人靠得很近一样。

看着铜镜里的画面,姜怜心不禁有些失神,却听到画末宛若无波的声音道:“怎的药也没喝?”

平静的语调连责问都算不上,姜怜心透过铜镜,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愈发蹙眉道:“昨夜你没有回来,我拿不到蜜饯。”

这理由实在很蹩脚,姜怜心明知道这一点,却还是管不住自己这样说,同时心里竟生出小小期待,似乎想知道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事实上,画末并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他只是沉默了一阵子,继而伸出手顺了顺她身后的一丝乱发。

“我知道了。”他依旧低垂眉眼的说着,语调平静无波:“今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这是…

难道是在向她道歉?

姜怜心不可置信的转过身来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回来…”画末的话才说了一半,便已滞住,他猛然掀起眼帘,眸中尽是诧异之色。

原是姜怜心忽然扑进他怀里,紧紧的以双臂环住了他的腰身。

两人这般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闷声道:“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也不冲你发脾气了,一定会好好待你,我保证!”

对于她甚是莫名的反应,画末倒也不计较,因诧异而滞纳了片刻后,他终于抬起手来,缓缓的落在她的发间。

“好。”停顿了许久过后,他以清冷的声音应了这一个字,掌心缓缓摩挲过如绸的发丝,似安慰又似怜惜。

第十章 :落花流水总关情(四)

当他们二人双双自屋内出来时,候在院落里的一众仆婢面上都露出了一致的诧异表情,他们暗自交头接耳,议论着还是白管家好本事,片刻间就让冷了一早上脸的家主展露笑颜。

姜怜心却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她侧头看着与自己并肩而行的白衣男子,只觉阳光氤氲中的侧颜看着格外舒心。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分离,她突然发现画末的存在已不知从何时开始,成了她心里的一种习惯,只要有他在身边,她的心就十分安宁,那些过于焦躁的情绪也乖顺的缩在角落里。

画末在她的生命里已然占据了不可替代的位置,这是个不可回避的现实,而她没打算回避。

自与他结定契约的那一日起,就早已注定了今日。

只是,而今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她来整理。

譬如她和画末的关系。

姜怜心不喜欢模糊不清的事物,她天生就有一种探究真相的强烈好奇,所以对于画末和她之间,一直期待着寻找一个明确的定义。

他们到底是家主和管家,缔结契约者,还是朋友。

这些都是,又好似不全是,或者说还不够确切。

“怎么了?”

在她低头思忖间,画末正低头看向她,并捕捉到她不经意蹙眉的表情,于是关切的相问。

姜怜心慌忙以浅笑掩饰,抬起头来迎向他的双眸道:“无事,只不过昨夜做了个梦,还有些恍惚。”

这个理由似乎解释了她自一早就开始持续的古怪情绪,而画末也接受了。

他便不再追问,转换话题道:“今日还要与两个老主顾商谈生意,可能回得晚些,你要是倦了就先歇下,睡前记得喝药。”

他说着忽然握住她的手,把什么东西放进了她的掌心。

姜怜心摊开掌心来看,才发现是妆台抽屉的钥匙。

她原本十分不悦他干涉自己的行为,可是真正拿到了这把钥匙,心底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姜怜心也不肯握住那钥匙,仍摊着掌心道:“我和你一起去。”

然而她的提议不出意外的得到了画末的拒绝。

画末一脸平静的看着她道:“你身子还未痊愈,需在家里静养,那些应酬之事你此刻也不便沾染。”

姜怜心很清楚他说的应酬之事指什么,也很清楚他素来最忌这些东西,便是过往她沾了都要被数落许久。

眼下他却不得不日日如此,实在是叫人,心里难过。

想到此处,姜怜心便执拗的把钥匙退回他手里道:“今日月圆,我等你。”

听到她这么说,画末微滞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她将日子记得这样清楚。

没错,今日又是月圆之日,画末妖力反噬的日子,也是依照契约,他向她吸取生气的日子。

画末没有拒绝,只是将钥匙重新收回袖中,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耳畔的发丝才道:“那我先走了。”

“恩。”姜怜心低声应着,不知为何,此刻竟产生出一种依依惜别的错觉。

抬头间,画末已然离去,只在视线里留下一抹雪白的衣袖,她却在院前廊下兀自立了许久,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有些失神,直到丫鬟催促她回屋才终于醒转过来。

这一日依旧过得懒散而又无趣。

姜怜心揣着一颗六神无主的心,好不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

丫鬟又将热好的饭菜端进了屋子里。

画末虽是妖,原本不需凡人的这些饮食,可每日总要与她一道用晚膳,偶尔饮些清淡的汤羹,两人说说话,也热闹些。

然而看着满桌回炉了三、四遍的饭食,姜怜心忽然觉得这样不好。

自己竟然到了连吃饭都要仰仗他的地步,这实在不是好现象。

她便咬咬牙提起银箸,挑挑拣拣的略食了几口,总算完成任务,便唤人来把未尽的菜食都撤了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了?

姜怜心忍不住扪心自问,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今日一天都呆在府上,似乎比昨日更加难捱。

她正寻思的要是明日画末还出去应酬,她也得寻个地方走动走动,便听到门外丫鬟的声音传来:“白管家回来了。”

姜怜心立时竖起了耳朵,慌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袖,端坐在椅子上,顺手拿起本书来看,只是书上写的什么,她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吱呀响起的屋门上,尽管如此,却还是假装不曾察觉,只等着雪白的衣摆出现在她低垂的眼帘之中。

画末只立在她面前,也不开口,姜怜心终于按耐不住,才挪开挡在面前的书,微笑着对他道:“看书看得入迷,竟不知你回来了,今日可还顺利?”

画末与她不一样,许多事情上,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譬如说他雪白的衣衫永远没有一丝褶皱,即便饮了酒归来时,身上也不沾染半分酒气。

当然不排除他是用障眼法戏耍了那些凡人,原就根本没有饮酒。

“还算顺利。”画末以清冷的语调淡淡答来,继而掏出钥匙,自妆台里取出蜜饯。

对于画末出入姜怜心的寝屋这件事,全姜府的人,包括姜怜心在内似乎都习以为常,甚至寝屋里的许多东西画末比她自己还要清楚。

比如那盒蜜饯,他略略扫过一眼,知道她没有偷食之后才道:“一会儿丫鬟送来药,你先喝了再睡。”

画末说完后,朝着门口转身,也不知是要离开,还是去取药。

然而他才转了一般,袖角就被姜怜心扯住。

回过头来时,她正一脸无辜的看他:“今日是月圆之日。”

她的这句话成功的阻住了他的脚步,他重新转过身来向她俯近,攥着他袖角的手便下意识的紧了几分。

随着淡淡墨香在呼吸间萦绕,姜怜心紧张的闭上了双目,她听到自己的心就好像要跳出胸膛一样剧烈。

这样的感觉十分微妙,恐惧中似乎又透着些许期待。

她毫不挣扎的等着他采撷生气,这原本就是契约里约定的,只是心底却仿佛有万千虫蚁爬过,扰得人如坐针毡。

时间一分一毫都无比煎熬,然而她等了许久,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姜怜心有些落寞的睁开双目,望向那近在咫尺的墨瞳。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画末伸出手来替她撩起碎发绾到耳后,指尖微凉的触感竟让人留恋。

“你而今身子虚弱,不宜损耗生气,便算了吧。”

这样的话实在不像一只妖口中所出,更何况还是面对着已经到口的佳肴,不知为何,姜怜心又觉得有些失落。

可是无论怎么看都是对她更有利的情况,她怎好出言拒绝,便只得低头“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或许是因为反噬将近的缘由,画末今日的精神似乎不太好,只略与姜怜心寒暄了片刻,便辞过她往书房里去。

然而姜怜心却望着自书房那边传来的微光,辗转难以入眠,故至夜深时,她虽已褪去鞋袜躺下,却又重新起身,推开房门出去。

她对着守夜的两名丫鬟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便入到院子里,抬首间,一轮明月正悬在天际正中,清许的月光散落下来,也将寒意侵入心髓。

姜怜心打了个哆嗦,忙推开书房的门进去,里面的烛火已被方才开门的那阵风吹灭,她便只得借着月光前行。

待双目适应了黑暗之时,她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画末。

此刻的画末又恢复了他惯有的情状,宽大的雪白衣袖绞着长如瀑布的乌发铺撒了满塌。

他正抬袖覆于额上,那袖摆垂落下来正将他的面容掩住,看不清表情。

似乎觉察到有人进到屋内,画末动了动身子,最终却无能为力般将身子蜷起。

不用说也知道他此刻正承受妖力反噬的煎熬。

姜怜心想起那日去卜算铺子时,矶元对她提起过,称画末吞下炼妖石后,平日里有厚重的妖力支撑倒也无妨,每月妖力反噬之时,炼妖石的灵力却会加重反噬的作用,令那噬心之痛推波助澜。

思及此,姜怜心觉得呼吸有些微滞,便下意识的往床榻前挪去。

她握住他的手欲挪开挡住面庞的衣袖,那只手却似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半寸长的指甲几乎嵌入她的皮肉。

姜怜心不由的蹙紧了双眉,却未将他甩开。

“小白…”她边唤着他,边看向他苍白的面容。

但见他双目紧闭,纤长的睫羽微微颤抖着眼睑的阴影,偶尔展露的那颗痣泪珠一般坠于眼角,仿佛下一刻就要滴落。

不知为何,看到这样一幕,姜怜心竟生出一重错觉,就好像承受噬心之痛的那个人是她一般。

她下意识以手攥紧自己的衣襟,仿佛是为了缓解胸口的疼痛。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她朝着满脸痛苦的画末俯下/身去。

两双唇刚一触上便似点燃了燎原之火,画末拽着她的手猛然一扯,她便失了重心与他滚进了床榻中。

遭受着痛苦的他太过急切,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拼命在她唇齿间攫取。

唇瓣都被他尖利的牙咬出血来,可他却好似因为这血的气悉而更加兴奋,然而唇畔间的纠缠似乎还不够。

“不要…”

当画末寻着她下颚的弧线,将薄唇触上她的颈项时,姜怜心痛苦的发出了呼声。

那噬咬带来的触感太过奇怪,仿佛有什么东西自他触碰的地方弥散开来,沿着血脉蔓延到心上,又在身子里烧起了一把火,将全身的触觉都变得异常敏感。

痛苦而又莫名渴望的感觉太过煎熬,姜怜心下意识的推拒,然而身子却被他彻底压制在床榻间,竟是动弹不得。

画末就这样如同享用一道点心一般,逐渐吞噬着她的一切。

姜怜心无助的握紧了双拳,却也阻挡不了两人身体的交缠。

这般漫长的磨折也不知延续了多久,姜怜心眼中擒满了泪光,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化作一缕幽怨之魂,飘散于天地之间,却发现画末的动作渐渐缓了下来。

待到她试探着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男妖时,才发现他已将脑袋埋在她胸前睡了去。

这是个什么情况?

姜怜心尴尬的唤了他两声,他却好似睡得很沉,竟然毫无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