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那一天,他至今清晰记得,那时候,他还叫莫熹炜。
事实上,就连“莫”这个姓,在当时已经岌岌可危。因为,白映蝶已经好几个月都付不出薪水,快要无法继续支撑这个家。
“小熹,去拜完你父江先生了?”管家莫姨话到一半,硬生生改过口。
“是的,妈妈,我去拜过江先生了。”倒是他,无论是说话的口吻,还是神态,都自然太多。
“可怜的孩子。”莫姨摸摸他的脑袋,叹气。
其实,他有注意到,莫姨藏在身后的行李,但是,他一句也没有点破。他挺立着背椎,脸上,依然是矜淡招呼,别说是生离了,就算是死别,他接受起来也比一般的小孩要快。
他向着别墅后面的佣人房迈去。
“妈,我也去学习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莫瑶,紧跟其后。
莫姨扬扬唇,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两个小小身影,一前一后,游走在这个充满谎言的世界。
“妈如果走了,你怎么办?”前头的他,问。
“你要我怎么办?”后面的她,不答反问。
“妈没有孩子,如果你流几滴眼泪,幸许她会带你走。”他冷冷道。
莫姨在他户口本上的身份是妈妈,莫瑶在他户口本上的身份是妹妹,但是他清楚,这些都只是户口本上的文字而已,目的只是为了掩饰他的身世。
因为他的身世一旦曝光,会影响到很多人的利益,首当其冲,就是他的亲生父母。
“你呢?”
“我不走,我留下来照顾白阿姨。”
女孩面色挣扎了,最后还是很坚决地说。
“你走,我也走,你留,我也留。”
听到这个答案,他转过身。
两个孩子在面对对方的时候,都不是矫情的人,即使,此时此刻。
“留下,我不会亏待你。”他承诺。
明知道莫瑶其实舍不得养母,但是,他还是自私的要求,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只有她,他不要再被抛弃!
月光,将他们两个人小小身影拉得老长。
当晚,做作业的时候,他总是心神不宁。
今天,是周五,他和白阿姨每周固定见面的日子,但是,今日却迟了2个小时,接头的电话依然寂静着。
难道是因为,白阿姨和那几个人还没有谈好事情?那几个人,他在江先生的丧礼上都见过。他和莫姨一起跟在白阿姨的身后,见到行事阴险狠辣的任雷,(风)流倜傥的季大导演,还有那个假仁假义的纪助理。
这些人的出现,都是有目的的,果然,江先生的妻儿们根本无法招架那些人,整个丧礼上,冷得发寒,而那些寒气,并不全是因为那具冰冷的尸体。
他不懂,白阿姨为什么还会愿意见这些人,难道演戏真的这么重要?丧“夫”之痛,好像根本抵不过剧本的魅力,几天前,送过来的剧本,让白阿姨一直走不出来的悲恸脸上,出现了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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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他的秘密②
白映蝶好像天生是为了演戏而活,周遭的一切,都不知不觉会为了配合她而妥协。
而他,就是江先生妥协下的那个牺牲品。
熹炜没有反对,因为,在那之前,因为江先生的离开,白阿姨已经浑浑噩噩太久。
但是,为什么今晚,他一直无法定下心来?他听莫姨说,今天公司的负责人会亲自来谈剧本的事情,不知道白阿姨和他们谈得怎样。
“铃铃铃”电话铃声终于响起,他放下手中的铅笔,抚平制服,沉稳地起身。
但是,今天,大屋子里,特别特别静。
他每踏一步,那种不安感,就更重一份。
“白阿姨,我可以进来了?”主卧室外,他敲门。
很意外,这一次,并没有温柔的笑颜相迎,他再敲,没有上锁的房门竟自动打开了。
他踏进去,就发现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那股味道,每次江先生留宿的第二日都会隐约闻见。
这种气味,只属于成人世界。
但是,江先生已经不在了,又有谁会在房间里,留下那么浑浊的气息?
一年前的今天,江先生跳楼了。
里面,没有人应答。
他抬起眸,发现,白映蝶呆呆地坐在窗边,像这一年里很多时候一样,灵魂被锁住了,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这一次,更糟糕。
他的目光转向她的身上,她的头发凌乱、身上的洋装从衣摆撕到了腰间、脖子上、手臂、大腿间,都有着像被施暴后的青淤,脸上的那个表情,他说不出来,只觉得仿佛没有了任何生命的气息。
心脏重重一揪,僵然间,他恍然领悟了什么。
僵顿一分钟后,他握握拳,默默走过去,拿起化妆台上的一把小梳子,学江先生的样子,温柔地梳理着她的发丝。
小小年纪的他,学起来格外的像模像样。
白映蝶空泛的目光转向他,透过他,仿佛是见着了另一个在她生命里一直牵缠的男人,她的眼泪开始在流。
其实,他长得也不像那个男人,无论是灵魂和外表,白阿姨只是透过他,怀念那个逝去的灵魂,想寻找安慰。
他想,他应该是属于那种正正得负吧!江先生温柔多情,白阿姨对人对事都有着浪漫无比的矛盾情怀。
而他,没有继承到他们的多情,反而继承了他们两个人所有潜在的缺点:自私、冷血、狡猾。
别问!别问!熹炜警告自己。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此时的不堪尽量淡化。
“白阿姨,没事的,你能熬过来的。”他轻声安慰。
很奇怪,他心里没有太多疼痛的感觉。
也许是因为,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对谁有过多期待,也从来没对谁付出过感情,内心一直麻痹。
所以,曾经有段日子媒体记者对他起了疑心,堵住放学后回家的他。
“请问,你对一些小朋友有妈妈却不能相认的事情,有什么看法呢?”当时那个记者故意问。
当时小小年龄的他,并没有被戳到伤口,反而笑容真诚:“那些小朋友一定很可怜,幸好我有妈妈,虽然她的职业不高尚,只是一个帮佣,但是我们全家很幸福。”
后来,白阿姨和江先生都表扬他很机智,但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冷静、机智的背后代表什么。
他没有感情,所以,不会受伤。
【14】他的秘密③
就在这时,室内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永远记得,当时白阿姨接电话时的表情。
没听几句,她就开始费力的喘息,好像肺部快要爆炸的样子。
“纪董事长,你明明答应过说让我演的,为什么又临时改变主意?!”她的汗水不停的从额际、发丝渗出,整个人湿到象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你说我情绪不稳定?”她像听到最大的笑容,冷冷的讽刺,“下午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这样说!”
对方随便敷衍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这些畜生!”白映蝶把电话机整个扔在了墙壁上,顿时一地四分五裂的碎片。
然后,她一阵狂笑,那种绝望到极点的笑容。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美丽的五官一一崩裂。
从小到大,他透过玻璃窗,总是能见到白阿姨一个人在室内,努力的揣摩角色,戏剧化的忽悲忽喜着。
但是,这一次不同。
这是真实的人生,落魄、凄凉、残酷。
白阿姨又哭又笑,已经过了晚上10点。
他站在落地窗前,凝望着一步三回头走出大门的莫嫂,他的脑袋里在思虑着是否该先回后面的小屋,因为,他明天还得上课。
他和班级里的小胡正在争夺班长之位,这么关键的时刻,如果缺勤的话,老师会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而他喜欢自己的人生保持完美的记录,更喜欢周围人看待他的目光永远是用“完美”两字来形容。
他从不让谁影响自己。
“白阿姨——”
他正想开口,却早一步被打断。
“叫我妈妈,好吗?”泪光下,那张华贵、美丽的脸颊更加凄凉。
他有点微微的吃惊,因为,从他出生到现在,白映蝶一次也没有提过这样的要求。而且,对于这两个字眼,她和江先生甚至是恐慌的,生怕被人知晓,极力隐瞒。
而他只需要配合,无懈可击的配合。
“妈妈。”没有什么狗血的感动场面,这两个字,也没什么所谓的艰维难以启口,他平平喊了出来。
“你还愿意叫我妈妈,但是,我却没有一天尽过做妈妈的责任!”白映蝶又哭又笑,儿子喊她妈妈,但是,眼神却没有一丝感情。她是个失败的妈妈,没有办法让这个孩子认真、有感情的去看待这个世界。
她为了演戏牺牲了一切,到头来却得到了什么?所有的家财,都被那些豺狼夺尽,她想继续演戏,认真抚养儿子成人,但是,没想到却换来那些豺狼乘机对她身心凌辱。
她该怎么办?母子俩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备受屈辱?她怎么舍得儿子——
下午,那个人的话,让她全身起寒,惧怕不已,拥着儿子的力度,她越来越紧,泣不成声。
生平第一次,他被要求留宿在主卧室,他没有多疑,因为,他们是母子。
“小熹,喝牛奶吧。”临睡前,白阿姨给他倒了一杯牛奶。
他喜欢喝牛奶,所以,没多问,接过就喝了下来。
只是,白阿姨不是不喜欢喝牛奶?为什么,她也喝了一杯?而且,还是流着眼泪喝完。
他才刚觉得不对劲,那杯牛奶下肚后,他的脑袋就前所未有的发晕。白阿姨离开了一下,一会儿后,他模糊的意识里,鼻息间竟渐渐闻到一股刺鼻到令人窒息的气味。
白阿姨掀开被子,再次紧紧拥住他。
“别怕,小熹,不会痛的。”在他越来越浅促的呼吸中,白阿姨紧紧地抱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他脸上。
【15】他的秘密④
他不想死。
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
“小熹!”阳台的玻璃窗前,有人在无声的用口型喊他的名字。
是迟迟等不到他回去,所以,来找他的莫瑶!他知道自己有救了!他掀唇,想求救,但是,嗓子疼到连发出一点点的声响都很难。
幸好,他和莫瑶的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
马上察觉到他不对劲的莫瑶,开始狂拍着玻璃窗。
而此时的白映蝶,已经先倒在他的旁侧,他努力想伸手摸她的脸,却连动下手指都好难。
“砰”的一声,莫瑶砸破了玻璃,不顾自己会被割伤的危险,勇敢地爬了进去。
清新的空气,渐渐漫入他的心肺。
“小熹!小熹!”莫瑶慌张的把半昏迷状态到已经不能动弹的他往外拖。
怀抱里的空茫,让已快失去意志的白映碟张着嘴,嘶声开口。
“”
他听不见她说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只能感觉到,白映蝶的手,举起又无力的垂下
即使冷血如他,在被莫瑶吃力拖出屋的当下,眼角竟也渗出了眼泪。
2005年,澳大利亚,冬。
每天早晨8点,火车上总会出现一男一女同进同出的身影。
男的俊,女的俏,他们总是固定坐在同一排座位上。
“我解好了。”
专心凝着车窗外的风景,发呆的季熹炜回过神来,暗沉的目光敛回,他温和道:“好,我看看这次做对了没有。”
拿过微微的作业本,他仔细的详查,皱皱眉头。
“这题错了!我教过你这一题的解题技巧,但是,你还是混乱了。”
一句话,就让微微冷汗直冒。她清楚,自己的脑袋真的不擅长读书,只要解法一多,她就会乱掉,甚至连最原先会的算法,也一起搅进来乱。
最可怕的是,这种情况并不单单限于数学这个科目而已,她其他的成绩,也不太能看。
幸好,季熹炜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不耐烦,他脾气很好的重新讲解,比上一次讲得更详细。
讲了很久,微微才终于解出来,他轻吐了一口气,喉咙一干,他别开脸轻咳两声。
“喝个牛奶吧,润润喉。”微微急忙将自己还没开封的盒装牛奶推到他面前。
同在一个屋檐下,已经四个月。
很多时候,微微开始迷茫,女人的直觉是不是不一定可靠?或者,是自己太过敏感太过偏见,老是把那个模糊的影子往季熹炜身上套?
季熹炜真的气管不好,天气有一点点变化,他就会不时的轻咳。这样的气管,怎么可能会抽烟?除非不要命了。
“谢谢,我从来不喝牛奶。”他摇摇手。
“那我晚上给你炖雪梨水吧。”她无奈道。
俗话说得好,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更何况,现在季熹炜还是她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