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振阳浑身邋遢,醉意熏熏,手里拎着酒瓶,目光已经无法聚焦。

他认不出来人,嘴里断断续续的嘀咕:“我要参加普林斯顿的美术展…除了画画,什么都没有…三十多岁了,不能从头再来…我是个穷光蛋…没人喜欢我…”

余男握住铁棍的手紧了紧,上次见他这样,已经八年前。

那年她才十六岁,辍学后来大理找活计,白振阳当时怀才不遇,他画的东西没人赏识,靠在天桥上给人画像谋生。当时他们合住几平米的民工房,没有窗,只睡木板床,床中间靠几米破布做阻挡。

白振阳时常喝醉,只在酒精催化下规划美好未来,余男陪着他,他们大醉一场,天亮以后,不知疲倦的踏上征程。

那段时间,余男同时要打几份工,她性格好强能吃苦,每天下班已经过了午夜。白振阳骑一辆破自行车去接她,她坐后面,迎面吹的是洱海的风,耳边是单调又有节奏的链条拨动声,眼前是他的背,洗白的衬衣被风鼓起,带着汗水的味道。

余男一度觉得那感觉不错,虽然穷迫潦倒,生活却充满希望。

那时候,白振阳对她来说,是亲人是朋友,还有点捉摸不透的其他感情。

他们彼此扶持,生活慢慢好起来,而后,那段时光变成永不褪色的记忆,酸苦,艰辛,现在回想却仍然惆怅。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发展成这样。曾经相依为命的两个人,行同陌路还不够,非要加点仇恨才肯罢休。

白振阳不容易,这点她清楚。

他今天所做的,她能理解,却不能原谅。

余男无力,铁棍松了手,落在门边只听见一声响。

白振阳被余男推一个趔趄,他倚着门框痴痴的笑。

没多会儿,一盆冷水泼到他头上,白振阳张大口,不笑了。

他安静下来,水珠滴滴答答从额头往下流,眼前身影变清晰。

白振阳用手挡住脸,好一会儿,传出呜呜的哭声。

余男把水盆扔一边儿,在沙发坐下。

白振阳慢慢挪过去,半跪在她面前“男男…”他哽住,声音沙哑。

“谁让你做这些的?”她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害她,除非有人指使。

白振阳伏在她膝盖上不吭声,她感觉有热热的液体落在皮肤上,灼烧一瞬,慢慢转冷。

余男说:“你知道今天过后意味着什么?”她抚摸他的发“我们之间除了阿婆再也没有情分了。”

白振阳抬起头,双目血色:“你这么绝情?”

她平静道“你做了这些后还指望我怎么样?”

“男男…”他抱着她的腿,呜呜的说“我不想这样,不想的,是秦琦威胁我。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更不敢拿前途做赌注,男男,你明白吗?”

“她怎么威胁你?”

“她拍了一些照片。”

“是什么?”

他难以启齿,顿了许久,“刚认识她的时候,我创作不出新作品,画什么都没灵感,整日醉生梦死,她看我这样,找来那东西给我抽,却没想到会留下证据。”

余男明白了,帮他说下去:“所以她拿照片威胁你,让你陷害我。你以帮你添家具的借口把我骗过来,喝了加料的酒?”

白振阳哽着声:“我没有办法,你知道我正举办全国巡回画展,还有几家电视台专程采访我,可我不按她说的做,就要把照片传网上…我事业刚有起色,不能一无所有...”

余男问他:“那姓吕的呢?”

“秦琦让我等你晕了以后,抱上一直等在外面的车,说吕昌民那日在玉野斋见过你…”

余男嗤笑了声,明白了。

白振阳说:“是我对不起你,原谅我,男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同甘共苦一起那么多年,我是真的舍不得你。”

余男静静的问:“把我抱上陌生人的车时你就舍得?”

白振阳赶紧说“我不介意,真的,男男,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所谓。我们忘记那些不愉快,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眼前的人越来越陌生,那些话难以置信。这就是人性的自私,却拼命想用高尚去伪装,它本身就是一件残酷的事,总在人毫无防备的时候,还原它最丑陋的面目。

余男终于明白,构成回忆的只是过去,忆得过去,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她拨开他的手,站起身。

白振阳抓住她手腕,他坐在地上,颓废不堪。

两人无言。

夜雾凝结了眼泪,他冷静下来:“余男,你爱过我吗?”

“还重要吗?”

他喃喃的说“如果是,为什么我一直感受不到?如果不是,那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为报恩?”

十几年前,有人放弃她,有人救了她,要不是白振阳,她是生是死,在街头乞讨或被送去烟花地,谁晓得?

余男想起那人问过她同样的话,可到底为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她不骗他:“爱过。”

“那现在呢?”

“不爱了。”

“心里有人了?”

她不语,转了下手腕,挣开他。

余男走到门口,后面说:“为什么不把恩报到底?”

她顿了下:“如果这些还不够的话…”她低声说“我会偿还你。”

“我不用你偿还,只想和你在一起。”

余男往外走。

白振阳自嘲说:“看吧,这根本不是爱。”她顿住,他说“在你心里混淆了它的概念,你或许只是爱上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爱的是过去并不是一个人。”

他说:“真正的爱是即使恨着埋怨着,也无法割舍的感情。”

耳边炸开一道响雷,她心下震撼,这句话犹如醍醐灌顶。

***

她从白振阳家出来,远远看到游松,他倚着车门抽烟,低着头,另一只手摆弄打火机,火光四溅,发出‘嚓嚓’的声音。

游松见人走近,眯一只眼去看她的手,空荡荡什么也没拿。

“铁棍呢?”

“丢了。”

游松掐灭烟:“搞出人命了?”他覆上她后颈,那细细的线条,动一动手指就能捏断“说话。”

她抬头:“你气什么?这是我的事。”

他一把把她拎过来,抵在车上,手上用了力,咬着牙“舍不得了?”

“余男,你是不是贱?让人下.药,差点被畜.牲上了,我把你弄出来,怎么不说是你自己的事?”

“我没让你救我。”

游松半天没说话,满眼凛冽,周遭气温骤然下降,他手移到前面,扼住她喉咙,声音低的像魔鬼,“我掐死你信不信?”

余男始终不看他的眼睛,目光落在他胸前。那只手收紧,她感觉呼吸困难,胸腔憋的难受,余男被迫昂起头,越过他的注视,目光落在那短短的头发上。

可即使不看他,视线里依然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影子。

就像有些事,即使逃避不去想,它仍然存在。

她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劫数。

游松揣摩她表情,手上卸了力,捉摸不定的笑一声:“你在害怕?”

因为害怕变成刺猬,蜷缩一团,用浑身的刺攻击加防备,说话才会这种口气。

游松揉了揉她脖颈:“说说,在里面受什么刺激了?”

余男咳了几声:“没有。”

“就这么算了?”

余男说:“我始终欠了他的,没有他,也就没有我。”

“下不了手?我帮你。”他松开她往别墅里走。

余男拉住他,费了点劲儿,顷身搂住他脖颈,踮脚主动吻上去。

游松微滞,她垂眸,卷翘的黑睫近在眼前,用舌轻轻舔吻他的唇角。

游松被她拉的微微弓着腰,他没抱她,站着不回应。

没有互动,余男不亲了,抬头望着他,乌黑的瞳仁映着月亮的样子,像某种可怜的小动物:“不想亲?那算了。”

她放下脚跟,游松却不许。他箍着余男腰臀把她提起来。她双脚离地,被定在车上。

游松变客为主,吞下她的唇。余男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热情,痴缠地接纳他的舌。这种主动,游松印象里,还是第一次。

好一会儿,他揉着她的腰,气喘着分开,两唇相贴,余男声音柔的像猫儿:“还想上我吗?”

他望着她眼睛,“天天想。”

余男说:“去我那?”

游松托住她的臀抱起来,快步走:“后面有片林子。”

作者有话要说:别报太大希望,姐无能,哦哈哈~、游&鱼34

月黑风高,别墅区人烟稀少,更何况是黑漆漆的林子。

水杉挺拔茂密,连成片,月色下看去,像凝聚在山脚下浓重的黑云,不散不灭。

余男心跳的厉害,她挣了挣,“让我下来。”

游松抱着她健步如飞,“怎么,又后悔了?”

“要是呢?”

“真么善变。”游松没打算放过她,把她大腿往上颠了颠:“这回可没后悔药。”

她咬唇“我意思是,去我家?”

“就这儿。”

余男掐游松的肉,倒把他掐笑了,往她唇上亲一口说:“我等不及。”

这段距离不算近,公共路段还没修好,脚下不平,余男说:“我下来自己走。”

游松看她一眼,放下她,自然而然握住那只手,他步子大,先她半步,余男默默的跟着。

速度反倒慢下来,月色浅浅勾勒两人的影子,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轮廓稍微变形,往前移着。

游松侧过头:“姓白的当年怎么救的你?”

余男不搭茬儿,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想说?”

“嗯。”

游松嗤一声:“秘密还挺多,稀罕听。”

她问他:“你和吕昌民到底有什么仇?”

游松斜昵她一眼,还回去“不想说。”

余男呵呵笑:“幼稚。”

两人走着,半天后她意外听到答案:“十七年前,我弄丢的那个小姑娘,被外号叫刘大疤的人拐走了,先被弄到沂县,我后来跟去,一直找她,直到几个月前才打听到她的消息,她被辗转卖到大理。”四下寂静,他无声叹息:“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余男咬住嘴唇,她沉默着,低下头,看见两个人的影子。

游松接着说下去:“当年大理的经手人就是吕昌民。”

余男震撼,脚下微滞,睁大眼睛看向他,游松感觉到,他扭头:“怎么了?”

余男愣怔许久,回过神,“没什么,那你打算怎么做?”

“接近他,也许能得到她的消息,据说当年被弄来好几个孩子,总有突破口的。”顿了顿,他语调阴鹜:“而且,我要他付出代价。”

余男问“要是找不到呢?”

“不会,是死是活总会有个交代,对自己也好,对她家人也好。”

余男沉默,游松看她一眼,弯起唇角说:“套我这么多话,说说你呗?”

“我又没叫你说。”

游松笑了,咬她耳朵“欠收拾。”

走入林子,月光被树枝遮挡,树叶茂密,透不进半点月光。

余男看不见路,被他领着。

她跌跌撞撞,随口问:“你很喜欢她?”

“谁?”

“那小姑娘儿。”

“你问哪种喜欢?”

“男人对女人那种。”

游松被逗笑,拍她臀:“想什么呢,她那年才七岁,毛没长齐呢,谈什么喜欢。”

“那为什么花费精力找了这么多年?”

游松敷衍她“负疚感?同情心?少的可怜的责任感?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