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打开门后,见外头站着的竟是萧澜,顿时大喜过望:“少爷可算是回来了,早上杨老前辈还在念叨,快些进来…哟,这位就是陆公子吧?”

“正是。”陆追行礼,“不知该如何称呼?”

“我姓王,是这将军府的管家。”老王笑道,“公子这一路奔波风尘仆仆的,该累狠了,快回屋洗个脸喝杯茶,我这就去通传贺将军与杨老前辈。”

陆追道谢之后,便与萧澜一起回了住处,推门却见桌上到处是灰,地上横七竖八滚着圆凳与笤帚,便笑着打趣:“你不在时,被土匪抢了?”

“这…”萧澜哭笑不得,即便自己出门远行,也该帮着收拾收拾吧,为何搞得像七八十年没人住一般。他将陆追拉到院中,道:“你先坐会儿,我这就找人清理。”

“找什么人,这一路过来,将军府里也没见几个下人,扫地擦桌子而已,自己来吧。”陆追挽起袖子,“反正身上也脏脸也脏,不在乎了,将房子弄干净再洗澡。”

萧澜握住他的手:“你看你,就没跟对人,千里迢迢来了西北,还得自己扫地。”

“我可没说要跟你。”陆追将手回来,塞给他一个木桶,命令道,“去弄些水来。”

萧澜笑着答应一声,先将地上的杂物都归拢好。陆追也寻了一把新一些的笤帚,只是拿着还没扫两下,外头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喊:“快放下!”

那喊声来的毫无征兆而又声嘶力竭,陆追被惊了一跳,本能就扔了笤帚,萧澜也一把将他拉到身边护住,再看院外,却是杨清风与贺晓一道跑了过来。

萧澜道:“师父。”

陆追茫然道:“出了什么事?”

“没出什么事,你看你,扫什么地。”杨清风笑容满面,“弄得一脸灰。”

陆追用手背擦了擦脸,试探道:“杨前辈?”

“怎么还叫我杨前辈。”杨清风不满,“先前是怎么叫的?”

“师父。”萧澜道,“明玉还没有恢复记忆。”

“…”杨清风凑近看着陆追,“还想不起来啊?我这眉毛,这半边眉毛,你也想不起来?”

陆追吃惊道:“我揪掉的?”还做过这么缺德的事呢。

杨清风摆摆手:“不是你,也罢,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只要那糟心的寒毒解了,过去的烦心事忘了也成,正好从头开始,与澜儿好好过日子。”

“师父。”萧澜咳嗽两声,又出言打断,“既然来了,不如帮忙打一桶水,这院中的灰都能埋人了。”

贺晓笑道:“这院不用扫了,早就准备了一处新宅子,就等着你与陆公子来睡。”

陆追:“…”

贺晓道:“来住,来住。”

“好端端的,准备什么新宅子?”萧澜心中涌起不详预感,然而并没有人回答他,贺晓与杨清风都是喜气洋洋,连陆追也对新宅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迫不及待就跟着一道出了院门。绕过一片树林后,杨清风伸手推开门,道:“喜不喜欢?”

“喜欢。”陆追看着面前的青瓦白墙,虽不知这里与方才那院落究竟有何区别,但既然是长辈悉心准备的,他还是高兴道,“多谢前辈。”

“叫什么前辈,以后叫我杨伯伯。”杨清风拍拍他身上的土,“快去歇着吧,我今晚亲自下厨弄一条红烧黄河鲤,吃个新鲜,别处没有。”

陆追笑道:“嗯。”

“那先去洗洗吧。”贺晓也对萧澜道,“我在前厅等你,最近局势平稳,不必担心。”

萧澜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后,就拉着陆追的手回了卧房。一推屋门,两人顿时都被那满眼的金红震了一下,安静许久后,陆追迟疑开口:“这是…抢了谁家的新房?”

萧澜哭笑不得,只想将那多事的师父另一边眉毛也剃掉,见陆追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只有深吸一口气道:“没事,也有可能是府里没了新褥子,临时买不到合适的,只有喜被。”

“是吗?”陆追用手摸了摸那垂下的同心结,“不然你住这里,我去住你那宅子。”这大红大绿七彩线绳,着实心里没底,总觉得睡一晚后,翌日清晨就会拖家带口,子孙满堂。

“好了好了,沙地泥坑都能睡,还怕这大红褥子。”萧澜佯作镇定,将他按在椅子上,“多看两天就习惯了。”

陆追苦着脸,喝一口茶觉得味道不对,揭开茶壶盖,里头不是毛尖不是普洱,而是一大把莲子红枣。

萧澜及时道:“买喜被,送茶。”浪费不得,随便喝喝。

下人此时恰好抬进一桶浴水,萧大公子如释重负,立刻道:“你先沐浴,我去找贺将军说事,马上就回来。”

“不等我一道去吗?”陆追话说出口,却又觉得军情紧急,的确不该等自己,于是主动挥挥手,叮嘱一句:“早去早回。”

萧澜替他掩上房门,转身去了前厅。杨清风正在院中看着那匹金麒麟,艳羡道:“你从哪弄来的这大宝贝,飞沙红蛟呢?不要了?”

“先说清楚,那房子是怎么回事?”萧澜揪住他的胡子。

“你这是什么逆徒。”杨清风拍掉他的手,喜悦而又神秘道,“怎么样,小明玉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什么,站在门口不敢抬脚,生怕那是别人的婚房。”萧澜脑袋直疼,“他记不起来先前的事,也记不起来与我的关系。”

“记不起来,你就主动告诉他啊。”杨清风震惊,“从江南到西北,这么远一段路,你难不成一直忍着没说?”

“这是我自己的事,总之师父以后不准手。”萧澜警告,“记没记住?”

杨清风依旧难以理解,并惋惜不已:“真是可怜小明玉,怎么跟了你这么个…人。”

“说正事。”萧澜道,“这马是耶律星的。”

“怎么又是耶律星的?”杨清风一愣,“你去哪抢的?”

“说来话长。”萧澜道,“先派人送一封书信去长风城吧,陆前辈他们在那里。”

而在那喜气洋洋的婚房中,陆追正泡在浴桶里,舒服而又惬意地发着呆。这一路两人昼夜兼程,莫说洗澡,就连睡觉也是一件奢侈的事,他天喜洁,虽说在大漠中可以不管不顾,可一旦有了条件,还是更喜欢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清雅,一尘不染。

足足换了两回浴水,陆追方才擦干身上水珠,屏风上搭着新衣,料子绵软剪裁也合体,是萧澜在一年前就买好的——难得逛一回街,看到喜欢的就买了,在柜子里攒了能有十七八套,春夏秋冬一应俱,只等心上人来穿。

擦干头发后,陆追站在床边,盯着那红艳艳的被褥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抵挡不住诱惑,掀开一个小角钻了进去。厚实软和的棉絮依稀残存着阳光的味道,温暖包覆住每一寸肌肤。陆追打了个呵欠,闭着眼睛原只想眯一小会,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已是天黑,四周寂静,只有床头红烛跳跃燃出微光。

“醒了?”萧澜问他。

陆追被惊了一下,这才发现身边居然还躺了个人,于是意外道:“什么时候来的,我为何一点都没有觉察到?”

“在自己家中,还要什么警惕。”萧澜笑笑,“都多少天没好好合眼休息了,偶尔犯一回懒,算不得什么大事。”

也是。陆追伸了个懒腰,道:“想喝水。”

“一直给你温着呢。”萧澜下床,倒了一杯温的茶水递到他手中,“那红枣茶我换了,这是西北特有的苦麦茶,喝了也不耽误睡觉,很香的,要豪饮才有趣。”

陆追一口气灌下一杯,道:“炒过粮食的味道,是很香。”

“还要吗?”萧澜问。

陆追点点头,又问:“贺将军那头怎么样了?”

“在听完石阵鬼城之事后,将军勃然大怒,已经派兵暗中去了长风城,看看究竟还有多少大楚的城镇,被耶律星封锁消息肆意妄为。”萧澜道,“至于那石阵鬼城,你当真要自己去?不如留在这里吧,我去便是。”

“不,你留下。”陆追道,“耶律星已经回了军营,他此番损失惨重,气急败坏下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决定,战事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你要打仗,至于石阵鬼城那头,只管交给我。”

萧澜道:“你要一个人去?”

陆追笑道:“我自然不是一个人去,而是带兵去。若没有你,我也曾是独闯江湖的游侠,如何会身娇体贵到时时刻刻都需要人保护。”

萧澜握住他的手:“我考虑一下。”

陆追与他扣住十指:“嗯。”

床头烛火跳动,陆追一头黑发柔软散在红枕上,眼里落满了融融光晕,鼻梁笔,唇角微微扬着,笑起来像三月春风四月柳絮,还有些懒洋洋的。

萧澜翻身将人压住,低头轻轻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陆小追:爹!好像有人亲我!3!

第191章 花烛 这种进展会不会略快了些

这个亲来得毫无征兆, 陆追在惊愕之前, 双手却已经不自觉环住他的肩膀,微微仰头迎了上去。

萧澜低笑一声, 手臂将他抱得更紧, 直到将那柔软的身体牢牢锁在怀中才安心, 他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耐心亦早就消磨干净, 唇齿间的滋味太过甜美, 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脱匣而出的猛兽,在心上人身边焦急徘徊, 沉沉嘶吼。

“萧澜!”陆追一把握住他要解开腰带的手, 心里有些无措和慌乱。

“乖, 别让我再等了。”萧澜单手将他的头发抚好,在那白皙的耳后不断细碎啄,一声声低唤着他的名字,像是耍赖, 又像是在撒娇。

年轻的身体中血奔流, 即便隔着布料, 也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悸动。陆追侧着头无力挣扎,心里一片白雾,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而在这一片茫然里,唯一清晰的只有耳边不断传来的缠绵情话,低沉暗哑, 让他整个人都战栗酥麻,在喘息里染上层叠哭意。

萧澜微微撑起身体,将碍事的衣服悉数抛出床帐,布料被撕碎的声音有些刺耳,陆追本能受惊地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又被重新含住唇瓣,舌尖有些霸道地侵入,得分外绵长缱绻,直到呼吸迷乱,心也一并沉沦。

萧澜舔掉他眼角一点泪光,低声道:“别怕。”

陆追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大红的床帐轻纱,跳动的龙凤对烛,还有喜欢的人,在这一片美好到如同幻象的光晕里,他竟当真生出几分洞房花烛的期待与窃喜来。

床帐层叠垂下,遮住一点绮丽满园春情,先是和风徐徐,后头却像是六月惊雷降暴雨,床铺摇晃几下,一罐飘着花香的药膏顺着脚踏滚落在地,滴溜溜打着转,半天不见停。

绵延不绝的梦境终于变成了现实,陆追张着嘴大口喘息,眼角的绯红一直染到脖颈后背。在滚滚袭来的快感中,他已经没有了任何思考的能力,却又有几分隐藏不住的慌乱,不知为何这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而又顺理成章,更怕结束之后,发现所有事情又是一场水月镜花的空梦。

萧澜双手死死握紧他的肩膀,额前碎发被汗染湿,瞬间袭来的滚烫温度几乎点燃了整个世界,陆追半闭着眼睛,觉得自己像一条刚刚被巨浪抛上岸的鱼,没有力气,也没有声音。空气里一片寂静,许久之后,萧澜将他软软的身体重新抱在怀里,低头了那依旧泛红的脸颊,轻声道:“还好吗?”

陆追胡乱答应一声,将脸整个埋进他怀中,也不顾身体粘腻难受,许久之后方才缓过一口气,微微抬起头看着他。

萧澜笑笑,弓起手指,用指背缓缓蹭过他的鼻子,又低头亲了一下。

陆追犹豫道:“我们…”

“我们一直就在一起。”萧澜抱紧他,“从小就在一起,只有你和我。”

一直以来的疑虑被印证,不算意外,陆追自然也不生气,他用力扯住枕边人的头发,懒洋洋道:“看不出来,一肚子坏水。”

“嗯。”萧澜握住他的手,“就是这么坏,好让你再重新喜欢我一回。”

“现在不喜欢了。”陆追一扭头。

萧澜翻身压住他:“不准不喜欢,我还就赖上你了。”

陆追笑着想躲,却反而被抱得更紧,几番挣扎下来,情欲重新被点燃,萧澜靠坐在床上,双手拖住他的脊背,再度深深亲上去。

屋外安宁静谧,连风也刻意绕过这处小院,不忍打断两人。后半夜时,陆追缩在萧澜怀里,睡得香甜而又安稳,唯在此时,他想暂时放下战事,只在梦里留下这处挂满同心结的小院,红绸红木,喜庆圆满。

翌日清晨,萧澜看了眼身边还在熟睡的人,轻手轻脚下床,先去叮嘱厨房熬了些粥,又去前厅商议去石阵鬼城救人之事,只是还没说几句,就被杨清风撵道:“下午再说,下午再说。”

“是啊,不急于这一时,下午等陆公子醒来之后,再议此事也不迟。”贺晓也笑道,“况且我这就得去军营了。”

萧澜站起来:“也成,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些时候,再带明玉去军营中找将军。”

贺晓满口答应,与杨清风一道目送萧澜离开,两人都极有默契,谁也没提昨晚的烤全羊没人来吃这件事。

大家都懂。

毕竟洞房。

待萧澜回到住处时,陆追已经醒了过来,正站在桌边喝茶。

“隔了一夜,怎么也不让人泡壶新的。”萧澜上前扶住他,一手搭在额头试了试:“有些烫,好好躺回去。”

“喝点水就好了。”陆追咳嗽两声,嗓音依旧沙哑,“你去找贺将军了?”

“将军去了军营,你再多睡一阵,下午我带你去找他。”萧澜将人打横抱起,重新放回床上,又关切道,“有没有哪不舒服?”

陆追坐着往后挪了挪,冷静道:“嗯。”

萧澜道:“我看看?”

陆追立刻道:“不准。”

萧澜笑:“脸红什么?”

陆追又侧身往边上一挪,贴着墙道:“饿。”

“粥马上就送来了。”萧澜道,“先垫一垫,晚上再将你那顿烤全羊补回来。”

陆追问:“就白粥啊?”

萧澜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一乐,又凑上去将人搂进怀里,黏黏糊糊小声道:“怎么,新媳妇回家第一个早上,要吃红皮鸡蛋和莲子汤?”

陆追一拳砸到他胸口。

萧澜配合做出痛苦的表情,压着人倒回床上,又低头吮一番,方才放开他的舌尖,道:“给我看看。”

陆追扯过被子想将他捂住,却反而被握住手腕,两人笑着滚作一团,将那原本就皱巴巴的床铺蹭得更加不成样子,方才气喘吁吁道:“不准动了!”

萧澜抱着他:“嗯,不动。”

“我不想再躺着了。”陆追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你带我去城里走走吧。”

“腰不疼?”萧澜问,“身子也不难受?可不准骗我。”

“我没事。”陆追道,“一直躺着,才是腰酸背疼,屋子里还闷。”

“成。”萧澜捏着他的指尖,凑在嘴边亲了亲,“我带你出去逛逛。”

既然要去街上逛,那白粥也不用多吃,要省着肚子吃别的。陆追穿着一身干净清爽的白衣,跟萧澜一道出了将军府,隆冬天寒,街上的人并不算多,不过早点摊子也有七八个,萧澜端过来一碗酿皮,道:“有辣椒,少吃两口尝个滋味,我去给你买肉夹馍。”

陆追答应一声接到手中,待萧澜回来时,碗里已经是底朝天,连醋汁都被喝了个干净。

今儿倒是胃口好,萧澜哭笑不得,又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他:“小心烫。”

“这种专出美食的好地方,耶律星居然想抢走。”陆追一边走一边吃,“当真不可原谅,令人发指。”

萧澜道:“我不会让他得逞,大楚数万将士也不会答应。”

“风景也好,不过这兵荒马乱的,看再好的景致也少了几分心境。”陆追坐在街边茶棚里,“说说看,若耶律星一直不发兵,贺将军打算如何应对?”

“现在不是耶律星不发兵,而是他一直在吊着大楚。”萧澜道,“目前两军对战主要是在沙河一带,越过沙河再往后,就是传说中的无人绝境,即便再富有经验的商队也不敢闯入。”

“所以大楚将士也不敢闯?”陆追问。

“夕兰国的骑兵对大漠地形与天气都极为熟悉,他们最想做的,就是将大楚军队诱到大漠深处。”萧澜道,“贺将军行事稳重,若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他不会松口让楚军主动进攻,所以双方才会一耗就是数百天。”

“你呢,你怎么想?”陆追看着他,又问。

“我也不想让大楚的军队去冒险,石阵鬼城你也见识到了,大漠黄沙茫茫一望无际,谁也说不清哪里就会藏着第二座鬼城。”萧澜道,“犯不着白白送命。”

“那就继续像现在这样耗着?”陆追让他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夹馍,“两年三年,看谁能熬得过谁?”

“我有另一个想法。”萧澜道,“不过只说给你听,连师父也不知道。”

陆追笑:“这么神秘?”

“不是神秘,而是不成熟,不成熟的战术,只能说给你一人。”萧澜道,“有些异想天开,你听听就好。”

陆追坐直点头:“嗯。”

萧澜拉过他的手,在掌心放了一枚小石头:“这是夕兰国大军目前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