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名取出清凉的药物,凑在他鼻尖处。

那大和尚纹丝不动,依旧昏迷得尽职尽责,稳若泰山。

陆追还没开口问,萧澜便道:“他功夫不低,我方才也只用了不到三分力。”

陆追了然,撸起袖子当胸就是一拳,略凶残。

陆无名:“…”

大和尚口中“哎呦哎呦”,泪眼婆娑咳嗽不止,撑着坐起来道:“公子这一下可当真是狠。”

“装的还真。”陆追站起来,“说吧,你究竟是谁,此番又有何目的?”

大和尚挪了挪,示意要先将手上的绳子解开。

陆追道:“休想。”

大和尚嘀咕:“看来传闻也做不得真。”

“什么传闻?”陆追问。

大和尚道:“世有明玉公子,文采斐然,清雅如竹。”这八个字无论怎么听,也不像是上来就揍人的主。

还当真被认了出来?陆追心下一动,与陆无名对视一眼。

大和尚继续道:“既然被抓来了,那贫僧也就不再拐弯抹角了,在三十年前,我曾见过陆大侠一面,在清沧涧大隐寺的武林大会,我是那寺中的一名小僧。”

陆无名道:“我记得大隐寺,却不记得阁下。”

“只是个扫地僧人罢了,陆大侠自然不会留意。”大和尚又挪着往起坐了坐,颇为费劲。

陆追拔剑扫断绳索。

“多谢陆公子。”大和尚活动了一下手腕,“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唯有一事,对特别留意过的人,能过目不忘,这本领江湖中无人能比。陆大侠昨日虽易容改装,可在下马时的姿势,却与数年前如出一辙。”

“这倒也算一样本事了。”陆追道,“大师是故意在城中等我们的?”

大和尚道:“是。”

陆追又问:“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大和尚答:“算出来的。”

陆追一笑。

大和尚道:“明玉公子不信?”

“怕不单单是靠算吧。”陆追站起来,“江湖盛传陆家人已重新出山,要了断与冥月墓的恩怨。大师听到消息,就提前来这附近等,只怕已经蹲了不止一天,我猜得可对?”

大和尚道:“是。”

“可伏魂岭附近,不止阳枝城一座城镇。”陆追道,“大师倒是会挑地方。”

“这就与明玉公子的好姻缘有关了。”大和尚拍拍袖子,想撑着站起来。

萧澜抬手一掌,隔空将他又拍了回去。

大和尚跌了个屁股墩,这人为何说打就打。

“什么好姻缘?”萧澜问。

大和尚并不打算与他说话,而是看向陆无名:“不知陆大侠是否还记得,在那场武林大会上曾出手救过一个小门派的掌门,名叫铁恒?”

陆无名点头。他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当年混得不高不低,既够格参加武林大会,又处处受人排挤,格执拗不懂变通讨好,结果被几个门派群起而攻,当时路过见他被打得可怜,就随手帮了一把,后再无交集。

大和尚道:“陆大侠只是一时善念,那铁恒却记在了心上。在回去不久后,他便解散了门派,后又加入楚军南征北战,现在是驻守这一方的督军统领。”

“入了仕途?”陆追道,“好。”

大和尚又道:“那铁统领有个女儿。”

陆追已经猜到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头隐隐作痛。

萧澜抱着手臂:“所以?”

大和尚道:“倾慕了明玉公子许多年。”

陆追果断道:“我有心上人。”

萧澜嘴角一扬。

大和尚道:“这话就要去同铁小姐说了。”我只管传话,不管其它。

陆追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所以这回我们的行踪,也是那铁统领说的?”

“不是说,是猜与算。”大和尚道,“冥月墓周围城镇虽多,可陆大侠若是来,定然不会是孤身一人。既是带了帮手,自然就要找一个大的镇子,方才能掩人耳目,这阳枝城是最有可能的一处。”

“那要我帮你的忙呢?”陆追继续问,“是什么?”

大和尚道:“铁统领想请陆大侠与明玉公子,一道前往统领府中一叙。”

“这客可请得没诚意。”陆追笑笑,“自己在府中不出来,却打发大师来装神弄鬼。”

“不是铁统领不出来。”大和尚赶忙道,“而是他被人盯上了啊。”

“盯上?”陆追问:“冥月墓的人?”

“不像是,可又脱不开关系。”大和尚道,“先前从未出现过,在铁统领开始暗查冥月墓中事时,才幽魂般出现在了统领府周围。”

陆追摇头:“好端端的,那铁统领暗查冥月墓做什么?”总不该朝廷也对这宝藏有兴趣,可先前也没听温大人说过。

“不如诸位前往统领府,当面问?”大和尚又趁机邀了一回。见屋中无人说话,又道,“铁统领也是查到了些东西的,那套拳法就是他所教,说只要陆大侠与明玉公子看到了,就会答应我的要求。”当然,也不太准就是了,昨日试探时见他二人并无反应,险些以为自己看走眼认错了人,幸好今日又试了一回——虽说最后是装晕套被麻袋拖回来,但也算达到了目的。

陆追道:“我们商量一下。”

这还要商量?大和尚道:“那铁家的大小姐,花容月貌。”

空空妙手颇有兴趣,伸长脖子话:“当真?”

萧澜一脚踩下去。

空空妙手险些疼出眼泪花来,只好讪讪道:“罢了,不问了。”

“大师也能给人说媒?”萧澜饶有兴致看着他。

“为何不能?”大和尚说得振振有词,“我虽离了这红尘,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件事——”

“喂喂,”陆追打算他,“说清楚,谁与谁是有情人?”

萧澜忍笑,问他:“想去吗?”

陆追看向陆无名,他对这铁统领一无所知,也不知对方究竟是正是邪,又为何要手冥月墓中事。至于大和尚方才那些倾慕多年心心念念,听听就罢。

陆无名问:“既是被人盯着,我们要如何才能进得统领府?”

见他终于松口,大和尚心中一喜,赶忙道:“陆大侠不必担忧,我自有妙计。”

统领府中,一个中年男子独站桌前,久久看着面前的地图,身形魁梧,正是当年的铁恒。

“统领。”下人道,“王城送来了一封密函。”

“这回是宫里头的人,还是丞相府的人?”铁恒问。

下人道:“丞相府。”

那还好些,铁恒松了口气,又道:“小姐呢?”

“在闺房中,哪里都没去。”下人道,“学琴呢。”

“还是不高兴?”铁恒问。

下人赔笑:“比起昨日来,好多了,好多了。”

“不知好歹,那可是陆明玉,王城中多少姑娘想要嫁,她有什么可值得哭闹。”铁恒摇头,“罢了,我再亲自去看看。”

绣楼里头,那铁家大小姐正拆开鞋靴,将一把匕首小心翼翼了进去。

什么见鬼的明玉公子,见都没见过,还要去勾引。

跑了干净。

第111章 像是自己人 王城里的茶叶和猪头

外头突然有人敲门。

那铁家大小姐被吓了一跳, 转身急匆匆跑到琴凳前, 人还未坐下,手先胡乱在古筝上拨弄一圈, 发出些声响来——即便难听, 那也是在练琴。

“小姐, 是我。”一个小丫鬟端着食盒,小心翼翼挤进来, “你该吃药了。”

“你才该吃药了。”对面飞来一个软垫, 小丫鬟闪身躲开,看步法也是学过功夫的。她笑嘻嘻一手拎着垫子, 一手将食盒放在桌上。

铁烟烟撑着腮帮子发呆, 顺便看那丫鬟取出药碗, 把药汁全部倒进了花盆中,又抱怨:“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小丫鬟辩解:“书里都这么写的,要想逃婚就装病,那样老爷就会舍不得小姐, 陆家也会觉得小姐晦气, 亲事就不成了。”可谁知这个法子一点用都没有, 还平白多了许多药要喝。

铁烟烟深深叹气。

“小姐。”小丫鬟蹲坐在她身边,“你先别着急啊,这阵家里还没来客人呢,老爷也在着急,说不定他根本就请不到那明玉公子。”

“那他要是请到了呢?”铁烟烟坐起来。

小丫鬟道:“那明玉公子,听说不丑, 可好看了。”

“好看也不能嫁啊。”铁烟烟一拍琴,余音嗡嗡。铁恒老远听到,牙直疼,也是从小就请了夫子上门教的,为何直到现在还是琴棋书画一样不通。

“好看还不能嫁啊?”小丫鬟想不通。

“认都不认识,万一是个痞子呢?万一脾气不好呢?万一家中有老婆呢?万一,不举呢?”铁烟烟双手捏住她的肩膀,“可怕不可怕?”

小丫鬟倒吸一口气:“可怕,可什么叫不举?”

“就是…”铁烟烟弯弯手指,问她,“懂了?”那个方面。

小丫鬟摇头:“不懂。”

“不懂算了,反正我不嫁,我得自己选相公。”铁烟烟道,“你再去帮我盯着,要是家里来了人,立刻来告诉我。”

“哎!”小丫鬟答应一声,转身出了门,刚下楼梯却被一惊,赶忙低头行礼:“老爷。”

楼上立刻又传来破锣裂帛般的嘶哑琴音。

铁恒觉得自己或许即将走火入魔。

见他进来,铁烟烟停下手中动作,道:“爹来了。”

铁恒坐在她对面:“今日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铁烟烟低头,继续漫不经心拨弄琴弦。

铁恒道:“法慈大师已经去请陆大侠与陆公子了。”

铁烟烟道:“哦。”

铁恒又道:“明玉公子——”

“女儿知道,他好得很,王城里江湖中,人人哭着喊着都要嫁。”铁烟烟唉声叹气,“可我都答应见他了,爹怎么还天天都来当说客。”

“你这是从心里答应吗?”铁恒训斥,“哭丧着脸。”

铁烟烟听话挤出一个欢欣鼓舞的笑容来。

铁恒:“…”

“哎呀够了够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铁烟烟双手将他使劲推出去,“爹去忙军中的事情吧,我再练一阵子《铁凤凰》。”

铁恒纠正:“那叫《凤求凰》。”

铁烟烟“哐啷”一声关上门。

铁家人弹的《凤求凰》,铁凤凰。

合理。

那大和尚,或者说是法慈大师,带着陆无名一行人先是趁夜色出城,又绕了许多个圈,最后鱼贯跳入暗道中,走了整整两个时辰,方才从一口枯井中钻出来。

是一处清静幽雅的小院,很干净。

“这是铁统领特意为诸位准备的。”法慈道,“不知可还满意?”

“铁统领准备的?”陆追进屋,拿起木架上的冰裂缠丝云纹盏,又看了眼桌上摆放的两套茶具,“有人教吧?”

法慈笑道:“这贫僧就不知道了。”

陆无名问:“何时能见到铁统领?”

法慈道:“贫僧这就去请,这就去请。”

陆无名微微点头:“有劳大师。”

法慈看起来对这周遭极熟悉,开门之后一路小跑,与来时的谨慎小心判若两人。

陆追放下手中茶叶罐,小巧玲珑,看着颇讨人喜欢。

萧澜问:“有人教?”

“那铁统领听上去是个人。”陆追道,“同你一样。”

萧澜敲敲他的脑门:“好好说话,不准带我。”

陆无名:“…”

咳!

“这些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陆追站在木架前,“得懂行。”

“谁会教他这些?”萧澜问。

陆追道:“你猜。”

“我猜?”萧澜看了眼陆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