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澜道:“前辈果真厉害。”
“这就厉害了?”空空妙手轻轻敲了敲墙壁,语调压抑兴奋而又得意,“你且看着。”
言毕,右手只轻轻一推,一道窄门便悄无声息打开。
空空妙手嘿嘿笑着看向萧澜,有一瞬间倒是当真像极了街头巷尾,那举着糖人年糕哄孙儿的爷爷。
萧澜笑笑:“恩。”
空空妙手侧身钻了进去,萧澜紧随其后,而在两人进去后,那暗门便重新合住,没留一丝缝隙。
除去那暗门不说,暗道里头倒是同先前一模一样,也不算长,很快就能走到尽头。
“你就是在这里看到的那食金兽?”空空妙手问。
萧澜点头:“当初这里未被封死时,有不少弟子巡逻看守,我一直就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溜进来的,又是怎么离开的。”
空空妙手道:“按照风水走势,这里不该是死路。”
萧澜心下一动:“前辈的意思是?”
“这暗室中定然还有一条别的路。”空空妙手道,“你过来看,我教给你要如何寻。”
萧澜走上前。
空空妙手看着他的侧脸,半天也没说话,却又搓着手笑起来。
萧澜:“…”
空空妙手赞道:“真是好孙儿。”
萧澜道:“前辈若想夸我,可以等白天换个地方。”
空空妙手恋恋不舍收回视线,将手贴在墙壁上,一寸一寸按了过去,他速度极快,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四面墙壁都摸了个遍,最后只圈了两处地方出来,唤萧澜:“你过来试试,哪里才是机关所在?”
萧澜挨个敲了敲。
空空妙手满脸期待看着他。
萧澜道:“左边。”
空空妙手摇头:“错了。”
萧澜又随手敲了第三处,坚持:“没错,就是左边。”
空空妙手嘿嘿笑,表情又骄傲起来。
萧澜道:“方才就说了,前辈要是想夸我,可以等白天。”
空空妙手拆掉左边青玉石,果然又是一条暗道。
清冷的风迎面吹来,并无想象中的腐臭气息,反而像是来自旷野。
萧澜犹豫,莫非是通往外头不成。
空空妙手却已经钻了进去,如同一只灵巧的猿猴,手中明珠照明,映出眼前几尺光。
这条暗道初时极窄,越往后却越宽,从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行,到三五成年男子并肩都绰绰有余。萧澜掌心徐徐擦过墙壁,又借着明珠亮光观察一番,道:“新旧挖痕都有。”
空空妙手点头:“应当是有人在前人的基础上做了扩充。”
萧澜问:“理由呢?”
空空妙手道:“你往地上看看。”
“车辙?”萧澜道,“像是小推车,为了运东西出去?”
“是墓葬。”空空妙手从地上捡起一枚珍珠,将上头的灰尘拂去,“若我没猜错,那食金兽倒是真的贪金贪银,不过可不是为了吃,而是全部运了出去。”
萧澜又往里走了一段,拐过一个弯道,却觉得脚下泥土有些松软。
空空妙手大惊:“小心!”
土地下像是生出了巨大漩涡,在顷刻间便出一个深坑,萧澜本想借力攀住边沿跃上来,余光却扫到脚下一片光亮,像是并不高,索放手跳了下去。
空空妙手不知他心所想,还以为是中了暗招,赶忙也跟下去救人,却反而被萧澜一把扶住:“前辈小心。”
“这…”空空妙手还未来得及问他,却又被眼前一幕深深震惊。
两人此时身处的是另一条暗道,暗道在冥月墓中纵横交错,并不稀奇,可像这样四周错落有致镶满明珠灯盏的却从未有过,每一处凹陷都散发出柔和而又幽静的光芒,站在入口向尽头看去,仿佛是漫步在星海银河里。
空空妙手神情凝重起来。
“前辈?”萧澜试探,“可要出去?”
空空妙手道:“你跟在我身后,每一个脚印都需重合,切不可自己乱走,明白了吗?”
萧澜点头:“是。”
空空妙手这回走得极其缓慢,越往里,四野便越亮,沿途无数红色小花连绵盛开,是绚烂而又烈的,如同这世间最不可言说的美妙爱情。
而在这条鲜花盛开,星光弥漫的暗道尽头,是一扇玉石所雕的大门,上头镶嵌着精巧的鎏金扣,蝶翼轻晃,鸳鸯成双。
即便是萧澜,此时也能推断出长眠于此的先人,定然是极有身份和地位的。空空妙手更是将衣袖上的灰尘都扫干净,方才恭恭敬敬鞠躬谢罪,心里喃喃默念,伸手推开门扣。
原本清冽的风里突然便多了若有似无的花香,萧澜屏住呼吸,跟随空空妙手进了墓室。
并没有暗器射出,周围很安静。方才暗道中那绵延的明珠在这里却消失无踪,淡淡的光亮从屋顶投下来,若非心里明白自己此时正身处地底深处,萧澜几乎要以为那真的是天光。
这整座墓室都是以上好的羊脂白玉砌成,微微带着寒气,让这里要比别处更加冷一些。地上洒满珍珠,几乎铺成了地毯。而在最中央则修建着白云木的高台,上头安稳摆放一口寒冰玉棺,似透非透,只能隐约看到里头的人形。
…
空空妙手想要上去一探究竟,却被萧澜拉住,若非为了探明真相,他并不想过多打扰陆氏先祖。
可空空妙手显然不会就此罢休,事实上偶尔寻获此地,他此时几乎已经兴奋得血脉贲张。多年行走墓穴的经验告诉他,这里虽然距离主墓穴,距离真正的冥月墓中心尚有一段距离,但能获得如此墓葬规格的也绝对不会是普通人,他要弄清楚那究竟是谁。
萧澜低声道:“前辈!”
“我就看看,就看看。”空空妙手哄他,冷不丁挣开手腕一跃而起,等萧澜再看时,人已经蝙蝠一般挂在了玉棺旁边。
…
“前辈!”萧澜有些头疼,几步上前欲将他拉下来,空空妙手却满面震惊,只管盯着里头看。
萧澜迟疑,不知出了何事。
玉棺并未封顶,或者说曾经封过,后来却又被人打开,只留下几枚银钉卡在暗槽中。
萧澜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里头躺着的是名女子,神情安详,就像正在做着美梦。面容依旧是美丽的,甚至美得惊心动魄,黑发在天光下发出锦缎的光泽,皮肤白皙,唇若落樱,若那双眼睛能睁开,定能一笑摄人心魂。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食指上套着一枚透明的玉戒,璀璨夺目。
空空妙手道:“是雪钻。”
萧澜道:“传闻中那能令人百年不腐的神物?”
空空妙手点头,神情有些迟疑。
按照他先前的习惯,面对如此世间罕有的宝贝,即便是送掉半条命,也要拼死拿到手才是。可在此时此刻,他却犹豫了,犹豫要不要动手,若是动了手,拿走了雪钻,让面前这美人逐渐腐朽化为枯骨,从此绝色不再,该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
他开始神情恍惚起来,而面前的美人,此时此刻却像是有了生命,竟缓缓睁开了眼睛,冲他莞尔一笑。
那双眸子如同幽深的湖水,让人一眼望不到头,可越看不尽,就越想看。
空空妙手向前僵地走了两步,还未等他探头进去,脖颈处却被人大力一拉扯,纵身向后飞掠离开。
萧澜拖着他,一口气跑到暗道出口,方才停下脚步。
空空妙手靠着墙壁大口喘气,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方才平稳住了那狂乱的心跳,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恢复清明。这阵才觉察到掌心隐隐作痛,细看却是因为方才不自觉握紧拳头,连指甲也折断了一半在手中——那绝对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力度,而是中了邪,入了魔。
萧澜道:“怎么样?”
空空妙手摆摆手,顺着墙坐在地上,将满头的冷汗擦了擦。
萧澜也跟着他一道坐下,问:“前辈方才可是看到了什么异状?”
“你没看到吗?”空空妙手道,“她睁开了眼睛,叫我过去。”
萧澜摇头:“我只看到那女子并无任何改变,前辈却越来越眼神痴迷,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便要往玉棺中凑。”
空空妙手用手搓了搓脸,想让自己更清醒些。
萧澜道:“是迷阵吧?”
空空妙手点头。
“幸好没出什么事。”萧澜道,“估摸现在天也快亮了,我们该回去了。”
空空妙手道:“你觉得她会是谁?”
“陆家人吧。”萧澜道,“数百年了,说不清,明玉也没提到过。”
空空妙手道:“那为何你没有被迷惑?”
“或许是因为我心里有人?”萧澜道,“自然看谁都是一样。”再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也比不过心头那个。
空空妙手疑惑:“你对那陆明玉用情如此之深?”
萧澜道:“是。”
空空妙手照旧道:“生完儿子再娶他,也不迟。”
萧澜又回身往墓室方向看了一眼,能在这般气派的墓穴中长眠的,应当的确是个有身份——至少也是有故事的陆家人,不慎惊了前人安稳,他打算空烧些纸钱赔罪。
回到红莲大殿,天也开始亮了起来。守卫与下人自然知道他一夜未归,却也没人问是去了何处,只是低头行礼。
萧澜推门进了卧房,从暗格中取出一摞地图——是冥月墓各个暗道与墓室的大致说明,虽说只有残破不全的极少一部分,总也好过什么都没有。他并无倦意,一看就是好几个时辰,只有先将那食金兽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才好去找陆追。
日月山庄中,陆追也恰好收到了一封书信,是王城送来的。
“温大人吗?”叶瑾端着小簸箕,一边捡草药一边问。
“是。”陆追从里头出厚厚一摞纸。
叶瑾吃惊:“写什么呢,这么多。”
“叮嘱我好好吃饭,好好穿衣,专心疗伤,莫管闲事。”陆追道,“除此之外,往后一大叠就都是冥月墓的事了。”
叶瑾道:“可你说那冥月墓是陆家的祖坟,为何还要写信问温大人?”
“数百年前的事情了,有些东西连爹也未必清楚。”陆追边看边道,“可温大人就不一样了,他博览群书,各种民间话本也看了不少,边边角角鸡毛蒜皮的野史秘闻,虽说夸张猎奇了些,可从中总能窥得一丝真相。”
叶瑾表情略略僵,因为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流传在街头巷尾的小册子。
《日月山庄秘闻》
《日月山庄风流史》
《江湖中那最温婉贤淑的人儿啊,他姓叶》
《沈大少爷亲授绝学,男人不可不知的一百零八式》
…
还指着能从中窥得一丝真相。
叶瑾眼底充满同情:“温大人说什么了?”
陆追道:“唔,大人说冥月墓中有个绝世大美人。”
叶瑾猛烈地一拍大腿,刚说什么来着,这就来了绝世大美人。
陆追纳闷:“谷主没事吧?”
叶瑾催促:“大美人,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了,连名字都没有,只知道当时的人都称她白玉夫人。”陆追道,“据说好看极了。”
“好看就对了,”叶瑾极有经验,“不好看话本也卖不出去。”
“不过时间上有些乱,有人说她出现在几百年前,也有人说一百年,几十年的。”陆追道,“白玉夫人,我也看了不少书,可却闻所未闻,果真还是比不上温大人。”
叶瑾叮嘱:“那些书少看一些。”非常非常流氓,像我,就从来不看,也没有打发那个谁去买过。
陆追笑笑,将信纸整理好:“沈盟主快回来了吧?”
叶瑾从牙缝里往外“嗯”了一句。
陆追道:“真好。”
是好,叶瑾搓了一下鼻子,安慰:“等你将身子养好一些,萧少侠也就差不多该来了。”
陆追单手撑着腮帮子:“但愿吧,不过我与他有约,半年之后哪怕并未查明那食金兽的事情,也要来日月山庄见我一面。”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明知道鬼姑姑心怀鬼胎,时间长了不见面,总是有些没底。
叶瑾喂过来一个药丸——他心细,也心疼陆追平日里七七八八药不停,因此在搓制时都加了不少糖蜜花灵,也不难吃。
陆追问:“要针灸了吗?”
叶瑾点头:“嗯。”
陆追伸了个懒腰,自觉回屋上床趴着。白皙的后背有不少青痕与淤血,针灸取蛊时留下的,还有推拿按摩时留下的,一按都疼。
叶瑾叹气:“只能暂且忍一忍了。”
陆追笑:“这算什么,谷主尽管扎针便是。”
叶瑾下手更加轻缓几分,虽说速度慢,不过两人都没什么事,也不赶时间,还能聊上几句天。
阿六与岳大刀被管家带着,正在山庄里参观。一只毛茸茸的金色小凤凰蜷在岳大刀胸前,小黑豆眼熠熠生辉。
这真是非常非常软绵绵。
阿六:“…”
岳大刀呼呼一拳兜过来,怒曰:“往哪看呢!”
阿六捂住眼睛,委屈万分。
什么都没看见啊。
叶瑾拔掉最后一根针,冲了杯温的蜂蜜水给陆追:“这回觉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