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楼主的反应,主人拉起那个孩子走了,把她带回了自己住的白楼。
主人那样温柔细心地对待那个孩子,叫她妹妹,虽然那个孩子丝毫不领情——她一生都没有对别人那么好过。
我知道,她是把这个怀着仇恨的孩子当成了童年时的自己…


“我不想为任何人哭。”
“所有的付出都是必须要有回报为前提的,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另一个人好…他只是想让我死心塌地为他所用、去征服武林而已,为了这个他不惜动用一切手段,包括他的感情。”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武功、判断力,成为了对于他没有利用价值的人,那么现在说过那么动听的话的人,他手里的刀就会割断我的咽喉。”
“自小就不会有人在意我…我不需要任何人也能活的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
很多很多次,我都听见主人反复地在心里这样说,本来稍有动摇的心,在一次次反复的自我暗示后重新变的生硬如铁。
从那个时候,我就隐约有绝望的感觉——为什么我是一个哑巴呢?为什么我不能说话!


在和夕影刀相击的刹那,我忍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受伤了。
他的血再一次流淌在我身上。
而主人的血也从他的刀尖上滴落。
夕影刀淡淡的青色锋芒里,闪着血洗过后的明澈,然,由于方才那剧烈的撞击,那把号称天下第一的刀刃上,也如同我一样留下了长长的缺口。
它微微震动着,我也听见它在呻吟——然而,我们相对而视的时候,忽然都忍不住苦笑…当然,那是无声的苦笑。愚蠢的人类啊,为什么总是要自相残杀?
“我主人的血…温暖吗?”我苦笑着问它。
“就象我主人的一样…”夕影刀微微喘息着,大概从来还没有受过这样严重的伤,它说的话有些不连贯,“哎,我说——怎么样,先动手的还是你的主人吧?”
“但是误会却是由两个人一起累积起来的啊…”因为戒备和冷淡,从不交流内心想法的他们,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有太多的事情无法彼此谅解,才导致今天这样兵刃相见的惨剧吧?

“萧忆情!拿命来!”
本来是在密室等候她来议事和商量东扩计划的,然而,等来的却是夺命的一剑!
在出鞘之时,我就感觉到了主人内心令人震惊的愤怒和悲哀,——就象是十五年之前,看见父亲自刎倒在血泊里的感觉!出手时是那样快速狠毒,几乎达到了她武术的颠峰!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一刹间,我听见主人内心的呐喊声,同时,也看见了等待的楼主震惊的目光。在听雪楼最安全的密室里,他轻袍缓带,因为病弱畏冷的缘故手上还捧着一个紫金的手炉,看来丝毫没有料想到这个朝夕相处的得力助手会向他刺来夺命的一剑!
象千百次一样,我准确无误地刺入了他的心口。血流出来,温暖的血。
然而,我却感到了彻骨的寒冷。

“叮!”在到达他心脏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猛受重击,从胸膛里弹了开来。我看见有一片淡淡的青色寒芒从楼主的衣袖中流淌了出来,带着凄艳而凌厉无匹的气势拦腰截住了我。寒芒迅速地展开在萧忆情身畔,宛如初秋零落的雨丝。
我终于又一次看见了夕影刀。
然,因为生死旦夕,夕影刀发挥出了极大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杀戮着范围内的一切。
“嘶——”刀风过后,我听见主人压抑地哼了一声,然后,我就觉得她的手一震,血如瀑布般地顺着手指涌到了我身上!
主人捂胸踉跄后退,终于气力不继,单膝跪倒。我用力支撑着她,让她不至于倒下——但是看见她胸口那致命的一刀后,我忽然失去了力气!身子一软,主人跌落在密室的地面上。
“为什么?阿靖…为什么背叛我!”同样以手捂着心口涌出的鲜血,楼主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垂死的主人,他目光中的悲哀和绝望令我目不忍视,“——为什么连你都会背叛我!”
我想,他是太认真了,认真到已经忘了自己曾经对眼前这个女子明白地说过、如果她有杀死他的能力,就把他的所有遗赠给她。
“那、那算是…背叛吗?”奄奄一息的主人吃力地回答了一句,再也无法继续了——刚才他在濒死时自救的那几刀,已经毫不留情地削断了她的大动脉。
“知道吗?阿靖,我本来以为…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件东西是可以相信的…”
楼主的激愤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苦笑,认命的苦笑。他咳嗽着,目光的萧瑟之意更加浓厚,然而,他咳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沫——我清楚地知道,我刺中了他。刚才主人那样猝及不防的一剑,已经刺破了他的心脉。
楼主缓缓地走过来,把主人轻轻从地上抱起,然后,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死灰色眼睛里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苦笑着,叹息:“我本来是想信任你的…可是居然是你来刺杀我!…你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相信的?…”
“我、我本来也想相信你的!…”挣扎着,主人用尽所有力气冷冷笑着,讽刺地看着他,“可你…可你到了现在,还对我演戏!…萧忆情…萧忆情…你做了那样的事,还让我怎么相信你!”

我感觉主人的心跳在渐渐微弱下去,我也渐渐绝望。
然,我看了看身边的夕影刀,它也这样绝望地看着我,我知道,楼主也是垂危了。

“我做了什么?竟然让你这样杀我而后快吗?”楼主愕然地问,终于看不得主人嘴角不断流出的殷红的血,解下手腕上的丝巾轻轻为她擦去,目光中,有难以言表的痛苦和茫然。他的手一从心口放下,那里的血就如同喷泉般地涌了出来,每一滴,似乎都带走了他的一分生命。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派人斫断明烟的双足?!…太狠了…萧忆情,我说过,我不许你对付她的!…”主人的眼里放出了不顾一切的光芒,同样痛心疾首地,问一句,就努力吸一口气,这样,她才能坚持着不昏死过去。
“真的要斩草除根?…对一个孩子也不放过!…我、我说过…不许你…不许你碰她的!”

“什么?…”楼主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仿佛被人当胸一击,他喷出了一口血,然后支持着,惊讶地分辨,“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派人做这件事!”
“哈…说谎。”
主人冷漠地笑着,眼睛里的光却渐渐黯淡了,我感觉她握着我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不要死!主人,不要放开我啊!一旦放开,就是永不再见了!
难道,我真的是不祥的吗?
“我没有…”楼主有些恼怒地微弱地回答,但是身子已经没有支持的力量,只好抱着垂死的主人,倚着墙壁坐下,即使坐拥武林的他,此刻却是无助的。
“说谎…你说谎…”主人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但是意识已经渐渐模糊。
“没有,我没有!”楼主也执拗地反驳着,神色渐渐委顿。


“楼主!靖姑娘?…”半个时辰过后,按时到来参加密室会议的属下惊叫着,想把满身是血的两位楼中掌权者抬出去就医,然而,楼主微弱地呵止了他们——“没用了…去,把明烟带过来,我、我要问她的话…快…”


“嘻嘻…”失去双足的小女孩是被武士们抬过来的,然,看见鲜血满身的两个人,她忽然诡异地笑了起来!眼睛里闪耀着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和幸灾乐祸。
“难道…是你自己做的?”看见孩子眼里的光芒,陡然间,萧忆情蓦然想通了什么似地、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杀了我爹娘,你们都得死!…”明烟诡异地笑着,然后,看着昏迷中的主人,眼里露出恶毒的嘲讽,“杀人凶手…居然叫我‘妹妹’!还说什么让我完整幸福地活着…笨!难道不知道,自从你们杀了我家里人以后,我根本无法‘幸福’了吗?”
“无论如何,看不到你们两个人死,我就无法幸福!”
她、她的目光,简直和十四年前的主人一模一样!…居然有那样狠的心肠!能狠得下心自残嫁祸,根本不是普通十几岁孩子能做到的啊…好厉害的孩子…
“唰!”周围的属下齐齐拔刀,全部对准了这个孩子。

“…住手…”微弱地,因流血过多陷入恍惚状态的楼主呵止了属下,然后苦笑着,对那个十二岁的孩子道,“很好…你打败我了…那么,我死了以后,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如何?”
孩子本来已经闭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然而忽然惊讶地睁开了——用那早熟而坚韧的目光看着这个武林中传奇人物,有些惊疑不定。

“但是,楼主,她杀了你和靖姑娘,我们怎么能奉她为主!”
“她是杀人凶手!”
“杀了她,为楼主报仇!”
周围的属下群情汹涌,纷纷嚷了起来。
“谁、谁敢不听从我的命令?反对的,杀无赦!”在用力吸一口气,让自己延长片刻的清醒后,楼主严厉地看着手下,然后,苦笑着,微微咳嗽——“你们、你们其实都错了…不是她杀的…我们,是被彼此间的不信任和猜忌毁灭的…咳咳,她、她只是利用了这一点而已啊…”
“真正错误的…是我们两个人自身,不能怨谁…”
“这个小家伙…是个人才…厉害,真的厉害…咳咳,我说过,谁能打倒我,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给他…请大家尊重我的诺言…”
“我萧某…一生虽然下手、下手不容情…咳咳,但是…却决不做无耻无信之事!”
不再管属下和女孩呆若木鸡的样子,楼主回头,用极其温柔的语调,对一直昏死的主人说:“看见了吗?阿靖…不是我,不是我做的…这个孩子好生厉害啊,咳咳…我们都被骗了…”
“说谎…说谎…”然,昏迷中,主人只喃喃地重复着那一句话。
“真是的…咳咳…看来,只有到那边,才说的清楚吧…”楼主微微苦笑,然后,伸手握住了主人的手,“来,不拖延了…去、去说个清楚吧…”
然后,我忽然感觉主人的身体一震,有大力传入,刹间震断了她微弱的心脉!
不要!不要死!…
然,我还是从主人无力的手中坠落…在坠落的同时,我看见同时落下的夕影刀。


我终于确认,我是一柄不祥的魔剑。
虽然一直以来,和我一起的夕影总是安慰我,说他们之所以死,完全是因为人类性格中的弱点。但是,我知道我是不祥的。自始至终,我都明白主人和楼主间的误会,然而,我却无法说出来!
她是我最喜爱的主人,然而,她却死的比以前任何一任都早…才二十五岁!
象悬崖上绽放的红蔷薇,她可以在恶劣的环境下倔强地成长,然而,却一样在心魔的肆虐下夭折。


幸好,那以后我成了无主之剑——出于对楼主的崇敬,听雪楼建立了祠堂,把我和夕影供在了上面,作为那个恩威兼顾的楼主在听雪楼所有子弟心中地位的见证。在每年的忌日,总有成千的楼中子弟前来拜祭,怔怔地看着刀流下泪来。
我知道,虽然楼主以武力强行征服江湖,中间杀戮无数,但是在自己人心目中,他却是完美得近乎神的化身——可是,那样的人中之龙,却无法直面自己内心深处的矛盾。
“我家公子,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哪…”在深夜里,当万籁俱寂的时候,夕影和我说起了往昔种种,说起主人,它也不由流露出由衷的自豪。“当然,他对手下恩威并重,对自己严厉自制,行事有气吞河山的大将之风——这些,外面人的赞扬我都听厌了…”
“但是…他为人太内敛,几乎深不可测…偏偏却又极度敏感和自尊。所以有时候别人说话间,不经意的伤害对于他而言,是永生不忘的…”
听它说起萧楼主,我也不由仔细倾听——要知道,对于主人,恐怕没有谁比我们刀剑更了解了。而对于这个在主人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我知道的却并不是很多。
“他生性高傲而专制,一生中以权力武功俯视天下,可惜偏偏缠身的绝症又让他每时每刻面对着死亡!…所以,有时候主人的内心是被分裂成两半的——”
“他重权嗜杀,却害怕死亡;他冷淡决绝,为人极重理性,可另一面又非常寂寞和脆弱;他极度重视个人尊严,不让臣服脚下的人有丝毫抬头看他的机会,但是,他一生都在寻找能让他平等对待的人…这样的他,连和他朝夕不离的我都捉摸不透…”
夕影苦笑了起来,月光在它青色的刀锋上流动,宛如泪水。
“但是我很清楚地知道,公子喜欢你的主人…但是,你主人说的话太冷酷了…”
我不想做寡妇。我不想为任何人哭。
我知道,就是这两句话!…我仿佛还能看见说话时,主人眼里恍惚的神色。


五年过去了…听雪楼还是领袖着武林。
楼主一生英明,到了最后做出的决定,也没有分毫差错。
如今的楼主、那个坐着轮椅的孩子石明烟,已经是当今武林的主宰者。在她身上,似乎同时兼具了主人的冷漠坚韧和萧楼主的深沉练达,在她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庞大帮派内部的事务时,没有人能够想象,她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残废的少女。
可以说,她也是大度的,面对着杀父母仇人,她还是同意了在楼里建造供着灵牌和刀剑的祠堂。
甚至,不知道为何,虽然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在几次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竟然看见新楼主悄悄地进来,抚摩着我,出神。
我还是有些恨她——主人一生都没有对别人那么好过,然而,这个“妹妹”却是用那样狠辣的计划暗算了她和楼主…虽然她有完全的理由,但是,我还是不能原谅!
她今年十七岁了,已经是一个美丽的少女——但是,因为听雪楼主人的身份,而几乎没有人意识到她还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很美丽、寂寞的女子。
在看着她发怔的脸时,我忽然觉得她很象我少女时的主人。
想起来,当年萧楼主让她接受所有一切时恐怕也想到过——给予别人这样巨大的荣耀和地位,同样也是另一种惩罚吧?


今天晚上,子时,门悄悄打开,推着轮椅的影子从门外进入。奇怪的是,我发现她居然是一副远行的打扮,身边还带着包裹。
和往昔一样,她来到神龛前伸手取下我,横在膝上抚着我的剑刃,沉思了许久。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极不平静,有惊涛骇浪掠过——其中,好几次闪现过我主人的名字。
她的脸上,忽然有复杂的抽搐。
“妹妹…一定要幸福啊!”
忽然间,在她内心某一处,我仿佛听到了主人在微笑着嘱咐——声音里完全没有在世时的冷漠和孤僻,只是如同一位温柔善良的姊姊。
“幸福?…”
在抚摩过我的锋芒时,我听见她哽咽着说了这个字。
“靖姐姐…”她低低唤了一声,抱着我,把温暖的颊贴在了我冰冷的脊上。然后,我感觉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溅落——这一次,我知道,那是泪水。
从那一刻起,我是真心地希望她能够找到自己的幸福。
沉默了许久,她想了想,轻轻拿起了我,配在了腰边。然后,轻盈地摇着轮椅,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离开了听雪楼。

门外,月华如水。
我的第二十七位主人,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对着朗月微微笑了起来。



之二:风雨

听雪楼系列之二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黄叶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
——李商隐。《风雨》


“老大,你的信。”
走进石屋的组织成员轻声地禀告,生怕打扰了正在看书的首领。然而,他的声音还是在简陋空旷的石砌房子里激起了微微的回声,以至坐在窗边上的黑衣人蓦然回头。
“放下就行了。”他淡淡地吩咐,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却毫无表情。
看着首领亮如秋水的眼睛,属下不禁地感到有些不自在,连忙放下书信准备退出。
“等一下——”
忽然,他听见首领出言,刚停顿了脚步,只觉手腕一紧,已被老大扣住了脉门。不知道哪里出错的属下大惊失色,额头有细细的冷汗渗出,但还是不敢挣扎,只任凭首领处置。
“怎么两个月了,你体内的淤血还没有散开?”放开了他手腕,首领沉吟了一下,然后吩咐,“小岳,我替你叫郎大夫过来看看——要好生修养,不要落下了病根。”
“啊?…是,是的!”那个叫小岳的年轻下属方才反应过来,又是吃惊又是感激地回答,“属下不妨事的,老大不用担心!反正贱命一条,死了也无所谓。”
“杀手也是人,不要以为自己的性命是草芥!”看着窗外暮春时分的山景,首领的声音却是训斥般严厉的——“你记住了,无论如何的境况,都要活下去。我的手下里,没有不求生就先求死的人!”
“是…属下谨记。”小岳的声音有些哽咽起来,用力地点头。
上次执行任务时,自己曾受过不轻的内伤,以后调理了一段日子也不再觉得异常。今天,不想却被老大看了出来…对待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也是如此关心和体恤——首领…真的不象一个杀手之王的样子啊!
“出去吧。”首领的手放开了,重新翻开了书,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他再次把书翻到了属下进来时正在看的那一页——是李义山的一首五言律诗:《风雨》。
真是奇怪…老大居然喜欢这种诗词歌赋。在退出去的时候,看到书页内容的小岳不禁有些奇怪——要知道,这个人是天下最大的杀手组织的老大!一个读唐诗的杀手…
风雨组织。——不过,他现在总算知到首领命名这个组织时的出典了。


窗外是暮春时分连绵的细雨,看着那个年轻的属下走出去,秋护玉叹息了一声,把手放到面具上,感到面具后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三年了…每次到了阴雨天,都还会痛。——仿佛在不停地反复提醒他,自己生命里曾有过那样血腥残酷的往事!是他一生永远不能忘记的噩梦…

所有人都知道,风雨组织是江湖中最著名的暗杀组织;所有人都知道,风雨的首领名字叫做秋护玉…秋老大。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还有过另一个名字:雷楚云。
那是一个死人的名字…那个名字,可能已经和霹雳堂雷家所有人的名字一起,被刻在某一处荒凉乱葬冈的墓碑上。而如今的江湖中,已经不再有人记起——毕竟,那个年仅二十岁就死于灭门惨祸的雷家大少爷,活着时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软弱善良无知,整天象文人墨客一样吟诗做词、倚红偎翠,根本不象一个武林人。
所以,当听雪楼准备踏平江南时,萧忆情——那个天纵英才的年轻霸主就利用了他这一个弱点,只派出了一个人就瓦解了整个霹雳堂,把征服的代价降到了最低点。

秋护玉面具后的眼睛里泛起了微微讽刺的笑意,摇了摇头,拿起属下刚送过来的信。
信上点着五点朱红,说明这是组织接到的最高一档次的暗杀定单——以风雨如今的名声,接这样的五点血的任务,至少要收取十万两白银的报酬。他拆开了信——“姓名:迦若。
“身份:拜月教大祭司。”
“出价:十万两。”
——后面,用朱笔注出——“黄金”。他微微动容。
十万黄金杀一人——几乎是天价的手笔!有谁能出得起这样的高价?又有谁会用这样的代价来杀那个人!作为首领,他不象一般杀手那样只完成任务而不必过问顾主是谁,他必须看过顾主的身份身家,确定对方能付出承诺过的代价后,才考虑接不接生意。
他的目光在移到信纸的最后,忽然定住了——那里,雪白的信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听。雪。楼!
窗外的风雨声忽然大作,天阴沉如墨——如同三年前那血腥屠戮的一夜!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人…拉出去杀了。
“这几个还有用,下蛊,编入死士队。
“这边的,挑了手筋脚筋,通知他们家人来赎——每个五万,三天内不到的,杀了。”
在听雪楼的大牢里,关满了这一次征服江南诸帮后带回来的俘虏。大群的人挤成一堆,满面血污,人人都带着恐惧得近乎麻木的眼光,看着那只点向他们的手——操纵着生杀予夺权力的,竟然是一个女子。脸罩轻纱,站在血污中。
窗外是漆黑死寂的夜,而牢内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偶尔有人在被点中时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发出失控的尖叫痛哭,立时便换来一声冷冷的吩咐——“拉出去,杀了!”

“靖姑娘,杀的太多了罢?”
终于,在那纤细的手指再次点向另一大堆人时,旁边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终于忍不住出言劝说,看着人堆里的很多惊惶哭泣的孩子,有些动了恻隐之心:“我看,八九岁的孩子也成不了气候,就放了吧。”
“三领主,想不到你还很仁慈哪…”那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冷冷笑了起来,忽然笑声一顿,一字字道:“五岁的时候,有人杀了我娘——十五岁找到了仇人,我杀了他全家。”她的目光闪电般落在白衣男子身上,嘴角有残酷的笑意:“所以,不要小看孩子啊…三领主!我宁可放过那些八十岁以上的老家伙,也决不放过八岁以下的孩子!”
不看旁边同僚震惊的眼色,她回身对刀斧手做了一个手势:“全部拉出去,杀了!”
在对着那些绝望惊恐的人下达死亡命令的时候,特别是看着人群里那些年幼的哭泣的孩子,她面纱后明亮的眼睛里忽然闪现过残酷的笑意——那些没用的只知道哭的孩子啊…其实就是留下命来,长大后也是没什么用处的,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没有一个人料想得到,甚至她自己也没想到,两年后,她会在同样的情况下,看见第一个不哭的女孩子——然而,正是那个孩子毁灭了一切!
那群将要被杀戮的人发出了震天的哭喊,有些疯狂反抗的立刻便被砍下了脑袋,其余的要么破口大骂,要么就是语无伦次地痛哭哀求,然而,面纱后的眼睛全然无动于衷。
在刀斧手的驱赶下,人群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往外面走着…忽然,仿佛觉得什么异常似地,那个被称为“靖姑娘”的绯衣女子的手再一次抬起来:“右边第三个,出来!”
她的手点向人群中一个满身血污、带着沉重镣铐的人。
那个人年纪很青,是为数不多的还能保持理智的人之一,始终没有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但是在走向死亡之时忽然又被挑了出来,也不由一阵迟疑迷惑。虽然满脸血迹,还是看得出是一个英俊的少年。
“他奶奶的,靖姑娘让你出去!聋了吗?”旁边立刻有刀斧手把他推了出来。

“要杀就杀,还有什么好说的!”在另外一间无人的囚室里,少年冷冷对着这个可怕的女子道,似乎已经平静地接受了死亡,“不要妄想我会投靠你们听雪楼!”
面纱后,冷漠的眼睛看了他片刻,秀丽的嘴唇里忽然吐出了一句话:“雷楚云,知道我是谁吗?”
她缓缓抬手拉下了面纱——“是你?!”一直都镇定的年轻人仿佛被雷击中,脱口惊呼,“琴女?…怎么、怎么会是你!”他认得这个女子,那正是自己几个月前从恶少们手里救回来的卖唱女!
可曾经那么柔弱地寻求他保护的女子,如今却是如地狱使者一样地站在他面前。
“雷大少爷记性真好…”女子笑了笑,但是眼睛里却是冷冷的,“我就是听雪楼的舒靖容。”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一切都已经明白。
他曾经救回来的人,正是他们家族的死神…可笑的是,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一个大侠,能够保护被欺凌的弱小——却不知道在对方眼里,自己正是无知愚蠢得可笑!
“你们雷家的武功差劲,本来不用我亲自出马——但是霹雳堂的火药威力却不能小觑…因为这样,楼主才派我潜入…雷家能灭亡在听雪楼手上,也是一种辉煌的结束了——总好过在你这样的公子哥手里败落下去。”她的声音冷漠而无情。
“舒靖容。”他看着她,呻吟般地说出了这个日夜诅咒的名字。
“不错。请务必记住它——”她重新掩上了面纱,看着失魂落魄的对方,眼睛里有一丝丝的怜悯,“不过,我想,你也不会忘记杀你满门的人的名字罢?”
她冷冷地笑了起来,忽然过去,打开了雷楚云手脚的镣铐——“走吧!”
冰冷的铁器从手脚上脱落,而他一时间还是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看着对面的女子:“你…你说什么?”
“我让你走。”阿靖抬头,冷冷看着惊呆了的青年人,目光冷酷而淡漠,“我不欠任何人人情——你不是救过我吗?那么我也放你一次,从此后,两不相欠。”
“我救过你?我、我居然‘救’过你!…哈哈,哈哈!”他忽然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面目都有些扭曲。他狂笑着走出牢狱,外面的夜风清凉地吹到他脸上,风里带来了另一边刑场上人临死前的凄厉惨叫——他听出来了,里面有一些正是他亲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