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想,决定出去找,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背后传来他不悦的声音:“你去哪儿?”

“废话,当然是找水。”我没回头,自然而然的回答,结果还没等我说完,他又加大声音问了一句:“你穿成这样去哪儿?”

至此,我算彻底明白他失聪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那就是,我背着骂他,他也听不见。

新发现给我带来新心情,我抿了嘴角转过身说:“我去找水。”

“算了,不用了,过来躺着。”临时变卦的凌棠远,拍拍自己身边的床,像招唤宠物般示意我过去。

我不能反抗,僵硬着双腿挪过去,蹑手蹑脚的爬上床,翻身躺下,双眼迎上他深邃的眼睛,直觉性紧闭双眼,双手握拳放在胸前。

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主人要做什么,我不必知道,我需要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一定要对得起主人花在我身上的钱。

也许我的青涩倒足他的胃口,我预想中的亲吻和激情并没有发生。反而听见他在我耳边恶毒嘲笑:“我对干瘪豆秆没兴趣,你放心吧。”

我睁开眼,他正逆着光不屑睨我,我想都没想就回答说:“我也没指望你有兴趣。”

他想不到我会还嘴,愣了两秒,突然笑出来,被他这么一笑,脸反而红了,热乎乎的辣直到而后。

凌棠远贴着我躺下,壁灯很快被闭掉,察觉他的靠近,我再度僵硬了身子。

我想,如果我的汗毛再硬些,此刻一定会像刺猬一样呈现放射性张开,扎他个浑身冒血,可惜,可惜。

凌棠远每次翻身,都让我神经紧张,直到下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才敢慢慢放下眼皮,戒备的睡沉。

睡了小半夜,一早醒了,发现自己竟然是睡在他怀里,酣然入睡的他一只手臂正横在我的腰间,呼吸就抚在我的耳侧,一进一出,带动耳边的碎发,暖呼呼的痒到心里。我望着天花板一动不敢动,只好僵硬着身子默背《出师表》。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云。

眼看着《出师表》都背完了,他还是不醒,我百无聊赖斜过脸看着他。

活了二十几岁,第一次被男人搂着睡觉,说不心动是假的。只是这心动单纯的只是异性身体纠缠以后的本能萌动,换成是任何男人,我大概都是此时的感觉。

凌棠远的身份注定我不会爱上他,就像,他注定不会爱上我一样。

不管睡多少晚,都一样。

凌棠远醒来的时候,特别惊异我居然睡在他的怀里。他先是大力将我推开,借着这突然而至的力道,我想装睡也睡不成,只能被动的抬起早已恢复正常的目光去看他。

当然,他也正低头看我。

然后就是差不多有几秒钟的寂静对视时间。

他说:“想不到,你挺有心计的。”

心计一词,曾在上高中时,班主任如此评价过我,无非是我用别人娱乐的时间,跑到教师宿舍走廊上读书,只因为那里的灯不走我们宿舍的电表。我知道她是挖苦,眼下看看,再次确定他的鄙夷,心有些难受,觉得委屈大过了头,可又无处发泄。

于是,我再度使用昨晚发现的招数,背过身慌乱下床,嘴里却小声嘀咕着:“臭不要脸,你才有心计。”

他听不见,我也因为发泄心情不错,委屈也不觉得了。

凌棠远见我并不反驳,反而像小猫一样畏惧他,躲开他,大概也不开心。一只手撑起身子探过大半个床,另一只手则用力抓住我的腰,不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捞上了床。

跌回去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惊呼,还没等真的呼出口,身子又被他牢牢压住,对于异性身体接触,心中只剩下慌乱,立即结结巴巴的问:“你想干什么?”

他扬起眉尾,嘴角带着戏谑味道:“我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管不着。”

他说的没错,可我必须得管。虽然不知道有钱人家早起究竟有什么样的规矩,但一个保姆在主人的床上睡到日上三竿,放在哪儿都不正常。

我觉得他昨晚的宿醉还没醒,赶紧稳定心神劝说:“凌先生,你昨晚喝多了。”

他笑了一声,反压住我的双手:“可我现在醒着。”

凌棠远和曾经出现在我生命里的那些小男生不同。

此刻,他的睡袍已经半褪,大半个上身光溜溜的露在我的面前。清晨初醒的眉眼还带着惺忪,在阳光下侧着脸趴伏在我的身上,近在咫尺的笑让我心跳加速,当然,我认为加速的直接根本原因是,我被他壮硕身体压得已经无法呼吸。

我想,他现在准备索取属于他的战利品了,既然如此,我应该有些自觉才对。所以我很尽职的用手推了推他,他不解,低头察看,两人之间分离出一些缝隙。我的手开始在两人中的缝隙里摸索,望着天花板认命的说:“哦,那好吧,您可以收租了。”

认命归认命,我想我的表情一定不好看。

手指颤抖,牙齿打战,眼睛虽然睁开大脑却一边空白,赴死决心下的我,表现的很大义凛然,彻底导致凌棠远紧蹙起眉头,看我手上的动作还没停止,他竟然忿而起身。

缺少了他的压制,身上顿时轻了许多,我惊讶的撑起半个身子看他。

他的脸上十分不悦,像是被我这只蟑螂恶心到了,巴不得离得远远的。

我默然,眼眶有点热,低头把自己打开的三个衬衫扣子缓缓系好。

他也许觉得我的举动很恶心。却不知,那几乎是我全身勇气的集聚。

他从床上离开,打开衣柜,正看见我昨晚收拾好的西装,厌恶的避开,拿了另一套,迎着阳光褪下睡袍。

□的身体,英俊的外表,他毫不避讳的展露在我的面前。

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拿我当个人,才会如此的不在意。

此时,我做了一件非常符合自己身份的事,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那就是恭敬的站在床边扭过了头,避开了眼前的大片春光。

如履薄冰(上)

太子如果不读书,太子陪读挨打。太子如果玩物丧志,太子陪读挨骂。我以为我的惩罚也不过如此,不曾想,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他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我冲到卫生间去换衣裳,还是昨天那身衣服,湿漉漉的贴在身上,从头到脚一股嗖了的味道。悄悄关上门走下楼,正犹豫徘徊到底是去一楼还是去二楼的时候,遇见了凌家的女人,她睨了我一眼,才说:“棠远在一楼。”

看来凌棠远晚起,她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人责罚我,也没有人训斥我。

我客气的回她:“谢谢。”她愣了一下,没回话,蹬蹬蹬跑上楼,大概是收拾屋子去了。

这也是凌家最奇怪的地方之一。常见的这两个女人身份诡异,对凌棠远远远超越主仆之间该有的态度,反而更像家里长辈对晚辈一般直呼姓名。如果说,她们本身就是与凌棠远母亲同辈,却又不像。不仅各自承担部分家事,还一打点凌家母子的生活起居。

我不解,脚下加快步子,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餐厅。推开门进去,发现室内大玻璃窗垂地,投入满屋子的阳光,晃得眼睛看向哪里都是金灿灿的。

西式长圆餐桌上只有凌棠远一个人在吃饭。他低着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别说体贴的让句一起吃吧之类的话。昨天大半天我都没吃饭,没人说,也不敢提。现在闻到香甜粥香,看见精致菜色,难免肚子会配合的咕噜噜叫几声。

声音不大,他恰巧同时抬头,如果不是知道他耳朵失聪,我几乎以为他是被我肚子的叫声打消了吃饭的情绪,才不得不抬头。

既然他听不见,我也不必为自己丢人的举动尴尬,除了脸上有点热,我还站在这儿不动。

“吃饭,吃完饭我派人送你回去。”他冰冷面容不带一丝感情说。

我愣住,向前迈了两步:“可是凌阿姨不会同意。”

他挟起精美的小菜,放入碗中,嘴上嘲笑道:“看来你也和上一个一样想要点钱!”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接着说:“我给她钱,打发她走。是她不想回家,自己带钱走了。难道你们那里的人对钱都情有独钟,有了钱父母兄弟都不要了?”

我想,我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姆妈家的小女儿失踪,原来内情是这样的。这么说,他也会给一笔钱送走我?

“我花了你们家不少的钱。”我嗫嚅着说。

他撇嘴:“哪个没花?”

看来还不止小妹一个人花了他的钱。

在他的印象中,我与其他人相同,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钱。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我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原本以为过来当牛做马,迎来的却是这么一桩好事,落差太大的结果是,我竟然冒了傻气说:“我还是留下吧,否则我不心安。”

这句话说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透了,简直无药可救,凌棠远一定会因此嘲笑我。

果然,他冷笑:“怎么,你还想等我和你上床,母凭子贵以后谋到更多利益?”

我觉得他的主意不错,只不过想要走到那步,必须要忍受得了他令人讨厌的脾气。

“就怕你不给我机会。”

我没想过要刺激他。凌棠远拍下筷子疾步走到我面前,恶狠狠的盯着我,“你别想和她一样!”

这个她又是谁?

我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

直到他消失不见,才慢慢走到饭桌前,找了一个干净的碗,把他碗中的粥倒过来,就着他用过的筷子吃饭。

粥和小菜的味道都很香。

人在饿的时候,愤怒那根神经也会变得不敏感起来,他气他的,我吃我的,所有的伤感痛苦叠加在一起,也只能等肚子饱了才能爆发。我刚吃完他剩下的,凌棠远又折了回来,看见我居然不要脸的吃他的剩饭,也不说话,冷笑一声,拿了忘在桌边的文件又走出去。

看来,碰见我这样的滚刀肉,他也很头疼。

吃饱了,端着碗筷和残余的小菜送到厨房,又碰见了凌家的女人。我毕恭毕敬的说:“我来洗吧,阿姨。”

她瞥了我一眼:“我姓刘。另一个姓范。”

我刚想称呼,她又从水槽边上端过来一碗粥:“没吃饱吧,吃这个。”

虽然肚子已经很饱了,但还是当着她的面把粥都喝光,顺便真心夸赞一句:“真香。”

刘阿姨没乐,甚至眼底连丝喜悦都没有,不动声色的拿起碗放在水槽里,再不说话。

她让我明白一件事。

这里不是我的家,就算撒开了尾巴耍欢,也不会有人像母亲那样微笑宠我。

整个上午,我无所事事的楼上楼下转悠,摸清楚吃饭上厕所的所在,除了凌家紧闭的书房外,大体上了解个十之八九。

没人与我说话,实在闷的难受。找到刘姨要了自己的行李箱,先换身干净衣裳,然后翻出一本六级英语词汇下楼,刘阿姨和范阿姨在楼下收拾房间,我实在没处躲,只好拐个弯,找到房子后面的花园里有块干净的石阶坐下。暖洋洋的阳光盖在身上,惬意的靠住背后阑干上,背着背着,眼皮又开始发沉。

凌家果然是个养猪的好地方。吃饱了就睡,睡完了,大概又要吃了。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有人踩在草丛上的声音,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睁开眼睛,看见有人正逆着阳光打量我。

他紧绷的唇线,挺直的鼻梁,半眯缝的眼睛,很熟悉。

但不是我的主人。

他叫我:“这里睡会受风。”

好好的天气哪里来的风?我笑笑,赶紧站起来,拍拍裤子。不管他是谁,我都无权怠慢。

“孟先生,凌先生不在家。”我对他说。

“我们见过?”他皱眉,肯定的说。

我点头,给他让出路,想想觉得不是待客之道,赶紧又走在前面说:“我给你带路,进来喝点水吧。”

他扬眉,动作表情有点像凌棠远,只不过要比凌棠远镇定许多。

“好,你先走。”他说。

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进门就听见范阿姨正在抱怨:“没想到找回来一个地哑,瞿姐肯定不满意。”

“满意不满意不是我们说的算,她这么有心计的女孩子也未必不行。”刘阿姨在她对面说。

我当自己没听见,低头让孟先生进来,两个人顿时停住声音。

这是第三个人说我有心计,也许我真该检讨一下自己,以后行事必须再谨慎些。

两个人忙于招待,我站在沙发前手足无措,孟先生倒是自若的喝着咖啡。

不知道是谁打的电话,凌棠远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刚推开客厅门看见我站在这儿和孟先生两个人对视,脸色有些难看。

“你怎么在这?”他没好气的问。

“我带孟先生进来。”我回答。

“没错,她带我进来。”孟先生大概是想帮忙,肯定我的说法,结果帮了倒忙,凌棠远冷笑:“又换招了?还是又换人了?”

他嘲笑的话语打击不到我,我只是默默走他面前消失,寻找到我那本六级词汇又回到那个暖洋洋的地方,结果,一个小时不见,太阳歪了几度,阳光已经不那么暖和了。

回到房子里,凌棠远和孟先生还在谈话,刘阿姨在二楼,范阿姨在三楼,各自都霸占着,我找不到地方落足。找了一圈,只好走到正门台阶坐下。约摸着该做午饭的时候,进厨房打下手帮忙,摆筷子端菜,等忙乎好了,又回到台阶那儿去坐。

没人想起来我还没吃饭,等他们差不多吃完了,我再别回去,收拾碗筷,跟着刘阿姨再吃点,中午又是一顿饭时间过去了。

看来,一天也挺好混的。

我从厨房出来,还来不及躲,正碰见孟先生从客厅出来,我对他笑笑,手里还拿着那本词典。

他笑着问:“又去后面睡觉?”

我觉得他很和善,也愿意报以微笑:“下午太阳去了西面,我去前面睡。”

他的嘴角笑意里隐含了许多意思,想了想才说:“你还没有单独的房间睡觉?”

他应该是怜悯我。我想想回答:“不用,外面阳光好。孟先生,你忙吧。”

“我叫孟屿暮。”他说。

我立即重新说道:“不用,外面阳光正好,孟屿暮先生,你忙吧。”

他笑起来,我也笑,最初的谨慎戒防被他轻易卸掉大半,随后看见凌棠远正阴沉着脸站在他背后,笑容又控制不住收起来。

“你和她说什么?明天就送走了。”他平淡的对孟屿暮说。

我低头,觉得孟屿暮探究的目光在我的脸颊上扫来扫去。

“又是她找来的?”孟屿暮回头问凌棠远。

“不是,是买来的!”

一个买字,凌棠远咬的很清楚。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镇定自若的对孟屿暮说:“对不起,孟先生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