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好几个产妇,外面也等了好几家的人,闻言,江志远连忙走过去说:“我是我是,产妇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生不出来。”

医生看了他一眼,递过去一支笔,“考虑施行剖腹产,这儿签一下字。”

“什么叫生不出来?!”

老太太闻言便怒了,走上前去道,“让她使点劲儿呀,前面两个孩子都生了,这都三胎了,怎么会生不出来。剖腹产不行,对孩子不好。”

她声音大,尖利,一开口,便引得外面一众人窃窃私语。

“前面两个姑娘呀。”

“看样子,儿媳妇也不年轻了。”

“重男轻女呗,就想要个带把儿的。”

“我看姑娘就挺好。”

“对,尤其刚来的那个,比明星还漂亮呢。”

产房外吵吵嚷嚷的,医生也不耐烦了,冲着老太太道:“产妇年纪大了,使不上劲儿,你朝我吼我有什么办法。该不该剖腹产,我们都是有依据的。”

“你这医生怎么说话呢!”

医生不理她了,直接看向江志远,“胎儿宫内窘迫,再不剖就有危险了。产妇情况也不好,完全使不上劲儿了。你考虑一下,赶紧签字。”

“好好好。”

江志远没再质疑,连忙低头签了字。

医生关上门又进去了。

外面的气氛,越发凝重起来。

江沅一直跟江晨希站在一起,越等越心慌,不知不觉地,时针走过十二点。

元宵节到了,医院外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烟花升空的声音,那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的声音,好像敲在她心上,让她整个人都快要窒息了。

“姐,妈她不会有事吧?”

边上的江晨希也怕得不行,一手扶住她胳膊,快要哭出来。

昨晚到今天,龙锦云开始喊痛,她便一直全程跟着,简直能吓死。她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人生孩子,感觉惊险可怕极了,要留下心理阴影。

“没事的,不会有事。”

江沅心里也慌,还是安慰了她一句。

正在这时,产房的门又被人从里面打开了,出来一个护士,又问:“龙锦云的家属?”

“我是,产妇怎么样了?”

“十二点十二分生了,是个姑娘,整七斤,抱毯准备好。”

“姑娘?!”

老太太整个人如遭雷劈一般地看了她一眼,“有没有搞错呀,怎么可能是姑娘?我们先前查过的,这一胎是个男娃,怎么回事,你让医生出来和我说!”

护士也是个年轻女人,闻言便冷冷道:“是个女孩,而且现在医院明令禁止孕期查性别,您怎么查过?”

老太太:“……”

“准备一下抱毯。”

护士又朝江志远强调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题外话------

明早见~

☆、181:江明月(一更)

江志远也愣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观念,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孩子,这意外到来的第三个,他原本都不想要,是龙锦云想要。龙锦云性子软,结婚后一直自责,说没能给他生个儿子,以至于老太太经常发无名火,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知道怀孕后,纠结了三个月,最后还查了胎儿性别。

当时找那个医生也是托了关系的,做B超的时候,医生说了句:“和他一样。”

这句话,她对着龙锦云说的,两个人自然以为是男孩。

谁能想到,还是个姑娘。

“你不说是男孩么!”

边上,老太太的控诉声,突然拉回他思绪。

扭头看过去,江志远顿时怒了:“女孩怎么了?女孩就不是人了吗?男孩女孩都是我江志远的孩子,都是我心头宝,我都爱,不劳您老操心——”

“啪!”

老太太直接扇了一巴掌,气得结巴起来,“你……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

“你要真是我妈,这么多年,也该体谅体谅我!”

毫不在意脸上挨了一巴掌,江志远反驳得理直气壮。

母子俩在安静的产房外就这么吵了起来,一个比一个嗓门大,惹得其余几家人窃窃私语,江文秀夫妻俩抱着儿子走过来的时候,也正好对上这一幕。

“怎么了这是?”

转身将儿子交给老公,江文秀问了句。

小孩子发烧,医生也不给挂水,开了点药,便将人打发了,说是让回去注意观察,三天后温度降不下来再上医院。时间很晚了,宋佳泽到了爸爸怀里,仍旧没醒。

老太太不知道他发烧,只以为江文秀关心龙锦云,连外孙都折腾来了,顿时又气急败坏说:“大晚上的,谁让你来的?!啊!不争气的又是个姑娘,有什么好看的,都不许看,给我回去!”

“姑娘?”

江文秀一愣,看向江志远,“生了呀。”

江志远长叹了一口气。

江文秀一下子就不满了,看向老太太:“姑娘怎么了?我看姑娘挺好的,三朵金花,谁家不羡慕?妈,不是我说你,这都什么年代了,别讲重男轻女那一套哈。”

“谁重男轻女了?!”

老太太气得要死,“我想给老江家留个后,就不应该?”

“女孩怎么就不算人了?”

“那能一样嘛,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生了儿子以后都跟别人姓!”

她语调尖利,直窜江文秀耳膜。

她的脸色也没办法维持平和耐心了,冷笑一声道:“你自己不是女人?怎么就不把女孩子当人呢!要全世界的父母都是你这个想法,那这世界早该灭绝了!”

“你!”

老太太一巴掌没能挥下去,江文秀抓住了她手腕。

从小到大,她也鲜少这般,语调冷冷地对老太太说:“既然是泼出去的水,那就收不回去了。”

老太太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一气之下,整个人竟然撒起泼来,猛地挣脱了江文秀,抬腿就往栏杆边跑,嘴里还叫嚣着:“一个两个这是要逼死我啊!”

一哭二闹三上吊,她惯用的伎俩。

可这次,压根没人理她。

老太太跑到栏杆边,发现压根没人过来拦,整个人都懵了,“急刹车”停在了那儿。

她身侧一米之外,站着江晨希和江沅,三米之外,站着江文秀和宋康安,五米之外,站着江志远,江志远边上,还有其他几个产妇的家属。

加一起差不多二十几人,没人理她。

江志远甚至说:“妈,你闹个差不多得了,医院这边你要真不想管,现在就回家去,我也没指望你。”

老太太:“……”

背对着众人,她隐隐地听见了几道喷笑声。

面子上挂不住,老太太一手抓在了栏杆上,气急败坏道:“我今天就跳给你们看!”

说着话,她眼光无意地一瞥,看见了两个孙女儿。

一个亲生的,一个非亲生的,两个姑娘相差两岁,站在边上看着她,神情都如出一辙的讽刺,好像笃定她不敢跳下去,打心眼里看低她。

要怎么跳?

没人配合演戏,她又不想死。

不仅不想死,还不想瘸,不想瘫,不想受一点儿伤。

“行了别闹了。”

江文秀在这时候说,“我送你回去。”

产妇这时候,最受不得气。一旦被气着,很容易造成情绪抑郁,严重点的还会回奶。江文秀是生过孩子的人了,不认为老太太在这儿能帮上什么忙。

走上前拉走了老太太,江文秀朝江志远道:“要不我把二嫂给你叫过来帮把手。”

“不用了,明天我请个人算了。”

摇摇头,江志远说。

江文秀也晓得她二嫂是个什么人,开口建议,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耳听江志远这么说,便也就点点头:“行,年也过完了,人好请,明天我也帮你问问。”

“凭什么给她请人——”

听到这儿,老太太又瞪圆了眼。

江文秀一把将她扯走了,力道太大,甚至引得她踉跄了一下。

等她一走,产房外立马安静了下来。

有人朝江志远说:“别垂头丧气的,要我说,女孩儿好!大家都说嘛,男孩是建设银行,女孩是招商银行,你这三朵金花呢,老了有享不完的福!”

“可不是,我就想要个孙女儿,多贴心,最好能跟你们家姑娘一样漂亮!”

“对不住大家——”

江志远叹了口气,一脸的无地自容,“我妈这人一辈子就这样,让大家见笑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

一群人,很快七嘴八舌地聊起来。

差不多一点左右,孩子被送了出来。

医生判断的很准确,感觉不能拖的时候给剖了出来,因而她没什么大问题,反倒是龙锦云,因为年龄大,顺转剖,折腾太久,身体极虚弱,被送去了ICU观察。

她去了ICU,江志远自然也跟着忙前忙后,脚不沾地。

小家伙只能丢给两个姐姐来管。

江沅抱着用婴儿被包着的小家伙,江晨希拎着准备好的待产包,两个人一起到病房的时候,隔壁床的陪护都惊呆了,嘀咕说:“现在这妈妈都这么年轻了?”

江沅:“……”

“什么妈妈呀,你看那像生了孩子的吗?”

躺着的产妇,无语地说了句。

话落,便朝江沅道:“我妈心直口快,对不起呀。”

“没关系。”

江沅淡淡地笑了下,“这是我妹妹。”

“家里怎么没有大人来?”

临床的母亲又问。

这下,江晨希扭头给回了句:“我爸陪我妈去了。”

产妇的两个女儿都这么大了,想必年龄不小,家里的长辈可能也不在了。想到这儿,临床一对母女对视了一眼,便齐齐沉默,不说话了。

孩子送出来的时候,护士用抱被包着,病房里暖气很足,自然不需要。江沅抱着小家伙坐在床边,动作笨拙,想要将裹着她的被子给解开,换上小衣服。

“哎呀,你这姿势不对——”

半夜了,临床的母亲还精神得很,看了她一眼,急忙就喊。

江沅有点无奈,她也没当过妈,不晓得怎么弄。

临床的母亲叹了一声,走过来:“来来来,我教一下你,抱孩子要这样……包的话,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弄,给小家伙收拾好以后,惊奇地说了一句:“咦,你们家这孩子真够乖的呀,我这怎么弄都不哭,眼睛还睁着呢,真够漂亮的!”

漂亮吗?

江沅把小家伙抱在怀里,看不出来哪里漂亮。

不过,乖是真的乖。

这孩子到她怀里的时候,眼睛便是睁着的,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两颗黑葡萄一样的眼珠儿,纯澈无辜,分外惹人疼。一路上来,一声也没哭,皮肤白里泛红,像个小巧的瓷娃娃。

“刚出生就有头发呀——”

江晨希凑到孩子跟前,也很惊奇。

她印象里,姑姑家小表弟出生那会儿,差不多是个小光头。

“你去关一下灯吧。”

江沅对江晨希说。

她们进来之前,护士过来了一趟,将灯给打开了,很影响人休息。这会儿给小家伙收拾好了,她也不哭,江沅便将她放在了床上,自己躺边上照看着。

江晨希关了灯回来,便坐到了另一边床尾,姐妹俩一起,围着小家伙看。

“真的好乖……”

用手指逗弄着妹妹,江晨希小声地问江沅:“是不是该给取个名字?”

“爸妈没取?”

“取了几个男孩名,不能用呀。”

说着话,江晨希有点郁闷。

她其实也想不通,女孩子到底怎么了,犯得着老太太发那么大的火。

江沅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一抬眸,目光正好落到了窗外。病房里的窗帘就拉了一半,透过窗户看得见月亮,皎洁明亮,与世无争地挂在漆黑的夜幕上。

“明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