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统计,这个2000万人口的省份,有80万神经疾病患者,在善县这个不大的县医院里,没有北雅和西城那么多病人,可是也任重道远。

医院神经外科有副主任一人,主治医师两名,她的到来,受到科室同事的热烈欢迎,她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转眼来善县一周了,迅速习惯了这里的天气和生活习惯,也迅速投入到工作中。

副主任姓张,很普遍的汉姓,阮流筝仍然尊他为老师,和他一起手术,帮科室建立新的课题,亦即宁至谦在北雅研究的微创方向。

说起宁至谦的科研项目和课题项目,他写的那本新书应该快要上市了吧,前阵子出版社还和他们联系过,因为他去了美国,所以把国内的相关事宜都交给她了,出版社也是直接和她联系。

这一周里,她和宁至谦通话和视频的次数寥寥可数,新的环境,繁忙的工作,倒是将这思念冲淡了不少。

可是每天仍然有他手写的留言,这是她终日最期待的时刻,而她,则把这里的一饭、一菜、一景都拍给他看,感叹:你曾说带我去草原结婚,去吃烤羊,看星星,喝真正的羊奶,我先你一步到了,羊肉很好吃,星星很美,这里,是离天空很近的地方,站在天空下,我感觉自己跟太阳并肩。

她描述给他的,全是美好的画面,没有告诉他,其实她也有不适,空气的干燥,她连续流了几天鼻血了,皮肤也因干燥而瘙痒,这些在她看来都是小问题,她从小不是娇弱的人,别人能克服的,她一样能克服,过几天习惯了自然就好了,何必跟他撒娇,要他担心?

除了在医院的正常工作,和在京时不同的是,这边还要去牧区义诊,同时送药品去牧区。

对于从遥远的北京来到此地和她来说,对这个活动竟然有些期待。

她对于牧区的认知只有书上所描绘的“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番壮观的景象怎不令人向往?

她以为只有自己这样,却不曾想,原来王易的想法也跟她一样,两人当晚聊天从风吹草低聊到大漠孤烟,再聊到历史故事,竟然聊到半夜。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出发了。

这只义诊队伍以他们医疗队的为主,县医院还补充了一些人进来,沿着戈壁出发,向着绿洲而去。

沿途,她和王易不断相视而笑,因为除了戈壁和沙漠,并没有见到她们所期待的风吹草低。

“大概…那句诗描写的不是我们这个地方。”王易思酌着说,“算了,我们是来看病的,不是来旅游的!”

话虽如此,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失望的

tang,然而,渐渐的,她和王易眼中开始发光了,别的不认识,逐渐入眼的胡杨木和罗布麻却是熟悉的,慢慢的,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水草如茵,宛如突然开启了一道水晶之门,进入另一个璀璨的世界。

如王易所说,他们并不是来旅游的,所以,义诊很快开始了。

牧民们对于神经系统疾病这方面的分科并不熟悉,头痛的,头晕的,肢体麻木的,抽风的,阮流筝一一都给看了,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的,她都给耐心地解释清楚。

有个年轻小伙,头上包着纱布,纱布上还渗着雪,本来是外科大夫在看的,把阮流筝叫过去。

一问,知道是前两天摔伤了,只道是头磕出了血,便随意止血包扎了,可头晕头痛,还嗜睡,家人听得今天有外面的大夫来义诊,就把他带来了。

阮流筝问明情况,又仔细和外科医生一起看了伤口,初步诊断这是颅骨骨折了,而且伤到脑。

小伙子是父母陪着来的,阮流筝一边和外科医生重新处理伤口,一边说,“老爹,阿妈,你们要带他去大医院拍片看看的,是不是伤到里面,严不严重要拍片才看得到呢!”

刚说完,小伙子忽然就呕吐了,而且是喷射性呕吐,呕吐物喷了阮流筝半壁肩膀。

这种情况她不是第一回遇见了,神外病人喷射性呕吐很常见,只不过老爹和阿妈却吓坏了,赶紧用自己的衣袖来擦。

“没关系没关系。”她把外面的白衣服脱去,自己用纸擦了擦,眼看外科医生一个人可以包扎,她便坐下来,写医嘱。

老爹愧疚地看着她,她写好后,交给老爹,“老爹,您尽快去医院看看吧,不要耽搁了。”

小伙子却和老爹低声说着话,似乎是怎么也不肯去,最后老爹为难地看着她,问可以不可以缓两天。

她自然说是要尽快的,不过,还是给他们开了口服的药,如果实在去不了,先吃着药。

“医生,给你,对不起啊!”阿妈这时候把她的白大褂递给她。

原来,这会儿工夫,阿妈竟然用她自己带着的水壶里的水把她弄脏的那一块洗干净了。

“只有这点水,不能全洗,对不起…”阿妈一脸羞愧的样子。

阮流筝一时被这淳朴的神色给感动了,忙道,“没事没事,谢谢你,阿妈。”

两老人把小伙子放在小车里,一再感谢道歉地推着走了,临走时,小伙子也满脸通红地跟她道歉。

傍晚的时候,原本义诊快要结束了,却匆匆跑进来一个人,大呼小叫着有人要生产了,而后,便抬了个嗷嗷叫着的孕妇进来。

王易本想要他们送医院,可那人直说来不及了来不及,发生了意外,突然要生了。

王易立即遣散了所有男医生,把义诊室隔绝开来,叫上了阮流筝。

阮流筝匆匆跟上,却急道,“叫我干嘛?我又不是妇产科的。”

王易神色果断,“我知道你不是,你给我搭把手,其他人都是男的,难不成还叫他们?只怕牧民们接受不了!再说,顺产的话我一个人就行,你只管抱着孩子,我怕万一,到时候你给我充当一下器械护士也好。”

阮流筝不说话了,器械的话,她还是认识的,而且,规培轮转的时候也去过妇产科,不精,略懂一二吧。

产妇羊水已破,宫口开了三指。

“可以顺产吗?”在产妇的呻、吟中,阮流筝已经汗流浃背,心焦地问王易。

毕竟,这里不是手术室,虽然生孩子这种事,瓜熟蒂落,古代一个稳婆都能搞定,但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如果不能顺产,如果…

她不敢往下想。没有家属同意书!甚至没顾得上跟家属讲明风险!更没有所谓的签字!

“出去看看。”似乎是她提醒了王易,王易这才对她说。

她点头表示明白。

到得外面,家属在等,听着里面产妇的声音在那转圈圈。

看见她出来,转圈圈的那位,长着一张黑里泛红的脸的汉子满头大汗地过来,问她,“大夫,怎么样?生了?”

阮流筝把生产中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解释给他听,医疗队队长见了她也过来了,还是需要他签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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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子被吓到了,“这…这么危险?会…会要命吗?”

倒是陪着他来的人把话说明白了,告诉他这些都是医院的程序,没有那么危险,是医生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告诉你,证明万一出了什么危险不是医生害你的娃娃和老婆。

这话,也太大实话了…

那汉子大概家里人美欧过进医院手术的经历,倒嘀咕起来,“医生为什么要害我的娃娃和老婆?真是奇怪了…”

阮流筝听着,心中莫名,是啊,她也想问问,那些极少部分总是质疑医生要害他们的病人和家属,医生为什么要害他们啊?这汉子,质朴得可爱了。

最终队长还是让汉子签了字。

阮流筝回到王易身边的时候,王易也是满头的汗,一个劲地在鼓励安慰产妇。

“应该可以顺产,你别急。”王易看她一脸紧张的样子,反倒安慰她。

她暗暗舒了口气,用纱布给王易擦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这个经历和她在妇产科规培的时候感受完全不一样,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看着产妇一身大汗地呻、吟,看着王易同样汗流浃背地教她呼吸,给她加油,她异常激动,忍不住也和王易一起给产妇鼓劲。

宝宝头有点大,王易给她做了侧切,然后,便看着宝宝一点一点出来。

“包扎脐带会吗?”王易问她。

“嗯!”她用力点头,这个还是会的…

终于,孩子生出来了,是个女孩,王易剪断脐带后把孩子交给了她。

孩子居然没哭,她马上倒提着孩子,拍打孩子的脚掌,随着哇的一声啼哭响起,她心里滚烫的,充满了成就感。

生命,永远是最让人感动的东西。

给孩子清洗包扎脐带,她还算麻利,那个浑身软软的小生命,和她在神外接触的病人太不一样了,肉嘟嘟粉通通的颜色,让她不禁羡慕起王易来,每天都做着迎接新生命到来的事,是多么神圣而美好。

当一切结束,她和王易浑身被汗水湿透,牧区的天空,一片金红,天边的落日明晃晃的,依然火热地炙烤着这片仙踪般的绿地。

长河落日圆。

她和王易同时想到这句诗。

第256章 我想跟你生孩子

“我从来没有这样接生过。”王易看着天边的落日说,自豪而满足。

她何尝不是?确切地说,她一共也没接生几回。

女娃的爸爸,那个黑脸泛红的汉子,当即便给女儿取名叫库亚西,这个名字,取得太应景。

义诊第二天,便有老爹送了好些新鲜瓜果来给他们吃,老爹笑呵呵地自我介绍,是库亚西的爷爷矾。

原来如此。

昨晚孩子生下来后,医疗队的车还将母女俩连夜送去了医院,陪着去的,还有个儿科医生呢。

王易和阮流筝问起库西亚和她妈妈的情况,老爹直说好。

虽然医生的职责是救死扶伤,不求任何感谢和回报,但是能得到真诚的笑容,心里还是十分熨帖的。

久闻这边的瓜果格外甜,她来善县这么久,一直还没能抽出时间去买来吃,一尝之下,果然名不虚传。

老爹得到他们对瓜果的肯定,也是乐开了怀,直到改天再送来。

可是,当听说他们当晚就要走时,十分遗憾,结果,晚上又送了好些瓜果来,要给他们装车上,医疗队被老爹的热情感动,却之不恭,最后在老爹说,不装走就生气的情况下,才一再对老爹表示感谢。

随医疗队来的县医院的医生告诉他们,当地的牧民就是这么淳朴,这么热情,待他们的好,他们会用双倍的好来回报。

从牧区回来,阮流筝第一件事就是和宁至谦视频。

宁至谦在视频看了她,笑,“哟,这是哪里来的黑妞啊?”

阮流筝自己平时倒没注意,现在仔细看一下,宽大的睡衣领口处,明显的,脖子和胸口两个颜色,黑了好几个色度。

她心情很好,对着摄像头照了照,“我怎么觉得,我黑了反而更好看了呢?”

他大笑,“这两天忙什么呢?”

是啊,他等心焦了吗?她这两天都顾不上给他信息。

“我去牧区了!”她的心还停留在那一片金红色的落日里,开始给他描绘落日下壮丽的景色。

他在那边静静地看着她说,虽然脸庞晒黑了,但是却愈加显得眼睛发亮,眉飞色舞间,他是真的明白,她这棵充满韧性的小草,倒是在哪里都生长得很好。

“至谦!这边是水果可好吃了!真的!特别甜!”说起水果,她才想起自己的“壮举”,成就感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对了,至谦,你知道吗?我接生了一个孩子!我!一个神外大夫!接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她的名字叫做库亚西!我给你描述的落日就是她出生时的景象!”

宁至谦终于惊讶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是吗?你那么能干?”

“对啊!”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能吹了些,马上难为情地抚了抚头发,“好吧,是王易接生的,我只是给她帮忙,王易你知道吗?我们医疗队的妇产科医生。不过,孩子是我拍哭的!脐带是我扎的!小小的身体,抱在怀里软绵绵的,你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特别…”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这次接生库西亚和以前她在妇产科轮转的时候不一样,从前,她仅仅只是医生吧,虽然也怀揣对生命的崇敬和喜悦,但是还少了一些发自自然的母性,是的,这一回抱着库西亚的时候,她心里是动了一下的,她想过,这么绵软的小身体,她也会拥有吗?

看着屏幕里的那个人,她怔怔的,自然而然脱口而出,“至谦,我想跟你生个孩子…”

他也怔住了。

“我想…”这个念头一起,便无法消除了,她眼前自动生成一副孩子的图画,大眼睛白皮肤的小女孩,笑呵呵地露出两颗乳牙,强烈的母性将她的心占据得牢牢的,语气愈加急迫了,“至谦!我想要…小孩真的太可爱了!你抱着她小小的身体的时候,恨不得给她全世界,这种感觉你能体会吗?”

她想象着属于她的孩子,可是转念一想,他是能体会的,他都有宁想了,宁想是他视如己出并从婴儿时期就由他带着的。

当然,她也喜欢宁想,会和他一样把宁想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爱,可是,她并没有参与过宁想的婴儿时期,这个当母亲的过程并不完整。

“至谦,我们生个女儿好吗?我知道可能会有点难,可是我们努力好吗?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努力!”她见他始终不说

tang话,更着急了。

他看着她,忽而笑了,“这种事…嗯,我答应你,我努力就好了,而且,你知道,我多么愿意努力!”

阮流筝哑然,而后脸颊发热,她得多庆幸这会儿王易不在宿舍!他说的努力和她说的,是一回事吗?

“再胡说我关视频了!”她羞恼不已,“我说的是,假如我不行…我们…我们试管…或者…”

“好了,傻姑娘,知道了!”他依然在笑。

“不跟你说了!”门一响,王易进来了,她怕他再说出什么混话来,把视频给关了。

王易一进来便笑,“跟家人视频呢?”

“嗯!”她不知道王易有没有听到她和宁至谦的对话,有些脸热。

“男朋友?”王易笑问。

“是啊!算老公了吧!本来要结婚的,结果我来医疗队了!”她也不加掩饰,尽数说了。

王易便没再说什么了,给女儿打电话。说来王易也很不容易,女儿还小,每天等她打电话回去,可是,有时候工作忙起来,常常让女儿空等。

牧区义诊时那个呕吐了她一身的年轻小伙来医院住院了,是她收的,小伙子和他爸妈见又是她,非常难为情。

她却假装已经把呕吐那事儿给忘了,耐心地给小伙子检查问诊。

颅骨骨折是肯定的,还要等片子出来才能确定具体伤到什么程度,先给他输了液。

至此,她才知道,小伙子叫艾尔肯,今年26,在大城市念的大学,回来建设新牧区的,之所以会摔倒是因为帮牧民干活,之所以要推迟住院,也是因为这两天正要交干果的订单,牧民们今年一半的收入就在这里呢。

小伙子以为只是皮外伤,没引起重视,撑不住头疼呕吐才来看病,恁是熬过了订单日期才来住院。

有这么个孩子,老爹阿妈是非常自豪的,所以不多时全说给阮流筝听了,倒让小伙子自己很不好意思。

艾尔肯的检查结果出来,颅骨骨折是确定有的,但是还没到要手术的程度,于是留院保守治疗。

时间若想要流走,当真如飞一般,艾尔肯一天天好转,出院的时候,艾尔肯的妈妈亲手做了一件当地的民族服装送给她,大红色的纱裙,镶着金边,漂亮极了。

她很喜欢,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问阿妈好不好看,阿妈喜地连连点头,连旁边的艾尔肯看着她的目光也是灼热的。

她明白这是阿妈的心意,或者仍旧出于那次吐脏了她白大褂的愧疚,但是她没有白白收下阿妈的手工,给钱肯定是会惹恼阿妈的,只把自己从北京带来的礼物送给阿妈。

艾尔肯出院了,她计算着,宁至谦也该回国了。

某天,她的手机弹出第九十张手写留言:老婆,最后一张,我要回家了!我想你!

那一刻,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虽然仍旧隔了千山万水,但是回家这两个字就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是啊,回家了,纵然仍旧不是一个时区,但是回国了就是回家了,白天和黑夜,不再完全交错。

他却问她,哪里来的裙子?

她一五一十告诉他,他却直到最后也没说一个美字。

她心有期待的,莫名失望…

几天后,艾力肯又回到医院来了,这一次,是装了车,载着牧民们的副产品要运出去的,顺便来医院看医生们,还给医生带了干果和奶制品,请他们尝尝。

阮流筝真被牧民们的热情好客给暖透了心,带着干果回宿舍,想到王易的女儿,便转赠给王易了,让她寄回去给女儿吃。话说她来善县这么久,王易一直像个大姐姐一样在生活上对她多有关照,她还真得好好谢谢这位姐姐。

第257章 市医院的医生

王易也感叹,牧民们这份情谊,实在让人感动。她接生了库亚西,库亚西家里也是对她十分感激。

月圆月缺。

数着日子,便到了农历八月射。

阮流筝想着中秋将至,买些正宗的当地特产寄回北京去,于是抽空和王易一起去了趟集市。

大红枣、椰枣、各种葡萄干儿、巴旦木,各类果脯,还有具有民族特色的壁挂,她都买了两份,一份寄给家里,一份寄给婆婆。原本想买些玉制品,但自己对这个不太懂,便作罢。饶是这样,已经满满当当提了两大兜了矾。

“买这么多呢?”王易见状给她帮忙。

“是啊!自己家和婆婆家一家一份。”虽然这些东西北京也有卖,但她寄去的年节礼物是她的心意。

王易看着她赞道,“真是孝顺啊!跟婆家关系不错!”

阮流筝笑了笑,“我婆婆对我很好。”提起温宜,她心里也和挂念父母一样挂念的。她和宁至谦一度两人都不在家,宁守正和温宜的关系那么冰冷,也不知道温宜带着宁想怎么熬。

王易没再说啥,只是笑笑,和她一起把特产寄了回去。

晚上和宁至谦打电话的时候说起了这事,没脸没皮地在他面前讨欢喜,“我是不是好媳妇?”

他自然被她逗得笑,“好!当然好!”

虽然得到了他的赞同,但是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和他这个好女婿比起来,她还差得远呢…

“至谦,你在干嘛呢?我想看看你。”说着,便有些撒娇的语气了。

自从他回国,打电话的次数多了,时间也长了,可是好像好几天没和他视频了。

“嗯…在洗澡,你看不看?”

他明显带着调笑的口吻让她红了脸,有这么直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