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蔺飞虎言语中隐隐透出一丝冷冽之气,森然道,“本来你可以稳操胜券,可惜你太过自信,竟然敢孤身前来。这些年来你没有揭穿她母子的身份,在下心存感激,不过感激归感激,她们母子对我来说关系实在太过重大,所以你不能走了,你现在得后悔自己今天的运气太差,刚好遇到我回来。”
孟天澜神情一肃,缓缓抬起手中的缅刀,淡淡道:“我既然敢孤身前来,便算准你不会有帮手,如此隐秘的所在,你恐怕连最好的兄弟都不会带在身边。既然你是孤身一人,我岂会放过亲手拘捕你的机会?”
“好!果然不愧是铁血密捕中的顶尖人物,我蔺飞虎有这样的对手,当引以为傲!”说着,蔺飞虎终于跨出了西厢房屋檐下的阴影,身形终于暴露在清冷迷蒙的月色下。孟天澜也第一次看清了这黑道两大寇之一的无冕之王蔺飞虎。
三、 绝世盗
那是个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年龄不过四十许,除了身材十分魁梧,模样反到有些普通,但举止间却有一种旁人没有的从容气度,尤其高耸眉棱下那半睁半闭的双眼,在迷蒙月色下也隐有微光透出。身上虽只简单披了件汗衫,也仍有一种不容轻视的威严与肃穆,那是这位黑道枭雄独有的王者气度。
心知这蔺飞虎既被称为黑道无冕之王,除了做案手段高明之外,武功自然也是黑道中的顶尖人物。但孟天澜却凛然不惧,除了对自身武功的自信之外,更坚信蔺飞虎在这京城之内,又有家人在侧,必定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只要打斗声惊动了官府或巡夜的捕快兵勇,就算蔺飞虎凭经验能侥幸平安脱逃,家人也要受到牵连,这决不是蔺飞虎想要看到的。因此,他只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掉对手,才能保家人的平安。孟天澜虽然不敢说能真正靠一己之力拿下蔺飞虎,但自保却绝对没有问题。
蔺飞虎终于出手了,果然一出手便攻势凌厉迅捷,几乎不顾自身安危,只一味抢攻,手中虽无夺命利刃,但霹雳般的掌势施展开来,一点不亚于双刀在手,尤其那迅猛如电的砍、劈、斩、切,一双肉掌活脱脱便是一对掌刀。
孟天澜手中缅刀却如一段白练,缭绕飞舞于身前身后,护住了全身要害。虽然有长刀在手,但在蔺飞虎一双掌刀的霹雳攻势下,也有施展不开的感觉。不过孟天澜倒也不急,心知蔺飞虎越是急于杀掉自己,就越是没有胜出的希望。高手相争最忌心浮气躁,更忌竭尽全力不留后手,蔺飞虎两条全犯。孟天澜现在虽处于劣势,但只要抵挡住蔺飞虎这一轮的抢攻,几乎就可以稳操胜券。
激战中,只听蔺飞虎随着掌势发出低沉的咆哮,显然已是心急如焚,孟天澜越发退让躲闪,一味游斗,不与他硬拚,在外人看来似乎是被对方掌刀逼得四处逃跑,但交战双方都知道,孟天澜只是在等待最佳的反击时机而已。
就在孟天澜退到东厢房的门边时,一个稚嫩的童音突然响起:“爹爹,你在做什么?”随着这声问讯,一个三岁大小的孩子竟不知危险地开门从房内一步跨了出来,刚好走入孟天澜刀光闪闪的身后。
“当心!”蔺飞虎惊呼的同时,赶紧收掌后退,生怕把孟天澜逼得太紧,他要再退那孩子就危险了。就这当儿,孟天澜一声长笑,终于等到这最佳的反击机会,缅刀追着蔺飞虎的收势,刹那间便落在他的颈项之上,刀锋逼住了他的咽喉。
蔺飞虎一个疏忽便一败涂地,生死也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却一点也不以为意,只对那孩子小声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先回去,当心着凉!”
那孩子“噢”了一声,乖乖地退了回去,蔺飞虎这才望着孟天澜淡淡道:“你赢得侥幸。”
孟天澜不以为意地一笑道:“我只是捕快,只要抓住你就行!”
“是吗?”蔺飞虎一点也没有虎落陷阱的惊惶或急躁,依旧镇定从容如初,甚至脸上还有些调侃的笑意,淡淡问,“你真以为能拿得住我?”
孟天澜皱皱眉头,反问道:“目前这情形,莫非你还有什么手段逃脱不成?”
蔺飞虎笑而不答,只朝孟天澜身后努努嘴道:“你何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
孟天澜撇撇嘴,一脸不屑:“如此幼稚的脱身手段,也想要我上当?”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无可奈何地道:“放开他吧,你要缉拿的人是我。”
乍然听到这声音,孟天澜顿感浑身冰凉,有一种堕身冰窟的感觉,呆立半晌,终于涩声道:“我其实早想到可能是你,蔺飞虎当年是死在你手里,是你提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回来说那是蔺飞虎,谁又会想到你竟会在天罗地网中放这大盗一马,还替他的诈死掩饰?谁会想到我孟天澜生死之交的兄弟,竟会和盗匪沆瀣一气?”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却无人回答,孟天澜继续喃喃道:“难怪那桩劫案做得如此天衣无缝,完美无缺,不留任何线索。只有黑道中的无冕之王与刑部的密捕高手通力合作,才能把一桩劫案做得如此圆满,只有深知蔺飞虎底细的密捕高手,才能为他抹去所有的线索,弥补一切破绽!让追查此案的密捕全都找不到一点头绪!”
说到这孟天澜猛转回头,望着身后那个瘦削的人影一字字地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这人会是我生死之交的兄弟,刑部密捕中硕果仅存的几个元老之一,铁血四号柳如风!”
柳如风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削单薄,负手立在那儿仍像过去一样冷定从容,见孟天澜回头盯着自己,柳如风微微点了点头:“不错,整个劫案完全是由我策划,飞虎与他的兄弟去执行。这是我做密捕多年的经验与飞虎老弟多年实践的完美结合,是我在刑部几十年中,见过的最完美无缺的劫案。”
“为什么?”孟天澜眼里闪过一丝心痛,厉声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若是贪财,以前便有过无数次机会,有多少盗匪曾经跪在咱们面前苦苦哀求,奉上数额惊人的钱财银两,只求咱们放他一马,你却从来都没有拿过他们一文钱!但你为什么要放过蔺飞虎?为什么要劫漕银?你现在就算流落江湖,也不该与盗匪同流合污啊!”
“我放过蔺飞虎,不仅因为他是个难得的人才,更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比朝中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清官还要耿直百倍。朝中处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处在这样一个漩涡边沿,我不得不交几个江湖朋友,以备危急时多一条逃命的路。”柳如风说到这顿了顿,望着孟天澜淡淡道,“你不想想,若不是有漕银失劫一案,你又何时才能从锦衣卫大牢中放出来?”
“这么说你劫漕银还是为我呢?”孟天澜一脸不屑。柳如风不理会他语气中的讥讽之意,别开头道:“我不是为你,可也不是为我自己。咱们几十年的兄弟,相信我,我劫夺这笔银子自然是有很充足的理由。我不想因为这个闹得咱们兄弟反目。”
“兄弟归兄弟,国法归国法,你先交出这笔银子,咱们再论兄弟之情!”说着孟天澜转到蔺飞虎一侧,正对着柳如风又问,“我一直没想明白,八十万两的官银,你是如何藏匿起来的?”
柳如风微微一笑道:“天澜,破案你是刑部第一好手,但若论到对江湖对世事的通晓,你就远不如我了。若没有安全的销赃渠道,谁要有八十万两的官银在手,都像抱着堆废铁,甚至是堆烫手的山芋,只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实话告诉你吧,江湖上有不少背景雄厚的钱庄,他们有能力把一切来路不明的钱财变成光明正大的银票,我碰巧以前在办案中遇到过这样一个钱庄,并私下放过他们一马,他们现在帮我一回也不算什么。”
孟天澜皱起眉头,心中实在难以相信,虽然有不法钱庄、当铺之类偶尔也作销赃的买卖,但敢于吃下八十万两官银的钱庄,那该有多大的背景和实力?这已经超出了孟天澜的想像。沉默再三,孟天澜还是不信地追问:“就凭你以前放过他们一回?他们就甘于冒如此大的风险帮你?要知道八十万两的官银,天下有几个钱庄有这样的胆量和实力?他们究竟是谁?”
“你别问了,即便知道他们是谁你也动不了他们。他们既然敢吃下这笔赃银,就不怕任何人追查。”柳如风说到这轻蔑地撇撇嘴,一脸不屑,“再说八十万两成色最好的银子,只开出五十万两的银票。这等赚钱的买卖谁会不干?”
“是啊!”蔺飞虎也忍不住满是牢骚地插了一句,“我手下那帮兄弟拼死拼活,也不过拿了十万两卖命钱而已,比起老子来,他们才是无冕之王啊。”
孟天澜不理会蔺飞虎的感慨,只盯着柳如风问:“这么说你已经把八十万两官银,变成了四十万两的银票?这么说你才是最大的赢家?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大盗?”
“不错!”柳如风拍拍胸脯,淡淡道,“四十万两通行全国的通宝银票,现在就在我这怀里,不过我却不敢自诩为最大的大盗,你要知道这银子最终会落到谁的手里,才能真正明白谁是大明朝最大的大盗。”
孟天澜一扬脖子,大声道:“我不管谁是最大的大盗,我只知道是你策划劫夺了漕银,并且还怀揣四十万两的赃款,先把它全交出来再说!”
柳如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淡淡道:“好吧,我给你!”说着探手入怀,再伸出来时手中已多了根长达丈余的蛇皮软鞭,软鞭甫一出手既灵动如蛇,无声地卷向孟天澜拿刀的手腕。
知道这软鞭的厉害,孟天澜不得不收刀躲闪,趁这功夫,蔺飞虎一低头,已如泥鳅般从孟天澜缅刀的锋刃下脱身出去,跟着双掌齐出,以连环双刀的招数猛斩孟天澜后腰。突然间受到两个旗鼓相当的高手的围攻,尤其是多年敬重的兄长柳如风的突然出手,顿时使孟天澜刀法大乱,勉强挡住蔺飞虎一轮掌刀,却被柳如风长鞭缠住了手腕,孟天澜正拼命挣扎,柳如风身形已如鬼魅一般闪身扑到近前,以鞭柄连点孟天澜几处大穴。孟天澜武功本就比柳如风稍逊,又在如此被动和蔺飞虎夹攻下,终于没能完全躲开,顿时被鞭柄点中昏睡穴,浑身一软,立时瘫倒在地,片刻间便完全失去了知觉。
四、 调虎计
孟天澜悠悠醒转时天色已是大亮,一睁眼便是明晃晃的天光,晃得脑袋也直发晕,四周静悄悄不闻半点人声。孟天澜摇摇仍然有些晕沉沉的头,挣扎着慢慢翻身坐起,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蔺飞虎那处隐秘的别院,只是整个四合院中全然没有半点声息,就像是昨夜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终于完全清醒后,孟天澜不甘心地搜遍了整个四合院,只见小院内除了自己已没有别人,甚至连只猫狗都看不到。显然是昨夜一夜之间,柳如风和蔺飞虎及其家人已全部转移,要想在偌大的北京城再找到他们,恐怕比大海捞针还难了。
出门直奔刑部府衙的路上,孟天澜心中涌出莫名的伤感,自己一向敬重的四哥柳如风,在刑部当差多年的铁血四号,居然成了大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劫匪,成了自己要顷力捉拿的顶极罪犯,孟天澜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实事。虽然他和蔺飞虎最终都放了自己一马,但孟天澜一点也不想领他们的情,更不想任他们继续逍遥法外。
来到刑部府衙后,孟天澜立刻招集所有在京城的密捕,由于有李大人事先的交代,孟天澜有权调动刑部所有密捕和衙役,一切均可便宜行事,倒也少了许多繁文缛节。不过对着几百个集中起来的刑部兄弟,孟天澜却不知该如何向他们说明,踌躇再三,只得半真半假地对他们道:“柳如风已经秘密潜回了京城,他身上可能有漕银失劫案的线索,大家分头暗访,先守住所有进出京城的关卡道路,一旦有他的消息立刻飞报于我,同时把他稳住,决不能让他走脱。”
孟天澜没有说蔺飞虎,那是因为除了自己和柳如风,没人见过蔺飞虎的面。况且蔺飞虎已经是刑部记录在案的死人,若现在又把他说出来,定会让人不解,刑部又要受到盘查甚至打击,所以孟天澜在没有抓到他以前,暂不打算把他说出来。
孟天澜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无声地起了一阵骚动,柳如风因何逃离京城,刑部所有的兄弟都心知肚明。谁都在私下里竖起拇指赞过一声“好四哥!好汉子!”但现在对着这样一道命令,众人一时都疑惑起来,有人忍不住小声问:“要是四哥要走,怎么办?”
孟天澜深吸口气,冷冷道:“那就用一切手段把他先留下,实在不行就求助附近的兵勇或其他衙门的同僚,甚至求助锦衣卫和东厂!”
众人一下子鸦雀无声,本来以密捕的纪律,那是不该问为什么的,但在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又问:“四哥究竟犯了什么罪?如果是因为盗劫了孙大人的遗体,那就恕兄弟们不愿从命!”
“不是因为那事!”孟天澜环视众人一眼,这才恳切地道,“你们要是记得自己的身份,记得自己的职责,便不要再多问。只需记住,现在柳如风是刑部通缉的罪犯,是我们要捉拿的最高明的对手!行动吧!”
众兄弟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不过铁的纪律使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立刻分头去行动,片刻之后便走得干干净净。孟天澜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心中对这些兄弟十分满意,这才是合格的铁血密捕,即使对差事有看法,有不满,有抵触,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望着转眼间便空荡荡的刑部府衙,孟天澜开始在心中盘算着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这是他多年办案的习惯。柳如风既然悄悄潜回了东厂和锦衣卫密探遍布的北京城,肯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和计划,决不会因为被人发现便轻易逃离京城,但孟天澜始终猜不到他和蔺飞虎下一步的计划和行动会是什么。另外,要刑部这帮密捕亲手捉拿柳如风是不太现实,孟天澜只希望能得到他的线索,然后自己亲自带人去动手,实在不行还要求助别的衙门。
正午时分,派出的密探就先后有回信飞报,不过都是一样的结果,都是毫无线索。对此孟天澜倒也不奇怪,柳如风是密捕中的元老,对北京城又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对如何躲避追查当然是小菜一碟。不过孟天澜对这倒也不急,以他对柳如风的了解,知道柳如风决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既然他要冒险潜回北京,定还有下一步的行动,只要有行动,就可能留下线索。
天色渐渐又到了黄昏,孟天澜不停地在刑部偏厅内徘徊,在不断揣测柳如风下一步的动作。就在这时,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回来禀报说,黄昏时分,南城朝阳大街,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与盘查他的刑部捕快发生了冲突,那人打倒几个捕快后逃逸。本来像这样没头没脑的消息孟天澜不会放在心上,但那回报的衙役描述关于那汉子的武功,顿时引起了孟天澜的注意,那衙役直说那大汉的一双肉掌比旁人双刀还要犀利。一听这话,孟天澜立刻挥手打断那衙役的话道:“快带我去那里!”
跟着那衙役冲出刑部府衙,纵马奔出两条街后孟天澜渐渐慢了下来,心底隐隐有一种不可言诉的直觉,那是一种多年办案,以及基于对柳如风异常了解和熟悉才产生的直觉。暗问以柳如风和蔺飞虎之能,岂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这样一想孟天澜便勒住了马,突然觉得自己一切都像落在柳如风算中。从知道柳如风和蔺飞虎在北京城开始,自己一切行动都是对方能猜到的正常举动。自己先是让密捕和刑部衙役们倾巢而出,如今蔺飞虎又突然在南城现身,显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自己调去南城,调离刑部府衙!加上四处查探的密捕和衙役,刑部府衙几乎已是一处空房!
想到这里孟天澜又糊涂了,刑部府衙不是钱庄也不是珠宝店,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水衙门。也不像兵部那样,有事关国家安危的军事机密,有什么东西值得柳如风和蔺飞虎觊觎呢?抬头看看夜幕渐渐降临的天宇,孟天澜只觉自己在对人心和世事的洞察上,确实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翻身下马,孟天澜低声对那带路的衙役交代了两句,然后独自一人快步赶回刑部。来到门外时,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情形,确信无人注意后,才悄然翻墙进入刑部府衙,此时已是掌灯时分,府衙内一片朦胧,孟天澜选了个位置较高的屋檐,然后把身子隐在那屋檐阴影中。从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刑部府衙,任何人要进来,无论从大门还是从围墙,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远处开始传来初更的梆子声了,就在这时,一个鬼魅般的影子从墙外翻进了府衙后院。孟天澜暗赞这时机选择的巧妙,利用梆子声掩饰行动时衣袂带起的风声,这是夜行高手才懂的窍门。只见那道黑影进了府衙后几乎没作停顿,便直扑后院一侧的厢房,一看他对这府衙如此熟悉,孟天澜立刻就能肯定那就是柳如风。
孟天澜正犹豫着是不是追上去看看时,那黑影已从那厢房中出来,径自奔向围墙,然后翻墙而出,显然他要的东西已经得手。孟天澜这才注意到,他方才进去的那处厢房,乃是刑部存放机密档案的所在,平日里一直窗门紧锁,难得有人光顾。
眼看那黑影悄然出了府衙,孟天澜不再犹豫,立刻尾随着追了上去,不过心中有些好奇,也不忙就追上去,只悄悄尾随着他的身影,一路跟踪。最后跟着他在北城一处富丽堂皇的府邸外停下来。只见那人来到这里后,并没有翻墙而入,而是先在门外整了整衣衫,这才敲响了那府邸上的兽环。只敲得三下,厚重的大门便悄然开了道缝隙,一个提着灯笼的老家人隐在门里,举灯照了照外面的来人,这才低声道:“柳先生请进,我家主人已等候先生多时了。”
直到二人消失在门里,大门也重新关必,孟天澜仍没想起这是哪位大员的府邸。按理以刑部密捕对北京城所有朝中重臣的了解,孟天澜不该记不得这府邸的主人,但他回忆再三,却还是始终想不起来。
见府邸外又恢复了原来的肃穆和静谧,孟天澜犹豫了一下,还是悄然来到那府邸外,轻盈地翻墙而入,稍稍观察了一下里面的情形,便望远处那盏移动的灯笼追了上去。
五、 天机变
“汪公公在上,小人柳如风叩见公公!”乍然听到书房内柳如风的禀报声,差点把孟天澜惊得从书房外的屋檐上摔落下来。柳如风声音刚落,便听到一个公鸭般的嗓子用阴阳莫辩的腔调说了声:“起来吧,咱们是同乡,不必如此多礼。”
“谢公公!”随着衣衫的响动,柳如风显然是站了起来。屋檐上的孟天澜这才稍稍推开一片青瓦,从瓦缝中刚好能看到书房内那个面色干瘦蜡黄的年老太监,只见他正半闭着眼,信手把玩着手中两颗硕大无朋的玉珠,静默半晌,才拖着嗓子懒懒问:“今儿个你送咱家四十万两银子的重礼,便只是为了见咱家一面?”
听到这话孟天澜又是一惊,猛然省悟那四十万两的银票最终是送到这老太监手里,听柳如风称他为汪公公,孟天澜向来对太监没什么好感,也不太了解这些皇上身边行走的阉臣,一时竟没想起这汪公公是谁。
“回公公话,那点银子只是小人一点微不足道的孝敬,真正的礼物在这里。”柳如风说着双手捧上一本厚厚的册子,恭恭敬敬地递到那汪公公面前,那老太监接过来信手翻了翻,有些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乍然看到那册子,孟天澜心中的震惊超过了初闻漕银大盗是柳如风这事实,那册子孟天澜见过两回,那是刑部铁血密捕的花名密册,除了在京的这些已经半公开身份的密捕,还记载了埋伏于各州、府、县,乃至一些黑道帮会里的卧底密捕的化名和真实身份,这是刑部花了几十年心血建立起来的、覆盖全国的情报网,这是整个铁血密捕组织的精英所在!
“回公公话!”柳如风的回答果然证实了孟天澜的猜想,“这是刑部所有铁血密捕的花名密册,小人现在把它献给公公,是想率所有兄弟投到公公门下,为公公效命!”
“为咱家效命?”那老太监鼻孔里轻嗤一声,合上密册扔到桌上,不屑地道,“咱家记得你现在正被锦衣卫通缉吧?还有刑部,上次弹劾状得罪了东厂,以后你们这些密捕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吧?你送咱家四十万两银子的重礼,就是要咱家出手救你们吧?为咱家效命?早干什么去了?”
“公公恕罪!”一听那老太监言语不悦,柳如风忙一跪到地,不住叩首道,“公公所言极是,柳如风危急之时才想到投在公公门下,实在是罪该万死!”
那老太监面色稍霁,任柳如风磕了七八个头后,才淡淡道:“起来吧,你那点花花肠子,别在咱家面前卖弄,要咱家救你们,直说不得了,别尽跟咱家打花腔。”
“谢公公!公公教训得是!”柳如风又磕了个头,这才站起身来,恭敬地垂手而立。见那汪公公又开始翻动密册,柳如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小人想率所有密捕投在公公门下,除了要公公庇护外,也是想替公公跑腿办事,做些公公不便出面的粗活。”
说到这柳如风顿了顿,偷眼打量那老太监神色,见他神情不变,柳如风才大着胆子继续道:“想公公与那东厂厂公同为大内司礼太监,都是皇上器重的内官,而公公你更得皇上亲近。只因那东厂厂公有整个东厂为其效命,因此在朝臣和百姓眼里,就只有东厂厂公,而没有你汪公公,小人也是替公公不值啊!”
那老太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也还有几分道理,瞧你这聪明劲儿,要是咱家有你这么样一个儿子就好了。”
柳如风面露喜色,忙再次跪倒在地,叩首道:“公公在上,若是公公不嫌弃,就收下柳如风这个干儿子吧!”
“嗯!”那老太监鼻孔里满意地哼了一声,微微点头道,“你这个名动京城的刑部高手,铁血密捕中的元老人物,拜咱家一个阉人为父,会不会委屈了你?”
“干爹在上!请受孩儿一拜!能拜在干爹门下,那是孩儿的荣幸,孩儿求之不得。就只怕干爹嫌弃孩儿粗鄙愚笨,不堪大用,孩儿岂会感到委屈?”柳如风说着连连叩首,脸上喜悦之色不似作伪。那老太监见状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道:“起来说话吧,这对玉珠乃皇上所赐,咱家也把玩多年,也算是件贴身的物事儿,今儿个便赏了你做个见面礼吧!”
柳如风赶紧双手接过那太监手中的玉珠,再次拜倒谢恩,然后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那神情便如身怀圣物一般。那太监不再理会柳如风,转而细细翻看手中那密捕名册,若有所思地问道:“你如何保证这许多汉子都忠心拜在咱家门下,为咱家效命呢?”
柳如风忙道:“小人目前在所有密捕中资历最老,威望也最高,只要由我出面晓以利害,兄弟们定不会有异议。”
“嗯,皇上那里由咱家去说,你那些兄弟就由你去说明,只要大家忠心跟我办事儿,咱家定不会让大家再受委屈。”那老太监话音刚落,门外陡然响起一声大喝:“我有异议!”
柳如风忙回过头,正好看到一脸激愤的孟天澜推门大步进来。进门后他也不向那太监行礼,只瞪着柳如风痛心疾首地质问:“四哥,你拜谁为爹兄弟管不着,但刑部数百个铁血男儿的命运,你就这样双手交到一个阉人手里?你有没有问过他们?”
听到“阉人”二字,那老太监脸上拂然不悦,看看一脸激愤的孟天澜,再看看一脸尴尬的柳如风,那太监猛然把密册往书桌上一扔,冷冷道:“看来你们兄弟之间还没达成共识,咱家先行告退,等你们商量好了再来见咱家。”说完拂袖而起,转身进了内堂。
书房中就只剩下柳如风和孟天澜二人,一时寂静得有些渗人,柳如风脸上神情渐渐正常了些,二人默然相对半晌,柳如风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兄弟,为兄不是那种贪财之人,更不是贪慕权贵,我只是想为刑部这些弟兄们找一个可以依靠的靠山,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苦心?咱们多年兄弟,你还信不过我?”
孟天澜嘿嘿冷笑道:“你苦心孤诣劫夺漕银,四十万两银子就只为讨这阉人一点欢心。用调虎离山计调开刑部所有人手,悍然盗窃刑部密册,把所有兄弟的命运就这样交到一个阉人手里,你是不是为自己我不知道,但你这样做,便不再是我兄弟!”
“阉人怎么哪?”柳如风一脸通红,愤然道,“皇上宠幸近臣,咱们身份低微,没机会讨皇上的欢心,便只有讨他身边人的欢心,不然就别想在这北京城活下去。前不久孙大人和萧御使弹劾东厂,证据何等确凿,言词何等犀利,但最终还是败在东厂厂公手里,就因为那东厂阉贼有机会接近皇上,可以随时在皇上身边进谗。如今刑部得罪了东厂,遭其报复只在早晚,我不忍心看着众多兄弟最后冤死东厂大狱,就只有出次下策,为大家寻一个可以和东厂厂公抗衡的靠山。我劫夺漕银,一两也没落入自己腰包,我拜汪公公为干爹,并没有让兄弟们跟我一起受委屈,我这样做究竟有什么错?”
孟天澜无言以对,只觉这一切完全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范畴。默然半晌,最后黯然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我也完全不能理解你所说的这些勾当。我只知道你劫夺漕银、盗窃刑部密册,全是十恶不赦的死罪,我是刑部密捕,我只记得自己的职责,便是要拘捕你这样的罪犯。你先交还那密册,它决不能落在任何不相干的人手里!”
柳如风神情凄苦,涩声问:“你真要与我如此决绝?”
孟天澜神情复杂地望着这个昔日最尊敬的兄长,静默了足有盏茶功夫,最后哑着嗓子道:“四哥,我孟天澜并不是个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我可以与你一同劫夺孙大人尸骨,也可以全然不顾刑部或东厂、锦衣卫对你的通缉,但我不能容你损害到国家利益,更不能容你把整个铁血密捕组织作为晋身之阶,卖给不相干的外人,你只要交回密册和银两,追不回来的部分只要告诉我去向,我都可以再放你一马。”
柳如风脸上一阵阴晴不定,踌躇再三,最后决然道:“好吧,我先送还这密册!”说着拿起书桌上那密册,双手捧到孟天澜面前。孟天澜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忙伸手接过来。册子刚一入手,孟天澜全身陡然一震,双眼蓦地睁得老大,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盯着面前的柳如风,然后再看看自己胸前,只见密册下,一柄短匕正握在柳如风手中,匕首已有一半插入了自己胸膛,正是心脏部位。
“四哥,你……你居然暗算我?”孟天澜直瞪着近在咫尺的柳如风,眼中至今仍是难以置信之色。只见柳如风泪水不可抑制地汹涌而出,眼中那痛苦、悲戚之色完全不亚于孟天澜,流泪哽咽道:“天澜,像你这样正直而迂腐的人,本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更不该做什么密捕。你迟早都要死在别人手里,我本不想杀你,你就像我柳如风灵魂的另一半,最正直的那一半!可与刑部数百个兄弟的前途和命运比起来,你这一条命实在微不足道,我柳如风那半条命更不算什么,我现在杀你,其实就是在杀死我自己啊!”
说着,柳如风抱紧孟天澜,含泪把手中的匕首完全刺入了孟天澜的胸膛。
六、 尾声
明成化十三年,在皇上最宠幸的内臣、大宦官汪直的一力举荐和提议下,明宪宗以原刑部铁血密捕作班底,在东厂和锦衣卫之外,又增设西缉事厂,简称西厂,由司礼太监汪直亲自提督厂事。西厂自设立之日起,权势便直超东厂和锦衣卫。东厂、锦衣卫可以侦视天下所有官吏和军民,而西厂在这之上,还可侦视东厂和锦衣卫,成为只向皇上一人负责的专职情报机构,一时权势熏天。除此之外,西厂还可不经司法和刑名,肆意侦查、逮捕、审讯天下官吏军民,成为完全凌驾于大明律法之上的特权组织。司礼太监汪直更以西厂为据点,勾结朝官纠党结社,肆意打击、排斥异己,残害忠良,手段比之东厂、锦衣卫更为酷烈,成为大明朝所有官吏和百姓最为恐惧的恶梦。
至于那个曾经为维护大明律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铁血密捕组织,早已成为历史长河中一个遥远的回忆和淡淡的影子。
后记:
《铁血密捕》系列至此全部结束,“铁血密捕”原本是虚构,与大明朝西厂的设立更没任何关系,西厂厂公的形象也与历史有较大出入。不过小说不是历史,只遵循一个原则――――历史为故事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