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百姓如何倒霉,大人们才不管,可是手里拿着日升昌银票的可不止是平头百姓啊,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甚至魏忠贤本人手里的银票更多,事实上老百姓家里没有余钱,即使存几张票子也都是五两十两小额面值的,而富人们手里都是成千上万的银票,日升昌倒台损失最大的是他们,触及这些人的利益可就真会伤害到朝廷的根本,所以朱由校责令魏忠贤必须把金融秩序维持好,魏忠贤没办法,只好将日升昌的烂摊子接过来,用户部的银子往里面填,这才勉强制止了一场超级大混乱。
处决刘子光的消息传遍全国之后,各地反应不一,山西都指挥使赵章程当即软禁了朝廷派去的巡抚,在当地招兵买马,全军带孝,誓要为大帅讨个说法,甘肃巡抚祝涛以下文武官员联名上书要求惩治奸臣,为镇国公昭雪,在刘子光人脉最深厚的山东,爆发了声势浩大的祭祀活动,但是以巡抚史可法为首的山东当局却没有什么动静,陕西河北这两个红衫军驻防的大省,由于有袁崇焕和徐增寿坐镇,也暂时没有闹太大的乱子,但是根据密报,当地红衫军的情绪极其不稳,随时都有爆发叛乱的可能。
湖广、江西、广东云贵四川这些省份,虽然对朝廷的做法有所保留态度,但总归不敢公开质疑,福建台湾方面的态度稍微激烈些,以郑成功为首的闽系将领致电朝廷,要求公布刘子光谋反的确凿证据,不然将保留武力讨说法的权力。只有原先被认为和刘子光是铁板一块的上海总督马士英公开通电全国支持皇上铲除刘子光的英明决断。
皇上召开御前小朝会正是为了应对这种局面,甘肃山西两省公然叛乱并不可怕,因为他们要想打进京城必须经过陕西,而陕西有袁崇焕把守着,固若金汤不足以虑,倒是那些态度含糊的省需要敲打敲打,所以皇上一连派出了好几只钦差队伍去抚慰地方。
大明朝政局动荡,周边国家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听闻刘子光死了,满清残部兴奋地大宴数日,大玉儿更是惊喜交加,连夜召集洪承畴明珠等重臣开会商讨对策,他们一致认为,大清的机会来了,明朝中兴只是昙花一现,从今往后将开始走下坡路,照这个速度下去,等到康熙而立之年的时候,大清就能重现雄风,再次饮马黄河。
以前高丽国王李倧整天因为北方叛军的事情而发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现在听说叛贼金操成的大靠山刘子光死了,不但晚上睡得香了,吃饭也有胃口了,这两天特地让御厨房做了好几顿五花肉大宴群臣,大家野心勃勃的开始筹划收复故土的事宜,一个个掩不住脸上的兴奋。
而北方崇山峻岭中的金操成则拉长了苦瓜脸,刘子光死了,高丽营的后援就断了,没了辎重军火倒没什么,关键是没了天朝的支持,他们就成了丧家的野狗,就等着饿死吧,部下建议金操成抢先向明朝皇帝表忠心,但金操成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
最晚得到消息的是西夏王噶尔丹,等他的探子在哈密见到红衫军张贴出来要杀进南京清君侧的布告以后,他才明白阻挠自己统霸天下最大的障碍已经死了,众臣向他道贺,但葛尔丹只是淡淡一笑道:“靠别人家内讧而得来胜利,不是大英雄所为。”他当即宣布大夏国举国哀悼三日,然后起兵东进,名义上是为大明忠臣镇国公刘子光报仇,帮助邻国铲除奸佞。
旅宋国得到消息后,举国震惊,枢密院向大明发出通牒,要求追究害死刘子光之人的责任,并为死者平反昭雪,否则将断绝两国邦交以及一切民间贸易往来,以往所有政治军事条约统统作废,并且保留进一步为旅宋驸马,护国公刘子光的冤死追究大明朝廷的权力。
朱由校震怒,刘子光不过是一个臣子,杀不杀他纯属大明内政,别国跟着搀和什么,尤其旅宋,弹丸小国地少人稀,居然敢要挟大明,虽说这些年来两国密切交往中大明得了不少实惠,但也不是离了旅宋便过不下去了,当即他指示理藩院,不要理会旅宋的抗议,他要战,那便战。
镇国公府前的空地,泥水中夹杂着血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弯下腰从泥水中捡起一朵雪白的纸花,很奇怪,这朵小花居然在污水中保持了洁白无暇,少年望了望大门紧闭,贴满封条的镇国公府,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少年正是昔日姑苏豪富江南织造曹寅的孙子曹沾,曹家被刘子光查抄之后便急速败落,曹沾从往日锦衣玉食的公子爷变成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书生,由于他是犯官子弟,不能参加科考,只好靠卖字卖画为生,他为了纪念那段无法忘却的回忆,写了一部小说,但是写了一半总觉得深度不够,又找不到灵感下笔,今天特地在城中闲逛,希望能找些灵感出来,正巧走到这已被查封的镇国公府门口,不由得唏嘘感慨,相比他们曹家的荣辱跌宕,刘子光的一生岂不是更加富有传奇色彩,更加具有人世变幻莫测的寓意。
曹沾一路狂奔回家,写就一篇曲子: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令宵红绢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哪知自己归来丧?!
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
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写罢这首曲,曹沾文思如尿崩,下笔如有神,片刻间就将小说后半部的提纲写出来了,并且将原本《石头记》的名字正式改为《红楼梦》。
就在曹沾从镇国公府门口的地上捡起那朵小白花的时候,一个北去的车队正在一条街外路过,这是前往山东抚慰地方的钦差大臣孙启超的队伍,朝廷企图以老孙家的威信抵消刘子光的影响力,所以才会委派年轻的孙启超担任这个职务,车队中一个不起眼的从人抬眼望了望不远处镇国公府的楼台,在心里暗暗叹息了一声:再见了我的家。
第十二卷 和谐 第二十一章 狼吻夜惊魂
深夜,坤宁宫,皇后和皇帝相对而坐,宫殿内清冷压抑,所有的宫女太监都被赶到了外边,两人沉默了许久,皇后才开口道:“陛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啊?”
朱由校道:“皇后心里清楚朕为何而来,朕问你,你把长公主和和那个刺客藏到哪里去了?”
皇后道:“臣妾是被刺客用刀压着脖子绑架的,宫里上千侍卫亲眼看见的,又谈何窝藏她们呢,皇上怕是又听信了某些人的谗言了吧。”
朱由校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点小把戏能瞒得了朕?等朕把人找回来看你怎么收场,要是让朕查出来你们徐家和刘子光有什么密谋的话,别怪朕不念这几年夫妻之情。”
皇后徐媛慧当年也是出了名的刁蛮小姐,这些年收敛了一些但还是火爆脾气不改,当下接口道:“夫妻之情,哼,亏得皇帝还知道我们是夫妻,您有整整两年没有踏进过坤宁宫了,这到底算什么?皇帝大婚五年了依然没有子嗣,外人可是要把这个罪名安在臣妾头上的。”
谈到子嗣问题,仿佛戳到了朱由校的软肋,他跳起来吼道:“朕勤于国事,从不沉迷声色犬马,难道有什么不对么!难道这就是你背叛朕的理由么?你指望能靠窝藏包庇钦犯来吸引朕的注意么?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说完之后朱由校拂袖而去,走到宫门口时,那些太监宫女看到皇上暴怒的样子都吓得战战兢兢,一齐跪倒说皇上息怒,朱由校理也不理他们就坐上步辇走了,只剩下皇后在宫里抽泣。
朱由校回到乾清宫,魏忠贤正好赶来,忧心忡忡地说:“启禀皇上,钦密司搜寻到了那孩子的新坟,经过邻居辨认,确实不是长公主的儿子,乃是一相貌颇似冒名顶替的。”
朱由校气得两手发抖:“好个孙纲,居然连朕都敢骗,小魏子,马上派人把南厂封了,把孙纲打入天牢,抄家灭门。”
魏忠贤和南厂一直有仇,闻言大喜,心道东厂的兄弟们我终于可以帮你们报仇了。可是冷眼旁观的黄宗羲却忽然插嘴道:“此事未必是孙提督所为,怕是镇国公早有预谋准备的替身,要知道苦肉计可不是这样玩的,孙提督心口被扎了一刀,全身的血都快流完了,想必他也是被蒙蔽的。眼下正值用人之际,皇上切不可草率行事,伤了臣子的报效之心。”
朱由校最听黄宗羲的话,点头称是,道:“既然这样小魏子就别慌查封南厂了,拿些人参去赐给孙纲吧,就算朕奖励他忠心报国的。”
魏忠贤心中不爽,暗暗记恨黄宗羲,可是黄宗羲下面的话却又让他欣喜万分。
黄宗羲道:“镇国公府的产业遍布全国,日进斗金,现在刘子光既已垮台,这些产业就应收归国有,但是户部的效率太低,臣建议皇上成立一个专门的衙门管理这些产业,收入都归入内帑,供陛下使用,至于派驻各地的监督人员,还是由魏公公择些品行端正的太监去担任为好,才能保证对陛下的忠诚。”
这等于是把一座金山塞进魏忠贤的怀里,魏公公当时脸上就漾开了菊花,道:“奴婢实在无德无能,难当此大任啊。”
朱由校对此深以为然,刘子光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尤其是他在全国开设的企业矿山种植园等等,更是肥的流油,若是这些产业收归户部统辖,未免用起来不够利索,最好的办法就是派出太监管理这些企业,将利润统统收为内帑,这样皇帝用钱才方便,他当即同意了黄宗羲的提议,命令魏忠贤主办此事。
魏忠贤投桃报李,也向皇上建议重用黄宗羲,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分管理朝政,朱由校早有此意,当时就要任命黄宗羲为大学士,辅政大臣,但黄宗羲坚辞不受,只愿在幕后出谋划策,并说自己只能夸夸其谈不能办实事,做个幕僚还可以,当辅政大臣就勉为其难了。
朱由校和魏忠贤都深深为黄宗羲的精神才感动,认为他确实是大大的忠臣,也就不再勉强他,只是将黄宗羲推荐的黄氏三兄弟都晋升了官衔,以示恩宠。
既然刘猡猡没有死,那钦密司可就有活干了,他一时间侦骑四出,全国搜捕长公主以及刘猡猡刘小猫等人,为了不引起民间的骚动,发往各地官府的海捕文书都避而不谈通缉犯的姓名身份,只说带着孩子旅行的女子一律扣下再说。
再说彭静薇,从南京逃出来之后就驾着马车一路狂奔,她本是富家小姐,从来出门都是带着一大堆随从,哪里有过独自出行的经验,但是情势所迫她不得不咬着牙逃命,也不管前面到底是哪里,只管纵马疾走,江南水网密集,道路四通八达,她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弯路,才走到了常州府附近。
天色黑暗下来,彭静薇看路上车马稀少,便找个路边空地停下来,骤然放松之下才觉得浑身酸疼,腹中饥饿,爬进后车厢一翻,发现早已准备好的干粮清水,还有银子兵器服装等物,彭静薇找出一套男装穿在身上,居然正好合体,料想这是孙纲刻意安排的,再看那些干粮,分明是自己爱吃的牛肉干桂花糕等物,她不禁眼中含了泪,孙纲是个好人,为什么说叛就叛了呢?
正在思绪万千,一直躺着呼呼大睡的刘猡猡醒了,睁开眼就哇哇大哭,这种哭声就提示大人他饿了,彭静薇可慌了手脚,她一个大姑娘哪里会喂孩子啊,笨手笨脚开了一听梅林罐头厂的炼乳,拿清水兑了用奶瓶子喂给刘猡猡喝,又把桂花糕碾碎了用勺子一点点的喂,刘猡猡饱吃了一顿,撒了泡尿就又睡觉了,彭静薇拿着食物却吃不下去了,这个变化太突然了,忽然京城就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原先风光一时的镇国公府彭二小姐现在成了亡命天涯的逃犯,这种变化让她难以接受,想着想着忍不住痛哭起来。
刚哭了两声,远处山上传来凄厉的狼嚎,吓得彭静薇不敢再哭,生怕把狼引来,官道上黑漆漆的一个人都没有,月朗星稀寒风吹拂,四下鬼火磷磷,再加上狼嚎,着实恐怖的很,彭静薇赶紧驾起马车往前赶,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到马匹嘶鸣,不停地尥蹶子,彭静薇一看前面,吓得魂飞魄散,原来有无数只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狼群来了,而且是经过了一个寒冷的冬天的饿狼,幸亏它们的目的是只是拉车的马,暂时顾不得车上的人,彭静薇将身子缩回马车,手忙脚乱去拿火铳,就听见外面凄厉的马鸣和狼嚎,两匹马正受到狼群的攻击。
彭静薇将火铳从窗口伸出去,颤巍巍瞄准那些绿色的眼睛开火,火铳巨大的声音和耀眼的膛口焰吓了饿狼们一大跳,但是饥饿然它们顾不了那么多了,反而更加疯狂的朝车厢扑来,幸运的是这架马车是南厂特制的四轮防箭马车,木板里面衬了薄铁皮,只要关上车门,凭着狼的牙齿和爪子是无论如何攻不破的,但听着马匹被狼群撕咬的惨叫,彭静薇吓得满身冷汗,牙齿乱颤。
饿狼们吃了两匹马还不满足,爬到马车上面乱挠,有的还拱到马车下面企图咬开底板,更有甚者将爪子伸进小小的窗户乱抓,刘猡猡也被这些猖狂的畜生惊醒了,扯开喉咙嚎啕大哭,他这样一哭,野狼们更兴奋了,原来这里还有鲜嫩的小孩子可吃啊,于是更加起劲的抓挠起车厢来。
彭静薇的精神被逼到了临界点,忽然爆发起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划破长空,比一百头饿狼的嚎叫分贝还要高些,狼们一愣神,就遭到了疯狂的还击,彭静薇拿着转轮火铳朝外面猛打,片刻间就有数只野狼被爆头,其余的狼顾不得攻击马车了,先将同伴的尸体拖到一边去大快朵颐,它们之间还互相争抢,将狼尸拖来拖去的渐渐远离了马车,彭静薇杀得兴起,推开车门扬手投了一枚手榴弹到狼群中,当场炸翻了十几只野狼。
可万没想到的是,此时车厢顶上还藏着一匹狼,趁着彭静薇打开车门的片刻扑了上去,彭静薇听到风声连头也没回,转手就是一刀,倭国进贡的橘夫人短刀深深刺入狼的肚子,但饿狼体型甚大,靠着惯性依然将彭静薇扑倒在地。
现在的彭静薇已经不死若干年前那个利国铁厂的娇小姐了,实际上她的武力水平甚高,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整天舞枪弄棒打群架,养着一院子的猛兽,没事就和老虎豹子玩,区区野狼能在话下么,再说了,这头狼一个冬天没怎么吃饭,此时体质虚弱,战斗力大不如前,被彭静薇一阵乱刺,当场殒命,彭静薇还不罢休,一边嚎叫着一边将狼砍成肉泥,疯狂的架势吓得残余的饿狼都不敢靠近,悄悄捡了些被手榴弹炸碎的狼肉便离开了这个恐怖的女疯子。
第十二卷 和谐 第二十二章 又入虎口
彭静薇很走运,遇到的只是十几只江南土狼,常年生活在水网丘陵地区,平日里也就是逮个兔子,捉个小孩吃什么的,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缺乏大集团协同作战的经验,刚开始靠着一股饿劲还能拼一把,稍微垫了肚子之后便没了刚才的狠劲,再加上彭静薇手中的火铳响声大,火光强,人又嚎的响,这些狼无心恋战,灰溜溜的撤走了。
彭静薇拿刀狠狠劈着狼尸,声嘶力竭的嚎叫着,把心目的郁闷全都发泄了出来,过了一阵子,暴走状态中的彭静薇逐渐清醒过来,看到远处树林里依然有点点绿莹莹的鬼火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后怕,赶紧逃回马车,关紧车门,手握刀枪严阵以待,回头再看刘猡猡,不知道啥时候已经醒了,小娃娃倒也不哭,睁着两个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薇薇阿姨,一只手放在嘴里吮着,一点也不知道害怕。
就这样一直等到了天亮,远处的狼眼才消失,彭静薇观察没有危险之后走出马车,之间遍地狼藉,两匹马被撕扯的只剩下骨架,到处都是狼的尸体残骸和血迹,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而马车所处的位置已经远离了官道,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来了。
马匹死了,马车自然无法再用,彭静薇撕下一幅车帘将孩子绑在背上,然后把车上的干粮银两等物品收拾收拾放进褡裢袋,擦一擦脸上手上的血迹,用油彩和泥土在脸上画了个妆,掩盖住本来面目,就这样上路了。
彭静薇打小就没受过这样的苦,背着一个沉重的小孩不说,还要扛着火铳和行李,走了没五里路,她已经歇了八回,考虑再三还是把招眼的长火铳给扔进了路边的草丛,只在怀里揣了把短火铳和短刀,便再次上路。
幸亏昨晚偏离官道不是很远,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遇到了行人,这年头江南的铁路运输已经很发达,走官道的都是小本生意人和没钱的农民,彭静薇一身破烂的袍子,脸也没洗,再带个孩子,活像出门讨饭的,夹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
世界之大到底想何处去呢,彭静薇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京城是肯定回不去了,利国铁厂虽然是老家,但现在未必安全,朝廷既然动手了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军火产地,想来想去还是曾经去过的上海最安全,因为上海有刘家的很多产业,又是港口,搭船去旅宋不失为一条上策,等到了旅宋向赵雯姐姐哭诉一番,借上雄兵十万来报仇雪恨岂不正好。
打定了主意之后,彭静薇就向人打听了道路,朝着常州府走去,江南的地理她还是知道一些的,过了常州是无锡,无锡完了是苏州,然后就能抵达上海了,别看彭静薇平时大大咧咧的,关键时刻心思缜密着呢,她知道以前南厂逮人的时候总喜欢在火车站设卡堵截,所以宁肯多走些路也不敢乘坐火车,就这样一步步向南走去。
常州府北门外五里处有个小镇,名为快活林,由于靠着大运河,过往的船家总要在此打尖上下货之类,久而久之的就繁华起来,路两旁开了好多饭店,饭店门口停了不少骡子驴马的,还有成群的乞丐蹲着晒太阳,彭静薇走了老远的路,不知不觉肚里已经咕咕叫了,便寻了家门头比较大的饭店走了进去,在门口的时候两个小乞丐打打闹闹碰了她一下,要按二小姐以前的脾气就要发飙打人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只能隐忍,她无奈地摇摇头,背着孩子走进了饭店。
彭静薇身上穿得是孙纲准备的普通男装,式样布料都很不起眼,再加上昨晚被狼抓破了很多口子,又风尘仆仆走了那么远的路,所以看起来比乞丐强不了太多,但这样一个背着孩子的穷汉居然进门就直往楼上雅间走,跑堂的伙计从来都是以衣冠取人,立刻过来干涉:“客官,楼上是雅间,打尖的话楼下就可以了。”
彭静薇是何等人,当时就怒了:“怎么,以为爷没有银子么?”跑堂的看她虽然衣衫破烂,但是器宇轩昂,不是那等猥琐的白吃客,便将毛巾往肩上一搭,赔着笑脸道:“楼上一位,里面请。”
彭静薇上了二楼,把猡猡解下来放在椅子上,拿过菜单照最贵的点了五六个菜,又要了些酱肉鸭子之类的打包,过了一会,饭菜上齐,她便慢慢的吃喝起来。
楼上用饭的大多是来往于江浙一带的小商人,消息灵通的很,只听邻桌几个客人谈论着京城的剧变,一人说:“没想到镇国公居然谋反被斩,唉,这世道真是变了。”
另一人道:“可不是么,听说各地州府都在通缉镇国公府逃亡的家眷呢,到处都是画影图形和朝廷的密探,照我说朝廷是出了秦桧了。”
彭静薇脑子一懵,刘子光死了!她那个战无不胜的姐夫居然死了,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人无法接受,再看一旁咿咿呀呀吃着东西的小猡猡,彭静薇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在她满是污垢的脸上冲出两条痕迹来。她生怕别人发觉,赶紧收拾东西,喊小二过来结账。
店小二颠颠的跑过来一算账,居然吃了五两银子,这价钱分明是宰人,不过彭静薇懒得计较,将手伸进褡裢准备付账走人,可是一摸居然是空的,不好!被人偷了!
彭静薇道:“小二,爷的银子让人偷了,先记上帐,下回来还你。”
店小二本来就看她不顺眼了,一听这话立刻横眉冷目道:“对不住,小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客官没钱就拿东西抵。总之没有个说法别想出这个门。”
彭静薇心情正不好,当场就怒了,从怀里掏出火铳拍在桌子上道:“要钱没有,这个行不行?”
小二一哆嗦,没看出来这位爷还是狠角色啊,不过这家店也不是白给的,后台硬着呢,小二没敢接茬,蹬蹬蹬下楼不知道找谁去了,彭静薇冷笑一声,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将火铳收起来,抱起孩子就要下楼。
刚走出店门,迎面就走过来一帮人,为首一个虬髯大汉,这个天气就偿胸露怀,显摆着黑硬的胸毛,背后十几个短打的汉子都拿着齐眉短棒,凶神恶煞一般,一看就是当地的恶霸,店小二走在那汉子旁边,一边走一边说:“就是那个小子,吃霸王餐还拿火铳吓唬人。”
要论打群架彭静薇可是老手了,这些年别的没干,整天在京城惹是生非了,不过以往都是她仗着姐夫的势力和南厂的打手们欺负别人,现在风水轮流转,该别人以多欺少了,这地痞流氓可不比野狼,十几个人偎过来可够她喝一壶的,彭静薇心中苦楚不堪,当年叱诧风云的女魔头现在居然要被穷山僻壤的地痞欺负,真是人世沧桑变换啊,若是她只有一个人倒也就拼了算了,不过身边带着刘子光的骨肉,她无论如何拼不起,思虑再三还是软了,拱手道:“各位好汉,在下确实银子被盗,不是诚心想吃霸王餐,都是道上混的,还望老大行个方便,日后自当报答。”
地痞们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人眼睛可都毒的很,一眼就看出彭静薇身段苗条声音尖细,是女扮男装,而且是个漂亮的女人。
那虬髯大汉笑道:“小娘子话说得好漂亮,那爷就随了你的愿,咱们“日”后报答吧,能日小娘子一次,别说一顿饭了,十顿都行。”
地痞们粗俗的大笑起来,虬髯大汉更是被自己的妙语连珠得意的笑弯了腰,可是一抬头却发现一把冰凉的火铳顶在了自己的脑门上,于是笑声噶然而止,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彭静薇刚想说话,就觉得眼前一黑,手中一空,火铳已经被人劈手夺去,那虬髯汉子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手里摇晃着火铳道:“小娘子在老子跟前玩这个,还嫩了点。”
彭静薇大怒,抽刀就上,但是那虬髯汉子的武功非常之高,远非小镇上的流氓头子的水平,用不了几招就将彭静薇拿住,喽啰们一拥而上,用麻绳将她五花大绑起来,一群人抬着扭个不停的彭静薇上了酒店的二楼。
上楼之后流氓们就将客人统统赶走,将两个八仙桌对了起来,桌上的酒菜统统扫到地上,然后把彭静薇扔到桌子上,七嘴八舌道:“老大您先来,弟兄们吃个剩饭就行了。”
虬髯大汉两眼放光,看着彭静薇长衫之下难以掩饰的酥胸和翘臀,不由得下面支起了帐篷,不过再看到彭静薇肮脏的脸,顿时觉得有些倒胃口,便吩咐人道:“拿个手巾把来,帮小娘子洗洗脸。”
很快手巾就拿来了,虬髯大汉亲自帮彭静薇把脸擦了个干净,当一张粉嫩的俏脸露在大汉面前的时候,他下面的帐篷却忽然塌了下去,脑门上也冒出了冷汗。
我的妈呀,怎么是她老人家啊。
第十二卷 和谐 第二十三章 江湖风云起
虬髯大汉迅速后退一步,颤声道:“二奶奶,是您老人家么”
彭静薇正在拼死挣扎,听到这话大惑不解,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大汉,似乎在心中隐约想起一个名字,试探着问道:“你是郭小四?”
虬髯大汉如遭雷击,虎躯一震,暗道果然是二奶奶驾临了,他当即向部下们吼道:“全给老子滚蛋,到门口把着去,谁也不准放进来!”
泼皮们不明所以,但见老大发飙不敢违命,一个个唯唯诺诺的退走,片刻功夫整个酒楼二层就只剩下大汉和彭静薇了。
大汉飞快的解开彭静薇身上的绳子,退后三步跪倒磕头:“二奶奶,小的正是郭小四,天目湖卧虎寨顾大当家的关门徒弟,今年春节跟师父进京给国公府送土产的时候有幸见过二奶奶半面,如此二奶奶微服驾临本地,小四瞎了狗眼冒犯大驾,请奶奶恕罪!”
说着将头在地板上磕的山响,这楼板虽不比砖地,也是硬木做成,磕了十几二十个头下去,额上立时起了几个大包,彭静薇本来脑她冒犯自己,想拿个茶壶砸在他的头上的,但见他尚有几分诚意,再加上今日不同往昔,便忍了这口气道:“叫你师父来见我。”
这郭小四的师父名为顾大海,原是五虎断门刀的掌门人,早年在天目湖太公山落草为寇,因为手下有一帮好拳棒的兄弟,本人又极讲义气,所以被东林党齐振铭收编,和其他江湖好汉一起作为政变的主力军,当年进攻东厂提督杨公公府上的就是他的人马,还因为抢娘们的事情和刘子光起了冲突,最终被刘子光降服,还认了徒弟。
政变成功之后,顾大海并没有留在官场,而是返回了卧虎寨,仗着是刘子光门徒的身份,在常州府一带混得风生水起,门徒无数,逢年过节的时候,顾大海总要带着徒子徒孙和一大堆土产前去京城探望师父。
刘子光常年在外征战,早就不记得这个徒弟了,不过人家可把这关系看的很重,每次都要正儿八经的磕头拜年,刘子光不在家就拜师母,有时候彭静薇也在场搀和一下,郭小四作为刘子光的徒孙级别,有幸在今年春年去镇武侯府上拜见了一次,并且瞧见了师母的妹子彭静薇,大伙儿都清楚,这位国公爷的小姨子迟早是要进门的,所以叫一声二奶奶也没错。
郭小四麻利的爬起来,冲着楼下喊道:“快去把祖师爷请来,要快!”然后拉开椅子恭敬地请彭静薇坐下,又吼道:“快上好茶,上点心,一个个麻利点,一点眼色也没有。”
彭静薇活动活动手脚,从桌子上下来坐到椅子上,忽然想起来什么,急道:“孩子呢?”
郭小四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把他忘了,那位小爷是小公爷吧。”不待彭静薇回答就窜下楼去,只听一阵鸡飞狗跳,片刻后郭小四脸色苍白跑了上来:“二奶奶不好了,小公爷不见了。”
彭静薇只觉得天旋地转,死了多少人才把刘猡猡就救出来,没想到在这快活林给弄丢了,自己可怎么向死去的姐夫交代啊,她有气无力地说道:“还不快去找。”
正说着呢,顾大海接到消息匆匆赶来,他是认识彭静薇的,看见二师母这一身打扮,顿时就明白是京城事变逃过来的,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和徒弟郭小四起了冲突,还把小公爷给丢了,顾大海顿时暴跳如雷,指着郭小四骂道:“杀你一千遍都解不了老子的恨,我师父就这一根独苗还让你弄丢了。来人啊,家法伺候。”
彭静薇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执行家法,还不赶紧把孩子找回来。”
顾大海道:“我糊涂!快,所有人出动把我师弟找回来。”
自顾大海以下上百人在快活林搜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找到猡猡的影子,最后还是一个路人提供了线索,说有两个行脚僧抱着孩子往南边去了。
顾大海赶紧发出江湖令箭,寻找小公爷,这种江湖令箭是武林通用的一种请求协助的工具,顾大海的身份比较特殊,因为他不光是常州府一带的江湖老大,他的一个同门师弟还在天地会里担任重要职务,是常务副总舵主代文佩代大姐的左膀右臂,江湖地位相当之高,所以顾大海也跟着沾了些光,他只要发话,长三角一带还是很管用的。
知道下落便好办了,江湖令箭一出,凡是道上混的都会帮着寻找,这年头混社会的也比较多,行船走马开店保镖,讨饭的卖艺的都属于江湖人物,两个和尚抱着孩子目标那么显眼,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
说来这件事还是要怪郭小四,虽然彭静薇表示不愿意追究了,但顾大海还是执意不肯,丢下一把匕首让郭小四自己执行门规家法。
郭小四也是条硬汉,自知罪孽滔天也不求饶,拿起刀子单腿跪地,用手肘压着刀柄用在大腿上刺了一刀下去,顿时血流如注,刀尖从下面露出来,他趁着第一刀的痛劲用扎了第二刀,第三刀,整个过程哼都没哼一声。
三刀六洞的门规执行完毕后,面色苍白的郭小四被人抬了下去敷药去了,只听楼下传来一声赞:“顾当家果然门规森严,咱们丐帮也不能落后。”说着从下面上来一个中年乞丐,破衣烂衫背了五个麻袋,后面跟着四五个拿着竹竿脸上肮脏的年轻乞丐。
顾大海道:“吴长老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那中年乞丐道:“我一个不成器的弟子,居然偷了不该偷的人,我是来还钱包的,顺便教训一下弟子,小的们,给我拉上来。”
年轻乞丐们拉过一个人,正是在酒楼门口偷彭静薇钱包的那个人,他一头扑在地上冲着彭静薇磕头:“小的知错了。”
两个乞丐上前将他按住,其中一个抽出刀子压在那人手上,生生切下来一根手指,才把他架了出去。
随后吴长老肃然道:“京城剧变,我等丐帮弟子已经接到帮主密令,务必要保护镇国公的家眷安全,哪怕出一点纰漏都不行,没成想这个小子居然偷了彭小姐的钱包,真是该死,现在将钱包奉上,还请小姐恕罪。”
彭静薇没精神和他们啰嗦,接过钱包摆了摆手不再说话,顾大海道:“原来你们丐帮已经接到通知了,我们卧虎寨也是今天早上接到的飞鸽传书,说要保护我师父的遗孤,看来天下武林都已经动起来了。”
吴长老垂泪道:“镇国公死的冤,京城百姓无不为之带孝,读书的罢课,开店的罢市,就是婊子也关门谢客,咱们丐帮子弟虽然不上台面,但是敬重大忠臣的心确是实实在在的,不知道顾当家看见没有,从昨日起所有的丐帮弟子额头上都缠了白布的,那是为国公爷带的孝啊。大江南北丐帮百万弟子,从现在开始都会为保护烈士遗孤尽一份力。”
顾大海道:“我师父的遗孤确实流落到了此地,可是我那个劣徒居然和师母起了冲突,小师弟没人照看竟被几个和尚拐走了,我们正在商议此事,吴长老来了正好,你们丐帮消息最灵通,耳目最众多,这件事还得你帮忙。”
吴长老道:“没问题,我马上把消息放出去,我们丐帮弟子绝对尽心查找。”
顾大海道:“一般来说北面来的行脚僧化缘都是沿着官道一路前往无锡苏州上海的,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一路向南寻访。”
刘子光在武林中的地位极高,因为是他第一个将江湖组织引入了官僚体系,天地会的好汉们都有朝廷品级,从此武林人士不再是社会边缘,而是加入到主流中来,成为士农工商外的一大阶层,就凭这一条,刘子光的武林盟主地位就无人撼动,再加上他头上耀眼的光环一个接一个,大明镇国公大宋护国公的头衔就不说了,光是收复北方三千里河山的功绩就足以让他被万众景仰。况且他自身的武功不弱,算得上是能开山立派的大宗师了。所以不光妓院里供奉刘子光的画像作为保护神,江湖各帮会也都供奉他的画像作为祖师爷,社团里招收新人,召开年会的时候都要在他的画像面前烧几株香才算正规。
当刘子光为奸臣所害的消息传来之后,江湖人士和那些学生们的反应有所不同,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抗议,而是做些实实在在的事情来帮助镇国公逃出来的家眷部属,一时间各门派都暂时抛开了往日的恩恩怨怨,统一合作起来,寻访查找并且保护镇国公的遗孀和遗孤。
当刘子光遗孤在常州快活林发现的时候,天下震动,大到少林武当,中到峨眉崆峒,小到巨鲸帮海沙帮这样的社团,全都在第一时间组队前往江南救驾。
第十二卷 和谐 第二十四章 江南暴风
江湖本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从来不缺少败类,镇国公遗孤在常州府附近出现的消息一经传开,立刻被朝廷钦密司知道,魏忠贤被朱由校责成十日内务必找到活着的刘猡猡,正发愁呢,听闻这个消息迅速派出大批高手赶赴常州搜寻下落。
除了保护遗孤和搜捕猡猡的两帮势力以外,还有第三股力量存在,这些人就比较离谱了,多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邪门歪道,也不知道谁造的谣言,说是镇国公的儿子身上有一幅藏宝图,隐藏着刘子光从满清搜刮的无数财宝的下落,只要逮到这个孩子,就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可拿,被猪油蒙了心的坏人们也背起行囊加入到寻找刘猡猡的行列里。
全天下的武林人士都在短短时间内聚集到了长三角一带,官道上走着背剑骑驴的沉默旅人,运河的客船上坐着抱刀闭目养神的彪悍男子,路边的茶棚里也充斥着带着兵器操着外地口音的汉子,各地的低等客栈全都爆满,江湖人士大都囊中羞涩,只能在车马店或者破庙啥的落脚,当然也不乏一些某某堡主的公子,某某剑派掌门的千金小姐啥的也来凑热闹,总之是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
江南各州府的衙役和驻军这些天可忙坏了,京城来了大批的高官监督办案,城门码头车站客栈都要盘查搜捕,他们不光要寻找刘猡猡的下落,还要缉捕京城叛乱后逃到江南的讲武堂叛军,任务相当繁重。
钦密司派往江南的督办是刘子光的老对头戴逸,这位前北洋水师的监军在青岛可没少吃刘子光的亏,对天地会他是更加痛恨不已,明清开战之后戴逸就瞅个空子溜回了京城,给魏忠贤送了不少礼物之后获得了重新启用,正是念在他对刘子光的刻骨仇恨上,魏忠贤才派来来江南督办此事。
彭静薇和顾大海等人从常州找到了无锡,又从无锡找到了苏州,一路寻访依然没有猡猡的下落,一行人正坐在苏州城外的一个小茶馆里等人,彭静薇看到路上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不禁忧心忡忡道:“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练家子,大张旗鼓的寻找孩子,怕是那些和尚得到风声藏起来了吧。”
起先顾大海还经常和这些武林人士打个招呼什么的,倒是越到后来他认识的人就越少,毕竟他这个层面接触的大人物比较有限,但是顾大海的兄弟顾大山可是天地会的中坚分子,通过他的联络,天地会常务副总舵主已经接到消息,迅速赶来,他们这些人坐在茶馆里正是等待代文佩的到来。
不一会儿,十几个短打汉子簇拥着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走了过来,顾大海等人赶紧站起来行礼,神态恭谨的很,彭静薇看见也不好意思坐着,站起来等人引见。
顾大海道:“四当家,这位就是我师父的…家眷。”顾大海想了一会才给彭静薇安了这样一个含糊的头衔,天地会四当家,也就是常务副总舵主正是刚从西域赶回的代文佩,她虽然没进过刘子光的家,但是对刘子光的几房姬妾都是清楚的,自然知道彭静薇是刘子光的小姨子,也是没过门的妾室,于是她微笑着一抱拳道:“是彭二小姐吧,在下天地会代文佩。”
如今代文佩的名气在江湖上可是响亮得很,大伙都知道这位女侠是镇国公的红颜知己,但是人家并不是靠着这层关系才当上了四当家,人家武功人品组织领导能力都是一流的,彭静薇当然也是知道的,她赶紧也学着好汉们的架势抱拳道:“代女侠,你一定要帮我找回猡猡。”
代文佩道:“一切有我,你只管放心,对了,我这里有个人你应该认识。”说着一挥手,后面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个女子走了下来,彭静薇一看便惊喜地喊道:“橙姐姐!”
来者正是曾橙,二女抱头大哭,互相诉说从京城逃出来之后的遭遇,原来曾橙和刘小猫被皇后搭救出来之后,在京城外找了个地方把死孩子掩埋了,然后两人漫无目的的往南走,黑灯瞎火的竟然走散了,幸亏曾橙遇到了代文佩,才一起南下来到苏州府。
趁着姐妹俩说话的空当,代文佩询问顾大海:“苏州府查的情况怎么样?”
顾大海摇摇头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不认识的江湖人士,官兵也比以往多了不少,丐帮的人不知道怎么地一下子都消失了,没有他们的帮助,寻访更困难。”
代文佩道:“丐帮的人这两天要选新帮主,所以暂时不能帮忙,街面上出现的武林人士大多数是自己人,也有些败类是朝廷的鹰犬,总之大家要多加小心,除了寻访遗孤之外还要注意这些坏人,不能让他们抢了先机。”
顾大海等人频频点头,代文佩又道:“少林寺的贞元主持亲自带领十三棍僧,武当派的祖德大师率领七十二剑士,崆峒、青城、峨眉、华山、还有四川唐门都派出最强阵容赶赴江南,名门正派全都出动了,官府即使想镇压也得掂量掂量,所以大家不必担心人手的问题,有情况直接发烟火令,我们会立刻赶到增援,好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大伙赶紧去各处寻访吧。”
众人应一声四散离去,代文佩看着仍在一起抽泣的彭静薇和曾橙,心中不免一酸,正所谓同病相怜,她们失去了亲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代文佩可是几年前就由父亲做主许配给刘子光的,只是苦于自己身份低微才一直在江湖上打拼,想为自己将来进刘家门的时候不会被人瞧不起,可是如今名誉和地位都有了,斯人却已经不在。
她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宣泄自己的悲哀,可是代文佩不能,她是天地会上下几万人的主心骨,她必须保持坚强,在旁人面前从不落泪,但是谁有知道坚强背后的代价,自从听到刘子光殉难的消息以后,代文佩就整夜的失眠,躲在被窝里无声的哭泣,等到白天又做出一副从容冷静的样子,这其间的艰辛和压力无人知晓。
安顿好了彭静薇和曾橙,代文佩会见了一个人,此人的表面身份是江南织造署的工人,其实是南厂派驻苏州的秘密谍报人员,也是天地会的成员,刘子光在天地会身上可没少下功夫,这个江湖组织事实上已经是和南厂并行的情报机构,而且隐藏的更深,或许是意识到迟早和朝廷翻脸,刘子光早在两年前就不再大力发展南厂,而转向扩展天地会这个半地下组织。
这名工人名字叫花炮,早年刘子光曾经为他家伸冤,惩办了制造使曹寅,为此花炮一家感恩戴德,花炮也加入了组织,刘子光出事以后,江南织造署被太监接管,劳动强度大大增加,薪酬却急剧缩水,工人们稍微有些牢骚就被太监抓去殴打致死,一场风暴正在酝酿当中,代文佩约见花炮,正是为了煽动工人们造反,以响应京城风起云涌的学生运动,当然代文佩要做的不止这些,女人发起疯来远比男人要可怕的多,谁也想不到她从容镇定的背后隐藏着多么惊天的计划。
江南各州府属于南直隶管辖,一直是在朝廷的有效控制之下,各府县官员也都是吏部精选的可靠人员,除了上海道的部分官员外,大部分和刘子光的关系并不密切,但是在民间就有所不同了,刘子光的产业涉及层面极广,不论是桑蚕丝绸还是棉麻布匹,食品加工,烟草饮料,煤炭矿产采掘,车船制造,远洋货运,近海渔业,全都有所关联,刘子光一倒台,这些民间企业受到的冲击极大,因为刘氏产业被皇家没收了,以前的欠账不但作废,就是今后合作也不能指望了,太监当家,墙倒屋塌啊,再好的企业放在这些阉人手里都能糟蹋掉。
这一次镇国公谋反事件的影响极其广泛,最大的牵连是日升昌的倒台,而日升昌一跨,全天下的商人都跟着遭殃,江南作为大明朝经济最发达的地区,使用日升昌各种金融票据非常频繁,自然就成了重灾区,所有受害者都被查封日升昌的魏忠贤极为怨恨,官民之间的矛盾很深,动乱一触即发。
还有从京城逃出来的京师讲武堂讨逆军,上千人散落在江南水网地带,按理说江南人口密集,搜捕这些叛军不成问题,但是由于讨逆军在民间的支持者甚多,所以至今没被剿灭,代文佩已经和讨逆军的指挥使夏完淳拉上了线,暗中为他们提供粮草和医药,等将来自然能用得到这些人。
虽然有天地会群雄照顾,但曾橙还是心急如焚,毕竟丢的是她的亲生骨肉,彭静薇也内疚悔恨,因为孩子是从她手里丢失的,她俩在客栈里坐不住,便亲自跑出去寻找猡猡的下落。
二女在苏州街头走着,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和尚带着小男孩的,这几天苏州满城都是外地口音的练家子在打听和尚和小男孩,苏州人被问了不下几十万遍这个内容了,以至于她俩还没开口人家就说没看见,这种大规模拉网式的搜捕,那些拐带小孩的和尚肯定早就听到风声了,不乔装改扮掩人耳目才怪呢。
走着走着,忽然看见路边一个男子在买糖人,那人穿了一身绸缎袍子,但是面色黑红粗糙,不像是穿绫罗绸缎的员外倒像是个天天下地干活的佃户,这位佃户出手极其阔绰,直接拿出一枚金叶子把卖糖小贩手上的货给包圆了,用生硬的汉话让小贩背起糖果箱子跟他走。
猡猡在京城的时候就最爱糖人,所以曾橙见到别人买糖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或许是做母亲的第六感,她猛然停住脚步,拉住彭静薇道:“那个人有古怪。”
第十二卷 和谐 第二十五章 被擒
彭静薇也发现了那个买糖人的古怪人,糖人这种东西又不值钱,全部包圆不过百十个铜板,而这人拿出的金叶子足以买下小贩今后十年所有的产品了,即使江南豪富人家出手也没这么大方,这里面确实有古怪。
彭静薇和曾橙嘀咕了两句,决定暂且不打草惊蛇,先跟踪看看这人在何处落脚再做打算,她俩算计别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对面茶馆二楼上有一对眼睛正紧盯着这里。
一个相貌普通毫无特的的中年人从怀里掏出几张画影图形,对照着街对面那两个女子看了几眼,对旁边人说道:“没错,就是公公要找的人。”
旁边是三个同样毫不起眼的壮年汉子,但是仔细观察能发现他们的太阳穴外凸,手指的骨节也和常人有异,分明都是武功极好的练家子。他们三双六只冒着邪淫光芒的眼睛盯着下面两个女子一妙也不忍放开,其中一人道:“真是尤物啊,这样的娘们要是能睡上一回,少活十年都愿意。”然后就听到一阵吞咽口水的声音。
“少废话,干正事要紧,老三,你腿脚利索,速去禀告戴公公,其余的人分散开跟踪目标。”领头的中年人低声下令道。
“大哥,凭咱们的本事直接下去把人拿了不就行了,费那么多事干吗?”一个汉子不解地问。
“光逮这两人不够,咱们得顺藤摸瓜把其他人也抓了,等把他们一锅端了咱们就是首功,大哥我自然会向戴公公请求把这两个美女要来让弟兄们爽上一爽。”老大答道,其他三人赶紧赞道:“老大英明!”
这四个人正是戴逸从民间招募的一批江湖败类中的一个小团伙,四人专门蹿房越脊偷香窃玉,说白了就是小偷加流氓,却又起了个四君子这样不伦不类的雅号,这四个人在江湖上属于不太入流的角色,但是轻功和拳脚功夫却并不低,戴逸急于立功,所以吸收他们入了钦密司,专门用来搜捕刘子光的家眷。
用这些采花贼来寻找美女,简直再合适不过了,而且他们手上还有精确的画影图形,这是朝廷用抄查镇国公府的时候搜到的照片临摹的人像,发放到各处用来缉拿人犯,用照片来按图索骥可是一找一个准,所以当曾橙和彭静薇一出现就被他们盯上了。
四个家伙看目标转过街角走了,也赶紧下楼,店小二过来结账,梅老大拿出崭新的钦密司腰牌一晃,不屑地说:“老子在上海下馆子都不给钱,喝你两壶烂茶算什么。”
最近苏州城里好多这种朝廷鹰犬,白吃白拿不给钱还打人,苏州府也管不了他们,店小二怕挨打,只好忍气吞声,目送四人离开才狠狠地啐了一口。
黑红脸汉子带着那个卖糖人的小贩在前面走着,曾橙和彭静薇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出了东门,眼瞅他们进了一所大园子。
这座庄园甚大,足有三十来亩,雪白的围墙后面是绿树繁花,楼台亭阁,看样子园子的主人是个相当有身份的人,两女记下了园子的名字“东园”便回头离开,想回去找代文佩派人来调查,走着走着彭静薇几次回头张望,对曾橙道:“橙姐姐,好像有人跟着咱们哦。”
曾橙猛回头,但见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哪有什么人跟着自己,彭静薇道:“我的感觉不会错,可能是朝廷鹰犬,咱们赶紧走。”于是两人加快脚步想摆脱跟踪,梅老大等人一看目标已经有所察觉,便顾不得放长线了,急忙窜上去拦在二女前面。
“两位小娘子,跟爷走一趟。”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彭静薇大声叫道,引得一帮路人都来围观。
“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梅老大一撩袍子下摆,露出大红色的官裤和白底皂靴,显摆了一下自己的官方身份,这种刚加入六扇门的江湖败类往往喜欢藏头露尾,上面穿了便衣,下面还非得穿官裤官靴以证明自己和一般人的不同。
苏州府的衙役可没这么嚣张,围观老百姓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是京城来的探子,最近这伙人可把苏州府糟蹋的不行,现在居然当街抢人,真是胆大包天啊,但是义愤归义愤,江南人生性柔弱,哪里敢和朝廷对抗,上百人看着三个大汉围着两个漂亮女子耍流氓,硬是没有一个人出手。
彭静薇和曾橙背靠背站着,紧张的盯着这三个一脸淫笑的汉子,曾橙低声道:“怎么办?”
“拼了!”彭静薇迅速掏出火铳就要搂火,但是眼前一花,手中一轻,火铳已经到了人家的手里,梅老大得意地说:“小娘子果然扎手,还藏着暗器呢,不过哥哥我还是劝你老实点,咱们梅兰竹菊的本事可不是吹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一记封眼锤已经到了跟前,梅老大赶紧一侧身,但还是被拳头扫中了。眼角顿时肿了起来,原来是另一个女子出手了,速度之快力量之大让梅老大心中一寒,不过也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两个人绝对是戴公公要抓的钦犯。
见曾橙出手,彭静薇也不甘落后,再次从怀里抽出短刀杀了过去,她虽然武功比较弱,但是也跟着名师学过一些皮毛,三板斧的功夫还是有的,雪亮的短倭刀舞的泼风一般,梅兰菊三兄弟虽有一身好武功,但是碍于戴公公下过死命令,不许伤害钦犯一根毫毛,所以被打的节节败退,在他们眼里那个拿着短刀的野蛮女孩子倒还好说,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可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少妇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一拳一脚都要人老命啊,兰老二刚才被她踢中了胯下要害,现在已经躺下了,眼瞅着是不能传宗接代了,菊老四也被她一拳掏中了肚子,早上吃的小笼包子都喷出来了,疼得蹲在地上说不出话,梅老大仗着轻功高也只能疲于招架,根本拦不住两人。
围观百姓看见鹰犬吃瘪,都不约而同的鼓起掌来,为两位女侠叫好,可是很快他们就捂紧了嘴巴散开了,因为苏州府的官兵已经赶来了。
戴逸抵达苏州之后把府衙的三班六房官差和苏州千户所一千三百五十名官兵全都征用了,配合自己的钦密司人马盘查搜捕,由于江南人口密集,调查工作繁重,一直没有战果,刚才竹老三来报,说是发现了目标,戴公公喜出望外,赶紧集合部下,亲自赶过来,正好将钦犯堵在东门外。
官兵们呼啦一下散开,将两个女子包围在当中,红缨枪和水火棍举着,如临大敌一般,梅老大窜到戴逸身边回禀道:“公公,属下幸不辱命,没让钦犯逃脱。”
戴逸微笑着点点头,让梅老大退下,然后一欠身,对曾橙道:“殿下,老奴来接您和小公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