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铁路上伏击钦差专车的那伙刺客的身份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根据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这些人面目宽广,后脑平直,双腿略有罗圈,右手食指中指间都有老茧,应当是有着长期骑马射箭经验的北方人,换句话说,很可能是满清骑兵改扮的,这些人都留着明朝人的发式,衣物从里到外也都是南方地产土布做成,看样子为了潜入明境作战进行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
这伙人九成是满清军机处的别动队!居然玩特种作战玩到我头上了,刘子光冷笑一声,来往不往非礼也,南厂也要准备点回访的礼物了,反正山东境内熟悉满族习惯,会说满语的士兵多的是,满族发型也好办,反正那些人的头发还没长起来,再弄成金钱鼠尾的模样就是了。
放在公文最下面的是皇宫里的侍卫传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长公主微服游行江南。
刘子光掩卷沉思,长公主八成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么说很有可能跟去上海这个即将发生腥风血雨的地方,那是把公主挡在苏州还是带着一同前去上海呢?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不能让公主前往那个是非之地。
“来人啊,准备行装,明天一早出发。”钦差大人传下了命令。
次日一早,两列火车从苏州站发出,前面一列是钦差大人的专车,后面一列是运载丝绸的货车,苏州府代理知府汪磊和苏州千户所的千户大人李鹏带着文武官员一同到车站送行。钦差大人这趟苏州之行他们俩是最大的受惠者,一个即将爬上知府的高位,一个得到南厂提督的青睐,即将飞黄腾达,两人的脸都笑得像菊花一样,把自己当成了镇武伯的嫡系人马,预备了不少苏州特产送到大人的专车上,看到钦差大人身边的侍女少,还精选了一群花枝招展,手脚利索的女孩子送到火车上。
第五卷 江南 第二十三章 应对
一群漂亮的苏州女孩子都没做过火车,第一次坐车都显得格外好奇,车厢外面有一道观光的栈道,她们也不进车厢休息,就聚在栈道上扶着栏杆看外面的景色,叽叽喳喳的欢叫个不停,车缓缓从苏州站开出,虽然已经是深秋,铁道两旁的树木却还是一派江南特有的郁郁葱葱,花枝招展的女孩子们好奇的看着看那,忽然有一人催生生的叫起来:“看那个人生的好标志!”
和铁路并行的官道上,三辆马车正在向北行驶,和南下的火车擦肩而过,车顶上坐着的俊秀少年听到火车上女孩子们兴奋的叫声,抬眼望了一下便又木然的回转过头注视着前方,此人正是昔日苏州城里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曹沾。
虽然仁慈的钦差大人并没有没收曹家的房子和财物,但是墙倒众人推,自从曹家被查办以后,以前那些和他们有过节的人就都冒出来了。上门讨债的有,一纸诉状告上苏州府的也有,反正是陈年烂谷子的旧账都被翻了出来,代理知府汪磊很是刚正不阿的判了这些案子,导致曹家倾家荡产,老夫人急火攻心,一命呜呼,曹家发送了老夫人之后便举家迁往京城旧宅,离开苏州这个伤心地。
曹沾身穿一袭旧绸衫,坐在堆着桌椅板凳的马车上,并不理会旁边呼啸而过的火车,离开故乡的哀愁和家庭的巨变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哪还有心情看漂亮女孩。
“那个人好忧郁,是不是因为要离开家乡了。”火车上一个女孩望着曹沾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一阵风吹过,女孩子们都停止了喧闹,好像想到了自己也将离开家园的命运。
沉默片刻,“回车厢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众人不作声的依次进了车厢,火车汽笛长鸣一声,加速向着上海开去。
苏州上海的的距离很近,半天的功夫钦差专车就抵达了上海火车站,上海道的文武官员们已经等候多时了,整个车站被清理一空,闲杂人等严禁靠近,穿着崭新袍服的文武官员们夹道欢迎,等钦差大人走下车厢扶梯时,总督程良珏站在最前面率全体官员拜迎钦差,当然这不是给刘子光面子,而是给刘子光手上的天子符节面子,谁让他代表的是当今皇上呢。
跪拜仪式结束,程良珏笑眯眯的重新和刘子光见礼,他和钱谦益是同年的进士,拜盟的好兄弟,此番朝廷格局大变动,他仗着这层关系能确保自己的地位稳固不动,所以也未把刘子光这个年纪轻轻的钦差放在眼里。
“刘大人年轻有为,我大明后继有人矣。老夫甚感欣慰。”程良珏抚须大笑,看着刘子光的目光好像在看子侄后辈一般,这让刘子光满心的不痛快,也不等程良珏介绍后面那些眼巴巴的官员们,冷冷的说旅途劳顿,要去休息了。程良珏微微一怔,没想到钦差初来乍到就给自己冷脸色,顿时有些不快,但是他毕竟浸淫官场多年,喜怒都不放在脸上,依旧笑容可掬的说道:“既如此,钦差大人就好好休息一下吧,本官备了薄酒,晚上恭候大驾。”
刘子光看了看程良珏,不置可否的钻进了绿呢大轿扬长而去,程良珏望着钦差队伍远去的背影微微点点头头,平静如水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总督大人身后转出一个穿着白色蟒袍的年轻人,忿忿然道:“大人,钦差如此无礼,咱们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对别人没有礼貌就是对自己没礼貌,看来苏州府的传言都是真的,此人就是专程来找碴的,派这样一个愣头青前来,未免太小瞧我们上海道了。子昂你记住,越是硬的东西越容易折断。”程良珏意味深长的说。
当晚,总督衙门举行盛大的宴会给钦差大人接风,新装的霓虹电灯在夜幕下闪着五彩光辉,文武官员,名媛贵妇,豪门富绅汇聚一堂,但是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一个侍卫傲慢的告诉大家:“刘大人旅途劳顿已经睡下了,各位请自便吧。”
众皆哗然,连老城持重的程良珏都忍不住拂袖而去,其余人等也悻悻离开,钦差驾临才几个时辰,一股不和谐的味道就弥漫开来,众人都不免联想起苏州府最近发生的事情,做出同样的感慨: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次日一早,换上了一身红色坐蟒袍的刘子光带着一干手下来到总督衙门,听取上海道各级官员的述职报告,他正襟危坐在公座上,听程总督一一介绍下面的官员,刘子光这个钦差的主要任务是巡检户部所属的各项工作,上海道的军事政治他不管,但是经济问题一定要过问的,所以第一个述职的正是市舶司的一把手,五品提举陈子昂。
陈子昂依然穿着一身白色的蟒袍,上面用银线绣着过肩蟒,此刻他正倨傲的站在官员队列中听总督姐夫介绍着自己。
“市舶司提举陈子昂,乃是两榜进士出身,天启六年的南直隶乡试第一名解元,天启七年的殿试二甲第一名传胪,当真是我上海道的第一大才子。同时他也是老夫的内弟,老夫举贤不避亲,就向皇上印鉴他担任了上海市舶司的提举。”程良珏如数家珍般介绍着陈子昂的光辉历史,众官员一阵交头接耳,言辞中皆充满赞誉之词,连钦差大人都赞许的点了点头。
“陈大人执掌市舶司以来,各项税款逐年增收,百姓商户无不交口称赞,现在就请陈提举来给钦差大人介绍一下市舶司的情况吧。”程良珏说完,退后一步对陈子昂作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陈子昂矜持的一笑,撩一撩蟒袍的下摆这就要站出来发表高论,还没走出两步,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便勃然色变,很没有涵养的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谁让你站出来说话的?你懂不懂规矩?你什么两榜进士出身,我看是吃屎的进士!”
陈子昂哪里受到过如此侮辱,顿时火冒三丈,但他毕竟只是个五品官员,面对钦差外加南厂提督的谩骂只能忍气吞声,一言不发的退回了班列。
程良珏很不悦,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刘子光这样做分明是让他下不来台,但是当着这么多官员的面也不好和钦差叫板,只好沉下脸质问陈子昂:“谁叫你随随便便站出来的?钦差大人没发话你乱动什么?”说完转身对刘子光一躬到底:“市舶司的官员和洋人打交道多了,天朝礼法有些生疏,还请大人见谅。”
刘子光冷哼一声,对陈子昂说:“你,站出来回话,说说这几年市舶司都有什么成绩?”
陈子昂按压住胸中怒火,出列说道:“下官担任市舶司提举以来。每年上交户部的税银都有增加,具体数据如下…”
听了陈子昂的报告,刘子光冷笑一声道:“每年都有增加倒是真的,不过你忘了另外一个数据,本官问你,今年的海船进港多少艘,货船多少?银船多少?总吨位又是多少?比去年增加了多少?你别告诉我和你的税银的增加的幅度是相同的!”
陈子昂道:“这些数据市舶司均有记载,下官这就派人取卷宗来请大人明察。”
刘子光不接他的话,继续问道:“本官听说市舶司最近几天都闭门不开,不发放公凭了,还对排队等候的商人大打出手,可有此事?”
陈子昂心中一惊,果然这钦差早作了侦查,连几天前市舶司门口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看来是铁了心要办他了,于是索性豁出去了,坦然道:“市舶司是个五品衙门,吏员不多但是管理的事务却极其庞杂,偶然关门整理卷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于责打行为不轨,冲撞官员的商人,更是些许小事,何劳钦差大人挂念,下官以为朝廷派大人来,是为了巡检市舶司的政绩,而不是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提举,本官当然要巡检市舶司,而且要细细的检查帐目,本官带来的那些户部官员就是做这个的,不过今天先要把你拿了。”刘子光说完一挥手,身后过来两个侍卫就要捆绑陈子昂。
“且慢!敢问大人为何要捉拿陈提举?陈提举何罪之有?”总督大人面色铁青的质问道。虽然钦差是代天子巡狩,但是也不能为所欲为胡乱抓人,作为地方大员的他在必要的时刻可以对钦差的行为进行抗辩,毕竟程总督身上还兼着左都御史的职务。
“本官拿他是因为他逾制穿衣,蟒袍是胡乱穿的吗?小小五品官员就敢擅自服蟒,本官身为南厂提督负有查缉官员品行的职责,这个理由你满意吗?”刘子光直瞪着程良珏的眼睛说。
第五卷 江南 第二十四章 反贪先锋
程良珏毫不畏惧的和刘子光对视,冷笑一声道:“钦差大人有所不知。只是天启九年的时候圣上有旨,凡弘胪寺,礼部,市舶司等有司外务的五品以上官员,均可服蟒,以彰显我天朝气派,钦差大人还是回去读读相关律法再来捕人不迟。”
刘子光眉头微皱,看程良珏的样子不像是在胡扯,难道真的有这样的律条不成?南厂毕竟是个以军人和京城地痞为主体的草台班子,熟悉大明律以及朝廷各项制度的人才不多,计划的时候有些疏漏也在所难免。
“可以服蟒又如何?难道我朝有白色银蟒这个种类?再说了,天启九年正是阉党当政之时,这种乱命根本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御批,做不得数,今天本钦差就要拨乱反正,正一正我大明的礼法,来人啊。”
“在!”两旁的侍卫叉着腰一声齐喝。
“上海市舶司提举陈子昂,逾制服蟒,念在确有法度在前,故不予以追究,但是私改朝廷服饰的罪名确实,给我当堂扒去袍服,重打二十大板。”刘子光说完,从桌子上的签壶里随便摸出一支签子扔了出去。
“大人…”程良珏还想说话,刘子光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走下公座道:“凡事本官都要亲眼目睹才能相信,前日在江南织造就险些被曹寅老贼欺骗,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所以还请程总督带我去市舶司看个究竟吧。”
“遵命”程良珏忍住怒气道,斜眼看了一下已经被拖到堂下的小舅子,陈子昂被扒掉了蟒袍,露出雪白的丝绸内衣,正趴在地上挨打呢,毛竹板打在他粉嫩的屁股上,犹如打在程总督的心尖上,每一声惨叫都引得他眉头狂跳。
刘子光看在眼里,乐在心头,看来埋伏在总督府的东厂密谍没有说谎,这个小舅子在程良珏心目中的地位比那几房小妾都要高。
苏州府的前车之鉴,上海道自然全盘吸取,刘子光从总督府去往市舶司的路上,没有一个小摊小贩,连路人都很稀少,每隔十几丈就有一个穿深绿战袍的巡城净街司差役在站岗,看见钦差的杏黄旗过来就下跪行礼,看起来煞有介事。
到了市舶司门口,只见十几个红光满面的商人正井井有条的排着队,办事的差役也是笑容可掬,做事利索。刘子光知道这都是安排好的演员,所以他根本不去管这些商人,径直去了提举坐堂的地方,钦差大人坐在公堂上,拿起市舶司的花名册细细看了起来,程良珏和一干官员陪坐在堂上奉茶,虽然茶几上放着的香茶,手里夹着的雪茄都是定神的好东西,可是官员们却一点都做不到气定神闲,这个钦差大人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不知道安排的这些假象能不能骗过他。
果然,看了一会儿花名册,钦差大人就开始找茬了:“把负责查验货物发放公凭的吏目张四喜传来。”
不一会儿张四喜带到,他身穿低级文官的青色袍子,规规矩矩的给钦差大人见礼,搭眼望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吏而已。
刘子光却不问他任何公事上的问题,而是问了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张四喜,你家里有几口人啊?”
“回大人,下官家里上上下下共有一十五口。”
“以和为生啊?”
“回大人,除了下官的俸禄之外,家里在松江府还有十亩棉田,每年能贴补些家用。这全都靠皇恩浩荡…”
张四喜有些奇怪钦差大人怎么突然关心起他的家庭生活,原本死记硬背的一大堆进出口贸易的数据都没用了,早知道就不那么辛苦去背了,好几个晚上没睡觉呢,连新娶的第八房小妾都没来得及好好疼爱。
“你一个不入流的吏目,每年的俸禄不过百两纹银,再加上十亩棉田的收入,也不会超过两百两纹银,而你去年新盖的江景宅子里,据说一根南洋进口的房梁木料都要一千两银子呢,整座宅子造价超过五万两银子,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这笔银子?”钦差大人的话音虽然轻柔,但是字字都像尖刀一样扎在张四喜的心窝上,斗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冒出,还没来得及申辩,钦差大人的第二个问题又抛出来了。
“你家里的人口好像也不止十五口吧,听说你光小妾就娶了八房,儿子女儿生了九个,这些人丁加起来就有十七个了,你可别告诉我你的爹娘不算人。”
张四喜的后背都湿了,没想到钦差大人连他这个小吏的底细都摸得这么清楚,可见人家是有备而来,再怎么解释也是于事无补了,他将求助的眼神望向旁边低头喝茶的总督大人。
总督大人依旧吹拂着茶杯上的热气,根本不理睬张四喜的求助,其实此刻程良珏的内心也是一片翻腾,南厂果然名不虚传,在这些特务面前,寻常人等就是透明的存在。眼下人家把张四喜作为突破口,如果能证明张四喜贪污,那么他们就有理由查问市舶司所有的官员,把他们的底细都翻出来,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哪个市舶司官员身上不能揪出几条线索,引到上海道的各级官员身上,这么查下去,早晚把全上海的官员都牵连进去。
程良珏没说话,他的脑子在飞快的运转着,思考着对策。旁边一位市舶司的副提举到站出来帮张四喜说话了:“启秉钦差大人,张四喜有个弟弟叫张五喜,是做出口棉布生意的小老板,此人收入颇丰,接济一下当哥哥的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张五喜,自从张四喜进了市舶司才开始做出口棉布生意,短短四五年时间就家财巨万,而和他同期开始做棉布出口的商人里,能做到家财万两就算不错的了,接济哥哥,哼,我看是哥哥利用职权接济弟弟才是。”刘子光早已拿到了张四喜贪赃的证据还有其家庭的具体情况,那副提举提到张五喜,分明是往刀刃上撞。
副提举也意识到自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敢再说话,唯唯诺诺的想退到后面,刘子光却不想放过他,眯眼看了此人一眼道:“阁下就是市舶司副提举胡明大人吧,久闻胡大人是个马痴,别人都用轿子代步,你偏偏喜欢骑马,市舶司衙门马厩里那匹大食神骏就是你的座驾吧?我看那匹马恐怕没有一万银子买不来哦,你可别说也有个家财万贯的弟弟帮你买的。”
“这…”副提举头上也冒出了和张四喜同样的冷汗,对钦差大人的发问无言以对。
刘子光很满意这种效果,转向程良珏道:“程大人,本官看这市舶司的问题颇多,寻常小吏居然能有如此巨额的财富,光靠他们的俸禄不吃不喝攒一百年也没那么多啊,皇上命我巡检江南,查的就是此等贪赃枉法,损公肥私之徒,我以为市舶司的每一个人都要好好审查,只要查处贪污受贿,决不姑息,程大人以为如何?”
“全凭钦差大人做主。”程良珏面色冰冷的说。
市舶司和江南织造不同,江南织造虽然腐败,但总有几个干净的人,下层工人也都未参与其中,所以只要组织得当,是不影响生产的,可是市舶司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每一个官员,每一个差役都参与其中,不肯同流合污的人早被清洗出去了,所以审查起来遇到的阻力相当之大。
首先是市舶司官员的集体抵制,虽然这是个五品衙门,但是人员比一般府衙还要多,光凭刘子光带来的一百多个侍卫和三四个户部的账房,无论如何都开展不起工作,要找的卷宗找不到,想查的人抓不到,上海道按察司的官员也极力的不配合,更严重的是,审查工作遭到了广大进出口商人的强烈抗议。
这种抗议可不是程良珏组织的,而是商人们自发组织的,市舶司被查,本来是件好事,但是影响到了他们的生计就变成了坏事,外面的货物进不来,里面的货物出不去,车站码头积攒了大量的货物,数千苦力也没有了工作,原本虽然受到市舶司的盘削,但是总算有一套规则在运行,大家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钦差大人这样一查,大家连活路都给断了,众人无奈,只好涌到馆驿外面闹事,想钦差大人施加压力。
总督府派来的兵丁们出工不出力,任由商人们冲击着大门,索性这些人只是和平请愿,他们不求别的,只求尽快恢复市舶司的运作,让他们的货物资金尽快周转起来,对于这个始料未及的问题刘子光也有些着慌,不过很快他就有了对策,这还是胡懿敏给出的主意。
商人们的代表被请进了馆驿,和钦差大人面谈了半个时辰以后才走出来。这是一个年过半百的中年商人,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他面色潮红,好像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走出大门就高声喊道:“伙计们,钦差大有令,市舶司懿案未果之前,所有税目都免收,不用公凭就可以上下货了!”
商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以后才欢声雷动起来,大伙一起面向馆驿跪倒,念叨着钦差大人的大恩大德久久不肯散去。
第五卷 江南 第二十五章 别不把钦差当干部
刘子光以近乎于壮士断腕的决断将这场骚乱迅速平息掉,代价就是损失掉一段时间的关税,这些关税虽然数额巨大,但总归是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反正刘子光身后有胡懿敏和日升昌强大财力的支持,而市舶司的关税是作为户部向日升昌北伐大借款的抵押,就算闹到朝廷也不用怕,唯一担心的是上海道御史对刘子光的弹劾。
自从上回镇武伯当堂暴打御史之后,大明朝每一个御史都把弹劾刘子光作为自己天赋的使命,这回闹出钦差私自免收关税的猛料之后,上海道的御史们像嗅到血腥的饿狼,顿时兴奋起来,雪片般的奏本飞向京城,大力弹劾刘子光无故殴打提举,造成市舶司瘫痪,还滥用权力,私自免收关税影响了朝廷的财政收入,这种招数对于刘子光没有任何作用,皇上是他的哥们,司礼监兼东厂的头目魏忠贤和内阁首揆钱谦益都是他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不会在这时候和他为难,既然无所顾忌,刘子光也就放开了手脚,下令将所有不配合的市舶司官员关押起来,大刑伺候。
市舶司衙门内,几个穿蓝袍的市舶官员横眉冷目坐在桌案前,对户部那几个账房先生爱搭不理的,浩如烟海的卷宗账本锁在柜子里不往外拿,居然推说钥匙丢了,刚开始账房们还和和气气的和他们讲道理,后来干脆找来侍卫直接砸锁,成千上万的账本千头万绪,没有市舶司相关人员的指引,外人根本摸不到线索,尽管几个老帐房都是经验丰富,但是面对这种账本也没招,根本无从下手。
事情报到钦差大人那里后,一句话就解决了问题,“凡是阻挠或拒绝对调查提供便利者,一概以贪污同案犯处理。”这一手太狠辣了,充分体现出了封建社会办钦案的特色,那就是不讲道理,不讲证据,老子说的话就是王法,说你贪污你就是贪污,不是也是!
但是这一招的实行需要当地衙门的配合,光凭刘子光的一百来号人还要保护钦差,还要查案,根本忙不过来,暗地里调到上海的南厂力量也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露面,但是上海道衙门给刘子光捣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帮忙。
刘子光写了几封手令给上海境内的卫所和水师,要求他们派兵协助自己,手令如同泥牛入海,人家根本不买他的帐,没有五军都督府和内阁联合签发的调令,军队不可能随意调动,你有皇上密旨?对不起,只有皇上的中旨,没有内阁的签字,军队一样可以不买账;你是钦差,对不起,你管的是巡检织造署市舶司这些衙门,我们军队没必要掺乎。
“难道上海的军队都姓程了?”刘子光勃然大怒,带了人请见程良珏,可是总督衙门说程总督去舟山了,让钦差过几日再来。
你以为打发要饭的呢,刘子光当场赏了那个门房一个大嘴巴,气哼哼的扭头走了,这上海道的人也太不拿钦差当干部了,你们不把我当回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们上海道的兵我调不动,苏州府的兵总能调动吧,一封信随着最近一班火车送到了苏州千户所,急于立功的李千户早就盼着为镇武伯效力了,收到命令后立即率领一千人马赶赴上海,只携带了随身兵器,帐篷被褥什么的都没带。
李鹏的一千人马来的速度之快超乎刘子光的想象,也出乎了上海道所有官员们的意料,当第一个苏州千户所的官兵踏出火车车厢的时候,车站只有零散的几个巡城净街司的差役在巡逻。
俗话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性格柔和的苏州男人们都去赚钱了,才不屑吃粮当兵呢,昔日洪武皇帝开创的军户制度早已废止,苏州千户所的士兵大部分不是本地人,也不是世袭军户,而是中原逃难的农民,而且是那种性格凶悍粗俗的农民,丘八们大咧咧的站在上海站的月台上,看到光洁干净的地面,总觉得缺点什么点缀,于是一口浓痰“呸”的一声喷了上去。
“侬,乡户拧,随地吐痰,罚款一两银子!”一个巡城虎听到吐痰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抽出棍子大喊起来。上海站的规矩大,脚底板掉泥都要罚款,何况是随地吐痰呢,很多到上海淘金来的外乡人就吃了这个大亏,一下火车就被罚光了盘缠,这也是巡城虎们的一条生财之路,一月下来,银子捞的可不少,不比外面那些掀摊子的兄弟差。
苏州来的士兵们都没披甲,只是穿着靛蓝色色平纹棉布的战袍,头顶红缨毡帽,藤牌和竹棍丢在车上还没往下拿,看起来和来上海打工的苦力差不多,听到有人拿着棍子对自己呼喝,当兵的只是斜眼瞅了一下,没理会,直接转身冲着火车道撒起尿来。
巡城虎大怒,木棍迎头就砸了过去,当兵的听见风声顺势一躲,棍子砸在肩膀上,倒没有多大伤,就是一泡尿都洒在裤子上了,可巧这人是个小旗,手底下也有十号大头兵,当时就急了,一边扭着巡城虎暴打,一边高喊兄弟们抄家伙。
几个巡城虎看见兄弟挨打,赶忙挥舞棍棒过来支援,其中一人还把两只手指塞进嘴里,打了一个尖利的唿哨来召唤附近的同伴,二十多个车站巡城虎听到唿哨迅速集结了过来,深绿色战袍的巡城虎和靛蓝色战袍的士兵涌到一起,最前面的人互相推推搡搡,都是一副盛气凌人的嘴脸,巡城净街司直属于总督衙门,虽然这些人没有朝廷的编制,但是穿着官服,胸前绣着补子,加上长期欺压平头百姓得来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们觉得自己很厉害,天是老大,他们恨不得当老二,苏州千户所的这些丘八也不是好鸟,经常镇压工人出身的一帮暴徒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针尖对麦芒,两拨人就算铆上了,巡城虎们已经发现对方不是什么苦力,而是成建制的军队,人数比他们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现在他们二十多条巡城虎已经淹没在店蓝色的海洋中,但是职业荣誉感让他们挺直了腰杆,就是不服软。
“册那,侬是哪里的队伍,敢到阿拉上海撒野,叫你们营官过来见阿拉。”巡城虎们的头目本身就是个地痞,原来专门吃火车站一带的保护费什么的,自以为见多识广,胆子比熊胆还大,再加上胸前有个猛犬的补子,更加不把这些不入流的大兵放在眼里。
“操你妈的,就凭你还想见我们营官,打了人就得赔银子,老子是朝廷官军,哪能受你们得欺负,这伤没有一百两银子赔偿,你们别想走。”小旗揉着酸麻的肩膀,根本没买巡城虎的帐。
巡城虎的头目特意挺了挺胸膛,将胸前的猛犬彻底的展现出来,傲然道:”老子可是文官,你们看清楚了,武人殴打文官是什么罪名还用老子教你们吗?”
“什么狗屁文官,老子看你就是条狗,不赔银子还敢疵毛,弟兄们给我打!”小旗是兵痞出身,奉行打了再说的道理,看到对方一副牛比轰轰的嘴脸就心里来气,拿过手下递过来的竹棍就打将过去。
苏州卫的战斗素养都是在镇压手无寸铁的江南织造的工人们时锻炼出来的,在苏州的时候可能还算是战斗力强劲,可是和上海的巡城虎比起来就逊色多了,毕竟人家有着多年对付武装小贩的战斗经验,单兵作战能力和协同作战能力都非常强大。二十多个巡城虎居然硬生生从上百名士兵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想车站外退去。
第二列火车进站,更多的苏州卫士兵抵达上海,千户李鹏也在几个百户的簇拥下神气活现的从软座包厢上下来,下来之后便发现先期抵达的部下们有不少头破血流的,还有几个哼哼唧唧躺在地上呻吟,看起来伤得不清。
“谁把你们打成这样?”李千户大怒道,立刻有人将刚才发生的情况添油加醋向他描述了一遍,说上海的巡城小吏看不起咱们苏州千户所的兵大哥。
上海的小吏,那不就是和我大哥镇武伯不对付的那帮家伙么?李鹏的脑子转的很快,顿时明白这又是一个自己露脸的机会,当即大吼一声:“居然敢欺负我的人,苏州千户所的弟兄们,是爷们的就跟我上!”说罢拔出腰刀就要带头往车站外面冲。
背后一个年龄稍大的百户一把拉住他劝道:“千户大人,咱们初来乍到就和上海道的人发生冲突,恐怕要给钦差大人惹麻烦的。”
李鹏嘿嘿一笑:“钦差大人调咱们来就是制造麻烦的,怕什么,更何况现在士气可用,他们不惹事我还想找碴呢。”
被调动起情绪的苏州卫士兵举着藤牌和竹棍一窝蜂的冲出火车站,正遇到闻讯赶来的巡城净街司大队援兵,两方见面话也不说就战到一处,好在用的都是木棍竹棒这样的软杀伤武器,这场街头大混战的烈度并不高。
前来增援的巡城虎们足有三百多人,战斗力强悍的他们对阵一千名士兵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还将对方的主将―――李千户打伤了。
第五卷 江南 第二十六章 公主驾到
英勇冲在第一线的李鹏将军的佩刀被人抢了,门牙也被打落了一枚,他在亲兵的护卫下好不容易退到了后方,恼羞成怒的下达了换兵器的命令。别以为咱们苏州卫的官兵只会玩藤牌竹棍,那是解决人民内部矛盾时候用的,对付巡城虎这种残暴的敌人一定要用刀枪弓弩这种大杀器。
正当苏州卫的前哨人马被巡城虎们打得溃不成军的时候,队列后面的士兵已经贯甲完毕,随着军官的口令排成整齐的方阵,踏着鼓点一步步的压过来。
穿靛蓝战袍的战友们退散开以后,呈现在巡城虎们面前的是一堵铁幕,全身铁甲的士兵手中平端着小花枪推进过来,枪尖的寒光闪闪耀眼,后排士兵手中的钢刀更是亮如秋水,巡城虎们不禁看了看手中的木棍,一个个胆寒起来,随着两队弓箭手抢占了大路两边的房顶,将弓弩对准他们以后,巡城虎们的战斗意志终于崩溃了,不知道谁先带头跑起来,然后全体人马一起回头猛逃,速度之快连弓箭手射出的羽箭都追不上。
这一仗算是惨胜,当李鹏站到刘子光跟前的时候,头上缠了绷带,脸上涂着血污,一副血战沙场的壮烈形象。“大人,末将没给你丢人,我单枪匹马在上千巡城虎中杀了个七进七出,亲手将敌将生擒,后来又被他逃了…”李鹏用一张漏风的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当时的惨烈场面,后面几个撸着袖子,满身血迹的百户也跟着七嘴八舌的帮腔,听得刘子光颇为动容。
“李千户真乃当时虎将也,来来来,斟一杯好酒来。”刘子光接过侍卫端过来的烈酒亲自捧到李鹏面前,“虎将请满饮此杯。”
李鹏接过酒咕咚咕咚牛饮下去,烈酒刺激到刚刚失去牙齿的牙床,疼得他直咧嘴,但是为了保持硬汉的风度,愣是一声不吭,将喝空的海碗亮了个底朝天,展示一周,脸上还洋溢着意气风发的自信微笑,他手下的百户们赶忙拍着巴掌叫好。
“李千户,本将招贵部前来,实有要是委托。”刘子光说着命人展开了一张上海地形图,李鹏赶紧换上一副凝重的表情凑了过去。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需要贵部派员把守,还有馆驿周围的巡逻任务,市舶司中犯官的看押任务,都要你李千户负责,责任重大啊,老弟。”刘子光重重在李鹏的肩膀上拍了拍。
“现在是多事之秋,上海道是江南财税收入的重中之重,这些贪官已经彻底腐败完了,本官信不过他们,他们也处处和本官为难,现在朝廷上下都很忙,暂时顾不过来管这摊子事,咱们受皇恩浩荡多年,应当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责任揽过来,等清除了上海道的这些贪官,少不得要空出不少位子,李千户家里什么亲朋好友的尽管推荐过来,举贤不避亲嘛。”
上海可是个花花世界,捞钱的机会多了去了,李鹏听到有这样的好事,小眼睛顿时瞪得溜圆,把胸脯拍的山响:“大人您指到哪我们就打到哪,风里火里全凭您一句话,咱们苏州千户所一千个兄弟的命就交给您了!”
“好,事成之后本官保你做指挥使。而且是上海卫的指挥使。”刘子光见他表了态,当即许下了官职,能做上海卫的指挥使可是了不得的事情,这里的油水比苏州还多,何况还能官升一级呢。
接着刘子光把任务一一交待清楚,又定下了南厂部队和苏州部队协同作战的口令暗号之类东西,之后李鹏才离开馆驿。
走出馆驿的大门,一阵秋风吹过,亲兵及时将大氅披在李鹏身上,身披黑面红里大氅的李将军站在台阶上,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马鞭,一派指点江山,叱诧风云的派头。
“千户大人请上马。”手下百户讨好的牵来一匹马,他们走的急并没有运战马过来,这匹马是临时征用老百姓的民马。
李鹏瞪了那人一眼:“以后叫我李将军,做了指挥使就是正经的将军了,你们不要总是千户长千户短的。”
苏州部队迅速控制了外滩码头和市舶司,还派出一队人在刘子光下榻的馆驿周围巡逻。千把人虽然不多,但是关键时刻还真能派上用场,这一千苏州部队给上海道官员们带来的心理震撼相当大,很多人开始四处探听朝廷是不是要清洗上海官场了,另一方面,调动苏州部队进入上海执行军务的事情更加激起了御史们的愤慨,他们慷慨陈词,奋笔疾书,将雪片般的参本,奏折发向京城。
上海道一直以来就是程良珏的独立王国,所有的官员都是他提拔起来的,辖内卫所和水师的将领也是他的门生,城市里的富商豪族都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重要的是,程家本身就是有着百年根基江南豪族,程姓子孙遍布海内,程良珏作为程家的长房,担任着族长的职务,他能当上上海道的总督,和程家的实力有着密布可分的关系,程家一直很低调,不像赖有为那样的暴发户一般招摇显摆,人家信奉的是闷声大发财的真理,表面上不显山露水,其实生意早就做到海外去了,财富比赖有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
所以说,整个上海道上流社会的命运都和程良珏绑到了一起,程良珏在总督位子上呆一天,他们就能安安心心的过一天,如果哪天程总督倒台了,换一个不知所谓的人上台,他们就会很难过,总而言之,上海需要不需要朝廷派的总督,而是需要一个能代表他们利益的总督。
而刘子光恰恰就在挑战他们的底线,苏州军队的进驻就是明证,措手不及的上海道开始回应,先是给巡城净街司发放兵器,然后是上海卫的禁军和上海兵备道的地方部队进入城区执勤,双方的人员不免发生些摩擦,所幸高层都有严令不许公然开打,不然整个上海滩就要血流成河了。
偏偏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长公主乘坐的火车抵达了上海站,朱橙终于像受刑一般参观完了镇江、常州、无锡、苏州的景观,来到了心上人所在的城市,由于是微服出行,所以随行侍卫和宫女都穿成普通富户家的家丁丫环模样,公主也只是穿了一身淡色的长裙,珠宝首饰都没有佩戴,就要见到心上人了,朱橙不免有些兴奋,踏出车厢走的飞快,把几个小脚宫女远远拉在后面。
入宫以来,为了纠正长公主在民间养成的种种“不雅”的习惯,那帮女官可没少费心思,什么“笑不露齿行不动裙”,喝水吃饭都有讲究,几个月下来好不容易养成了一点好习惯,这一出门可好,所有的旧习惯都还原了,朱橙像只白色的蝴蝶在车站月台上飘着,一点也没有公主的风范,甚至连大家闺秀都不像,看起来就是个到上海讨生活的外乡女子。
这么漂亮的女子在车站月台上出现,立刻引起了驻守车站的巡城虎们的注意,几位大佬级的人物几乎同时出现了,自从上回巡城虎和苏州卫车站火并之后,上海道就加强了火车站的防卫力量,最精锐的巡城五虎随同其部下都被调了过来,这几位地痞出身的家伙看见一个水灵灵的女子从面前经过,都忍不住吞了一口涎水,扶着新配发的腰刀,堂皇皇之的出场了。
“小娘子,站住,本官要查验查验你。”五虎中的老五,一个消瘦的黄脸汉子威风凛凛的挡住了长公主的去路。
现在的朱橙和以前那个洪泽湖边的渔家女已经不一样了,她知道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贵不可言,而且临出宫之前母妃也有交待,当她务必保护好自己,如果再像以前那样被一个无赖老太太欺负,那丢的可是老朱家的脸,当朝皇上的脸。
所以长公主面对一群身着官服的巡城虎之时,并不冒然答话,而是四顾自己的侍卫。
长公主的十来个侍卫都是精心挑选的好手,腿脚利索,眼头也活,长公主能甩开那些宫女克甩不开他们,看见有不开眼的家伙居然敢拦当朝长公主的路,几个侍卫立刻冲了上去,隔在公主和巡城虎之间,伸手就去推搡那几个巡城虎。
侍卫们都是在皇宫大内当差的人,平时见一品大员都见得多了,哪里会把这几个看不出服色的地方zf编外人员放在眼里,哪知道一推之下居然没能推动,要知道这几个家伙可都是巡城虎中的翘楚,练家子出身。
侍卫们个头都很高,居高临下用鄙夷的眼神望着这几个深绿色袍服的小子,手指从他们的胸口转向了鼻尖干净利索的命令道:“滚!”
第五卷 江南 第二十七章 冲突升级
大内侍卫受到训练是当被保护对象遇到危险时,应当在最快的时间内解除危险,方式不限,所以他们不会像江湖人士翻来覆去的说切口,讲数。一声“滚”字出口之后,巡城虎们没有立即闪避,侍卫们就直接动武了。
朱红色的鲨鱼皮鞘,镏金的刀谭,杏黄色的丝带缠绕的刀柄,如果是京城人士就会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些人是大内侍卫,偏偏上海巡城净街司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条流氓不认识,他们眼里除了本道的官员之外就容不下别人了,管你是什么颜色的刀柄,只要敢和爷们叫板,照打不误。
双方人马战到一处,巡城虎们的江湖野狐禅套路当然敌不过专业水平的宫廷内保人员,要不是他们几个跑得快,恐怕立时就成了刀下之鬼。吃了亏的巡城五虎嘴上还不含糊,一边高声喊着:“侬等着!”一边逃出车站。
侍卫们收到入鞘,得意地笑笑,护送着公主慢慢向外走,宫女和太监抬着行李在后面跟着,一行人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发现黑压压一群人围在外面,为首的就是刚才那几个骚扰公主的家伙,后面是四五十个同样服装的汉子,另外还有上百名短打汉子,一看就不是善类,这些人都是混吃火车站一带的地痞,也都是巡城五虎道上的朋友。
“你们几个外乡人,自己斩一条胳膊下来就饶你们不死,否则的话,别想踏出车站!”巡城五虎中的老四嚣张的大喊。
“大胆狂徒,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路数。”公主的侍卫长是个年龄稍长,颇为沉稳的人,他一边将大内腰牌掏出来亮给众流氓观看,一边使了个眼色给手下,立时有个机灵的侍卫悄悄的溜走,绕路去找找援兵了。
大内侍卫的腰牌按理说是个好使的东西,可是今天却用错了地方,这些流氓没一个识字的,他们也没见过玉做的腰牌,根本不晓得这是什么东西,以他们的判断,长公主一行就是京城到上海见世面的土财主而已,或许在当地有些势力,但是到了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在耍横就说不过去了,刚才那个场子非得找回来不可,更重要的是那个水灵灵的小妹子,能和她睡上一觉哪怕明天就死都值啊。
“你们自己不动手,我们帮你卸胳膊。”巡城虎们狞笑一声,舞动兵器就冲了上去,泼皮们拿着铁索,木棍跟着聒噪起哄,上海站在一次陷入混战。
大内侍卫不是武林高手,只是从御林军中挑选出来的精锐士兵,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猛虎还架不住群狼呢,十几个侍卫对阵一百多流氓,肯定难以占居上风,好在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佩剑腰刀舞的泼风一般,保护着公主和宫女们且战且退,逐渐退回到月台边,正好有一列火车下空了旅客正停在月台,侍卫长赶紧让大家撤进车厢,将车门紧闭,等候援军的到来。
一行人都撤进车厢,门窗落下,火车车厢的门窗都是木头栅栏的,不是很结实。流氓们扑过来一阵猛砸,窗户栅栏都破烂的不成样子,幸亏一列车厢的车窗只有那么几个,窗口也不是很大,每个侍卫持刀护住一个,外面的流氓一时半会冲不进来,流氓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附近的建筑工地拉来一车大青砖,厚实的青砖一块块的往车厢里砸,把宫女们吓得连连尖叫。
听到女人的尖叫声,流氓们更加兴奋,唿哨声和脏话接连不断,望着外面成群的恶狼,侍卫长知道坏事了,如果援兵不能及时到来,长公主和宫女们不免被荼毒,他们这些侍卫死了不打紧,皇家的体统何在?
虽然事态紧急,但是也不能告诉外面那些人车里藏的是长公主,一来不能坏了公主的名声,二来那些人已经进入癫狂状态,不拿点猛料出来估计是震不住他们了。
“外面的人听了,我们是钦差大人镇武伯的家人,赶紧叫你们的上官来。”侍卫长鼓足中气对外面喊道。
不提钦差大人还罢,一提钦差大人,这些流氓聒噪的更加厉害了,前天苏州卫那帮狗人不就是钦差喊来的吗,和巡城虎一场恶斗结下的梁子还没找回场子呢,现在不是主动把机会送上门了。
不用说,那个水灵灵的小美人就是钦差的小妾,这狗钦差还想把家搬到阿拉上海来啊,巡城虎们恶向胆边生,准备生俘钦差的小妾和丫环们蹂躏一番,以便替他们的总督大人解气。
于是战斗变得更加激烈,流氓们砸完一通砖头就往车里冲,侍卫们也发了狠,刀刀见血,几个回合下来,车厢依然没被冲破,反而有几个流氓被侍卫杀死。
“报仇啊,兄弟们!”巡城五虎看到己方有人挂掉,更加的怒不可遏,扒了深绿色的官袍,露出一身花里胡哨的纹身,光着膀子冲在了最前头,手里拎着铁路上用的大锤朝车厢门猛砸。
刘子光觉得心神有点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市舶司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已经有几个开始招供了,每人的供词都直指提举陈子昂。
刘子光决定立即抓捕陈子昂,他派出五十名红衫团士兵,在两百名苏州卫的协同下直扑陈府,这几天陈子昂都被软禁在家,随时听候审查,门口都有密探监视着,可是当队伍到达陈府的时候,开门的管家却说少爷不在。
官兵当然不信管家的话,冲进去将陈府翻了个底朝天,可是真的没见到陈子昂的踪影,询问监视陈府的密探,说是当天有陈子昂的姐姐过府走动,离开的时候看得很清楚,车上只有陈家小姐一个人。
“上当了!”带队军官是个聪明人,他立刻想到陈子昂的相貌和女人差不多,乔装改扮成亲姐姐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再问其他安排在别处的探子,得知马车离开陈府之后就回了总督府。
目前上海道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总督府了,重兵环绕,高手云集,总督是封疆大吏,钦差即使有尚方宝剑也不能擅自处置二品以上大员,在朝廷没有下达撤销他总督职务的公文下达之前,刘子光不会轻易动程良珏的。
抓捕队迅速赶往总督府,很牛气的要进府搜捕犯官,保卫总督府的军队自然不容许他们乱闯,两下推推搡搡的发生了冲突,都是年轻力壮的后生,一来二去的就动起了家伙,刀枪无眼,冲突之下双方都死了几个人,抓捕队一边派人回报钦差大人,一边继续堵在总督府门口。
得到消息的刘子光迅速赶往总督府,现在他和总督府的冲突上升到了白热化的程度,现在又闹出了人命,看来今天心神不宁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刘子光带着剩余的红衫团士兵,扛着上了刺刀的火枪赶往总督府,李鹏也闻讯赶来,集合了不当值的五百名苏州卫士兵随同前往,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杀气腾腾的走在上海的街头,行人们吓得退避三舍。
火车站的战斗还在继续,车厢所有的窗户都被打破,所有的角落都在砖头的打击范围之内,几个宫女冒死用柔弱的身躯挡住长公主,替她挨了不少砖头,其中一人已经头破血流,奄奄一息了,侍卫们也大都身上带伤,谁能想到在大明境内还能被围攻,他们目前唯一的指望就是镇武伯能赶快带人来救援了。
流氓们攻的累了,暂时停下休息,他们的损失更大些,大内侍卫们困兽犹斗,杀死他们十来个兄弟,还有几十个兄弟都挂花了,巡城五虎蹲在月台上喘气,手下小弟抢来车站小贩卖的甜酒酿给他们补充体力,正喝着酒酿,商量着下一波的进攻,忽然车站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弟,对老四说了几句话。
巡城五虎里面领头的并不是年龄最大的老大,而是最凶狠的老四,他听到小弟的报告,眉头跳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恶狠狠的一摆手:“带过来。”
小弟们把一名换过衣服的大内侍卫带了过来,领头的家伙邀功似的对老四说:“四哥,这个小赤佬在阿拉摊子上打听狗钦差的下处,阿拉老机灵了,听到他一嘴京城口音就知道是四哥的对头,当下招呼兄弟把他擒了,送给四哥发落。小赤佬不老实,说自己是什么狗屁大内侍卫,老子当时赏了他几个嘴巴。”
老四赞赏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有情后补。”然后沉下脸让人把那个鼻青脸肿的大内侍卫带到火车前,冲里面的人喊道:“里面的人看看,你们派出去求援的人已经被抓住了,别想什么花头了,赶紧把美人交出来!”
火车里没有回音,每个人都面如死灰,难道堂堂长公主就要落入市井流氓手中么?难道上海道就不是大明的领土吗?居然报出钦差的名号都没有。
老四把那个大内侍卫一把拽过来,踢翻在地,揪住脖领子吼道:“你们杀了阿拉这么兄弟,这笔帐就先算在你身上吧!”说罢手起刀落,竟将侍卫的头斩了下来。
第五卷 江南 第二十八章 女侠
巡城虎老四居然当着侍卫们的面将他们那名溜出去报信的同僚的人头斩了下来,腔子里的血喷出老高,皇宫大内当差的伙计们那受过这份欺负啊,这不是虎落坪阳被犬欺了,简直就是命丧犬牙之下,侍卫们双眼通红,刀柄都要捏碎了,要不是念着还有公主需要保护,早就冲出去拼命了。
老四斩杀完侍卫,高举血淋淋的钢刀大呼:“弟兄们给我上。”流氓们的嗜血本性被激发出来,怪叫着冲向火车,又一场恶战开始了。流氓们仗着人多势众一度冲入了车厢,侍卫们拼死抗击,付出了三个人的牺牲后才将敌人驱逐出去,宫女们的嗓子已经因尖叫过多而沙哑,长公主也吓得花容失色,不过她的心理素质总算比宫女们强,能捡起砖头帮着往外边丢。
痛失战友的大内侍卫们下手狠辣,招招致命,流氓们毕竟不是组织严密的军队,看到血肉模糊的同伙被拖下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站在外围光喊叫不往前冲,出工不出力,老四也有些着急,火车站闹出这么大乱子,万一把苏州卫的巡逻队引来就麻烦了,这帮人困兽犹斗,武功也不错,再按照常规打法打下去不知道还得往里面填多少人命,黑社会打群架打得也是钱,死了伤了都得给人家抚恤金的,人死多了老四也赔不起。他当机立断下令,火烧车厢!
火车站的易燃物很多,煤仓里储着煤炭,油缸里盛着猛火油,流氓们找来几缸猛火油,在月台上砸破,粘稠的油流下月台,遍布在铁路上,车厢上下弥漫着猛火油的味道。老四点燃一支雪茄,猛抽了几口,很帅的将雪茄投向那堆油渍,雪茄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火红色的烟头向下,落到了猛火油上。
总督府门前,两伙人马紧张的对峙着,刘子光带人抵达以后,力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是人数依然是总督府方面占优,看到有人阵亡,刘子光拧起了眉头:“谁干的?谁敢动我的手下?”
对面的军队是上海卫的禁军,一个参将远远的说道:“钦差大人莫怪,总督官邸不是什么人都能善闯的,即使是南厂番子或者锦衣卫也不例外,现在已经不是厂卫横行的时候了,卑职受程总督指派保护官邸不敢有丝毫懈怠,还请大人海涵。”
“难道总督府就可以窝藏逃犯么?今天我还还就进定了,谁敢阻拦就是欺军犯上,弟兄们,给我进!”刘子光一声令下,李鹏就要带兵往前冲,对面的人也不含糊,盾牌高举,围墙上露出一排弓箭手,看样子早有防范。
正在此时,一匹快马赶到,骑士一直冲到刘子光跟前才滚鞍下马,急促的对刘子光说了几句什么,还摸出一条绣着金边的红领巾给他看。刘子光勃然色变,抓住骑士问道:“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