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打了个踉跄站定,回头看了看屋里的身影,也只好拔腿蹿上墙头,回头再拉了腿伤方愈的徐镛一把。溜之跑也。

侍卫们尾随其上。顿时走了个干净。

墙外正偷情的两只猫被突然跳下的这伙人打断了性福,顿时发出撕扯的两声吼叫羞耻地钻进了夹壁。

墙内徐少泽已经把端亲王引到了正厅,先前吃剩的三只碗被呆在帘栊下的石青抱在怀里。

端亲王扫了眼四下。目光落在还没停止摆动的帘幔上,说道:“世子呢?”

石青手一抖,还是跟过徐滢的金鹏有胆色,闻言上来道:“回王爷的话。世子爷和我们少爷在您到来之前刚走。”

“走了?”徐少泽皱了眉:“我怎么不知道?”

金鹏涎脸道:“大老爷在房里没出来,再说您也没来跟世子爷打招呼。世子爷走的时候自然也就不会特地去跟您告别了。”

徐少泽噎住。三房里如今连个奴才都敢堵他了么?但他怎能在这个时候跟他一般见识。回头望着端亲王,陪笑道:“这可真是不巧。不知王爷有什么事可否让下官替您代劳?”

端亲王扫了眼他,又看了看那渐渐停下来的帘幔:“不用了。”说完便拎着马鞭掉头出了门去。

到得门外上了马,咬一咬牙。才又策马回衙。

徐滢在墙角看着他出了门才把这口气松下来。

只是端亲王怎么会忽然跑到徐家来寻宋澈呢?他又闯什么祸了?

端亲王父子来这么两趟,把个徐老太太从午睡床上惊起来两遍,转头杨氏就被老太太传到上房拉着问东问西了。

杨氏因着徐滢嘱咐过暂不跟长房算帐。因此始终淡淡地,应付了两句尽到本分就回了房。

冯氏被徐少泽打了。自是没出来,黄氏如今夹在中间则越发不多嘴了,只顾着怎么陪老太太家长里短。二房里没有姑娘,徐滢和徐冰都犯不着她,黄氏自己娘家也是有势的,只要伤不到她,她自然也乐得从旁乘凉。

宋澈跟徐镛翻了墙,直到看着端亲王带着侍卫打马离开后,又去往衙门里吴国公处哈啦了几句公事才回公事房。

他这里才进门端亲王便知道了。

端亲王早就把手里的马鞭擦得光溜溜。

派去寻他的人先前带回的结果是他果然去了徐家。而且据说还带了三大车的礼!

他听后青筋都冒出来了!外头传他跟徐镛那小子好得穿一条裤子,他还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们不清不楚吗?居然还拖着好几车礼招摇过市跑过去!

“把宋佥事给我叫过来!”

宋澈来了。

马鞭一下甩在桌面上:“你跑去徐镛家干什么?”

宋澈皱了眉,“他是我属官,我怎么就不能去找他!”

端亲王操起只笔筒砸向他:“有什么事不能衙门里说!非要跑到人家家里去?!还拉着三车东西招摇过市,你是怕人嚼不烂舌根还是怎么回事!”

“别人说什么跟我有什么相干?”宋澈也毛了,搞半天追他追到翻墙出来居然是为这点破事!“有本事他们当着我面来说!别人说我跟徐镛有什么我就不能去找他,别人要说我杀人了我还就得上都察院负荆请罪去了?!”

端亲王气到无语,又一鞭子甩到桌上:“你还敢顶嘴!”

“你不讲理我为什么不能反驳!”

端亲王指着他,憋了半天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这兔崽子说的也没错啊,如果他跟徐镛是清白的,那别人说什么理会它做甚?可关键是如果没什么你上人家门还带捎礼干什么?这是你一个当上官该做的事吗?

别说三车礼,就是三盒那也不在理上!

他有脸做,他都没脸帮他说!

他指指他:“等徐镛回衙,让他回到我这儿来!”

宋澈愣住:“不行!”

“不行也得行!”端亲王掀了桌子:“这衙门是老子做主!”

宋澈完全无语了,徐镛要是回这儿来,那要要穿帮可是眨眼的事,绝对不能让他回来!

“他,他伤了脚,又跟我告了几日假,暂时还回不来呢。”他木着头皮这么说道。没怎么撒过谎,说起话来有点不利索。

“伤脚?”端亲王冷笑着,咬牙走过来,“怎么伤的?爬墙伤的?”

宋澈抿紧唇,脸都涨红了。他居然连爬墙的事都知道……

“等他跟崔家那事儿办完,让他即刻过来报到!”

端亲王拿起桌上的考勤册子甩到他身上,拎了马鞭走了。

宋澈看看那册子,忽觉脑袋发胀。

第143章 伯爷缺钱

崔家这边,约定好的三日已只剩了最后一日,崔伯爷愁得早饭都只勉强吃了半碗粥。

堂堂一个伯爷府,五千两银子要挤还是能挤出来的。

虽说穷了这么多年,除了早几年大姑奶奶出嫁的时候顺便添制了几样家俱,到如今家里也没有添什么东西,但他的俸禄以及南边那个茶园每年还是有七八千两银子的收成的,再加上手头尚余的十来个铺子,每年也能拿回几千两的赁钱。

这些加起来就有一两万两了。

但是府里开销也不少,近几年不办事不怎么应酬,面子上勉勉强强应付过去,每年光日常支出也得七八千两。昨儿夜里看了看帐本,帐上总共还有六千多两。这也就够下半年的嚼用以及人情往来。也就是说把帐上全清光了度日也是个难事。

又上哪儿去筹钱呢?

跟人借么?他堂堂亲军十二卫的副指挥使,去跟人借钱使,那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廷行走?再说了,这一借别人不就知道他崔家是个空壳子么?

可不借的话怎么办呢?跟人借印子钱?那更不得了。

崔夫人手里倒是还有份嫁妆,可是那嫁妆是留崔静茹的,当初大姑奶奶出嫁时就分出了一部分,就算是这些年经营得善,总也不能生生变出一份来。何况剩下的将来还要预备崔嘉娶亲,这钱自然是不能动。

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借了。

可又找谁借呢?

他咬咬牙,去了他的老搭档亲军十二卫总指挥使胡将军府上。

胡将军府上新到了两篓大螃蟹,留他吃酒,同桌还有四五个他的族兄弟。约定猜拳输了去万喜楼听戏,众人敬他是伯爷,还让了庄给他。他杯子还没沾唇就觉得屁股底下长了刺,推说府里有事就出了来。

在街上转了半圈,他又往吴国公府上去。

吴国公喜清静,不爱聚众喧闹,常跟他单独在府里喝点小酒。聊点小天儿。

国公府果然是清静的。吴国公在书房里吃茶。见他来便跟他打听要不要买田府?原来吴国公属下一名将军犯了点事,需要变卖田庄回乡归祖。“我记得老弟家里只有南郊那个庄子,要不置下来?一年少说也能收成四五千两。八万两的价钱买下来,可一点不亏。”

他没吭声。

吴国公又道:“嫌贵?少两千两怕也不是问题。我们家就是庄子太多了,用不着这么多。话说老弟你当这么大的官儿,还有爵位俸禄。也不在乎这几千两小钱吧?”

他背脊冒汗,又出来了。

还能去找谁呢?就是还有人可找。他也不想去扫这个脸了。

他们虽然不知道崔家败落,但光是看看他们那排场他这心里也扎的慌。当初他可也是挥金如土的主啊,江南江北的庄子,河东河西的宅子。南北两京的铺子,他指甲里抠点灰下来都够买好几十筐那样的大螃蟹了,又哪里惧什么请人上梨园听戏?

“老爷。前面就是咱们大姑奶奶府上了,要不要进去?”正漫无目的地走着。随从忽然这么说道。

崔伯爷闻言一顿,前面那金碧辉煌一栋宅子,可就正是忠武侯府?

崔家大姑奶奶静萱也是崔夫人所出,五年前嫁给了忠武侯世子殷商。殷家是减等袭爵,到殷商这代就是伯爵位了,如今与陈国公掌领着后军营,崔静萱嫁给他倒也是门当户对。

在大姑奶奶出嫁之前,崔家虽然拘谨,但也还有盈余,可殷家当时下的聘礼不少,为了给女儿争光,崔伯爷跟夫人又往嫁妆里添了不少银子。之后与殷家这些年的人情往来,他也从没失过大姑奶奶的脸面,以至于家底越发见薄,到如今都愁到上了街头。

崔静萱当着侯府的世子夫人,手上嫁妆也不少,殷商也还争气,区区五千两银子必定难不倒她,难道要去跟她开口?

因着是最近这几年才变得窘迫,所以崔嘉他们兄弟姐妹都不知道府里疾苦。崔静萱自然更不知情。这些年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一定没去寻她说过拿钱这事。

这又要找个什么由子去跟她说呢?

然而现如今显然也没有更理想的人选了。

他在街口思虑了半晌,到底还是咬了咬牙,抬脚往殷家去了。

等他前脚进去,太子跟后就从侯府对面的茶馆窗内收回了目光。沉吟了半晌他问对面的程筠:“这崔涣有什么难处么?”

程筠眼里也有些疑惑,“按理说是不会有。”这阵子崔伯爷虽然被崔嘉这事搅得焦头烂额,但如今尘埃落定,该了断的都了断了,理应也没有什么好难得着他的,可他怎么会在自己女儿府外街头徘徊这么久呢?

太子道:“他莫非缺钱?”

程筠微顿,笑起来:“这话怎么说的?”

“瞎猜的。”太子笑笑。转头他跟身后太监使了个眼色。

大姑奶奶还是心疼父亲的,就算崔伯爷没说出个什么了不得的理由,她也二话没说取了五千两银票给他。崔伯爷惭愧到连晚饭也没心思留下来吃,往忠武侯屋里吃了杯茶就走了。

回到府里跟崔夫人一说,崔夫人也只有叹气,落到要跟女儿借钱使的地步,实在也够丢脸了。不由也想起落在徐家的那份东西来,说道:“这事要是处理完了,还得尽快想办法把那物儿取回来才好,否则的话这日子哪是个头?”

崔伯爷深以为然:“谁说不是?”

这里拿着银票,不免就沉思起来。

三房的日子总算清静下来,到了崔家退物这清早,杨氏就把收在箱底的崔家信物取了出来。

是块上好的玉,上面刻着崔家的标记。同时还有幅写着愿两姓交好之类字语的白绫,边缘有毛,看着应是撕下来的。

平平常常,也符合当时情景。

到了辰时初,崔府的管家就带着银票与信物如约而至了。徐少川给去的信物而是枚古朴粗犷的斑指,瞧着也甚符合徐少川在徐滢心目中的形象。当然也还有一幅同样的字据,是寻常的织绵布,字迹却是十分苍遒。

徐镛这里把银票数目全点完,这里徐滢也把这些年收到的崔家年节赠礼拿了出来。

第144章 侍卫忠心

钗环首饰倒有尺来长一只木匣子之多,还有些吃用之物则折算成了银钱。“把这个拿回去,你们崔家跟我徐家三房就两清了。”这匣子东西虽有不少,她倒不稀罕,哪怕是块布头,只要沾个崔字,她都是要还给人家的。

崔府管家窘迫地出了门。冯氏早派了人在门下等着请他过去长房,他也只拱手推掉匆匆走了。

这下财物两清,彻彻底底跟崔嘉没了关系。

只是让人仍未放下的是,崔家的钱或者说产业到底去哪儿了呢?

还有两日徐镛就该销假回衙,崔府管家走后,他就把早前托人查的消息拿了回来。

“窦家在大梁为官也有三代的历史了,窦旷的祖父也是知府,其父是京官,窦旷当年殿试高中探花,在六部辗转七八后升大理寺少卿,三年后外放做了云南知府,这一年他三十一岁。七年后他被衙史刘惠弹骇,次年正月朝廷派出的钦差查到他通敌叛国的证据,同年五月收审,由崔涣奉旨带他归京。”

徐镛把卷宗都交给徐滢。

徐滢认真看了两遍,说道:“这里头有没有跟崔家有关系的人?”

徐镛想了想,“没有。但是,本来奉命负责这次押解的不是崔涣,而是左金吾卫指挥使季昀。季昀与崔涣关系极好,在出发的前一日季母突然病急,正好当时崔涣在场,季昀便进宫把这差事转托给了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当然这也是我打听来的,究竟季母的病跟崔涣有没有关系,已不可查。”

连徐镛都能立刻把崔涣跟窦旷案子每个细节联系在一起,可见他也觉得崔家的财产跟那次事故透着可疑了。

“这事值得再去查查。”

徐滢道。“如果季将军的母亲病危跟崔涣真有解释不了的巧合,那就能说明崔涣一定在这趟云南之行中私下做过什么手脚,或者说参与过什么。如果能证明这点,或许我们还可以推断京郊外劫囚的那些人有可能不只是冲着窦旷来,而是冲着崔涣来。”

徐镛点点头,说道:“好在这个事已经不急,可以慢慢查。倒是眼下家里这堆事要紧。”

这里正说着。金鹏又跑了进来:“爷。小王爷身边那位侍卫大哥来了。”

徐滢抬头一看商虎立在外头。遂让人把他请进来问:“佥事大人有什么吩咐?”

商虎看了下徐镛,说道:“我们爷让小的来告诉,王爷昨儿回去之后就发了话。让徐大人销假回衙之后就仍回王爷那儿当差。”

徐滢和徐镛皆已目瞪口呆。

商虎看他们这模样略有不忍,顿了顿才横心说道:“王爷还说了,大人忙完跟崔家的事后就请立刻回衙。”

徐滢吸气过猛,呛了一口。

办完事就回衙。那意思岂不是说明天就回?

明天就回衙,而且还是回端亲王身边当差。这不是在劫难逃了吗?!

徐滢站起来,正要说话,商虎又开口了:“不过我们爷昨儿晚上又替徐大人跟王爷多讨了一日假,许他后日才回去。”

徐滢一口气堵在喉咙。半晌凉凉地瞥他道:“商侍卫,您说话能痛快点么?”

商虎笑了笑,拢手站好。

鉴于他们家主子的纯真。作为一心盼着他好的他们当然也要在未来主母面前重点突出突出他的功劳,这样她才会看到他们主子的好。不然的话要等那个榆木疙瘩开窍讨女孩子欢心。怕是要等到天荒地老。

他这里告辞出来了,徐滢跟徐镛发起了愁。

即便是多告了一日假,那也只剩下一日半的功夫,总不可能再找由子往后拖,且不管能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好法子,总管端亲王既已恼,那这差事也丢得了。而如今不这么做,就只能硬着头皮上,硬上不就是撞枪头上么?

这里绞尽脑汁想了半日,徐镛站起身来:“老这么蒙来蒙去也不是办法,索性我直接去找王爷说清楚。王爷行事甚为公正,或许我能在他手下讨得一线生机也不一定。”

徐滢想不出辙来,也只得答应。这不是还得后天才去么,大不了丢卒保车,就算衙门这事保不住,只要武举那事儿不出岔子也不算坏事。

但这事到底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差事毕竟得来不易,若能保住又该多好。

王府这边,端亲王这两日也没好脸色。

宋澈的品行他本是相信的,但人活在世上总归不能太过我行我素,他身为王府的继承人,老让人家背地里说闲话,对宗室名誉也不好的。虽然说作了让徐镛调回身边的决定,可这又哪里真正止住外头的闲言碎语?只怕他这一调,外人还要嚼得更厉害。

又加上皇榜期限日渐靠近,难道真把程淑颖娶回来么?这样对王府以及对皇帝可都有些被动了。

宁夫人看他茶不思饭不想,便炖了些清火安神的汤给他。

他尝了两口甚觉无味,索性就撂下碗出了门。

宁夫人在廊下目送他远去,遂把太监胡绵叫过来打听因由。

胡绵把早两日听来的传闻告诉了她:“……整整三大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世子爷可从来没对谁有过这样的恩典,徐家这回可算是长脸了。恰巧徐镛的大伯徐少泽又是个甚喜攀附的主儿,徐镛巴上咱们世子爷,徐少泽算是也跟着沾光了。”

胡绵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满满的讥讽。

宁夫人却望着栏下一丛杜鹃若有所思,半日才轻声道:“世子爷不是那种人。不过这个徐镛倒是本事,能令我们世子放在心上的人不多。”说完她又扬唇回过头来:“上次荣华宫那事,是不是就栽在这徐镛手里?”

胡绵道:“正是他。传说此人奸诈狡猾,当初连世子爷都吃过他的苦头。不过王爷倒是挺欣赏他,这次外头传的这么厉害,王爷也没把他踢出衙门去,只是让他仍回自己衙门身边当差而已。”

宁夫人抬起下颌,又道:“荣华宫还有多久出来?”

“应是还有将近两个月。”

“两个月,”她微微扬起唇角,“在她出来之前,咱们必须替王爷解去这皇榜之忧。只有替王爷把这烦恼给解了,这王府的掌印大权,才有可能落到我手上。”

胡绵颌首。

第145章 跟本王追

徐滢想了一夜没辙,也只好做好明日徐镛负荆请罪的打算。

但是这事毕竟又不宜被更多的人知道,若是在衙门里说,端亲王发起怒来必定闹得满城风雨,所以她想了想,便跟徐镛商量道:“最好还是去王府。就是再闹,那也只有王府的人知道。而且以宋澈的势力,要想管住王府里知情人的嘴巴还是不成问题的。”

徐镛深以为然,“这差事倒不那么重要了。只是你才被退婚,若是再传出这顶替的事去,名声就更不好听了。”虽然说崔家立的字据上承认是他们的过失退婚,但退过婚的姑娘家总归不像原先那般吃香了,碰上那讲究的人家,恐怕还会生出些想法来。

徐滢倒不纠结,嫁不嫁人这事对她来说还真就还没形成个问题。

这里就商量好了,徐滢便打算夜里与他一起去,到时在王府外头等他。

下晌徐镛修了封帖子拿给徐滢看了看,只见修辞得当分寸得宜,一笔字也是写的极好,想来自幼是受过杨老先生教诲。

徐滢没意见,便着金鹏去投给了王府。

端亲王正好到府,听说徐镛要来访,眉头一皱答应了。

晚饭后徐滢仍穿了早先杨氏为她新制的直裰,与徐镛在杨氏忧心忡忡的目光里出了门。这要是在王府里没落着什么好,可就得捅到宫里去,捅到宫里,那就不是丢不丢差事的事了。

兄妹俩一车一骑,路上说了些可能有的刁难,到了王府前,徐镛便下了马。

徐滢趴在窗上又道:“如果王爷实在要为难你,哥哥便唤我进去。”她跟着来也是为防端亲王有疑义。但往后成与不成她都不能替他了,如果徐镛能够独立解决这件事最好,如果不行,她只好再进去争取争取。

徐镛想了想,点头给门下侍卫递了名帖。

侍卫们想是收到命令,即有人前来引他踏上广场左侧通往承运殿的庑廊。举目望去整个王府在淡月下重重叠叠,东西两路建筑呈端丽的对称之状。承运殿巍峨雄浑。四处锦绣膏梁,飞檐斗拱,华丽绝伦。就犹如一座缩小版的宫城,端亲王早就在书房里等候了。

见到侍卫带着个挺拔沉稳的少年走进来,他倒是忍不住停了沾墨的笔多看了他两眼。直等他行了礼才搁下笔说道:“徐镛?”

面前的徐镛俊眉朗目,与以往的他相比。五官之中少了狡黠而多了沉稳,立在堂下身姿笔直。双唇轻抿,隐隐有凛然不可欺之状。而以往的他小动作可多了,往往不到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已经跟你唠了三四句,还会行云流水地把你的茶沏好。顺手把你桌子上的散落的物什整理好。

“你有什么事情要禀报?”他端起茶来轻抿了一口。

徐镛这里进了王府,昭阳宫也知道了。

宁夫人在窗下略站了片刻,凝眉道:“世子那边呢?”

胡绵道:“没听说荣昌宫有动静。不过显然是知道了。”

宁夫人点点头。在榻上坐下来,“世子没动静。那就证明我说的没错。他们之间是没有那回事的。既然没有这事,那也就说明世子还是喜欢女孩子。既然如此,我们还是有计可施。”

胡绵笑道:“若是能解除王爷的燃眉之急,又能够牵制住荣昌宫,对夫人来说可就妙了。”

宁夫人闻言也扬了唇,默半晌,又轻叹道:“你这就去问问我哥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想头了。”

徐镛这里进门后,徐滢就歪在车厢里等待起来。

今天晚上有月亮,王府外这片空地还是挺开阔的,这使徐滢也回想起她前世的公主府来。她因为后来晋位为贵公主,所以府邸也并不亚于亲王府多少。公主府就在驸马家的隔壁,两府中间有甬道,可称作是一府。

在附马房里捉奸的那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想起附马的窘样她笑出声,顺势撑着凳子坐起,目光就瞟见王府里忽然有马车驶出来。

是辆有着王府标识的大马车,而且四角的穗子还是翠色的,——虽是夜里,但离得近,借着月光也还是能分辩出颜色的。出了府门之后马车便往街上飞驰,夜里街头人不多,很快马车就消失在街头不见了踪影。

这种大马车徐滢曾经见过一次,上次万夫人约她在外见面,她见到她的马车垂的就是这种穗。

端亲王和宋澈的马车垂的是加赤金顶的朱红穗,如果王妃在世,也是这种颜色。万夫人如今仍在禁足,那么这马车本身应该是属于宁夫人的了,都晚上了,宁夫人还这么着急地派人出府去?

徐滢盯着街头想了一阵,扭头到小厮们这边跟他们道:“石青去瞧瞧方才那马车往哪儿去了。”

说完她顿了顿,又说道:“金鹏去把宋佥事请出来。”

书房这边,端亲王这里问到徐镛来意,徐镛便颌首道:“回王爷的话,下官犯有一罪,今次是特地前来负荆请罪的。”

“什么罪?”端亲王脸色沉凝了些,毕竟宋澈如今被人传得这么不堪,他徐镛也是有责任的。他既来请罪,他当然不会姑息含糊。

徐镛沉了沉气息,说道:“不知道王爷有没有觉得下官跟之前的徐镛有些不同?”

端亲王一顿,看出来了啊,咋没看出来?本来就觉得他今天格外爷们儿,他这么一说,他就更觉得他变了。这声音粗些了,眉毛好像也粗些了,目光很澄静,肤色白也是白,但却不如先前的细腻……对!还有个头,个头也似长高了些。

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察觉到事出异常,目光越发锐利地落在他身上:“你难道不是徐镛!”

房外的侍卫听见动静,立刻拔了刀闪进来。

徐镛看看左右,垂头道:“回王爷的话,下官的确是徐镛,但之前您看到的那个,从那日中军衙门早上开会,被宋佥事追到王爷公事房来然后让你派去堵门的那一个,却不是下官。”

“那是谁!”

“王爷。”

正在这时,伍云修匆匆从门外进来,走到端亲王身边说道:“世子方才带着人随府外一辆马车里的人匆匆出去了,那里头坐着的人——”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徐镛,然后再接着说道:“那人跟这位徐都事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

端亲王弄懵了,“他们人呢!”

“已经往安溪桥的方向过去了。”

端亲王咬牙指了徐镛两下,朝侍卫们挥起手来:“跟本王追!”

第146章 撞个正着

徐镛见状微愣,连忙也跟了上去。

徐滢跟宋澈趁着月色立在安溪桥头的青石巷口,拢手望着对面一座精巧宅子:“这就是石青跟踪到的贵王府宁夫人派出的人的去处,宁家在京的一所别院。”

此处跟王府只隔着小半个北城,先前石青不到一盏茶时候就带回去了消息。

原先在衙门时小吏们没少唠王府的八卦,宁夫人是宫里德妃的庶妹,当初太后为了避免万夫人一手遮天,所以听从德妃的建议把宁氏纳给了端亲王用以制衡。但宁家远在山西,在京虽有产业但却没人留京居住,这宅子里居然有了人。

本来这没有什么,但随后出来的宋澈也不知情。如果是宁家人进京,王府必定要安排其进府面见,身为世子的宋澈不知道,那就只能说明宁家人此番上京是没有知会王府的。不知会王府却又夜里派人接触,难免让人意外。

所以徐滢就八卦了一把,引着他到了此处。

宋澈全程没好脸色:“她最近跟老头子粘得挺紧。”

徐滢看了他一眼。端亲王正值盛年,身边总共才两个妾,一个关起来了,剩下这个要不粘他,他不有毛病么?“我听说这位夫人相貌生得极为出色。”小吏们说太后之所以会挑宁氏来压万夫人,就是因为她有着一副强过万氏许多的容貌。

宋澈瞪了她一眼:“丑!”

说完掉头走人。

徐滢笑笑,说道:“还是进去看看吧。我听说王府的中馈原先是两位夫人共掌。后来却变得由万夫人独掌。我还听说这位万夫人原先跟王爷有少时的情谊,王爷对她十分看重,但宁夫人却能在王府与她平分秋色,真是不简单。

“一个手段并不简单的人。被万氏夺去这王府中馈这么多年,心里肯定不是滋味。”

徐滢望着他,再说道:“若是我,一定会想办法把这权力再拿回来。按大梁律例,亲王正妃殁后有子则不再立妃,这王府中馈大权落在谁手上,谁就算得上后宅里的一把手了。”

宋澈拉下脸:“那是她们俩的事。跟我有什么相干?”

“他们斗来斗去斗到最后。不就剩下跟你斗了么?”徐滢往前走了两步,“没有一个侧室会安于做妾,没有一个被压迫的人不渴望翻身。不管万氏和宁氏斗到最后留下谁,她们接下来的对手,都是身为嫡子的小王爷您。”

这事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可都是替他着想。

宋澈道:“你的意思是我还会怕她们?杀一两个妾。皇上还要不了我的命。”

“那是。”徐滢道,“您就是杀十个妾。皇上也不会动你一根脚毛。关键是这两个妾她们都生了儿子,她们的儿子还是大梁的郡王。她们死了,他们的儿子不会替她们报仇?而世子如此残忍暴戾,王爷也会对您寒心的。这名声传出去。您的满腔抱负也就完了。”

宋澈眉头皱了皱。片刻后却是又不声不响走到了宁家宅子底下。

徐滢跟着走过去,他抿唇看了眼她,便就招呼商虎他们上前了。

并不是头回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而且此地又不如承德蒋府那般危机重重,一伙人立刻轻车熟路地进了宅子。很快就摸到了正院。

敞开的窗内很容易见到两名交谈的男子,左首着太监装,正是先前石青禀报过的宁夫人的内侍胡绵,而另一人蓄着两撇八字须,模样介于三四旬之间,表情多变,看着便是惯于阿谀之人。宋澈道:“这是宁氏的哥哥宁泊然。”

徐滢看了眼,正好瞧见这宁泊然拿了张写了字的纸递给胡绵:“人选都列在这上头,带去给夫人过目便是。”

徐滢顿了下,碰碰宋澈,宋澈已往后头跟商虎他们递眼色示意了。

没多会儿这胡绵就出了来,一伙人尾随着他出了府,等他跨门之际,猫在檐下的商虎忽如一阵魅影般掠过他身边,便把藏在他怀里的纸给取了出来。

“怎么全是些女人的名字?”到了街口别人家灯笼下,他皱眉把纸条递给徐滢。

徐滢看了看,果然是。而且名字后头还都写有后缀,个个都是出身官户,年纪还都在约十六七岁上下,有些什么特长都给写出来了。看完之后她微顿片刻,哈哈笑起:“这是在给你相媳妇儿。”

宋澈顿时红了脸,把纸抽回去:“瞎说什么!”

徐滢道:“眼下王爷最头疼的应该是如何应付这皇榜,如果宁氏能帮王爷解决,夺到这掌印之权不说轻而易举,至少也会轻松很多。就像她替冯家来劝说王爷一样。冯家失败了,她再找个过来又有什么不可能?”

宋澈顿悟,立时沉下脸色,“她敢!”

“有什么不敢。”徐滢摊了摊双手,“这又不犯法。”

宋澈怒了,“她是什么东西?也敢三番五次地算计我!老子的婚事凭什么她来插一脚!”

说着就要掉头回王府。

徐滢在身后道:“她这也是为替王爷排忧解难。王爷知道了,也怪不着她。你就是去,也只会落王爷一顿骂。”

宋澈气恼地转过身来。

徐滢把脸凑上去,笑道:“我教你个法子整她。”说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起来。

宋澈被她突然盈过来的暗香袭得醉了醉,再屏息一顿,她脸颊畔的体温都已经蔓延了过来,顿时觉得这月光都有些太闪亮了。

端亲王带着侍卫们一路到了安溪桥,抬眼便见桥那头交头接耳的两人,一个朱衣金冠,一个锦布直裰,就立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耳鬓厮磨!而那兔崽子竟然还迁就着对方矮小的身躯,倾着身子去听他说话!

端亲王顿时气得手脚都发颤了!

他几时见过那兔崽子这么乖顺?他竟然对个男人这么俯首贴耳!

不由怒气上涌,扬手道:“把世子跟那厮给本王拖过来!”

随后跟上来的徐镛见状也是呆愣了,他妹妹跟宋澈这么亲密是怎么回事!听得端亲王怒喝,连忙从成群的侍卫中跻身上前,咬了牙下马跪地道:“王爷息怒!前方与世子在一处的,是舍妹徐滢!并非是不明来历的男子!”

第147章 何喜之有?

“什么?!”

端亲王下巴骨都要掉下来了,而身后正准备冲过去扑人的侍卫们则齐齐倒抽了口冷气!

“下官说,前面跟宋佥事在一起的,正是下官的双胞妹妹徐滢。”

徐镛硬着头皮说出来。本来早就想好了在端亲王书房将事情慢慢铺陈出来的,哪里想到半路上又出了这夭蛾子!眼下端亲王一副要杀人——不!简直是要吃人的模样,形势完全变得被动,他根本不知道端亲王居然还派了人盯着宋澈!

但到了这会儿,他也只能把事情就地和盘托出了。

端亲王听得扶剑的手都攥出油来了!

先前徐镛说前些日子代他上衙的另有其人时他还在想世间哪里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原来他竟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代替他的既然不是个男人,那就说明宋澈的取向是正常的,这是件好事!但他们竟敢李代桃僵愚弄上官,愚弄所有人包括皇帝,他们眼里还有王法?!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咬牙指了指徐镛,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跨上了桥头。

宋澈这里听着徐滢说话,心思早飞去了她身上,至于她说的什么,听的并不甚清。

每次她靠近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心跳如鼓,烦死人了。

但是她的气息又带点甜,让他又总舍不得离远点。

“你怎么了?”她忽然拿扇柄戳着他。

他脸腾地红了,支吾道:“风,风迷了眼。”又说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会说谎了。

徐滢望了他片刻,笑一笑,“那我给你吹吹?”

“不用。”他别过头。说完了又有点后悔。于是又把头转回来。小声道:“那你吹吧。”说着把头低了点,自己凑过去,正好压在她脸上方。这姿势看起来好暧昧,他连她唇上的小细纹都看得很清楚,她不会以为他想亲她吧?

他可一点都不想这么做。

他的脸更热了,心跳得也更厉害了,连忙把眼闭上。

徐滢忽地看他凑过来。也是扬了唇。大夏天的轻风徐徐。哪里会有什么风沙迷眼。盯着他眉眼看了会儿,直到看得他面红如茄紫,她才扬唇把扇了收了。说道:“把头再低一点。”

他就低了点儿。

她踮脚捧起他的脸,吧唧往他眼窝里嘬了一口,“好了。”

宋澈心里开花了,牡丹花。莲花,芍药海棠。满胸膛都是,把他的脸都染上春色了。

已经走到桥尾的端亲王看到这幕,惊得倒抽着冷气后退了半步!那是他儿子?!他没有眼花没有做梦,那勾着头变着法儿跟那无法无天的死丫头片子索吻的人真的是他儿子!

天哪。他这张老脸!

紧随在后的徐镛看到那俩这一幕,也险些没昏过去!那可是他的妹妹啊!她胁迫冯氏拿回嫁妆,施计严惩崔家冯家和冯氏母女。这胆子已经够大了,她竟然还在端亲王追来的这当口占人家儿子的便宜。她是不是嫌死的太慢了!

诚然作为哥哥此刻他更该关心的是她的清白,可清白这种东西对于不管在哪里都混得如鱼得水的她来说,真的有那么在乎么?他眼前还是先在乎她的性命比较好!

他这里急得心火直往上蹿,可端亲王不出声,他也不敢做声。

而偏生这会儿商虎他们为免生针眼,早就有眼力劲儿地避到了远处。宋澈心无旁鹜,被嘬了之后只觉满天的稀星看上去华丽极了,咳嗽道:“这里风大,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话。”风这么轻,花这么香,月光这么美好,他不想跟她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