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得着我吹吗?”程笙指着窗外抡圆了手臂画了个圈,“满大梁谁不知道我就是你小王爷的跟班儿,就是太上老君手上的那根拂尘,他们见不着真神,就只能来拜我。你说他们这么有诚意,我又怎么好意思让他们失望?”
宋澈把杯子往桌上一掼,“你到底还吃不吃?不吃我走了。”
“吃吃吃!”程笙只得闭了嘴,麻溜地抓了筷子。转头又晦气地朝停在窗下的歌姬们扬了扬手,示意继续。
丝竹声很快冲淡方才的不适,程笙本就是话唠,几句话下来刚才那事儿便跟没发生似的。他扬声叫上茶,门开了,无湘又引着伙计提滚水进来,并同时拿来几个夜光杯,一小樽的上等龙井,沏开替每人倒了小半杯放在桌上,然后贴心地端给每个人。
端到徐滢面前来时,无湘手一歪,杯托倾斜,一杯子沸水就直往徐滢身上泄来。
徐滢因为始终防着他,所以看到他过来时便提高了警惕,立刻避开要害,身子往旁边的宋澈倒去!
宋澈冷不防被他一撞,险些被翻在地上,还好底盘稳,一手扶住了桌子,一手迅疾地揽住怀里的她,如此一来滚水也避不可免地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夏天沸水散热慢,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立刻就烫出一片红来。
“怎么回事!”他暴跳起来。
无湘没料到徐滢反应竟然这样快,更没想到宋澈情急之下还会去顾及徐滢,当场吓得脸都白了,两腿筛着糠,立刻就跪下了地去。但他素日里权贵子弟间混迹得多,并未失去方寸,而是指着徐滢道:“他,他伸腿绊了奴才,奴才没拿稳,就……”
徐滢趴在宋澈腿上避难还没来得及起身来,见这厮贼喊捉贼也是冷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是在陷害你?”
无湘并不知道她是官儿啊。他以为她就是个宋澈私养的禁脔而已。早知道她是个官儿他吃饱了撑的去惹她啊!当下手指着她矢口无言,额上冷汗直冒,转眼再看看两眼瞪如铜铃的宋澈。立刻嗖嗖地爬过去,抱着他大腿哭将起来:“小王爷饶命!奴才不是有意的,实在是被绊了脚,小王爷饶命啊!”
“滚!”宋澈抬腿一踢。捂着手背呲起牙来。
程笙约宋澈出来乃是有事,哪里料到无湘竟有这么大的胆子。立刻也拍起桌子:“来人!把这厮给我往死里打!”
门口涌来大批伙计,侍卫们也跟了进来,见状二话不说拿的拿人,掉的掉头去请太医。
宋澈在酒楼出了事。酒楼也是要担罪的,一时间几个掌柜全都涌进来了,个个抹着冷汗侍候前侍候后。
徐滢见宋澈手背已瞬间红肿起来。连忙着人端来井水,又让掌柜的取来蜂蜜。先将他的伤手往井水里浸过,然后从怀里抽了帕子出来小心地涂了蜂蜜上去。
宋澈怒虽怒,打小也没受过什么伤,但见她这么样轻手轻脚地,呼出来的气落在皮肤上都像是被羽毛拂过,忽然又觉没那么疼了。
他这里在酒楼里出了事,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扩散开来。
皇帝正与皇后陪着太后聊天吃茶点,听到消的息手里杯子都险些落在地上!太后耳朵没那么灵,见状连问出了什么事,皇后好言安抚:“外头酒菜不干净,澈儿肠胃娇弱,吃坏了肚子。”
太后正半信半疑,这里程笙就满头大汗地进宫来了,本来是想避开皇帝求太后召太医过去的,没想到竟好死不死撞了个正着,顿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竹筒倒豆子自己全倒了出来。
伤是小伤,但关键是伤人的是侍童,皇帝太后对宋澈爱护得跟什么似的,哪里会容得他去碰这些?要不是听说他跟徐镛那些事儿他也不会去叫无湘,谁料到本是投其所好,结果却弄得出了大事!
皇帝本来也并不知道宋澈到底怎么伤的,程笙这一不打自招,立刻就跳起来了:“你这不成器的东西!你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叫什么男宠来给澈儿侍酒!他是端王府的世子你不知道吗!”说着取了帘栊下花瓶里一枝三尺来长的花枝儿,没头没脑地就往程笙身上扑去。
太后自然是心疼宋澈的,听到居然还是程笙闯的祸,当场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暂且也不理会他了,忙不迭地就差了身边老太监去看看。皇后这里正好也差人唤了太医过来,便就一起往端亲王府去。
徐滢当然没有半途撤退的理儿,也就一起跟着到了王府。
其实真没什么大事,但大伙都把这没娘的孩子当宝贝疙瘩,事情就变得严重了。
首先,程笙居然叫男宠来侍酒!
宋澈是端亲王唯一的嫡子,是皇帝都把他当儿子的宝贝疙瘩,平素大伙对他严加管教,他程笙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叫男宠来侍候他!
其次,那男宠居然敢跟徐滢(镛)下手!
徐镛是朝廷命官,谋害命官该罪加一等。尤其当徐镛跟在宋澈身边还是皇帝默许的,而最后竟然还误伤了宋澈,这种行为岂还能忍得?!
因此无湘拿下了,程笙也背了口大黑锅,谁让他倒霉催的揽上这么个事上身呢?
冀北侯闻讯赶到王府,当场就把他给揪回府打板子了。
徐滢除了从旁看着他们忙来忙去,其实什么也没做,见闻讯赶来的太子和宋裕都走了,她也就上前告辞。看他被太医包得跟粽子的一只手,不由也笑起来。
宋澈歪在床头瞪着她:“我怎么一跟你在一起就没好事儿?”
徐滢笑道:“早说了大人别带我嘛。”
宋澈瞪着她。递扇子给她:“我热!”
徐滢只得又扇顺了他的毛再走。
徐滢到王府的时候并不打眼,万夫人因着事出突然,对宋澈这事也并不甚清楚。当客人们走尽,听说徐镛也跟着宋澈去赴了程笙的约已是吓了一跳,再听说那男宠本是冲徐镛而来更是一惊!
“世子去饭局从来不带不相干的人,他居然带了徐镛?”
第85章 麻烦上门
原本对徐镛还有些不以为然的她忽然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如果这个徐镛在宋澈眼里已经重要到会带着赴饭局的地步,那绝对已能够说明他在宋澈跟前的份量了。从前只说流银高不可攀,这徐镛比流银个奴才又不知高去了哪里,他的重要性也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这么说来,你说的那法子,岂不是有可行之处?”
“如今看来,必是可行。”阮全颌首。
万夫人吐了口气,沉思起来。
宋澈受伤的事得到及时控制,影响并没闹得多大,只不过令他对侍童一类人更加深恶痛绝而已。
程笙回府之后便被冀北侯抽了顿板子,直打得皮开肉绽屁股开花。
同样才被打了板子不久的崔嘉这日刚好下了地,听说京师又多了个与他同病相怜的程笙,一颗心立马就颤抖起来!
这徐家兄妹简直是要翻天了!他们除了害人还会干点别的吗?徐滢把他给害得躺了四五日,这里冀北侯府的二爷,太后娘娘的侄孙,居然又被徐镛给害得趴在了床上,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整个京师里不止他一个人这么倒霉!
如果有人以为崔伯爷把他打了一顿他就回心转意了那就大错特错了,徐滢身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手段居然这么狠毒,而且不留一丝余地,这还是没成亲呢,要是成了亲,往后他不得被她给整死?他是绝不会甘心跟这种人过一辈子的!
他拄着拐杖坐靠在石榴树下,一遍接一遍地听着下人们打听来的细节,心里那股火就跟迎了风似的蹭蹭往周身四处蔓延。
因为太后有交代,让宋澈歇歇之后再去上衙。端亲王想着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放了宋澈一日假。
宋澈不来衙门,徐滢他们就更如趁着老虎不在而称起了霸王的猴子,上晌在公事房聊天下屁,晌午用了饭,又打了阵瞌睡,就预谋着留个人下来值守。然后剩下的就提前下衙去。
徐滢因着自己新来未久。便自动提出留下。
大伙也不客气,买了堆零嘴儿回来给她便就一个个溜了。
徐滢潜到宋澈房里偷拿了点他的好茶,顺手又牵走他一本古籍。拿到房里看起来。
没翻到两页,房门被叩响了。衙役在门口道:“徐都事,有位姓阮的先生找您。”
姓阮?
徐滢放了书:“姓袁吧?”袁紫伊那家伙答应替她打听陆翌铭,指不定是她。
“不是。”衙役连忙摆手。“是位姓阮的老先生。现在在咱们前厅。”
中军衙门是个四合院儿,一进的院子就用来招待来访的人员。
徐滢想了想。来到前厅,果然右首端坐着个四五旬的老者,面白无须,喉节平滑。竟是个太监。
徐滢顿了顿走上去,“敢问先生是?”
阮全站起来,打量了她两眼。微笑道:“想必阁下就是徐镛徐澜江,徐大人?”
徐滢扬唇:“不敢当这声‘大人’。”也回眼过去打量他。只见其面容清矍,双眼微浊,透着精明之气,若是宫里出来的太监到了这把年纪,大多当上总管,自不会私下来寻她这个小吏,而且气度也要雍容得多,这么看来,倒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
阮全从怀里掏出腰牌,说道:“在下是端亲王府里容华宫的总管,阮全。”
徐滢接过牌子看了看,哦了一声再次拱了手:“阮公公请坐。不知道公公寻在下有何要事?”
阮全道:“其实在下只是个传话人,要见大人的人,在街口的万福楼。还请大人能移驾相见。”
徐滢望着这老太监,缓缓匀了口气。
端亲王府的太监,而且本人还过来了,那绝对不会是端亲王和宋澈。不是他们,别的人寻她作甚?
不过既是王府的总管相邀,她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说道:“公公请。”
阮全对她的识时务显然很满意,颌颌首便就走在了前方。
街口并不远,只有半里路的距离。阮全要邀徐滢上王府的马车,徐滢机智地拒绝了,而是唤了正跟各路小厮混在一起的金鹏过来,乘着自己的车跟上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对方不怀好意,不说把她揪上车给宰了,就是看出来她的身份也不妙不是?
到了万福楼,两人从后院楼梯上了楼,廊尽头的雅室里,就有白纱覆面的妇人端座在长桌一侧。
徐滢到了此时,心里也有底了。
阮全走过去低语了两句,那妇人微微颌了颌首,阮全便就示意徐滢上前。
徐滢上前躬身道了声“夫人”,便就直起腰拢手立在旁侧。
万夫人打白纱后扫了她一眼,蹙眉道:“徐大人好生纤秀,可不像武将子弟。”
徐滢微笑:“回夫人的话,家母是南方人,在下肖母。”
万夫人端了茶在手,又看了她一眼,忽然又把茶放了,扬唇道:“你不好奇我是谁?”
徐滢望着地下:“阮公公乃是王府总管,不管夫人是谁,能差遣阮公公当信使的人,必定是在下仰望已极之人,又怎敢出声询问?再者在下是中军营的官员,夫人是女眷,传出去影响最不利的乃是夫人,因而不知道才是最好。”
她虽然不知道万夫人寻她具体做什么,但以她一个妾侍的身份,是不可能对她行什么威胁之事的。
王府的妾跟寻常人家的妾可不一样,她们享的福比别人多,地位也比别家的妾高出不只一个等级,但相应所面临的束缚也更多。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基本上可以说她们只能守在王府四面墙里数晨昏日落的。
然她一个做妾的不安安份份呆在王府享福,偏跑出来见她这个小吏,还真是没把王府规矩放在眼里。
当然,她不必理会这么多。
万夫人扬起的唇角收了回去,目光深深盯了她片刻,说道:“徐大人果然伶牙俐齿,怪不得小王爷会那么喜欢你。”
喜欢她?这是影射宋澈跟徐镛暖昧不清?
徐滢笑了下,躬身道:“多谢夫人谬赞。佥事大人的确英明神勇,以言行教会了在下许多东西。不过说到赏识,在下倒是觉得,王爷对下官的肯定比佥事大人来得更多。”
万夫人忽觉有口气堵在胸腔里。
眼前这小子明明只有十六岁,怎么行事说话竟然如此滴水不漏!
昨儿阮全提到徐家三房的处境时,她本打算以王府夫人的身份压压他,再给点甜头他引诱引诱,没想到还没说到正题,这里条条路就被她封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她对宋澈就真有那么忠心?
她转过脸看了看阮全,而后轻舒一口气,伸手将帏帽取了下来,换上对端亲王时那般的和善浅笑,说道:“大人心思缜密,真是令我也不由不佩服。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常山王的生母,端王府的万夫人。”
徐滢深揖下去:“拜见万夫人。”
阮全将她扶起,说道:“我们夫人今儿寻大人到此,乃是有要事相商,大人请坐下详谈。”
徐滢早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假意推辞了一番,也就撩袍在万夫人侧对面坐下了。
万夫人道:“我听说你大伯徐侍郎这个人虽然在朝上精明强干,在家务事上却犯了不少糊涂,还有你的大伯母冯氏,此前竟然扣住了令堂的嫁妆数年不放,想想你在这样的环境下还懂得自力更生,力图上进,真真是难得。”
徐滢低首浅笑以示谦逊。
万夫人又道:“贵府老太爷已仙去,按理是可以分家了,不知大人有无分府另过的想法?”
徐滢道:“家祖立有遗言,不许子弟分家。在下不敢违逆祖训。”
“大人也不必急着拒绝我。如果大人真有此意,兴许我倒是能够相助大人一臂之力。”万夫人慢条斯理地说着,一双美眸浅笑下显得越发明艳动人,“也许不但能助大人脱离徐家,更能助得大人升官发财。”
徐滢笑道:“有这么好的事情。不知道我又能为夫人做些什么?”
万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大人也不必做别的什么,只需要替我们常山王在小王爷跟前讨到廊坊千户长的职位就成了。”
千户长的职位?徐滢挑了挑眉。
万夫人拿竹镊往参菊茶里加着冰糖,说道:“大人深受王爷和小王爷信任,相信办这点事不费吹灰之力。大人若是事办,那么除了帮你说服徐侍郎许你分家,我再加上千两的白银为酬,日后但凡有晋职的机会,也定当替大人争取。这条件如何?”
徐滢屏息片刻,笑了笑。略沉吟,又道“夫人何不直接去寻王爷?”
万夫人缓缓吸一口气,说道:“王爷忠正耿直,举贤避亲。”
“既然王爷有示下,在下又岂敢违逆。”
徐滢手抚着茶盏,以略谦和的姿态说道。
早就料到盯着这位置的会有不少人,当初才会劝着宋澈赶紧把这事推回给皇帝,一来人选上避了嫌,不至于将来产生误会,二来面对这些来要官的人,也大可以推得干干净净。
昨儿程笙递帖子的事宋澈后来就跟他明说了,但徐滢却不能跟万夫人说这事。
军职调动是衙门机密,若是透露出去,就是宋澈不拍死她,端亲王也饶不了她。
第86章 敢逼我跪?
“大人言重了。”
万夫人放了镊子,望着她:“我听说大人的外祖乃是已故的杨学士,想必大人也读过不少圣贤书。当今皇上至仁至孝,此次委任权落在小王爷手上,若是大人能以手足同胞四字打动小王爷,皇上和王爷自然不会说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遥望着窗外道:“我们世子和常山王乃是亲兄弟,虽说他不是我生的,但这些年我对世子的关切却从没少过半分。我也只是希望来日世子身边能有个兄弟帮衬,遇事也有个人好作商量而已。大人少年当家,想必能体谅我这番苦心。”
徐滢心底笑笑,面上倒是平静:“夫人用心良苦,让人感动。只不过在下人微言轻,恐怕有负所望。”
她自己家里一大堆事,哪有功夫去理人家内宅的勾心斗角?莫说端亲王对她十分不错,宋澈本性也没长歪,就算没有这些,堂堂亲王府后宅斗争又岂是一个小吏能涉足的?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万夫人眉头微蹙,“我可以再加一千两。”
徐滢静静望着杯口:“请夫人另请高明。”
万夫人脸色微沉:“徐大人可不要不识抬举。”
徐滢遗憾地摊手:“我虽然很尊敬夫人,但是王爷是在下的上司,我也只能跟夫人说声抱歉。”
“徐镛!”万夫人站起来,方才还明艳照的一张脸立刻阴云密布。
门外闪进来三四个人,到了徐滢身后立刻押了她的肩膀。
徐滢吃疼,又被按着跪在地下。
“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万夫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你是办还是不办?”
徐滢前世当公主,虽然初初处境艰难。但除了皇帝太后以外也没跪过什么人,后来有姨母的调教而且自己又擅把握,得势之后更加没受过什么闲气。
这世里因着出身摆在那里,不得不调适心态适应社会,在端亲王他们手下伏低做小,但他们却并没给她小鞋穿,就他们的身份。她就是跪也跪得。可眼下这个王府出来的侍妾居然一上来就摁着她这个朝廷命官就范。还敢要她跪她,这岂还能忍得!
她咬了咬牙抬眼:“夫人除了答应助我分家,还需给我三千两的酬金!并且先付一千两为定金!”
万夫人神色冷峻。欲要怒斥,微顿之后却是又缓了神色:“阮全,取银票!”
三千两就三千两,只要宋鸿能拿到这千户长的职位。还在乎这几千两银子么?方才嘴那么硬,说到底还是图银子!
阮全递了一沓银票过来。
徐滢被松开来。拿着那银票看了看,然后道:“想借夫人胭脂一用。”她做了个点票的手势。
万夫人略有不耐,但仍让身后宫女拿了随身妆奁过来。
徐滢伸出拇指在胭脂盒子里印了印,而后啪啪啪数了两遍。然后藏进袖子里,说道:“整好一千两,在下先谢过夫人。等到事办成了。夫人定会收到消息的。”
万夫人一面吃茶,一面斜得眼角溜她:“可别让我等太久。”
“绝不会的。”徐滢深深颌首。
等她出了门。万夫人又使眼色让阮全出去看看。
阮全回来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不禁吓,一路下来连头也不敢回就登车走了。”
万夫人扯了扯嘴角,也回了府。
徐滢在车厢里望着那沓飘着胭脂香的银票,却是呲紧了牙,眼里露出了狠光。
回到府里脸色还并不十分好。
换了衣裳去杨氏处请安,杨氏在徐镛房里,一屋子几个人正在翻寻什么东西。
“找什么?”她问。
徐镛放下架在凳子上的伤腿,回过头来,“我去年在寺里开过光的一道护身符不见了。”
徐滢想不起来他有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丢的?放在哪儿?”
“一直放在枕头下。”徐镛望着她,“寺里的高僧交代过的。”
徐滢还是没有丝毫印象。而且也真没太把这东西看得多重,她怀里还揣着硌人的一千两银票,不能在今日里就把先前被威逼的屈辱给洗刷了,她做什么都没劲。
但是既然徐镛觉得重要,她也还是跟着四处找了找,可还是没有。
“赶明儿我再陪你去求一道。”她安慰道。
徐镛点点头,没说什么。
徐滢见无事,也就回房了。
徐镛见杨氏仍盯着门外发呆,不由道:“还在看什么?”
杨氏沉思了会儿,说道:“滢姐儿最近可变了。”
徐镛目光微闪,半刻低下头去拿书,已恢复平常神色:“不是说‘女大十八变’么?变了也正常。”
杨氏回头了眼他,也没再说什么。
翌日早上,徐滢又精神百倍地到了衙门里。
宋澈在王府里闷了一整日,今儿也早早地来了,指使徐滢擦了桌子沏了茶,又交给她一撂文书送去兵部。徐滢问:“有没有要送去王爷那儿的?我正好顺道拐过去。”
宋澈惯性地瞪了眼她,但也没说什么,只是从一堆兵书下抽出个信封,丢了给她:“上个月的开支帐目,拿去盖个戳,然后去帐房核钱。”然后整整袖口又站起来:“我要去海津,今儿轮到谁出差了?叫过来。”
上次被廊坊那事一扰,海津也没去成,手上几个名额其实也已经发得差不多,再去卫所,不过是遁例下去检查校练情况罢了。
徐滢通知了刘灏,便就往兵部跑腿去。
回到都督院子里时也不过花了小半个时辰。
端亲王跟两名官员在议事,徐滢等到官员们走了才进房里。
端亲王见是她,便说道:“前儿个程笙找宋佥事做什么?”
徐滢讶了讶。
端亲王身子往后靠了靠,说道:“宋佥事把你也带了去,肯定不是寻常事。”
徐滢干笑了两声:“虽说下官是同去了,但他们说什么却真没听清楚。”
端亲王盯着她望过来。
她连忙伸手去替他茶杯,然后顺手将手上信封递过去:“这里有份单子请王爷盖戳。好久没侍候过王爷茶水,我先去沏碗茶再来。”说着端着杯子匆匆出了门去。
端亲王没好气地瞥了眼她背影,抽出信封打开来。
第87章 大人能耐
扑鼻而来一股胭脂香,带着无比熟悉的气味。他凝了凝眉,再嗅了嗅,目色更显疑惑。伸手将里头一沓纸抽出来,却哪里是什么帐单?分明是是整齐一沓银票!
衙门里的开支帐目,为什么竟会变成为数如此之多的银票?!
徐滢在茶水房慢腾腾喝杯水,又跟偶遇的两个小吏寒暄了几句,端着沏好的茶回到房里,端亲王正脸色铁青地坐在公案后。
徐滢如常地将茶奉上,然后扫了眼摊在桌上那沓银票,拢手立在一边。
屋里静默半晌,端亲王说道:“这银票哪来的?”
徐滢道:“昨日有人寻到衙门来,逼着下官收下的。下官不敢私藏,还请王爷示下。”
端亲王牙关紧绷,没有说话。
近来寻宋澈谋职缺的人多如牛毛他又不是不知道,徐镛受宋澈重用真真假假地也成了别人眼里的事实,这银票若不是用来贿赂徐镛谋这千户长职位的才叫见了鬼了!
银票上的胭脂是御制的胭脂,也是王府两位夫人日常专用的胭脂。宫里的贵人当然不会伸手掺和皇帝胞弟手下的军务,更不会瞄准区区一个小吏下手。王府里宁夫人娘家人无人习武,宋沼又还年幼,当然也不会急着做这些事。
只有万夫人前不久才跟他提过让宋鸿进营,这银票若不是出自她,还会有谁!
端亲王拍桌子起身,咬牙望着徐滢:“来人还说了什么!”
“并没有再说什么。”徐滢垂头望着地下,“下官并不知道对方来历,只是拿着这银子心里不安稳,若是退了。又怕对方来日挟私报复,就是不致伤及小命,为此丢了官职也是不值。若是不退,下官又不知该如何回话?所以才请王爷帮着拿个主意。”
说真的,万氏给出的条件的确挺诱人的,能够一语中的地提出帮她分家,也能看出来不是个善茬。她就是先应下来慢慢拖着。到最后实在办不成也不至于撕破脸面。如果徐滢没有前世当过公主的底气。她还真不定会退回去,王府里哪怕就是个妾,她想捏死个把人也还是容易的。
但她终究目光比正常十六岁的少女看得远。一旦应下万夫人,日后绝对会成为她操纵她或是徐镛为她所利用的把柄,两厢相较之下,她为什么不当机立断反过来将她一军?
端亲王能够与皇帝保持这么深厚密切的关系。也足可说明他不是脑袋糊涂的人。
这中军营都督大权能给他便说明皇帝对王府的信任,再加上宋澈又进营当了佥事。这就是十足十的恩宠了,要是再不知足,让王府的子弟一个个全进营,那皇帝再不把这亲弟弟当外人也必定不会高兴吧?
即便是手足同胞。也要注意分寸,这兄弟才当得下去。
端亲王知道万夫人背着他行这种事,又岂能容忍?
只可惜在王府呆了那么久。她竟还看不透这个道理。
端亲王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银票交给本王。本王来帮你处置妥当。本王保证,绝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动你。”
徐滢称着谢,接着再把袖子里的开支帐目拿出来请他过目。
宋澈觉得这趟差出得忒没劲。
路程本就不近,刘灏一路又闷不吭声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模样,就显得格外无聊了。到了卫所既不会帮着留意四处细节也不会独挡一面待人接物,本来打算要过一夜才回来的,后来索性不住了,连夜回了京。
到府的时候刚交亥时,一进府就察觉有点不寻常。
荣华宫那头灯火通明,王府四处的宫人侍女脚步也比平素要轻上许多。更要命的是,他居然看见宋鸿还跪在承运殿里!
“出什么事了?”他低声问迎出来的他荣昌宫总管太监厉得海。
厉得海跟他呶了呶嘴,示意他回屋再说。
才到荣昌宫门下,流银就立刻跟开水烫了似的弹过来:“爷爷爷!告诉你个大好消息!容华宫私下以重金收买衙门官员谋取廊坊千户长的职缺事发,被王爷罚去宗庙幽禁三个月。常山王也被勒令禁足三个月哩!”
“重金收买官员?”宋澈听得皱了眉,“收买哪个官员?”
“还有谁?”流银撇撇嘴,“就是您那个徐镛呗!”
“徐镛!”宋澈板起脸,也忘了问他什么叫他那个徐镛。
“爷别他瞎说。”厉得海说道,“是这么回事儿。”说罢,他便把打听来的来龙去脉跟他详说了,“王爷因为这事很生气,要不是徐镛主动交代,他还不知道容华宫竟把手伸这么长哩。难得这么有定力有主见的少年,果然王爷的眼光没有错。”
说完他又责备地睨了眼流银。
流银小声道:“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呢,如今咱们世子爷才是他徐镛的上司,他不把情况交代给世子爷,越级上报算什么意思?如果告诉我们爷,岂不是能由爷亲手教训他们?那样才叫爽!——爷您说是伐?”他谄媚地献上杯茶来。
“爽个屁!”厉得海忍无可忍地敲他爆栗:“还不备饭菜去!”
流银一溜烟地跑了。在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厉公公面前,他是怎么也摆不起谱来的。
宋澈眉头却没见一点儿松,流银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他才是徐镛的上官,有事儿她不跟他说,却跑去告诉端亲王,这是把他这个佥事大人当透明的了?
翌日徐滢才到衙门,他就阴沉着脸把她叫到房里来了。
“徐大人如今能耐了,竟然都有人肯出三千两的大价钱从你这儿走门路了。”
徐滢闻出火药味,笑了笑,“下官变能耐,那还不是托大人的福?要是大人不把功劳推给我,皇上怎么会让王爷把我推回您这儿来?我不回您这儿来,您也不会带下官去赴饭局,我不去饭局,那谁知道我徐镛成了香饽饽?”
宋澈抓了两本书甩过去。
徐滢堪堪接住捧在手里,顺势拿了他桌上一块芸香糕吃起来。
宋澈瞪了眼她,说道:“你没吃早饭吗?”
徐滢索性坐下来,“就半路上买了两个肉包子吃。”说完她又理直气壮地拈了一块。
宋澈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索性把盘子朝她推过去点。瞧这副馋样儿,可别咽死在他这儿了。
第88章 是母老虎
不过说起来,他就算是狼吞虎咽,姿态却也不失斯文,咀嚼的幅度不大,嘴上也没有留下糕饼屑,腰背挺得很端直,两只手虽显闲散,但这样一来便又未再显得那么刻板,并不让人讨厌。
“你看我干什么?”徐滢掏帕子擦了下嘴,说道。
宋澈回神,脸上有点热。他怎么会看他看出神了?真是见了鬼了。
他把面前几盘子点心全推给他,没好气道:“拿回去吃,烦死了。”
徐滢完全无视他的臭脾气,撂起盘子就往门外走。
宋澈靠回椅子里,仰头对着天花看了会儿,忽然又坐起来,走到书架旁上上下下翻出几本书,翻开看了看后叫来衙役,“把这些送给徐都事去。就说本官借给他的,弄丢一本赔十本给我!”
衙役打了个激灵,立马去了。
徐滢正跟同僚们寒暄,听到送来的这几大本书也是愣了愣,听完衙役的传话,再看看书的内容,心下也明了了,这都是些兵法古籍与治军策略,有几项还正是武举笔试正要考的,外头这些书近期已被炒到了好几十两银子一本,还都是些翻印本。
他这是在帮徐镛?还真是难得。
徐滢扬了扬唇,放下书便就跑到宋澈房里来了。
宋澈也正支着耳朵听动静,见她噔噔跑进来,连忙抓起桌上书本竖起来,装作专心公务的样子。
徐滢到了跟前。
宋澈在书本这边并没理会。真是的,不就几本书,还特地跑过来干嘛?不知道他只不过是看在他帮他拿了梁冬林才会这样的吗?虽然他一惯是很善良仁爱没错,但你这么样直接跑过来道谢,气氛弄得多尴尬。
他等了会儿没见动静。又忍不住露出两只眼往外瞅了瞅,不料正对上她一双笑眯眯的眼。
他脸就腾地红了。
徐滢道:“下官还缺本三朝五代兵器谱的绘本,还请大人一并出借给我。”
宋澈脸色瞬间垮了下来。他并不是来感谢他的?
“没有!”他又抓起书挡了脸。
“那我找找。”徐滢指着书架,自己走过去。
宋澈扔了书,冲过去挡在书架前,“说了没有就是没有!”得寸进尺的家伙!
徐滢道:“大人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我前几天擦柜子的时候还看见了。”说着她绕过他开了柜子。从上方精准地取了那本兵器谱在手,笑着扬了扬道:“多谢大人。回头我要是旗开得胜,得了好名次。一定不会忘记请大人吃庆功宴的。”
宋澈黑脸道:“谁稀罕!”
“那就是您的事了,我请是肯定会请的。”徐滢抱着书躬了躬身。
宋澈晦气地瞪着她直到出了门,才回到公案后来。
佥事大人与徐都事关系如何,早已经成为中军衙门里小吏们包括公厨的师傅们都津津乐道的话题。当初宋澈是怎么把徐镛追杀得满衙门乱跑,又怎么跟他私下里产生各种斗智斗勇的的冲突的。大家都是有睁眼看的。
而最近双方相处融洽,仍保持高频率互动的情况下还能够甚有默契的互通有无,这真是个奇迹。
连带着徐滢去公厨里吃饭都莫名会受到比从前更多的欢迎,有时候是通过各种渠道上前攀交的。有时候是传菜的大师傅突然就给你加多了个菜,有时候还有人找宋澈找不到,直接掉过头来找她代为传话递物。仿佛不这样都对不起她这香饽饽的头衔似的。
好在徐滢见惯风浪,尚能淡然处之。
但消息以绯闻的形式在这个圈子里传开。有些人就无论如何不能淡定了。
徐少泽虽然在家养着,但朝廷里大小事可没逃过他的眼耳。
前几天宋澈带着徐镛(滢)前去廊坊办了个风风火火的案子传开后,立刻把在家闲到拨鸟毛的他的给惊跳起来了,当即去跟冯氏求证,冯氏也正因这消息从冯家回来,也是又惊又不敢置信,对徐少泽又哪里有不和盘托出的?
徐镛竟然跟宋澈去办了案子,而且宋澈还当着皇上把功劳推到了徐镛头上,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们之间就算没有那层暧昧关系,也绝对不是之前水火不容的关系了!
这里还没惊完,这不就又传出来昨儿酒楼这事。
徐少泽再也忍不住,晚饭后便让人把徐镛叫到房里。
徐镛实际上并不能行走,从东跨院挪到正院的距离也只能勉强能应付。
这种事徐滢无法代劳,徐冰虽然分辩不出龙凤胎的区别,冯氏少见徐镛,也有可能分不出,但徐少泽身为大伯,不管内里如何,这十年里面子上倒是常叫徐镛过去问功课的,对徐镛也比较熟悉,徐滢若扮徐镛,十有会露馅。
徐少泽拐弯抹角地问了几句廊坊的事和昨儿在酒楼的事就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