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在叹息之墙内了,踏入那扇门,是完全由钢铁和钢铁管道构成的狭长通道,钢铁管道残留着泼墨般的鲜血,穿白色长袍的人们正在擦拭。

铁门内的通道非常复杂,仿佛一座迷宫,沿路都是血迹,还有尸体,不过已经用黑色的胶袋套好了,那些白袍人正把它们抬出去。

想来那个实验体到达 “叹息之墙”前跑了很长的路,克服了很多障碍,还杀伤了很多人,但终究也还是没能逃离这个地方。

最后他们抵达了这个黑暗的空间,摸索着在铁质的靠椅上坐下。一路上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好像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心头上。

外面燥热且充斥着燃烧的气味,这间屋子里却极其湿冷,还弥漫着呛人的消毒水味,闻起来倒像是医院,或者说太平间。

“你看见甲胄里的东西了,对吧?”托雷斯骑士忽然说话了,声音很低。

“是的,何塞哥哥,那里面装着一个小孩。”西泽尔的声音微微发抖。

“别害怕,你跟他不一样。”托雷斯骑士摸摸他的头顶,“你为什么

“我也想不害怕,可我忍不住…”

“害怕就想想你妈妈和妹妹,你很爱她们对么?为了她们什么样的代价你都不怕。”

“我很爱她们,为了她们我什么样的代价都不怕。”

“我妈妈已经死了,但我也有个妹妹。我是为了我妹妹来当骑士的,在翡冷翠,做什么事情都讲究门第,没有好门第的女孩子是嫁不好的。我当上了骑士,我妹妹就能嫁给爱她的人,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是!”随着这句话,西泽尔觉得自己真的安静下来,心跳频率慢慢地降低,呼吸慢慢地平顺。他坐得笔直,挺起瘦弱的胸膛。

浓重的酒气由远及近,醺人欲醉。

“啪”的一声,一束明亮的灯光自上方打下,灯光中放着一把造型简单但看起来颇为舒服的铁椅子。一个白袍人坐在椅子上,双腿劈得很开,嘴里叼着银质的扁酒壶,低头在自己的胯间摆弄着什么。

他穿着一条很瘦长的裤子,裤裆口敞开着,露出花色的内裤…这家伙其实是在拉拉链。

周围忽然明亮了起来,西泽尔固然神经紧绷,但真正吓了一跳的却是对面那家伙。

他一跃而起,抓下嘴里的酒壶,高举手臂怒指天空,“混蛋!我有叫你们开灯么?我裤子拉链还没拉好!”

“佛朗哥教授,是您说您一到达指定地点我就开灯的,吩咐我的时候您可没说裤子拉链的事儿。”半空中传来某人无奈的回答,想来灯光的控制是在半空中的平台上。

“今天有新来的客人不知道嘛?就不能给我一个足够威严的出场嘛?”白袍人气得直跳脚,“密涅瓦机关的名声都给你们这帮蠢货败坏光了!”

“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那我熄了灯我们再来一遍?等您把裤子拉链拉好再来个漂亮的出场?”半空里的人对上级显然采取了敷衍的态度。

“妈的!他连我的内裤颜色都看到了,还再来一遍?”白袍人双腿抖动,以男人小便结束后的招牌动作把拉链拉上,转头看见了西泽尔。

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西泽尔看,眼里满是贪婪,但不是那种野兽看到血食的贪婪,而是小孩子看到玩具的贪婪。

西泽尔非常讶异,从礼车开入这片废墟到逐层进入这个基地,他感受到的是越来越森严越来越恐怖的气氛,此刻他抵达深渊的最底层,见到的本该是魔王般的存在,最后看到的却是这种不着调的货色。

好处是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

“佛朗哥教授,按照圣座的命令,我把西泽尔·博尔吉亚带来了。”托雷斯骑士站起身来,手按胸口,神色恭谨,“就是这个孩子。”

“长得一点都不像他爸爸嘛!”被称作佛朗哥教授的中年男人说,“不过这样才好!要是一个缩小的教皇天天在我面前晃,不出三个月我就疯了!”

他流露出大灰狼欢迎小白兔来家里做客的笑容,对着西泽尔伸出手来,“叫我佛朗哥好啦,不用像那些罗里吧嗦的人那样叫我教授。我是这间机构的负责人,以后你就把这里当家吧!”

“您好,佛朗哥教授。”西泽尔跟他握手的同时心说大概老鼠都不愿意把这里当家吧?住久了连蟑螂都会神经衰弱。

“你刚从叹息之门那边过来?刚好碰到实验事故了吧?没吓到你吧?”

“还好,我没事。”西泽尔违心地说。

就在不久之前,一个皮肤苍白四肢纤细的孩子死了,他被解剖后的遗体碎得连母亲都认不出来,却笼统地以“事故”来概括,如此轻描淡写地讲出来。

“其实这种事情也不是每天都发生的,奶奶的如果不是枢机会那帮老变态天天催天天催,还派军队来监工,也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实验事故…妈的你说枢机会那帮老贼,玩政治就玩政治,政治玩腻了玩玩女人也行,非要跑来玩科学!他们要能懂科学,我养的狗都能当十字禁卫军元帅了!不过说起来我也没有养狗…”佛朗哥教授坐下来就开始骂娘。

托雷斯骑士扭头看了西泽尔一眼,嘴角带着一丝苦笑,想来这位教授总这么说话,大家也都拿他没办法。

“说了半天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佛朗哥教授发泄了一通对枢机会和军队的怨气之后,这才回归主题,“我的名字是亚雷斯·佛朗哥,密涅瓦机关的负责人。你听说过密涅瓦机关么?”

“没有听说过,先生。”西泽尔摇摇头。

佛朗哥教授摘下自己的领徽递给西泽尔,领徽以某种特殊的金属材质制成,散发着柔和的金蓝色微光,上面的花纹是一只嘶吼的猫头鹰,背后扬起六枚羽翼。

“六翼猫头鹰,这是我们的徽章。没有听说过是很正常的,听说过才奇怪。这个世界总是这样,真理不被大多数人知道。我们不被世人所知,但我们解读真理,我们代表真理,我们就是真理!”说到这里的时候,佛朗哥教授神态高傲,陡然间端庄威严起来,像是换了个人。

“密涅瓦机关是国家的最高技术机关,过去的百年里,大部分技术革新都出自这个机关。历任总长也都是我国的首席科学家,是最接近真理的人,譬如你对面的佛朗哥教授。”托雷斯骑士为佛朗哥教授的话做了注解。

“很多第一次踏足翡冷翠的人都说这是一座奇迹之都,但事实上他们只是看到了奇迹的边缘。时至今日,人类已经掌握的、真正的顶级技术可不是机械礼车和高压蒸汽火车那种粗糙的东西。人类对真理的理解,已经逼近神国的边缘!”佛朗哥教授说起技术来不再是那幅不着调的嘴脸,铿锵激昂,每句话都落地有声,无愧于他首席科学家的身份,“你父亲送你来这里,便是要你看到神国的边缘!”

“神国的边缘?”西泽尔心中微微战栗,人类真的已经摸到的神国的边缘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佛朗哥教授猛灌了一口酒,目光炯炯,“你在想神国的边缘是什么东西?那玩意儿能吃嘛?”

西泽尔心里说我真没这么想,我也没那么饿,可这话被他咽回肚子里了。

“下面就让我为你揭示这个国家最大的秘密。在看之前请深呼吸,要以对待伟大音乐和伟大绘画的心情来瞻仰它们,对它们赞叹也对它们感恩。百年前,就是这些东西为教皇国争取到了今天的领土,令弥赛亚圣教发扬光大,百年来,也是因为这个东西,西方各国在我们面前噤若寒蝉!”佛朗哥忽然高举双手,大力击掌,“光!给我们足够的光!能够照亮这个世界的光!”

他头顶的那盏灯忽然熄灭了,但四面八方同时亮了起来,巨大的黑影从不同方向投射在西泽尔身上,它们古奥如神,它们狰狞如魔!

西泽尔惊得霍然起身。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一间冰库的正中央,他的周围都是五米高的冰墙。那些光源都是透过冰墙照进来的,同时也照亮了封存在冰中的东西,那是机械的…魔鬼!

第九节 炽天使

“代号‘炽天使’,正式的名称是初代超机动战术甲胄,简称机动甲胄。”佛朗哥教授双手背在背后,凝望那些冰中的神魔,“百年过去了,仿造它的人无数,可它仍旧是最强大的!”

“炽天使?”西泽尔呆呆地重复了这个可敬可怖的称谓。

他上的是教会学校,从一年级开始就有神学课,对“炽天使”这个名字有所了解。

以弥赛亚圣教的观点,世间只有一个至高至伟大的存在可以被称之为神,神缔造了人类,神也缔造了被称为“天使”的仆人。天使和人类看起来相似,但远比人类强大,他们是神的仆从。

天使分为若干阶级,其中最高等级的天使被称为“炽天使”,他们由纯净的光焰构成,拥有究极的力量。他们在神的御座前扮演的是战士的角色,一切与恶魔的作战他们都是主力军。

“机动甲胄你还是听说过的对吧?”佛朗哥教授问。

西泽尔点点头。如今不知道机动甲胄的人已经不多了,这个时代的战场基本上是被机动甲胄主宰的。

机动甲胄,顾名思义就是由机械驱动的甲胄。它跟传统的防御型甲胄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的东西。传统的甲胄,步兵甲胄最重也不可能超过五十公斤,超过这个重量别说作战,迈步都困难,历史上出现过接近80公斤的超重型骑兵甲胄,但那种愚蠢的东西虽然提供了强大的防护,却会累死你的战马。

但机动甲胄因为有内置的机械系统,重量可达数百公斤,身高可以是常人的两倍,战士用机动甲胄武装起来,相当于骑上机械的战马。

单论火力,机甲骑士比不上重型战车,但他们极其灵活,战术多变,他们可以从小道跨越山隘发起突袭,也能攀上敌人的城墙,或者在万军之中闪袭对方的元帅,简直就是战场上的死神。

最先组建机甲骑士部队的是技术领先的教皇国,之后各国也都通过仿造或者改进拥有了自己的机动甲胄,并建立了机甲骑士团。

西方著名的骑士团,诸如教皇国的炽天骑士团、叶尼塞王国的神怒骑士团、新罗马帝国的狮心骑士团,其实都是机甲骑士团。如今这个年代,骑着战马的骑士只是君王加冕仪式上的仪仗队了。

“但你不会想到吧?迄今为止,世界上最强的机动甲胄,仍是百年前最初的那一代。后人仿造它改进它,便如临摹的画匠想要修改大师的作品,任何变动都是自取其辱!”佛朗哥教授不屑地说。

西泽尔当然想不到,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见过任何的机动甲胄。如今想来,那个实验体其实就是穿着一套机动甲胄。

西泽尔趴在坚硬的冰面上,通过带着气泡的冰层,敬畏地端详这些像是随时都会动起来的金属躯壳。

不愧是百年前的作品,某些细节上用上了古老的金属雕花工艺,内部是机械驱动,外观却像是精美的“君王式”甲胄。甲胄表面伤痕累累,应该是经过很多实战,有两具甲胄还有肢体缺损,不知为何没有修补。

“因为无法修补,”佛朗哥教授看出了他的疑惑,“那一代的技术已经遗失了,所以我们也无法制造更多的炽天使,只能勉强地做些修理和维护工作。”

“百年前的技术,比现在的技术…更先进?”西泽尔问。

“是的。百年前,那场神秘的大发现之后,涌现出很多惊人的技术,但很快那些技术都遗失了。譬如炽天使,它确实是当时的教廷制造的,可我们不知道它的制造者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造出这些伟大的金属造物的。当时甚至没有‘维苏威火山’那种超级熔炉来锻造高阶合金,但他们所用的合金比我们今天所用的级别还高。”

“神话时代的遗产么?”托雷斯骑士问。

“不知道。那场大发现是教廷的最高机密,据说如今世界上只有不超过十个人清楚大发现的内幕,而且你不知道是哪十个人,反正我不是其中之一。”佛朗哥教授摇头,“小西泽尔,你父亲希望你能穿上这些甲胄中的某一具,成为…炽天使骑士!”

“炽天使…骑士?”西泽尔没来由地想到“莉诺雅骑士团”的男孩们,最终却是他要成为骑士了。

“但100万人里,可能只有一个人能驾驭这些金属恶魔。”佛朗哥教授的神情严肃起来,“剩下的999999人都会被这些甲胄排斥,甚至死在它们里面,比如今天的那个实验体。”

“会…死么?”西泽尔微微战栗。

死亡,这对一个七岁的男孩而言,是个多么遥远的词语,现在这个词语忽然就来到面前。

“它们之所以强大,是因为直接读取人的神经信号。直到今天,我们对于这种超时代的控制技术都所知甚少,只能猜测它是那次大发现的产物,他们在北方冰海的岛屿上,真的找到了惊世骇俗的东西吧?”佛朗哥教授摇头,“它的基本原理等于让甲胄直接和人的神经系统接驳,你会感觉到甲胄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指挥它不再是通过电路或者油压传动,你只需要在脑中想像那个动作,甲胄自然就会为你实现。这样人机之间的互动是最便捷,看了问题是这会对骑士的神经系统造成破坏,绝大多数人在第一次接入的时候就被那巨大的痛苦打倒了,即使是那些能控制住甲胄的幸运儿也未必能幸免,他们越多地踏入骑士舱,也就越多地被侵蚀。可以说每个人驾驭炽天使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不尽早退休的话,他们都会变成植物人,或者疯子。”

“那个实验体就是…疯了么?”

“是的,”佛朗哥教授挠挠头,“我这么说好像是在推卸责任似的,但如果是密涅瓦机关控制实验的进度,我们总能想办法在骑士崩溃之前把他从骑士舱里抢救出来…可军部介入了这件事,准确地说,枢机会介入了这件事,他们大幅度地提升了实验的密度和强度,想要复制出失传的神经接驳技术,这是以实验体的生命为代价的。一旦失控,他们就是嗜血的杀戮机器,同时凭着本能想要离开这里,即使从骑士舱里抢救出来,也没有办法修补他们严重受损的神经系统,所以死亡对他们而言可能是一种更好结束方式。”

“他的家里人会很难过吧?”西泽尔轻声问。

“他是个孤儿,没有家里人,不会有人为他难过。他预先也知道这种实验的危险,跟军部签署了契约,大概意思是即使他死在骑士舱里也不是国家的责任。”

“那他是为了什么要来当炽天使骑士的呢?他连家人都没有…”

“我只负责实验的技术部分,跟实验体的接触很少,没问过,”佛朗哥教授耸耸肩,“不过每个心甘情愿踏入骑士舱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理由吧?为了家人为了梦想为了权力,或者是单纯地不想卑微地活着。”

第十节 中央圣所

“我成为炽天使骑士对父亲有用么?”西泽尔轻声问。

“有用,而且意义巨大。”托雷斯骑士回答了这个问题,“过去的二十年里,炽天使甲胄基本处于封存的状态,但枢机会决定重启这支特殊的军队,所以展开了大规模的炽天使选拔工作。最能适应神经控制系统的不是成人而是孩子,所以所有的候选人都是7到12岁,他们只需为国家效命大约10年,在甲胄没对他们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前就会退役。按照计划,这支军队会在三年内形成雏形,接下里的问题是,谁会成为它的指挥官?这样一支能够逆转战场胜负的精锐部队,各方都想把它握在手中,但炽天使部队的指挥官,本身必须是个炽天使骑士。”

“父亲想我成为…炽天使部队的指挥官?”西泽尔忽然回想起那个寒冷的雨夜,和雨夜中那个男人森冷的话。

你想要权力么?权力对男人来说是最美好的东西,只有权力能让你摆脱卑微的人生,有了权力,你恨的人才能受惩罚,有了权力,你爱的人就会幸福…

“是!圣座想要炽天使部队的控制权,圣座的政敌也想要,所以最强的炽天使骑士必须处在圣座这一方!”托雷斯骑士说得斩钉截铁,“圣座准备在你身上投入巨大的资源,你会成为这个国家的英雄,圣座最信赖的左膀右臂。你和圣座血脉相连,在翡冷翠,这样的联盟是最牢不可破的!也正是因此,博尔吉亚家的长老们最终同意把你接回翡冷翠来,你的成功对于博尔吉亚家的未来也意义重大!”

“可父亲怎么知道我适合呢?我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炽天使这种东西,百万人里才有一个人能够成为炽天使骑士,那个人会是我么?”西泽尔仰起头来。

“因为你是生着紫色瞳孔的孩子啊…”佛朗哥教授摸摸他的头,但并不多解释,“还有我们密涅瓦机关在背后支持你,虽说是否能登上炽天使天赋是关键,但密涅瓦机关研究这东西有一百年了,多少对它的脾气有所了解。我们还是有些办法能够提升骑士和甲胄的共鸣的,换句话说,我们会为你成为未来的炽天使之王保驾护航。”

“明白啦。”西泽尔望着冰中的魔神,点了点头,“希望我是有用的,希望我不给大家添麻烦。”

如此干脆的回答倒是让佛朗哥教授吃了一惊,“我得提醒你,就算一切顺利不出意外,你也会承受巨大的痛苦,那痛苦直接作用于你的神经系统,可不是手指被刀片割破那么简单。这些心理准备,都得在踏入骑士舱之前做好。”

“不用准备啦,您刚才不是说么?每个心甘情愿踏入骑士舱的孩子都有自己的理由。”男孩望着佛朗哥教授,无惊无怖,清澈的瞳孔中倒映着魔神们的身影,“我知道我是为什么而回到翡冷翠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真是隆·博尔吉亚的儿子啊,只有你们家的疯子,才会用这种没有退路的语气说话。”佛朗哥教授点点头。

“那么这就开始吧!你父亲等着你成功穿上甲胄的消息呢。”佛朗哥教授说着踩下地面上的黄铜电闸,地面忽然微微地震动起来,冰中的魔神们跟着震动,仿佛要活了过来。

隆隆的电机声中,他们随着隐藏在地面上的升降梯,沉向下方。

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到难以想像的空间,层层叠叠的钢铁平台位于高处,地面和四壁都敷设了坚韧的青铜合金板,地下拖满了手腕粗的电缆,如同纠缠在一起的黑蛇。

场地的正中央是祭坛形状的圆台,年代应该相当古老了,有着复杂的环形结构,令人难以揣摩它的用途。所有电缆都接驳在圆台底部,白袍人正围绕着它做测试,随着他们开合电闸,蓝紫色的电火花反复闪灭。

“中央圣所。”托雷斯骑士低声说,“据说当初就是在这里制造了炽天使甲胄,时至今日这也是密涅瓦机关最神圣的实验场。”

“那些站在上面的人是?”西泽尔问。

半空中的钢铁平台上站着黑衣的军官们,银色甚至金色的肩章和领徽说明他们的非凡军衔,背手而立的姿态说明他们习惯于发号施令。他们的视线随着西泽尔移动,神情冰冷,就像是一群俯看老鼠奔逃的夜枭。

“你父亲的政治对手。枢机会中有你父亲的政治盟友,但不喜欢他的人占了大多数。在你抵达这里之前,这批人已经入驻了中央圣所,以枢机会的名义监督着实验进度。频繁出现实验事故就是因为他们在强行提速,他们想尽快把他们选拔出来的孩子送进骑士舱做测试,但现在你来了,他们当然不会高兴,所以也不会下来跟你打招呼。”

西泽尔点点头,“我看得出他们讨厌我。”

“没错,但在翡冷翠只有掌握权力的人说话,你现在置身于圣座的保护之下,他们还未有实力挑战圣座的权威,”托雷斯骑士指了指那个黄铜圆台,“佛朗哥教授算您父亲的政治盟友,你的测试由他主控,有他在不用害怕。”

“嗯!还有何塞哥哥在。”西泽尔说。

何塞·托雷斯怔了一下,摘下手上的白手套,轻轻抚摸西泽尔的头顶,“希望你被神所庇佑。去接站之前我本来想是多么难缠多么地难伺候的少爷,却没想到接到的是你这种孩子…如果可能,真不想是由我的手把你送到这个鬼地方来。”

西泽尔听出了这名年轻骑士的不忍,可想而知那实验的残酷性,即使有佛朗哥教授的保驾护航,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但他仍只是孩子气地笑笑,“我怎么会是那种难伺候的少爷呢?从法律上说,连父亲都不是我的父亲…”

第十一节 斗兽场

佛朗哥跟托雷斯骑士短暂地眼神相接,搭乘升降梯去往半空中的钢铁平台。控制中心就在这里,各种各样的黄铜仪表和绘图机在这里汇总,数以万记的指示灯闪灭。

正中央是一块巨大的铜板,铜板上镶嵌着大量的指示灯,灯光组成了炽天使骑士的剪影。

佛朗哥教授漫步在仪表台之间,亲自调整各项参数。他大口地喝着酒,酒精对他来说就像是某种兴奋剂,越喝他的眼睛越亮,操作的速度也越快。

从他踏入控制中心的那一刻,整个实验进程被他牢牢地抓在手中,其他人在他眼里都是摆设。

军部的代表们站得远处的阴影中,冷冽的眼睛,一身身黑色的军服。他们在窃窃私语,但声音不出他们的那个小圈子。

“居然请到了密涅瓦机关的总长亲自来给儿子穿甲胄,圣座是有多在乎这个儿子的死活啊?即使他是个私生子。”

“你太不了解隆了,他会在乎一个后代的死活?那不过是一夜欢愉的副产物而已,他真正想的是自己的血统植入炽天使!”

“没有把婚生的儿子送来试穿甲胄,而是从克里特岛把当年丢得老远的私生子捡回来,这小家伙对隆来说是个可以牺牲掉的棋子。”

“据说这孩子是紫色的瞳孔,不是说紫色瞳孔的个体天生就能够抵抗炽天使的精神侵蚀么?”

“是啊,所谓的魔鬼体质,父亲贵为教皇,儿子竟然是传说中的魔鬼体质…”

蒸汽喇叭吹出的呜呜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负责最后调试的机械师们站起身来,小跑着撤离,搭乘位于各个角落的升降梯去向空中平台。

几分钟前下面还人来人往,此刻全部清空,只剩下西泽尔和陪着他的托雷斯骑士。

西泽尔已经换上了某种黑色纤维缝制的连体服,那种黑色纤维的弹性极强,贴紧他的身体表面仿佛另一层皮肤,身体的要害部位植入了轻薄但坚韧的金属护甲。

实验就要正式开始,此时此刻他的母亲和妹妹应该已经由那位体面的管家陪同,抵达了教皇厅为他们安排的住处,那应该是一处昂贵的住所,有管家有女仆,应该还有桃花心木家具和24小时不间断的热水。那奢华生活的条件就是眼下他正接受的实验。

这就是翡冷翠,这座城市美得就像天国那样,但这里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进入那具甲胄之后你会出现幻觉,”托雷斯骑士压低了声音,“那是因为甲胄介入了你的神经系统,它在干扰你的思维。就像噩梦,非常真实的噩梦,会让你误以为那是现实。你要对抗那种幻觉,控制住甲胄。”

“谢谢何塞哥哥。”西泽尔点点头,“何塞哥哥也是炽天使骑士吧?何塞哥哥第一次进入骑士舱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样的幻觉呢?”

“我以为我奔跑在迷宫中,被无数的食尸鬼追赶,其中有个食尸鬼长着我妹妹的脸…不,应该说那就是我的妹妹。”何塞·托雷斯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