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炽3远东公主

一百年前,人类在北方冰海上的岛屿发现了神的遗迹,获得了神的文明,从而缔造出空前绝后的机械文明。机动甲胄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战场主宰者,东西方都在加速研究新的机动甲胄,以期在未来对决,而西方教皇国的古代甲胄“炽天使”则是机动甲胄中的皇帝。新任教皇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唤回了他远在外乡的私生子西泽尔,父亲和儿子达成了交换条件,儿子要穿上炽天使甲胄成为父亲的利剑,父亲便会承认母亲的存在。于是,末日的君王套着铁甲降生,而这早已写在神授的预言书上。酷爱蒸汽机械的高冷男西泽尔,总是孤独寂寞的与世界相处,心里的小小梦想是希望自己和妹妹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面对敌人的寸寸紧逼,面对身边挚友一个个死去,西泽尔执起手中利剑,为守护而战!这样的一个人,有人觉得他是希望,有人觉得他是魔鬼,他所到之处,就有腥风血雨跟随,从锡兰到马斯顿,他把灾难从一座城市带往另一座城市…为了保护自己所爱的人,让妹妹可以无忧无虑成长,面对敌人的冰寒之剑,命运又将何去何从?!作者以无比雄浑的气魄,细如发丝的精心构制,成就当今华语世界堪称奇幻巅峰的惊世幻想巨著。在本书中,跌宕起伏的情节、庞大宏伟的世界观、个性鲜明的人物,在时局的变幻莫测中,努力去把握自己的命运,为了梦想、为了守护、为了自由…翻开本书,紧紧跟随主人公西泽尔的脚步,在致命的阅读快感、热血沸腾的惊人故事中,彰显了梦想的价值和爱的真谛。

前传 红龙的诞生

第一章三骑士

夜幕降临,西斯廷大教堂的黄铜大钟奏响了庄严的弥撒音乐,音乐结束的时候,夕阳刚好沉入地平线以下。

以这一刻为分界,翡冷翠进入了夜晚,可对很多人来说,这才是一天的开始。

车头镶嵌着黄金家徽的礼车从位于城市各处的奢华宅邸驶出,在人流如织的街头交错而过,去向各自的目的地。这些目的地多半都位于台伯河南岸,是由花岗岩或者大理石构筑的城堡型建筑,有些还沿着山坡修造出高耸的城墙,真正的顶级豪门都居住在这种城堡式的建筑中。

几乎每个夜晚,这些城堡都会开门宴客,礼车的门打开,钻出身着礼服仪表不凡的贵族男士和他们的女伴,女伴们往往是一手提着长裙的裙摆,以免那些昂贵的丝绸和天鹅绒裙摆拖在地上,而另一手则把着男伴的手臂以免摔倒——在雍容华贵的的长裙下,她们往往都穿着几寸高的细高跟鞋,想在佳丽如云的舞场中显得鹤立鸡群。身上佩戴红色绶带的侍从长站在门边,铿锵有力地报出客人们高贵的姓氏,客人们随手从侍者手中端过香槟或者开胃的红酒,自认而然地汇入这奢华的场合中,谈笑风生。

与此同时,金碧辉煌的餐厅里,晚宴正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鲜嫩的牛肉来自阿尔比恩公国的牧场,醇厚的红酒来自查理曼王国的波尔多河谷,辛烈的威士忌来自加勒多尼亚公国北部那个名叫艾雷的小岛。生活在那个天寒地冻又远离陆地的小岛,居民们懂得怎么酿出凛冽如刀却又能让人身体迅速暖起来的烈酒。这本是穷苦岛民用来抵御寒冷的酒,可运到翡冷翠之后身价百倍,最贵的价值高达几百块金币一瓶。饮用它的人并非为了驱散寒冷,而是借此彰显自己的男子汉气息,借着酒意和那些身披轻纱的窈窕淑女眉目传情。

这就是所谓的“社交”,这件看起来纯属浪费时间和金钱的事情,对于很多贵族而言,却是生活的重心所在。借助各式各样的社交场,他们互相认识,彼此帮助,也把自己认识的、渴望着结交权贵的漂亮女孩们拉进来,权利、金钱和美色,便在推杯换盏间无声地流动着,大家各取所需。

除了顶级豪门的家宴,各处酒场、舞场和风月场也是热闹非凡。若是不够格参加那些顶级盛会,也可以掂量着自己的钱袋走进某些相应等级的场所,当然,进入什么级别的场所就有机会结交什么级别的朋友,和什么级别的漂亮女孩。

跟这番热闹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坐落在城市中心、被白色城墙围绕的梵蒂冈区,远远看去,便如沉默地白色巨人跪坐在天幕之下。

教廷的各大办公机构和几座最负盛名的大教堂都位于白色城墙内,教皇的宫殿也在梵蒂冈区内。从早到晚都有炽天铁骑在城头巡逻,他们都穿着特别的白色涂装,肩头架着每分钟能发射数百发子弹的连射铳,背后留有淡淡的蒸汽痕迹。任何敢于冲击梵蒂冈城门的人,顷刻间就会有上千发子弹落在他身上。

在百年之前,翡冷翠只有今天的梵蒂冈区那么大,那时候这里也没有什么声色犬马,唯有伴着钟声的诵经声。但随着教皇国成为西方的领袖,这座城市逐步成为世界的权力中心,各国贵族不断迁移到这里居住,它才演变成了今天这番神圣和世俗共处的模样。

复杂的铁路网把它和周边的好几座城市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有些城市为它提供食物,有些城市为它转运焦炭,它仅仅是一座城市,耗费的资源却跟一个国家差不多。对教皇国意义重大的精密武器工厂并不在翡冷翠市内,因此这座城市虽然是蒸汽和机械技术的中心,却听不见巨型机械运转的噪音。

翡冷翠人永远都活在音乐、艺术和衣香鬓影的社交场中,他们深信神眷顾着这座城市,神的军队保卫着这座城市,他们永远都不必为战争和饥饿发愁,他们甚至根本不懂战争和饥饿的真正含义。

台伯河边的特洛伊酒店,灯火通明,掌声、笑声和节奏强劲的舞曲混在一起。

身穿红色制服的马车夫们在店门口排成一排,等候着雇佣他们的主顾,更多的马车还在不停地向这间酒店驶来,车门打开,下车的多半都是身上带着酒气的年轻男人。他们有的三五人结伴,有的手中挽着眉眼妩媚的年轻女孩。

跟那些出席顶级盛宴的名媛相比,这些女孩的衣裙就没那么考究了,指间脖间也少了些珠光宝气,但她们更加引人注目,因为她们年轻鲜活,而且毫不介意地彰显着自己的资本,有的女孩用整幅的黑纱裹在身上就当长裙了,虽然裹得很严实,黑纱却是半透明的,半遮半掩之间曲线毕露,有的女孩则在裙摆上开了直至胯部的开叉,款款走动的时候,性感妩媚。

她们往往都不是翡冷翠本地人,家在遥远的外省,来前只是憧憬这座城市的时尚与美,来了才明白自己的美貌,在这座美女如云的城市里完全不值一提。好在,这座城市的上流阶级对于漂亮懂事愿意付出的女孩子总还是比较宽容的,至于那些连美貌都没有的女孩,就只有去当洗衣妇或者女仆了。

特洛伊酒店到了晚上就是纯粹的酒场,是年轻贵族喜欢混迹的地方,也是容易找到漂亮女孩的地方。在乐队的伴奏下,红裙的弗拉明戈舞娘在舞池中跳舞,侍者们流水般地端上酒来,在酒精的作用下,男男女女很快就能谈得很投缘。

类似的酒场在翡冷翠还有不少,年轻贵族们经常是从这家去往下一家,反正对他们来说晚上的时间也没什么用,除了喝酒就是猎艳。

在一名白衣侍者的搀扶下,艾雷斯男爵跌跌撞撞地走出特洛伊酒店。他已经喝下不少了,但还没忘记紧紧地搂着身边的女孩。隔着一层薄纱,他肆意地抚摸着她那细细的腰。酒精让他的感觉麻木了,所以没有感觉到那女孩正起着鸡皮疙瘩,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没有推开艾雷斯男爵的手。

女孩名叫艾莲,从外省来,除了清丽的脸蛋、纤细的身材、精致的皮肤和那头海藻般柔顺的长发外就没有什么特长了,只能在特洛伊酒店当女侍。在女侍中她也算不上特别优秀的,来特洛伊酒店当女侍的女孩,多数都想找个有家世、可依靠的男人,因此都伶牙俐齿,知道怎么讨好人,如果是常客,她们甚至都会在客人的大腿上坐下,妩媚地陪你喝一杯。但艾莲太胆小了,她虽然也流露出想在翡冷翠找个靠山的想法,可每当艾雷斯男爵借着酒劲猛力一揽她的腰,强迫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的时候,她都会紧张地抱着托盘往后退。

可艾雷斯男爵从没有生气。他最近总是混迹在特洛伊酒店,为的就是艾莲。他就喜欢这种青涩的外省女孩,要是艾莲像别的女孩那样曲意迎合,他反而会觉得索然无味。

对于艾雷斯男爵来说,最有趣的莫过于慢慢接近猎物——一把抓住一把它吃掉的这个过程。跟艾莲差不多年龄和家世的青涩女孩,他在特洛伊酒店已经“吃”过好几个了。这种女孩其实根本没有矜持的资本,她们若是不懂得好好利用自己的青春和美貌,最后年老色衰了,就只有嫁给下等人。落到艾雷斯男爵的手里对艾莲来说还算好的,至少艾雷斯男爵还是那种讲道理不用强的人,事后也会支付一笔可观的钱给艾莲。这样在年轻贵族里转手几次,没准就有哪个傻子真的对她动了心,资助她上学甚至娶了她。

花出去的钱和时间总有回报,前面那几个青涩的女孩最后都乖乖地被艾雷斯男爵“吃”掉了,当然,这其中也有身边这个白衣侍者的功劳。

这个侍者名叫昆提良,是个南部外省人,这小子和其他的南部外省人一样,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和黑色的卷发,即使穿着不合身的侍者制服也算得上英俊逼人。昆提良很讨女孩喜欢,据说每个刚到特洛伊酒店的外省女孩都会暗恋这小子一段时间,直到她们找到了自己的靠山为止。而他就借机掌握了这些女孩的信息,常客只要塞上几个金币给他,他就会告诉你最近新来了哪几个女孩,谁性感谁漂亮谁懂事。艾雷斯男爵有事没事就会塞几个金币给他,这样只要有青涩又漂亮的年轻女孩来,艾雷斯男爵都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小子又特别的懂事,但凡艾雷斯男爵看上了哪个女孩,他就总让那个女孩送酒到艾雷斯男爵面前,还私下里把那个女孩的性格和喜好告诉艾雷斯男爵。艾雷斯男爵对症下药,自然事半功倍。

前一次被他看上的女孩,昆提良把那女孩的生日告诉了艾雷斯男爵。于是在女孩生日的那天晚上, 艾雷斯男爵带着好几位朋友光顾特洛伊酒店,当那女孩给他们倒酒的时候,他们忽然齐声唱起了生日歌。那年轻幼稚的女孩在惊讶之后竟然落下了感动的泪水。大概是没想到这位频频流露出追求之意的年轻贵族竟然对自己那么用心,于是在那天晚上,艾雷斯男爵成功地“吃”掉了她。当然,事后艾雷斯男爵并没有娶她,只是花一笔钱打发了她。这也算不得什么,这就是这种青涩女孩的命运,也是艾莲今晚的命运。

艾莲已经耗费了艾雷斯男爵很多耐心,也该差不多了,她还想怎么样?一个在酒店里讨生活的外省女孩,一位家世显赫的年轻贵族为她花了那么多时间,还不够么?艾雷斯男爵装作醉得很厉害,这样才好要求艾莲送他回家。

艾雷斯男爵已经对昆提良明确的下了命令,艾雷斯男爵一上车,昆提良跟着就会把艾莲也推上了马车,让她无论如何要送到艾雷斯男爵到家。只要艾莲上了马车,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她了。

艾雷斯男爵的心意,艾莲也是知道的。她虽然是个外省女孩,却不是个傻子。她拖艾雷斯男爵比其他女孩拖得都久,大概是她心里对某个男人的牵挂更深些,可笑的是,她牵挂的就是那个艾雷斯男爵用起来很顺手的昆提良。

直到这个时候她还在偷偷地看着昆提良,这个南部来的小子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方正的脸上,清晰的肌肉线条仿佛横过眼角。他搀扶着酒气熏人的艾雷斯男爵,倒像是军人搀扶着受伤的战友。就是这种军人般的坚毅表情让他吸引了很多女孩,可那些女孩全都看错了!艾雷斯男爵注意到了艾莲的眼神,在心中冷笑。

昆提良那小子,哈哈!昆提良那小子可是会遵循他的命令,往女孩喝的酒里加安眠药的混蛋啊!于是在某个暴风雨之夜,艾雷斯男爵成功地“吃”掉了那个总也不驯服的女孩。不过事后也没什么,那女孩虽然哭了很久,可还是接受了艾雷斯男爵的钱,数得还很认真。

艾莲如果知道正式自己心爱的男人把自己推上了艾雷斯男爵的床,大概会嚎啕大哭吧?可这就是那小子聪明的地方,凭他也想染指特洛伊酒店的女孩们么?他根本就不够格成为这些女孩的靠山,就算女孩心里喜欢他,最终还是回去找自己的靠山的。没有靠山的女孩,在这座城市里活得跟蝼蚁一样。

既然得不到,不如把女孩让给艾雷斯男爵。

外面竟然下起了小雨,无数涟漪出现在静静的台伯河上,仿佛无数朵水色的莲花忽然盛开。艾雷斯男爵越发用力的搂紧艾莲,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艾雷斯家的马车就停在前面,只差了几步,可薄薄的一层积水挡住了艾雷斯男爵。对于下等人来说这层积水当然算不了什么,可艾雷斯男爵的鞋是纯牛皮的底子,泡了水就得送去鞋店修理。

“嗨,小子。”艾雷斯男爵抛了一个金币出去,一推昆提良的后背。昆提良敏捷地凌空抓吅住金币,屈膝半跪,同时把一块牛皮搭在自己的肩上。这是特洛伊酒店的特殊的服务,男侍者们都带着这样的一块牛皮,贵客要上马车的时候,他们便把牛皮搭在肩上,跪下来作为贵客的台阶。马车和礼车的结构不一样,台阶离地足有半米,如果侍者不帮客人代劳这一步,马车夫就得下来搬活动台阶。

当然,这个特殊的服务顺带还能帮侍者赚吅钱。侍者那么卑微地服侍你上车,你总得掏出点钱表示一下,少则几枚银币,多则像艾雷斯男爵这样扔一枚金币出去。

这特殊的服务多少有点不顾及下人的感受。唤作别的时候,艾雷斯男爵是不会让昆提良跪下当踏板的,这小子对他来说还蛮有用的。可这是在艾莲的面前,艾雷斯男爵就是要用这招让艾莲死心,告诉他,看看,这就是你心仪的男人,为了一个金币,还不是像狗一样跪在我面前?来了翡冷翠就别再做什么爱情的梦了,在这座所谓的圣城里,你没有钱什么都没有!

此外,这也是为了惩罚昆提良这小子的小小不忠。某次艾莲从他面前经过,不小心摔了手中的托盘,昆提良竟然一个俯身,把托盘和托盘中的酒瓶酒杯全部捞了起来。很神奇的,那个托盘就像从未跌落那样好端端地托在昆提良手里。艾莲长长地舒了口气。特洛伊酒店的酒器价格不菲,真的打碎了得要她拿半个月的薪水来赔偿。她没有立刻去接那个托盘,而是快速地环顾,发现没人注意他们的时候,搂着昆提良的脖子,蜻蜓点水般吻在她的嘴唇上。昆提良一怔,却没有躲开。他们谁都没有察觉到远处艾雷斯男爵那炉火熊熊的眼神。看着昆提良宽阔结实的胸膛和艾莲那玲珑的身体隔着衣服轻轻地贴着,艾雷斯男爵几乎想要上去给这个忽然胆大妄为的小子一记耳光。但他最后还是忍住了,换位思考的话,如果艾雷斯男爵处在昆提良的位置,也很难拒绝艾莲那么美丽的女孩忽然送上的一吻。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座世界之都里,每天被碾碎的所谓纯真的感情不计其数,无论昆提良是不是对艾雷斯男爵的盘中餐动了心,最后还是只能乖乖地把艾莲推上那辆豪华的黑色马车,目送它载着又一个曾经心仪他的女孩在夜幕中远去。

纯牛皮底的皮鞋落在昆提良结实的右肩上,艾雷斯男爵忽然有些惊讶,真想不到在那件不合身的侍者制服下,这个南部小子的肌肉竟然是那么结实有力,他那宽阔的背脊简直像是一座山脉。

那些外省来的年轻女孩大概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吧?所以才对他迷得死去活来。艾雷斯男爵心里忽然腾起了一股怒气,他自己虽然也有练习礼仪剑术,可要说体格的健美,跟这个下人真是天壤之别。那些外省来的小女孩就是想被这种肌肉结实脸蛋又漂亮的小子搂在怀里吧?如果换成昆提良的话,艾莲早就放下防御乖乖地献上嘴唇甚至身体了吧?昆提良甚至不用在她身上花一分钱,她没准还会把从艾雷斯男爵那里赚到的钱拿去补贴这个卑贱的小子!

堂堂翡冷翠贵族怎么能输给这种外省来的贱种?艾雷斯男爵越想越怒,下意识地把怒火发泄在身边的艾莲身上,在她腰间细腻的皮肤狠狠地抓了一把之后,不顾她的挣扎拦腰将她提起,要踩着昆提良强行带她上马车。

不知是因为听见了艾莲惊叫还是确实难以承受两个人的体重,昆提良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地撑住了。偏偏艾雷斯男爵并不准备白花那个金币,竟然站在他的肩膀山把艾莲横抱起来,开玩笑似的说:“真是平稳啊!艾莲,我不说你可不会想到你现在在昆提良身上呢!”

他仰天吐出一口酒气,难得的意满志得。今夜是他进食的日子,也是在今夜,他狠狠地把这个漂亮健壮的卑贱小子踩在了脚下。这就是翡冷翠,阶级地位在这里就是铁则,没人能够逾越,下等人想挑战上等人,门都没有!哪怕只是想从他的盘子里偷吃点东西!

风雨中有人轻声说:“嗨,昆提良。”

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是遥远,却又像是近在咫尺,仿佛什么人站在你背后,在你耳边低语。

艾雷斯男爵忽然站不稳了,因为他脚下的那座山脉正在徐徐收缩,就像是巨大的绞盘把钢筋拉紧。

“混账!”艾雷斯男爵怒吼,但平日里无比恭顺的昆提良像是根本听不见他说话。昆提良缓缓地站直了,艾雷斯男爵带着艾莲一起摔在了积水中,紧随在后的艾雷斯家卫士吃了一惊,急忙上来搀扶。

昆提良死死地盯着风雨中那个黑色的影子,就是那个人刚才喊他的名字。那个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戴着白色的丝绸领巾,苍白的手上戴着一枚黑色的欧泊戒指,举着一柄和夜一样漆黑的伞。闪电落下,一瞬间台伯河的河面被照亮,这一刻那个人微微抬高伞沿,那双瑰丽的紫色瞳孔中映着闪电的白光。

昆提良拨开面前挡路的人,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人冲去,客人们都被这蛮牛般的小子吓到了,酒店前的秩序大乱。酒店前驻马的几名骑警都被惊动了,有人拔出硬木警棍,有人从马鞍上抽出火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昆提良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他就是要走最短的路线,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那个人的面前去,前方挡路的别说是贵族,就是重装马车他也会撞开。这份迫不及待与其说是故人重逢,不如说是宿敌见面,急于冲上去杀了对方。

而打着伞的那个人纹丝不动,只有他的长风衣在风雨中猎猎飞动,仿佛一面黑色的旗帜。

昆提良终于冲到了那个人面前,大口地喘息着,盯着那个人的眼睛。人们这才看清了伞下的男人——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是个苍白的男孩,看模样还未满二十岁,身材消瘦,如果他真的是昆提良的宿敌,昆提良只需轻轻地把他举过头顶扔进台伯河就了结恩怨了。

可昆提良不再靠近那男孩了,两人相距大约二尺,这就是两人之间的距离极限。昆提良缓缓地站直了,就着雨水整了整头发:“老板,你回来了!”他的目光像是炭火那么灼热。

“没想到你现在成了这个样子,昆提良少尉。”男孩轻声说。

“不!我没变!我跟以前一样!”昆提良忽然攥紧双拳,像是野兽那样对着男孩嘶吼,拳背上青筋暴露。可那并非野兽意欲扑击前的威胁,那只是一只野兽试图向另一只野兽展示自己的强大,时过境迁自己仍能追上他的步伐。

“我们都在等你回来!我们知道那些老家伙杀不死你!”曾经的昆提良少尉叫嚣着,“是时候了吗?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吧?”

“还没到时候,”男孩把白色的信封递给昆提良,“但我确实回来了。愿意的话,就来找我。慎重考虑,来了就不能退出了。”

“是!西泽尔殿下!”昆提良双手接过那枚信封。

“回去吧,在公共场合,不要喊我的名字。”男孩低声说。

“是!”昆提良直接转身,大步奔回特洛伊酒店。

他们之间不必叙旧,将来有的是叙旧的时间,也不必告别,这是伟大的重逢之日。如果知道他们重逢,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将惊惧。随着那个男孩的脚步再次踏上翡冷翠的地面,久已沉寂的野心和欲望再度熊熊燃烧起来,昆提良目不斜视地与艾雷斯擦肩而过,好像根本听不见这位浑身湿透的男爵在嘶吼咆哮。

他再度出现在特洛伊酒店的门前时,手里已经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而挡在他面前的是持着火铳的骑警和酒店卫士,酒店的老板德隆爵士正向气急败坏的艾雷斯男爵致歉,他带来的好几个漂亮女孩围绕在艾雷斯男爵身边,用蕾丝手绢擦去他礼服上的污渍。

看见昆提良出来,德隆爵士如狂怒的狮子般冲了过来:“混账!你这个卑贱的南部小子!这就是你对待我们尊贵客人的方式?那么从今天开始!你别在这间店里混了!也别想在这个区的任何一家酒店找到哪怕薪水只有一个铜币的工作!”

“这正是我想跟你说的,”昆提良慢条斯理地脱下身上的侍者制服,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如流水般,蓄满力量。这充满着男性气息的野兽之躯令骑警和卫士们都惊得后退半步。可昆提良并没有更多威胁性的举动,只是把那件不合身的制服放在德隆爵士手里,“我不做了,我老板回来了。”

“你你你…你老板?我不是你的老板么?”德隆爵士愣住了,当初这小子可是像狗一样恳求他,他才在酒店里给了昆提良一份工作的啊,每天老板前老板后围着他叫的不就是这个小子么?

“您也算是我的一个老板了。”昆提良微笑,笑容里带着南部海岛的阳光味道,“可我总是叫您德隆老板不是么?像您这样的老板我还有很多,有时候我也管男爵叫艾雷斯老板呐。可如果我只说老板,没有任何前缀,那就只是说那个人。”

他转向艾雷斯男爵,把早已准备好的十几枚金币扔给男爵的卫士,“那么艾雷斯老板,我们也要就此告别了。弄脏了您的礼服真是不好意思,那身礼服是我帮您找裁缝做的,价格我很清楚,钱已经赔给您了。就算带我去警局也不过是教训几句再放出来,对您这样的上等人,这么做毫无意义对吧?”

他再转身面向那些围成半月形的骑警和侍卫,“如果各位不是真想要动手拘捕我,就请让一下。”

他拨开人群,潇洒地把一枚金币扔给等候的马车夫,这个南部来的穷小子平时根本坐不起马车,可眼下他竟然毫不犹豫地雇了那些马车中最奢华的一架。他刚要登上马车,却又转身再度穿越了人群来到艾莲面前,毫不顾忌地盯着艾莲那双想要退缩的漂亮眼睛看。

他忽然俯下身,粗鲁地亲吻在艾莲的嘴唇上,根本不容她退缩。艾莲挣扎了几下,忽然从艾雷斯男爵的臂弯中强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紧紧地抱着昆提良的头,用手抓紧他那头黑色的卷发。他们旁若无人地热吻,艾雷斯男爵气得七窍生烟,几乎想要拔出火铳当场杀了这对青年男女。

可他不能不忍,贵族在这座城市里的权利再大,毕竟还是被教廷制定的法律约束的,骑警就在旁边,他要是当场杀了昆提良和艾莲,只怕也难逃终身监禁。

“就这样咯,你吃不下这个女孩了,因为…我的老板回来了!”昆提良哈哈大笑,抱着艾莲跳上马车。

望着那辆马车远去的背影,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中的多数人都认识昆提良,却从未想到这个乖巧温顺的南部小子有这样的一天,他张扬无忌得就像一位贵公子,不会对任何人低头。在今天之前,在这间酒店穿梭、赔着笑脸的那个昆提良好像只是他的躯壳,现在他真正的老板回来了,唤醒了他沉睡的灵魂。

他的老板到底是什么人?人们扭头望向河边,那个穿黑风衣打黑伞的男孩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此时此刻,在台伯河的南岸,某个顶级豪门的家庭酒会上,留着漂亮髭须的年轻男人正用银质的剪子剪开一支雪茄。他叼上雪茄,用长梗的松木火柴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青色的烟雾,透过烟雾,深情地凝视着对面那位身穿白色礼服裙的高挑少女。

晚宴已经结束,外面下起了雨,宾客们就在临湖的大厅里跳舞。这位抽着雪茄的唐璜先生很喜欢跳舞,跳舞的时候他可以堂而皇之地交换舞伴,好寻觅最可口的猎物。

他对今天的猎物很满意,身材高挑、明艳照人、举止优雅,无疑出身自某个上等贵族的家庭。整场舞会中有一半时间他都在跟这位小姐跳舞,气得那几位想要凑上来跟唐璜搭讪的贵妇人直皱眉头。

贵族老爷们很希望在酒会上寻觅到对胃口的年轻女孩,尤其是那种出身下层、迫切想要往上爬的交际花或者舞剧女演员,风韵犹存的贵妇人也想寻觅令她们怦然心动的优雅男士,而唐璜无疑是今夜酒会上的明星人物。尽管他刻意保持低调,还是有很多贵妇人在私下里议论他,猜测这位孤身前来赴宴的先生是什么身份,能拿到这场酒会的请柬,可见这位先生的身份不俗,可这样一位身份不俗却又集坚毅、优雅和妩媚于一身的年轻人,她们中竟然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唐璜其实并无请柬,但他足够英俊,英俊到连卫士都不敢阻拦他的地步。他亲自驾驶一辆豪华礼车到来,进门时随手挥动一张金色的卡纸,和某位擦肩而过的名媛打了个招呼。那位并不认识他的侯爵女儿立刻就迷失在那对湖绿色的瞳孔里,正回想自己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这位年轻人时,唐璜已经步入了大厅,把心如鹿撞的少女留在门口,手里那张金色的卡纸自然而然被当成了请柬。

这种把戏唐璜不是第一次玩了。就算有某个特别不懂情趣的卫士拦下他要检查请柬,唐璜也会轻松地解释说他出门的时候太过匆忙,拿错了请柬。这是鉴于他那身奢华的礼服和无懈可击的谈吐举止,卫士顶多也就是遗憾地请他回家再拿一下请柬,而不会怀疑他是个贼。

唐璜确实是个贼,他偷两种东西,一种是贵族家中的藏品,另外一种是贵族女孩的心。

他混迹于翡冷翠的上流圈子,从事这项很有挑战的“工作”已经很久了,但从未露过马脚,这得归结于唐璜是个很有原则的贼。

首先他从不冒险,进入某位贵族的豪宅之后能偷东西就偷东西,不能偷东西就只是用餐、跳舞,和大家一起侃侃而谈。

其次他有节制。他只偷那种很少才会引起注意的东西,比如价格不菲的古版书,主人要过很久才会发现书柜里忽然丢了这样一本书,却没法把丢书和某天夜里忽然到访的陌生客人联系起来。在唐璜看来疯子才会偷主人家用来装饰餐厅的那副名贵古画,你今晚偷,最迟明早主人就会报警。大贵族总是想法设法地让异端审判局来过问自己的偷窃案,等到那群危险的执行官介入,便是唐璜不得不远远地逃离了。

最后,唐璜从不把个人感情和工作混淆起来,他从不对猎物动心。漂亮女孩对他来说委实不是什么稀缺资源,他偷那些贵族女孩的心,主要还是为了换成叮当作响的金币。痴迷他的女孩们都很愿意在他身上慷慨地花钱,赞助这位从外省来的翡冷翠从事艺术创作的“画家”——唐璜这么对人介绍自己,他的画技确实也说得上是准一流,至少给情人们画幅画像绝对没问题的——等到差不多榨光了她们的私房钱,唐璜就会忽然流露出想要去东方采风的意思,然后在某个夜晚忽然留下缠绵悱恻的长信,带着他的面具消失在茫茫人海。这是战争年代,去东方的道路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所以他一去不回也可以理解为为艺术献身了,对于那位得到感情却失去了私房钱的女孩来说,不啻为一段关于青春的佳话。之后唐璜先生休息一两个月,便改头换面地出现在另外一些豪门酒会上了。

不过即使把工作和生活分得那么清楚的唐璜,今夜也有些神色恍惚起来,因为面前的这个猎物…怎么说呢,作为猎物实在是好得太过分了。

唐璜熟悉各种各样的贵族女孩,有的骄矜有的冷傲,很多还有各种怪癖。她们并不像自己的父辈那样经验老到善于伪装,唐璜挑逗几句她们就会露出本性来,有些女孩看着唐璜的眼神简直是喷吐着欲火,但今天的女孩却仿佛名媛的典范,无论唐璜用何种话题引诱她挑逗她,她的回答都是温柔、优雅、波澜不惊的。如果不是她也拒绝了好几位男士的邀舞,显然是特意留下来陪着自己,唐璜肯定会觉得这个猎物对自己并不感兴趣。

“再下的画室就在不远处,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移步到我的画室看看我那些还算见得人的作品?”唐璜大胆地提出了邀请。

这是个赤裸裸的暗示,一位单身前来的贵族女孩,如果愿意跟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前往他的画室,剩下的事情就水到渠成了。

“非常荣幸,那么乘坐我的马车吧,我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候了。”女孩轻盈地起身,身高竟然不在唐璜之下。

唐璜一愣,乘坐女孩的马车?这算怎么一回事?那样的话不是还有马车夫在旁边打搅么?可在他思考的时候女孩已经走向了门外,那摇曳的背影仿佛橡树新生的枝条,让人心中泛起阵阵涟漪。唐璜急忙掐灭了雪茄,疾步跟了上去。

黑色的马车行走在茫茫的细雨中。唐璜和女孩并排而坐,女孩身上散发出清淡的檀木香气。从上车到现在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女孩始终目视前方,虽然那里根本没有窗户,她什么都看不到。

这异样的平静中似乎隐藏着唐璜盼望已久的机会,无论如何现在他跟这个女孩单独相处了,在马车夫不可能看到的私密空间中。此时此刻他做的所有事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女孩知,就此沉默下去显然不是唐璜这样的男人该做的事情!

进攻是男性的职责,女孩要做的只是防御或者放弃防御!唐璜了解的贵族女孩总是这样的,即便她已经对你芳心暗许,但仍会在你强吻上去的时候挣扎几下,最后才猛烈地回应你。这时候想得太多就是浪费时间,语言什么的最是无力,强吻上去就行了!

唐璜伸出胳膊,狠狠地揽住女孩的纤腰,作势就要吻上去的时候,一封白色的信封挡在女孩的侧脸上。

“我叫碧儿,碧儿·丹缇。”女孩的声音仍旧温柔优雅,波澜不惊,“仔细想想,唐璜少尉,你应该能想起我的名字。”

唐璜只愣了不到一秒钟,就像触电般松开了女孩不盈一握的纤腰,好像那是条剧毒的蛇。

镇定了几秒后,他才恢复了艺术家或者说花花公子的本色,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说那种酒会上怎么会有您这种妩媚却又寒冷的美人呢,原来是老板亲手调教过的女人啊!敢碰老板的女人,这下子我可要惨咯!”

这回轮到碧儿的脸上变色了,忽然泛起的潮红一直蔓延到修长的颈部:“我确实是西泽尔大人的人,但不是西泽尔大人的女人!”她尽量寒着声音,咬牙切齿地说话,以免自己的声音发抖。

“那有什么区别?就像我是老板的男人一样,你是老板的女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弄清了对方的身份之后,唐璜忽然放松下来,凑上去轻轻地刮了刮碧儿的鼻子。

“真不敢相信你这种人也曾经是见习骑士!”碧儿狠狠地把头扭向一旁。

“所谓骑士道,最核心的三条分别是,捍卫神的威严,对敌人残酷无情和爱护妇女儿童。我至少做到了后面两条,而且对漂亮的女性加倍爱护,应该算是合格的骑士吧?”唐璜耸耸肩,“怎么?老板回来了?之前可一点消息都没有。”

“是的,两周之前。西泽尔大人现在迫切地需要人手,你是他想要召回的人之一。我查了炽天骑士团的名录,才发现你早就被除名了。找你很不容易,但大人听说有个混迹在顶级贵族酒会中的贼,让女人一见倾心却又能随时化身为隐形人,就说那肯定是你。我在各家的酒会中找你找了一周时间。”

“老板想要召回我?召回我干什么呢?”唐璜懒懒地问。

“这我也不知道,西泽尔大人只对我说,他准备继续你们当年的事。”碧儿把那枚白色的信封递到唐璜面前,“这是他让我给你的,他还让我告诉你,想好了再去找他,去了就不能退出了。”

这回唐璜没有废话了,默默地接过那枚信封,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又回过神来,那股迷死人不偿命的媚意跳上眉梢。他挪动身体紧贴着碧儿,轻轻搂住她的纤腰:“这个问题我得想蛮久的,在我想明白之前,不如让我们继续那场说话的画室之旅?”

这次阻止他的是一支短兵大口径的铜质火铳,顶着他光滑如玉的额头。

“下车吧。”碧儿寒着声音说。

“喂喂!你到底是老板的女侍长还是老板身边的间谍?怎么还带着这种危险的武器?我才是老板身边的间谍好么?你可以无视我的美貌但你不能连我的饭碗都抢啊!”唐璜哭丧着脸。

“下车!”碧儿重复。

于是在绵绵细雨之中,闹市街头,一辆黑色的马车打开车门,一位集坚毅、优雅和妩媚于一身的年轻人狼狈地被踢了下来,背后那穿着白色高跟鞋的修长玉腿收了回去,接着是一把伞劈头盖脸地扔了下来,马车就关上车门走了。

“喂!都是老板的人,难道不该把我送到个能叫到马车的地方么?这样大家将来怎么相处?”唐璜冲着远去的马车大喊,“我的车还丢在那儿呢!”

拉车的马毫不停步,更别说会有人回答他,女侍长对待外人的时候素来是这种高冷的姿态,这便是坎特保雷堡的态度。

“算了,反正也是租来的。”唐璜叹了口气,打开伞,理了理自己沾水的头发,看了一眼路牌,“既然离得不远,正好去拜访一下机械师…这妞真是都灵圣教院毕业的么?真辣!改天不如去都灵圣教院碰碰运气,年轻的女学生倒也不错…”

贫民区的小街又细又长,远处隐隐传来家长管教孩子的吼声。锃亮的皮鞋毫不在意地踏过积水和泥泞的地段,最后停在了一扇黑铁铸造的门第,门上挂着同样是黑铁质地的招牌,上面是火焰花纹,下面是花体的“机械师阿方索,精修中型机械,三流的价格,一流的手艺”。

这是一件机械修理店,翡冷翠满大街都是类似的店铺,毕竟翡冷翠人对机械的依赖程度远高于其他地方。可看起来主持这间修理店的并非是什么有名望的机械师,首先店铺位于这种房租低廉地区,其次是它写明了只修理中型机械,中型机械是任何合格的机械师都能修理的,但重型机械和微型机械则不然。有些机械师专攻重型甚至超重型的机械,例如给整个区域供暖的蒸汽站或者水冷式超高温锅炉;有些机械师则专攻钟表、玩具人偶、八音盒那类的小东西,可小东西的价格未必就不如重型机械,贵族家庭里的机械玩具中不乏极致的手工,秘银的传动丝比头发还细,超微的齿轮还没有芝麻大,还会用上雕金工艺,东西本身的价格是天价,维修起来也是天价。

唐璜根本懒得敲门,熟练地摸到隐藏在侧面的密码盘,拨动几下之后锁就开了。他推门而入,漫步走过堆满废弃零件的庭院,一路上哼着轻快的舞曲。

屋子的门原本就没有锁,随手一推就开,开门之后一股暖风流出,让在冷雨中漫步了许久的唐璜觉得舒服多了。毕竟曾经是见习骑士,他的真实体格远比看起来强壮,但好几年不过军旅生活,工夫都花在女人身上了,体能下降得也是蛮明显的。

屋子的中央是台不大不小的高温熔炉,暖风就是从熔炉的排气孔里泻出的,同时泻出的还有青蓝色的火苗。这种尺寸的熔炉并不稀罕,想开机械修理店,总得有台熔炉,方便锻造自己想要的零件,有些零件市面上是很难买到的。但火焰的温度不对,唐璜的机械学只是当然没法跟这间屋子的主人比,但炽天骑士团的军医都能算半个机械师,见习骑士当然更高段些。唐璜知道这种颜色的火焰温度超过1000摄氏度,它正在锻造的绝非普通的钢铁或铁合金,而是某种高阶合金。这条街上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间三流修理店中的机械师竟然能够锻造高阶合金,那本该是军队的特权。

唐璜摸出那根抽了小半就掐灭的雪茄,在青蓝色的火焰边缘灼烧了一下,然后叼着雪茄满屋子溜达。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但是对这间屋子还是充满了好奇心,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设备环绕着熔炉,混乱中透着井井有条。

只有极少数的机械大师才能看出这间屋子的井井有条,它的布局并不是为了好看或者整齐,而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提升效率。这间屋子本身就像是一件复杂的机械。

而这件机械的核心,则是被熔炉之光照亮的那个年轻人。他巧妙地利用透镜从熔炉的火眼里引了一束强光出来,聚焦在自己的工作台上。就着那束光和放大镜,他正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某个直径不大的零件。

唐璜根本懒得跟那家伙打招呼。他很清楚那家伙沉浸在机械的世界里时完全是忘我的,你跟他打招呼他反而会大发雷霆。所以唐璜索性就等等他,顺便检查一下他有没有新做什么好用的东西,可以顺手摸走。

首先被唐璜找到的是一支蜂巢式的黑色火铳。蜂巢式火铳至今为止还只装备给精锐级的战士,因为制造精度很难掌握,一旦出现偏差,那么使用起来很容易炸膛误伤己方。这支蜂巢式火铳看起来比十字禁卫军装备的还要先进些,螺旋式的上弹方式非常有趣。唐璜把玩了一会儿又放下了,如今他是个偷东西和偷心的贼,蜂巢式火铳这种过度暴力的武器对他没用。他虽然不喜欢那些贵族的嘴脸,却没有阴险到要拿着蜂巢式火铳去酒会上大开杀戒的地步,在女孩面前展示这东西也无益于提升他的男性魅力,而且他最擅长的军事项目其实是潜行、刺杀和贴身搏斗。

接着他又发现了一件颇为精巧的发明,可以把正常人的右手伪装成金属义肢。看起来这东西没什么用,但义肢里藏着一支小小的随身枪和三发子弹,这意味着如果卫士不检查你的义肢,你就可以带着枪支大摇大摆地走进教皇宫刺杀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