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动甲胄的历史要追溯到百年之前,当时教皇国刚成立不久,西方的霸主还是旧罗马帝国。各国的重骑兵还都穿着传统的钢铁甲胄,端着重型骑枪,火器配备只是短小的火铳而已。

旧罗马帝国的末代皇帝、暴君尼禄对蒸汽技术很感兴趣,坚信教士们搞出来的新玩意儿唯有在他的手中才能改变世界,于是他向翡冷翠派出了远征军,威震西方世界的黑骑士团。

屠城令早在出发前就下达了,尼禄皇帝根本没给翡冷翠的人们以投降的机会,没这种必要,他只是要蒸汽技术,至于翡冷翠,一把火烧掉就好。

清晨,黑骑士团走过雾气弥漫的原野,前方就是翡冷翠了。黑骑士们并未做多少战斗准备,而是议论着在战斗结束后如何分配漂亮女人。黑骑士团是当时最强的西方军队,可教皇国甚至连军队都没有。

忽然间,久经沙场的骏马竖起了马耳,眼睛里透出恐惧的光,甚至不敢嘶鸣。战无不胜的黑骑士团在荒野上站住了,前方的雾气中,响起了金属的脚步声。

脚步声急速逼近,狰狞的黑影踏破雾气而来。他们背负着沉重的锯齿剑,后腰的黄铜喷管吐出浓密的白色蒸汽,黑色的大氅绣着火焰的纹章。他们挥剑穿过黑骑士团,就像死神挥舞镰刀经过生命的麦田,肆无忌惮地收割,背后涌起冲田的血泉。

那一天,威震列国的黑骑士团彻底覆灭,几乎没有生还者。

魔神们摘下染血的面罩,年轻俊美的面孔在朝阳中熠熠生辉。他们高举染血的重剑喊道:“哈利路亚!神施火焰与我们的剑上,将一切逆神者化为焦炭!”

这是机动甲胄第一次暴露于世人面前,骑士们自称“炽天铁骑”,而那种以蒸汽为动力的新型甲胄被称作“炽天武装”。

弥赛亚圣教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胄的神秘兵团!弥赛亚圣教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胄的神秘军团!!弥赛亚圣教拥有一支身穿机动甲胄的神秘军团!!!

消息在几个月内传遍各国,君王们从宝座上起身,惊呼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世界顶级的机械师聚集在罗马开会,半具机动甲胄的残骸被送往罗马大学的研究所,在那里它被仔细地拆解开来,技师们也惊呼道:“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那是跨时代的战争武器,机械师们说它属于几百年乃至千年后的未来,但弥赛亚圣教提前将它们造了出来。它的外部覆盖着青铜和精钢叠合打造的甲板,内部用秘金和秘银制造的小型化的助力机械,以高纯度的红水银蒸汽驱动。

教皇国的新技术不仅可以用来造福世界,也能够化为致命的武力。

就在各国发了疯似的研究炽天武装的同时,教皇国已经高速地行动了起来,之后的几年里,炽天铁骑横扫西方诸国,连续粉碎诸国的军队,君王们纷纷跪在教皇面前忏悔,表示臣服。

最后,骑士们冲破了罗马城的黑铁巨门,宣布尼禄皇帝为异端,将他烧死在火刑架上,罗马帝国的半数土地被纳入教皇国的版图,另外一半则宣布效忠教皇,成立了新罗马帝国,定都于君士坦丁堡。

从那一天开始,教皇国统治西方的时代正式开始。

如今机动甲胄的技术已经传遍各国,通过拆解和仿造炽天武装,各国都组建了自己的骑士团,精英战士们穿上这种超级甲胄就能独自对抗军队。虽然其间也出现过巨型机动傀儡普罗米修斯这样的异类武器,但机动甲胄依然是最主流的决战兵器。

而机动甲胄的巅峰仍是教皇国的炽天武装,那种甲胄由教皇国的核心技术机关“密涅瓦机关”制造,造价极其高昂,数量极其有限。

上校这种手眼通天的人也别想搞到炽天武装,哪怕是废品都不可能流入黑市。装配了双蒸汽核心的屠龙者,在观众眼里是耗费重金打造、独一无二的机械,但若是跟炽天铁骑相比,就像在街头摸爬滚打战无不胜的混混遇到了荷枪实弹的职业军人。

早在三十年前,炽天铁骑就搭载了三枚蒸汽核心,爆发状态下的出力高达惊人的6000马力!这意味着即使不考虑骑士的战技和甲胄工艺的差距,光凭压倒性的功率,一名炽天铁骑就能同时对抗四个以上的屠龙者。

全世界都为炽天铁骑心动,尤其是女孩,据说每具狰狞的甲胄里都有一位英俊的年轻人,他们在战场上是所向无敌的战争机器,私下里却是谨守骑士道的美男子。

炽天骑士很少把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外,所以美不美倒是无法确定,但另一个相对可信的传闻是,炽天铁骑其实是一支由男孩组成的军队,某些人戏谑地称他们为“铁甲童子军”。

通常他们在16岁便成为侍从骑士,经过两年的考验,18岁便可穿着甲胄踏上战场,22岁从炽天骑士团退役,转入其他军事部门。

谁也不知道教廷为什么要为炽天骑士团设置这样的规则,但恰恰是这支有年轻人,甚至是男孩组成的军队为教皇国扫平了西方世界,听闻“炽天铁骑”这几个字,朝廷的敌人都会不寒而栗。

在斯泰因重机组成的车流中有一辆显眼的白色装甲礼车。它出现的时候,城墙上看热闹的人都安静下来。骑着斯泰因重机的白衣修士方阵作为那辆礼车的先导,修士们沿路抛洒圣水和白色花瓣,骑兵们在道路两侧列队,手按剑柄昂首挺胸。

礼车在距离马斯顿不到两公里的山坡上停下,威严的圣者从车上下来,他头戴白色圣冠,手持黄金铸造的十字法杖,遥望马斯顿,唱出祈福的圣言。数百面纯白的旗帜簇拥着他,像是一片白色的海洋,每面旗帜上都用金线绣着玫瑰纹章。

城墙上的人们,还有上城区的很多人都能看到那位圣者的身影,他们的住宅位置更高。

礼车上的蒸汽音管吹出庄严的弥撒音乐,仿佛神的祝福从天上降下,落在马斯顿城中每个人的身上。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沉默了几秒钟之后,人们纵声高呼,他们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

那辆配备重型装甲的白色礼车名为“阿瓦隆之舟”,是教皇博尔吉亚三世的座驾,教皇博尔吉亚三世亲临马斯顿,正对这座城市施以祝福。

虽说如今是中立国,但马斯顿在历史上一直属于西方国家联盟,马斯顿本地人多半人都是弥撒亚圣教信徒,他们亲耳听到教皇的祷告,倍感殊荣,便半跪下去,在胸前不停地画着十字。

教皇是弥赛亚圣教在宗教意义上的最高领袖,是选举出来的、最虔诚的红衣教主,号称“神之代行者”,这个称号意味着他代行神在人世间的工作。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米内也跟着大家一起呼喊。

他倒说不上多么虔诚,可作为一个爱凑热闹的家伙,他觉得喊几嗓子便等于自己加入了这场隆重的祈祷,之后有跟兄弟们吹牛的资本。

每个人的心中都被莫名其秒的宗教热情充斥着,唯有一个人,他虽然也遥望着教皇,却没有跪下。那是西泽尔,他坐在车厢的最后一排,坐得笔直。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里,唯有这个十八岁的平凡男孩摆出了和教皇平等的姿态。教皇旗帜上的黄金玫瑰纹章映在他的眼睛里,像是金色烈火燃烧在黑暗的井底。

第四章·猫

铛铛车抵达机械学院站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因为是一所寄宿制的学院,所以十一点就会关闭校门,米内原本还担心回不了校舍,可竟然有人在车站等他们。

雨已经落了下来,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月台上,打着一柄巨大的黑伞,一身白色制服,梳理整齐的金色短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本该是个让人心生亲近的男人,可米内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到猫,就差用大衣把脑袋包起来了。

那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教务长,庞加莱。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管教学生。

庞加莱是学院四年前从外地招募来的,英俊挺拔,风度翩翩,还是名出色的剑手。据说曾是名门的剑术教练,年纪只有区区的二十六岁,单身未婚,很多女孩都暗自对他动心。

他显然是位合格的教务长,在女生那里占尽优势就不必说了,无论多么娇气和傲气的女孩,只要进了庞加莱的办公室都会老实起来,扭扭捏捏地拎着裙摆行礼,完全不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模样,而男生却在他面前倍感威压,虽然庞加莱总是温和地笑着,可你就是不敢对他不敬。

教务长大人亲自在车站等他们,只怕有些不好的事情在等他们了。

“欢迎返校,先生们,”庞加莱扬手冲他们打招呼,“你们在下城区的战绩我已经听说了,盘口1:17,一一击放倒腓特烈少爷,可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英雄出自我们的学校呢。”

“完蛋了…给教务长知道了…”米内战战兢兢地说,“我老爹会打死我的!”

赌博原本就是违反校规的,参与暴力格斗的罪名更大,至于穿上甲胄登台把对手打得满地找牙的西泽尔…是该严重警告还是立即开除?米内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说起来也怪,上下城区之间其实并不怎么来往,清贵的王立学院更是不太管围墙外的事,可刚刚发生在下城区地下赌场里的事,好像就有人写成了报告放在了庞加莱的办公桌上,连盘口都写得清清楚楚。

“没什么可奇怪的,如果不是十字禁卫军过境,你们的所作所为也许不会为人所知。”庞加莱领着他们去自己的办公室,“可谁叫城里戒严了呢?市政厅命令封闭学校清点学生,我点来点去少了两个,四处一打听呢?我们的高材生西泽尔先生已经是下城区黑市赌场里的英雄了。”

这件学院是纯白的城堡式建筑,四面是围墙和建筑,里面是大片的绿地,校园里随处可见百年树龄的月桂树和樱桃树,古老的教堂位于校园的正中央。最初它是一所神学院,后来才改为机械学院,因此教堂很大,蔚为壮观。

此刻校园里空无一人,大雨落在屋顶沙沙作响,未来的米内男爵心中悲凉,似乎自己是战败的俘虏正赴刑场。

庞加莱在办公室前停下了脚步:“米内先生,你可以回去休息了。今夜情况很特殊,市政厅已经下令,没有许可的人不得外出,所以老老实实地待在校舍里为好。”

米内如闻大赦,惊喜地抬起头来,看到身边的西泽尔,脑袋又沉沉地垂了下去。庞加莱带他们来这里,只让米内回校舍去,分明处罚的重点是西泽尔。按照义气的原则,米内此刻应该跟兄弟共同承担,可也有人说能救一人是一人,每条命都是弥足珍贵的…米内心里很是纠结。

“米内你回去吧,不用陪我。”选择拍拍他的肩膀。

“我…”

“今天你已经帮了很多忙了,再见。”

庞加莱推开办公室的门,西泽尔走了进去,庞加莱进去之后门就关上了,把米内留在了外面的风雨中。

皮革制的沙发,橡木质地的大书架,墙上挂着巨幅的世界地图,熨烫整齐地制服挂在衣架上,还有蓊蓊郁郁的盆栽摆在大办公桌上,这是间很优雅的办公室,办公室的主人自然也是优雅的。

大家对庞加莱的背景一直有点好奇,据说他之前是私家剑术教练,可他在衣食住行方面品位0很高,剑术教练虽然也生活在贵族圈子里,却是伺候人的工作,那样的工作能熏陶出这么优雅的男人来么?更叫人赞叹的是他的见识,似乎旅行过很多地方,天文地理方面的东西信手拈来。

有人说以庞加莱的能力,别说管理一座校园了,给他一座城市他都没问题。可庞加莱说自己对工作无甚追求,又很喜欢马斯顿的温泉,这才接受了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教务长的职位,别的地方给的薪水再高也不会考虑换工作。

庞加莱拉亮了台灯,灯上罩着玻璃马赛克的灯罩,他自己在色彩纷繁的灯光中坐下,示意西泽尔坐在对面的皮椅子上。本该是教务长严厉呵斥害群之马的场合,可庞加莱并无怒容,打量着同样沉默的西泽尔,似乎充满了好奇。

“我想,校长很愤怒吧?”最后还是西泽尔打破了沉默。

“当然咯,你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你被教授高阶的机械知识,本该成为某个国家的机械局官员,或者成为教授,帮助设计最新的机动甲胄。可你却把学来的知识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庞加莱摇摇头,“这对我们学院来说,是件有损名声的事。”

“我明白,”西泽尔微微点头,“这不是上等人该做的事。”

“是啊是啊,”庞加莱从桌上拿起一张纸,那是一份成绩单,西泽尔的成绩单,“从成绩上看你可真个好学生呢,虽然各科老师都不太喜欢你,但迫于无奈给你高分。机械原理、机械设计、蒸汽动力学、炼金学、神学、诗歌、钢琴…都是满分,剑术和体育差一点,不过那是边缘课程,不重要。以这样的成绩,你原本有机会成为你这一届最优秀的毕业生,前途无量,可今天你惹了大麻烦。不想为自己辩护么?”

“不用辩护,我知道我做了什么,您也知道我做了什么,事实放在那里,无法辩护。”西泽尔淡淡地说。

“这点也跟老师们的评价一样,‘独来独往,个性孤僻,没有朋友,在交流方面缺陷明显’。”庞加莱念着成绩单上的评价,“你是那种被放在悬崖上也不会为自己求情,而是会转身跳下去的人么?你这次面临的可是开除的处分。”

“您不会开除我的。”

庞加莱一愣:“我没听错吧?你是在挑战教务长吗?你是觉得教务长无法开除你?”

“根据校董会制定的规矩,无论是校长还是教务长,都无权独自决定开除一名学生。开除学籍必须遵循校规。而校规中关于赌博的规定只有第三条第二项:‘凡在校内校外参与赌博的学生,无论情节轻重,均应处以十五日以上三十日以下的义务工作处分。’暴力行为当然是可以开除出校的,但我并没有暴力行为,我没有伤到腓特烈少爷,我只是伤了他的甲胄,这不违反校规。”

漫长的沉默后,庞加莱忽然笑了:“精彩!精彩!不愧是让所有老师都头痛的西泽尔!我想你对校规一定倒背如流吧?背熟了才知道怎么违反。”

西泽尔没说话,以他的说话习惯,不否认就是默认。

“不过你可真是给我惹了麻烦,校长想开除你,校规却不支持,就让我来想办法。”庞加莱挠头,“校规虽然能短暂地保护你,但校方未必没有办法收拾你。据我所知你在学校里勤工俭学对么?负责维护各种教学用机械设备。勤工俭学方面你还是蛮认真的,这说明你还是蛮缺钱的。但勤工俭学的学生必须品性良好,校长大可以说你品行不端,取消你勤工俭学的资格。”

“校长不会这么做的。”

“你对自己真是信心十足啊,西泽尔先生,”庞加莱哑然失笑,“说说你的理由,为什么校长不敢取消你勤工俭学的资格?”

“因为没人愿意干那份工作,如果我不做的话,很多教学机械就会被丢在库房里慢慢生锈,那会造成更多的成本。”西泽尔说,“每年申请那份工作的学生只有一个,就是我。”

“喔!”庞加莱也无话可说了,两个人就此沉默起来。

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庞加莱的助理推门进来,把一枚黑色的信封放在了办公桌上:“刚刚有人派信差送来的,加急信件,说请您务必立刻看一下。”

庞加莱拿起那枚信封,在台灯下快速地晃了一下,神色微微变化。那似乎是一封很重要的信,但庞加莱却没有立刻拆开的意思。

“今晚我还有些工作,你的问题留到下次再谈吧。”庞加莱把黑色信封和成绩单收拢在一起,“你是个很有前途的学生,别毁了自己。”

“谢谢教务长。”西泽尔站起身来,把沉重的钱袋放在庞加莱面前。

“校规上没说赌博赢来的钱得上缴,自己收着吧,有了这笔钱你就不用勤工俭学了,能像那几位大少爷一样潇洒地花钱。”庞加莱耸耸肩。

“这是我和我妹妹下一年的学费,今天是缴费的最后一天。”西泽尔说。

庞加莱一怔。收学费确实也是他这个教务长的工作,但对缴费的截止日期他也没什么概念。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学生多半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父母会开具转款用的汇票送到财务老师处,不涉及什么现金往来。像西泽尔这样拿出沉甸甸一袋子金币来缴款的,庞加莱还真没遇到过。

“难道你是要赢这笔钱来缴学费?你的家里人没寄钱来么?全靠你自己支撑?”庞加莱有些诧异。

他知道西泽尔在钱上不宽裕,否则也不必勤工俭学。但这间学院的学费极其高昂,可不是靠勤工俭学能够解决的。其他勤工俭学的学生也都有家里的经济支持,自己赚的钱都用来补贴生活和社交,在这间贵族学院里,社交是很重要的一环,多数学生都家世不凡,你结交的同学将来都会对你有所帮助。

“学费本该从翡冷翠寄来,可现在都四月份了,账上还没看到钱,大概被停了吧。财务老师说再不支付就得办退学了。”西泽尔说,“所以弄到钱对我来说更重要。您刚才说悬崖,钱才是我的悬崖。”

这个男孩用平静的语调,平静的面孔,说着自己的“悬崖”,而他的悬崖对于这间学院里的其他学生来说,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庞加莱再度打量起这个清寒的男孩,若有所思。

“如果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你本可以告诉我。作为教务长,我可以延长你的支付期限,也许到时候你的学费就寄来了。”

“有人跟我说,在你还能爬行的时候,千万不要靠在别人肩膀上行走,因为别人总会把你扔下的,那时候你可能爬都爬不动了。”西泽尔轻声说,“但还是谢谢您。”

“谁跟你说的?真是残酷的话啊。”

“我原来的老师。”

“你家里…缺钱么?”庞加莱问。

“不,他们只是把我忘了。”西泽尔微微鞠躬,“告辞了,教务长先生。”

西泽尔转身出门,庞加莱坐在灯下沉思。他忽然起身,拉开了办公室的侧门。门后是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档案室,一排排柚木质地的大型书柜,上通屋顶。百年来的学生档案都保存在这里,数万个棕色的档案袋中,这枚黑色的档案袋显得异常突兀。

西泽尔的档案袋竟然是漆黑的。

吹去浮灰之后,他带着那个档案袋返回办公桌边,就着台灯的侧光,银色的天使暗纹从黑色的背景上凸显出来。这是某种特殊的印刷油墨,混入了金属碎屑,只在特定的角度下才能看出隐藏的纹路。

天使长着六枚羽翼,两枚遮眼,两枚遮脚,两枚用来飞翔,被漆黑的烈焰所环绕,眼瞳中却是一片空白。

档案袋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除了姓名年龄身高血型,此外全是空白,家庭成员一栏也是空白,根据这份档案,这个男孩在世界上根本一无所有,连妹妹在法律上都不是他的亲人。

“异端审判局…”庞加莱轻声说。

他认识那个名为“黑天使”的纹章,那是某个令人敬畏的机关——教皇国异端审判局的标记。

这个机构专门负责宗教事务,人数极少,权限极大,对于那些可能威胁到弥赛亚圣教的危险分子,他们有权抓捕和审判,甚至直接抹杀。他们给西泽尔的档案用上了黑天使封套,是在警告浏览这份档案的人不要试图过多地探寻这个男孩的过去。

可西泽尔转来这里的时候才16岁而已,一个16岁的男孩,何以能威胁到弥赛亚圣教呢?

庞加莱若有所思,他左手拿着那枚黑色的信封,右手拿着西泽尔的档案袋,翻转的时候,一模一样的银色天使徽记在灯下闪而复灭。

西泽尔推开校舍的门,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

马斯顿王立机械学院的校舍由几栋独立的建筑构成,男生和女生分开居住,但所有的建筑都可以通往中央的会客厅,这是学生们社交的地方,格局和大贵族家的客厅类似,蓝色描金的合欢花壁纸,墨绿色的羊毛地毯,家具用高级的白橡木制作,大厅顶部中央悬挂着水晶吊灯。

平时会客厅并没有这么热闹,几个有势力的学生社团控制着会客厅的使用权,若不加入这些社团,你就会被礼貌地请出去,漂亮的女孩例外。

但今晚很多学生都聚集在会客厅里,沙发和长凳都挤得满满的。社团领袖们也都在,他们占据了最关键的几张单人沙发,社团成员们围绕着领袖,听他们讲国家大事。通常社团成员们对这种话题是不感兴趣的,但今天十字禁卫军过境,亲眼看见那雄壮的铁之骑兵流后,他们也兴奋起来。

这样的军事调动最近发生了好几次,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社团领袖们也很乐意在此时炫耀一下自家在政界和军界的地位,把从长辈那里听来的消息加以渲染,侃侃而谈。

女孩们另外围坐一圈,军事和政治她们都不关心,她们在意的是今年的仲夏夜庆典还会不会按期举办,以及庆典上该穿什么样的舞裙。

每年的仲夏夜庆典都是展示自我的最佳时机,女孩们会戴上家传的首饰,穿上特意定制的舞裙,等待心仪的男孩来邀请自己跳舞。那时你的舞裙是否时尚,你戴的首饰值多少钱,便可看出你的家世身份,所以仲夏夜庆典对女孩们来说是另一种竞技场。

学生会主席,这所学院的校花之一安妮定做了一件舞裙,刚刚寄来,立刻就穿来会客厅给亲近的女生看,及膝的素纱裙,用昂贵的蝉翼纱缝制,搭配白色的高跟鞋和月光石的项链,原来就高挑的安妮看上去格外的亭亭玉立,女生们围着她啧啧赞美,羡慕和嫉妒兼而有之。

西泽尔贴着墙走,远离人群。

他既没有加入社团,也不是校内知名美女,所以总是自觉地不进入会客厅。平时学生既可以穿越会客厅进入各自的校舍,也可以走别的出入口,但今夜情况特殊,别的门都被锁了,他不得不走会客厅的通道。

他的脚步很轻,可还是有人发现了他。

“我说谁呢,匆匆地来匆匆地走,这不是甲胄格斗场上的勇士西泽尔么?让我们以隆重的掌声欢迎英雄归来。”法比奥公爵家的长子手持细长的手杖,遥遥地指着西泽尔的背影。

法比奥少爷担任会长的“假面骑士兄弟会”在社团中排名第一,他的家世在这帮贵族学生中也排在第一,作为长子,他有希望成为一位真正的公爵。

法比奥少爷的体育成绩名列前茅,腿脚当然没有问题,但他说这支手杖是查理曼国王的恩赐,象征了法比奥家的荣誉,走到哪里都带着,多数时候像马鞭那样夹在腋下,进门则潇洒地扔给仆人。

荣誉不荣誉的其实不重要,法比奥少爷是觉得这样比较有气派,令他在少爷的派头上增添了老爷的威严。

老大开腔了,兄弟们当然鼓掌,可是西泽尔既不停步也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