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笑了一下:“原来是二皇子殿下。”这可真是在劫难逃了,来的,竟然是三公主和四公主的哥哥,天帝之子,二皇子。
这位二皇子,她作为雪霓的时候,有过一面之交,记得他向来是个与世无争的人,脾气很好。当苏绾之后,也曾在四公主的婚礼的远远见过他一面,知道他曾经和北辰星君关系不错,也知道他曾经一锤砸死了那只小寄居蟹,却不知道,他到底会把她这个和他有着“杀妹之仇”的所谓妖女怎么办。
第48章 旧香
二皇子笑道:“你好像很害怕我?”
苏绾硬撑着爬起来坐好:“你若是要拿我出气,来就是了,只求给我一个痛快。”她没有浪费精神和他解释事情的经过,因为她知道根本就无法解释清楚,在这些人的眼中,何曾有过什么对与错?有的只是利与欲。
“你就这么想死?”
“后面追兵无数,迟早都是死,与其被他们凌辱,不如死在你手里还要好一些。”
二皇子笑了笑:“你怎知我就不会凌辱你?”
苏绾被问住,难道说凭直觉吗?直觉一向都是靠不住的。她只好把目光投向远处飞奔而来的各路人马,挤出一个笑容道:“他们面目可憎,你长得还不错,我死了心里也要舒服点。”
二皇子挑了挑眉,叹了口气:“既然你这般信任我,我就成全你。”袍袖挥过,一把金色的大锤迎风涨大,直直朝着苏绾砸下来。
炽热的热风刮得苏绾一阵头晕,她失去意识之前,只记得远远地有人喊道:“就知道那妖女逃不了,二皇子果然英明。”又听得身边有人温吞吞地道:“把我的锤子给打扫干净了,啧啧,砸得一点都不剩,真是脏,这兵刃实在有违天和。”
有人欢呼,有人七嘴八舌激动地说,要重新做个圈套引北辰星君入彀,她听得这一句,突然就放松了,他到底没死,接着就逐渐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只是想,她竟然如此容易就死了,怎么也没感觉到一点疼呢?她死了,北辰星君又要当鳏夫了。假如他没死,能逃过此劫,会不会和从前一样,锲而不舍地追寻她的魂魄?
“苏绾,苏绾,你醒醒。”耳边一条声音不停地呼唤着,令苏绾烦不胜烦,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刚睁眼,就看见明珠一张放大了的脸上满是焦急,看见她醒过来,喜极而泣,哽咽不能语。
“你也死了?这是在哪里?”苏绾伸出一根手指去戳明珠的脸,想探探虚实,谁知手竟似有千斤重,根本举不起来。她叹了口气:“我是被镇住了吧?连手指都不能动弹了。”
“在你千心莲华化成的宅子里。”明珠瞪了她一眼,轻轻拍了她的头一下:“你个傻子!自己死没死都不知道。”此刻的明珠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仿佛在小石屋中那个木讷生硬的人从来不是他。
苏绾摸摸头,完好无损,不由疑惑道:“我明明记得我是被二皇子一锤打死的。你怎会在这里?你不是和芷风在一起么?他怎会放你出来?”
明珠摇头:“没有,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完好无损地躺在那里,就像睡着了一样,身上的法宝一件不少。”
那日他看见苏绾被那古怪人带走,便偷偷让小白飞去圣灵殿报信求救,谁知被未已识破,要取他的命。关键时刻,圣灵循着蛛丝马迹赶了来,将他救下。
圣灵又与未已大战了一场,两败俱伤。未已遁走,圣灵则去寻了东煌星君。他另有事要做,便没跟圣灵一道去。后来有个声音跟他说,让他来西海救苏绾,他就来了,结果真在西海边上捡到了苏绾。
好吧,虽然不知哪里出了差错,但就算她真的没死吧。苏绾咧嘴笑了笑,转而问道:“小白呢?你知不知道大人的消息?他们要设圈套害他呢。”
明珠笃定地道:“大人还是没有消息,但我知道,他还在就是了。天宫又请了几位厉害人物来坐镇,日夜搜索提防他。你不要太担心,大人早有安排,他不会轻易中计的。至于小白,传递消息去了。”
“给谁传递消息?”
“嗯,大人的一个故友,很快就来了。”明珠语焉不详。
苏绾突然翻了脸:“明珠!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顾惜我们的情份,就老实交代!”
明珠为难地道:“我答应过大人的,现在不能说。你只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就是了。”
苏绾眯起眼睛,愤怒地道:“你跟在未已身边,听他的话来骗我,只怕也是听了源子韶的话吧?他那日去摘什么实心果,也是故意的?那件真正的金缕衣是不是就穿在他身上?太过分了!他把我当成什么了?”
明珠吓了一跳:“你不要乱说!大人巴不得将你裹得严严实实,又怎会舍得从你手中拿走金缕衣?金缕衣之事,实在是出乎意料,是芷风的主意,我没法子,只好听他的安排做了那件事,和大人没有半点关系。我之所以守在芷风身边,一个是为了确定他的行踪,一个也是为了就近保护你。”谁知两件事都出了差错。
“金缕衣真的不见了?哄我的吧?”果然是要诈才诈得出真话的,苏绾装出一副怀疑的样子,“你们别是又瞒着我搞什么鬼吧?又要等到水落石出,无法抵赖了才肯说出来?”
明珠黯然道:“我真的是不知道金缕衣到哪里去了。若是能找到,给你或者大人穿着,那样我也能放心点。”
苏绾喃喃地道:“我穿着那东西也不起什么作用,不但保护不了,还让别人夺了去,引起多余的麻烦。早知道不如给他穿上,也能让他更厉害些。
明珠,你还不知道吧,我其实是雪霓,并不是殷梨,却还是偷偷爱了他几千年。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就算是我不能帮上他什么忙,也让我能远远地看着他,他要死,或是要活,我都陪着他一起。你明白吗?”
明珠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长叹一声:“我知道了。”
苏绾信心十足地道:“我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的记忆苏醒了,我会很快变得很强。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等我好起来,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明珠低头抠着衣角,低声道:“那你安心养伤,然后再说吧。”见苏绾还要继续说,他温柔地笑了笑:“不要着急,反正现在你也不能起身是不是?”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小白从窗子里钻进来,一扇翅膀落到苏绾枕边,亲昵地拿头擦了擦她的脸,明珠起身挤出一个笑:“故人来了,你可别任性。”
“什么故人?”苏绾抬眼一瞧,只见一条瘦高的身影立在门口,遮去了大半光线,微风从他淡紫色的锦袍上吹拂过来,淡淡的紫藤花香顿时盈满整个房间。
“琼舞?”苏绾似觉得有些惊讶,又觉得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苏绾,你们谈。”明珠望着琼舞施了一礼,静静退出房间。
琼舞对着明珠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明珠刚才坐的地方,淡淡地看着苏绾,不发一言。他比从前清瘦了一些,皮肤更白,原本就是重瞳的眼睛显得更大更黑,嘴唇显得更红,越发地妖冶,只是表情却是冷淡之极,与这张脸很是不符。
苏绾有些窘迫,她能明显地感觉到,琼舞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用那种戏谑的口吻和她调笑,也不会再霸道而理所当然地和她说那些话,她和他之间,自从他挨了她那两梭子之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沉默半晌,琼舞轻轻吐出一句:“我来接你去恶魔岛。你现在可以走了么?”
去恶魔岛?苏绾环顾一周,不见明珠,莫名地心慌起来:“明珠!明珠!”
外间静悄悄地,听不到明珠的回答。苏绾扭头催促小白:“小白,你去看看明珠到哪里去了?让他立刻进来!”
小白看了琼舞一眼,挪了挪爪子,却不想动,苏绾大怒:“我让你去喊明珠,你没听见吗?懒鸟!”
小白懒懒地拍了拍翅膀,飞了出去,苏绾愣怔地看着窗外,窗外风光明媚,阳光灿烂,北辰星君说得没错,千心莲华的确是个好东西。
“既然精神十足,那便是可以走了。”琼舞站起身来,对着苏绾伸出手。
苏绾惊慌地喊道:“小白,小白,明珠呢?怎么还不来?”
小白停在窗口,耷拉着脑袋,悲悯地看着她,明珠已经走了。他大概又是去帮北辰星君做事去了,却要她跟着琼舞一起去避祸。这不是她要的,苏绾突然之间,觉得自己被人抛弃,孤苦无依,她使劲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琼舞目光闪闪地看着她,道:“想哭就哭吧,被人抛弃的感觉不好受。”
苏绾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才被人抛弃了,你才想哭。”
琼舞冷笑了一声,别过头:“你不要以为,当年你兴之所至,为我治过一回伤,我就可以任由你糟蹋。你救过我一命,我也挨了你两梭子,扯平了。现在我们就是合作关系,不要给脸不要脸。”
苏绾愣了一下,以前的她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起,但现在的她却不能。她不能忘记神魔大战的时候,她作为雪霓,在揽天宫下救下的那个失去母亲,嚎啕大哭的娃娃。一转眼,那个小娃娃已经长大成了翩翩美男子,而她却已经轮回几次,早就物是人非了。
苏绾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我们合作什么?”
琼舞低着头,盯着他那双漂亮白皙的手掌看:“既然源子韶没有告诉你,我便来告诉你。我和他商量,我帮他找齐殷梨花树还有那枚追魂铃,把未已赶回蛮荒古底去,他助我重建魔界。既然他已经去做了,我也不能食言,便帮他将你的伤养好,再把那两件东西给你,助你把未已赶回去。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绾沙哑着嗓子道:“没了,走吧。”明珠已经走了,北辰星君在哪里,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一直以来他们都是瞒着她的,就算此刻她完好无损地追去,也不见得就能找到他们。既然还有事给她做,她便尽力将未已除了吧。
琼舞无所谓地一笑:“不好意思啊,你成了这副模样,我只好得罪了。”言罢弯腰将苏绾抱在怀中,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往外走去。
小白见他紧紧抱着苏绾,心中颇不高兴,恨恨地瞪着他,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振翅跟在他身后。二人一鸟走出千心莲华,琼舞道:“你收了你这宝贝罢。”
苏绾默念咒语,那座美丽的院子顿时化作小巧美丽的莲花,自动飞回她的腰间。琼舞抱起苏绾踏上云头,化作一道青光向海天相接处飞去。
琼舞的怀里又暖又香,苏绾疲倦之极,迷迷糊糊地,仿佛又回到了在蓬莱岛的那些日子,那个时候,他还是青萝,是她的好姐妹,他对她那么好,那么体贴。她的头在他手臂上寻了个舒适的地方,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有叹息声幽幽怨怨,不绝于耳。就算是在梦中,这声音也让她回到了从前作为雪霓时,对北辰星君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那种心情,由不得的皱起了眉头,心酸难忍。却有手指轻轻柔柔地将她的眉头抚平,在她的脸颊眉尖唇边流连不去。是夜,海风转了性情,整夜低唱婉转,幽幽咽咽一直到天明。
苏绾醒过来的时候,只见自己躺在一张又大又软的大床上,透过雪白的鲛纱绣花帐幔,隐约可以看到窗口一串五彩贝壳串成的风铃随风飞舞,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她惊觉身上的伤痛已经好了大半,便探手去拉帐幔,刚拉开一条缝,旁边一个少女呼地起身,将帐幔挂起,惊喜地道:“哎呀,陛下的功夫没有白费,你果然在这个时候醒了。我这便让人去和陛下说。”
她拍拍手,门外悄无声息地俯下一个小丫头:“姑娘有何吩咐?”
少女道:“去请陛下来,就说苏姑娘醒了。”
苏绾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少女:“水颜?”正是当日在揽天宫中,她遇到那位由鸩鸟化作的少女水颜。
水颜微微一笑,快言快语:“是我,要不要进点补神的汤药?陛下早就命人熬好了,就等着你醒来给你进补。这药乃是精心搭配,许多味灵药都是世间罕有的,花了我家陛下许多心力,保证你药到伤除。”
苏绾垂眸道:“好。麻烦你取来。”
水颜自小桌上端起一碗汤药来,摸了摸碗沿,笑道:“陛下时间算得准,不冷不热刚好。”又絮絮叨叨地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是我家陛下一整夜不眠不休地用他自身的真元为你疗伤,等会儿你可别忘了谢过我家陛下。”
水颜每一句话都不肯离了琼舞,苏绾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却也只得装晕,埋头苦干那一碗苦得难以下咽的汤药。药是好药,一入了喉,便有一股柔柔的暖流自胃部缓缓流向她的四肢百骸,暖洋洋地好不舒服。
水颜又取过温水给苏绾漱了口,扶她躺下:“你别看自己好了许多,实际上还弱着呢,得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完全复原。”
苏绾应了,道:“你可看见我那只玉鸦?”
水颜笑道:“它和我家陛下在一起。”
苏绾奇怪之极,小白和琼舞向来合不来,怎地此次竟然混在了一起?
水颜纵身跳起跑出:“陛下来啦,我去接他。”她在门口与琼舞低声说了几句话,紧接着琼舞一身华袍,慢吞吞地独自走了进来,立在床前看着苏绾淡淡地道:“你感觉如何?”
苏绾低声道:“多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琼舞脸色一冷,垂了眼帘道:“合作互利罢了,你快些好起来,我也好早点把东西给你,把事情了结。”
他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苏绾有许多话也不好说出来,只得应下。琼舞立在那里,也不走,也不说话,只把眼睛看着窗边那串风铃。
苏绾绞着被子道:“你的伤,好些了么?”
琼舞冷笑道:“时隔那么久了,若是还不好,今日你岂不是要看见我的尸骨了么?”
苏绾哑口无言,只得低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琼舞冷哼了一声:“你说再多的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的。”
苏绾无奈,顾左右而言他:“我听水颜说,小白和你在一起。”
琼舞狠狠一挥袖子,转身往外走:“三天之内,你必须好起来,我可没时间没精力等你。”
苏绾透过窗子,看见水颜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拉着琼舞的袖子不停地说什么,他却是不耐烦地吼了水颜一声,径自走了,只剩下水颜红了眼圈站在院子里发愣。
不多时,一阵鸟儿搧动翅膀的声音从窗口传来,小白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停在窗口,左右张望,眼看四周无人,才欢喜地直奔苏绾而来,停在她的胸前,讨好地要将嘴壳去擦她的衣襟。
苏绾翻了个白眼,将它拨到一旁:“死小白,不许在这里擦。你刚才到哪里去了?你什么时候竟然和他那般好了,是不是也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小白无所谓地理理羽毛,道:“什么呀,那家伙将我关了起来,你要为我报仇。”
“他为何要关你?”
小白瞅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道:“我和他彼此看不惯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快点好起来吧,把未已的事情解决好了,我们好去找大人。”
它是气不过琼舞搂了苏绾一个夜晚不放手,与他打架,才被报复地关了起来,还被扣了一顶干扰他为苏绾疗伤的帽子。它想,琼舞说不定就等着让它告诉苏绾,他对她做了些什么呢,它偏就不如他的意,让苏绾什么都不知道。看他怎么办。
第49章 拥抱
恶魔岛很大,同是海岛,却不同于蓬莱岛那么温润秀美,别有一番壮丽的美。它的西南角有火山,不时地冒出几缕黑烟,喷出几股血红的岩浆,南边和北边是茂密的热带雨林,无数奇花异草长在其中,琼舞等人的行宫住房就建在其中。东边则是一片金色的沙滩,坐在沙滩上看日出月落,算得上是美事一桩。
苏绾抱膝坐在沙滩上,貌似欣赏天边五彩织锦一般的绚丽的朝霞和初升的太阳,其实眼睛早就穿过了厚厚的云层,看向天宫所在的方向。这已经是她到这里来的第三天了,她的伤恢复得很快,现在几乎可以说是恢复如初。也许再过些时候,她整个人便会发生质的飞跃。
这得益于琼舞的那些珍稀的药,也得益于他将她放在雨林中,让她吸收了那许多草木精华,但最主要的,还是得益于他那夜抱着她,把自身的真元毫无保留地给她疗伤。他有一半是草木妖,和她的特质刚好契合,疗她的伤事半功倍。
尽管琼舞见了她都是淡淡的,昨日一整天,苏绾都不曾见过他一眼,但苏绾知道,他一直都躲在某处偷偷地看她。这一点,她从水颜的言谈举止中就知道了,她黯然地想,这样也好,否则她见了他,又怎么面对他?他要的,她给不起。
苏绾郁闷地抓起一把金砂,扬手扔进海水中,把手罩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啊……”小白在一旁正和一只海龟战斗,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声喊吓得直甩头,正要发脾气,却见苏绾神色凄然,似要哭出来,便缩了缩脖子,悄悄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四周,希望有什么人能突然出现,去宽慰宽慰她。
不想一回头就看见了琼舞立在一块礁石后,一动不动地看着苏绾的背影,目光沉沉,一脸的茫然,长袍被海风吹得如同翻飞的桐叶。小白严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被风吹了去,尽管它一直以来都不喜欢他,甚至讨厌他,敌视他,但它不得不承认,琼舞比许多真正的神仙更像神仙。
琼舞感应到小白的窥探,抬起眼皮,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小白刚升起的那一丝丝好感顿时被这一眼瞪得无影无踪,它对着他比了几个威胁和鄙视的动作,一心想要他如同往常那般,过来折磨它一番,好让苏绾看见,暴露出琼舞的真面目。
谁知此次琼舞却不上当,瞪了它一眼便不再看它,只盯着苏绾看。小白对于人之情事,大概明白了些,却不是很明白,它只觉得今日的琼舞很有些古怪,便挪了几步,换了个角度,方便自己看清楚琼舞的表情。
一看之下,它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琼舞的眼神,幽幽的,暗暗的,一点亮光都没有,它却仿佛看见,有许多细细的丝线从那里面钻出来,细细密密,丝丝缠绕在苏绾的身上。嗯,就像北辰星君要离开苏绾那一日的那种眼神一样。
小白突然愤怒起来,自从北辰星君交代它,要它跟在苏绾身边,照顾她,保护她的那一刻起,它就以她的保护者自居。这个妖魔,怎能用它家大人的那种眼神看苏绾呢?不许!只有它家的大人才能这样看苏绾。它“呱”地叫了一声,搧翅朝琼舞扑去,一口天火就喷了出去。
琼舞淡淡看了它一眼,伸出根手指,一道青气自他指尖逸出,很快就凝成了一张水样的薄膜,轻轻将它的天火隔绝在外,他冷冷地道:“若是还想留在这岛上,就滚开!”
他并没有威胁说要它的命什么的,就是说不要它在这岛上,不在这岛上,就意味着不能和苏绾在一起,这恰恰是小白最痛恨的。它怪叫了一声,双眼变得血红,身子瞬间涨了几十倍,打开翅膀飞在空中,不说遮天蔽日,却也威风凛凛。它愤怒地冲过去,打算用它锋利的尖喙和爪子撕破那层水样的薄膜,把琼舞漂亮得不正常的脸蛋挠几条血印子,看他还拿什么去迷惑人。
不等它冲过去,苏绾就在它身后道:“小白,你先回去。”
不理,我就不理,你个傻瓜蛋,不懂得什么叫欲擒故纵,装可怜吗?我冲,我冲,我抓,我啄,我挠,小白锲而不舍地冲撞着那层薄膜。薄膜纹丝不动,琼舞立在薄膜后,静静地看着它,神情淡然,目下无尘。
“小白!”苏绾怒了,“你不肯听我的话是不是?你眼里全然没有我是不是?你……”
不等她说出后面的话,小白已经冲天而起,一泡鸟粪拉下来,谁也不看,怒气冲冲地飞走了。飞了不多远,到底不放心,它又停下来,拖着肥胖笨拙的身子,悄悄走回去,藏在岩石后,偷看苏绾和琼舞到底在做什么。
只见琼舞已经走上去和苏绾立在一起,二人站得很近,低声交谈。似乎都是苏绾在说,琼舞垂着眼,嘴角噙着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一言不发。
小白见不得琼舞高兴,又想搞破坏,刚动了动脚,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正是那叫水颜的鸩鸟。她鄙视地看着它:“同为鸟类,我有一颗善解人意的心,你怎么就没有呢?你好歹也有一两千岁了吧?怎么就还没长大呢?”
小白闻言大怒:“你一只臭毒鸟,什么也不懂的凡鸟,不过机缘巧合才修成妖道,竟然敢和我比?”
水颜讽刺一笑:“是,我是一只凡鸟,是妖;你是神鸟,天生就与众不同,修的是仙道。但可惜的是,我早早就通了人事,你却还停留在孩童阶段,心智尚未发育完全。一个是神鸟,一个是凡鸟,差距却如此之大,如此一来,你更该羞愧而死才对!”
小白怒吼了一声,再顾不上去捣乱,一拍翅膀就朝水颜扑去。水颜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要把它引开,见它上当,嘻嘻一笑,化出原身一溜烟往林子里去,小白犹自未觉,紧紧追上。
在海边站着的两人闻声回头,苏绾苦笑道:“小白性子一直都不好,又被惯坏了,还请你多担待些才是。”
琼舞淡然道:“这有什么?不肯听话,打两顿就是了。再不济,拔几回毛就行,若是还不听话,就做玉鸦羹。”
他言语颇不配合,苏绾只好把话题绕回到原处:“未已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他诡计多端,我担心他又换副皮囊,跑出来害人,防不胜防。我们什么时候去拿殷梨花树?还有那只追魂铃……”
她每说一句,琼舞的脸色就冷一分,终于忍不住铁青着脸打断她的话:“你现在有多强?我可以把东西立刻就给你,但你能保证顺利把未已找出来吗?能保证不被人中途夺去?我可告诉你,这东西世间独此一份,若是失了,就再也没有了。你若是能保证,我立刻就给你啊?”
苏绾低声道:“你不是说有合作关系在,你会帮我吗?”
琼舞“哈”地一声冷笑起来:“就算我肯帮你,也要看你受不受这份情!”言罢转身就走。
苏绾一把拉住他的袖子:“琼舞!你不要这样。”
琼舞的身子僵了僵,背对着苏绾,冷声道:“我怎样?你看不惯是不是?不好意思,我向来就是这个样子。”
“你不要这样对我,我难受。”苏绾低声道:“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不好吗?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你对我这样好,但是……这世间有许多事,总是阴差阳错,难以如意的。我也不愿意这样,可是……”说到这里,她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讲,只得反复地说对不起。
琼舞呆立不动,良久才喟然长叹:“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也莫要说你辜负了我。你从来就不曾答应过我什么,又何来辜负一说?你当初,说的只是和我一起遨游天地间,并不曾答应过我别的,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寻烦恼罢了。你说得对,这世间的事,不如意的事太多,相见不如不见!”说完自苏绾手中一把扯下他的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绾在海边一直呆到中午水颜跑来寻她才回去。水颜边走边责怪她:“你也太任性了。这海边风大又潮湿,日头又猛,你就算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不要浪费我家陛下的药和真元才是!”
苏绾淡淡地笑:“你批评得对,我改正。”
水颜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要生我家陛下的气,他心里其实很难过,不过就是硬撑着不肯服软罢了。上次他回来,受了伤,不算很重,却仿佛要了他一半的命,他整日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不说话,半夜醒来就要喝酒。喝醉了就问我,他好不好看,他哪里让人讨厌?是不是因为他是妖魔,所以才不值得你喜欢?
你告诉我,苏姑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家陛下?那个星君,就真的那么好吗?几千年前,他不曾发现你的爱意,几千年后,他也没能给你幸福,反而让你受尽坎坷折磨,还不肯与你分担忧愁责任。在我看来,夫妻之间便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他并不是良配!”
水颜说到最后,语气分外严厉。尽管有些见识过当年那场神魔大战的老妖心中害怕北辰星君等人,但在她们这些新生一代的妖魔看来,琼舞是这世间最美好,最厉害的,谁也比不上,他就是太阳月亮一般的存在。
苏绾沉默片刻,道:“两个人的事,哪里是单纯一个好或者不好就能概括全部的?你家陛下真的很好,待我也是这世间少有的好,可我们相遇太晚了,我实在无以为报。至于说到我夫君北辰星君,你说得对极,夫妻之间应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所以我不会看着他受苦受难,自己却躲在一旁悠闲的。哪怕就是死,我也不想与他分离。”
几千年前,是她没有勇气向他表白,几千年后,她好不容易得偿夙愿,她又怎能轻易放手?至于琼舞,她注定无以为报,她只有一颗心,只有一个身子,他要她的友谊和感激,或者是尊敬,亲情,财产,甚至性命什么都可以,唯独爱情,她不能给他。
水颜不由气结,她没想到她劝人不但没劝好,反而把人劝到反面去了。正想再找几个理由来说道,苏绾已经撇下她往前方去了,她怕被琼舞责骂,只好追了上去。
夜里苏绾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一时担心北辰星君,一时担心天宫诸人对圣灵不利,一时又怕水颜不曾将她的话尽数告诉琼舞,让琼舞执着不放,一时又怕未已换了面孔,防不胜防,到处害人。
正在心烦意乱,忽听窗外一阵风响,随即鲛纱帐幔被风悄无声息地吹开。淡淡的紫藤花香夹杂着一股海腥味由远及近,停在了床前,连忙屏声静气,假装睡着了,从睫毛缝里偷偷望去。
琼舞立在她的床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苏绾手脚僵硬,只觉得全身有无数个小虫子在爬啊爬,不知不觉,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苏绾,我知道你没睡着,你不必装了。”琼舞的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苏绾睁开眼,黑暗中,她只能看见他一个大概的轮廓,却能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悲伤。她想和他说话,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慢慢坐起身来。
她刚坐起身来,琼舞就猛地扑了上去,将她紧紧搂入怀中,把头埋在她的肩头,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为什么眼里就容不下别人?他就那么好?我什么地方不如他,你和我说,我改啊?我知道我年岁不如他长,没有他耐心细致,见多识广,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而且我还年轻,以后我肯定会超过他的。你认识他几千年,我也认识你几千年了啊,他还把你当成别人看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来了。明明我俩才年貌相当,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啊,你怎么就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苏绾无言以对,瞬间潮湿了眼睛,不是她不肯,是她不能,来不及了。几千年前,她的眼里只有他,愿意为他换魂,几千年后,她本来已经忘了该怎样去爱一个人,却还是又被他打动,又把一颗心尽数给了他,她又能怎样?她只能给琼舞一个温暖有力的回抱。
琼舞感觉到她的回抱,身子一僵,随即将她搂得更紧,喃喃地道:“你心里其实也是有我的对不对?只是因为被他哄骗,和他拜了天地,没法子反悔了是不是?”
“琼舞……”苏绾刚张开嘴,他便用手将她的嘴掩住,低声道:“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是怪我没出息,如果那次在蓬莱,我没让他把你带走,你就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受他的哄骗。都怪我,没有办法尽早炼化那颗妖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你带走。”
“不是……”苏绾才挤出两个字,又被他堵了回去:“不要说话,我都知道。快睡觉啊,早些养好身子,趁未已现在受伤,身体又受了损害,我带你去抓他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