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要怎么办吧?”明珠有些无奈。

“让她把金缕衣脱下来。”逆龙道:“你想想看,既然她已经落到我们手中,自然要将她身上的宝贝收起的是不是?你们自己想想看,出口处守着那么多人,若是让人看到她明明被俘,身上还穿着金缕衣,谁会相信,只怕刚冒头,就被人识破了。”

栗叶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这么说,你是要她把这宝贝交给你们了?不能给!若是你们骗我们的怎么办?”

逆龙冷笑:“我若是真要骗你们,又何必花这许多工夫?难道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明珠道:“做件假的得了。她若是没有了金缕衣护体,就算是混进去,恐怕也难得自保,又如何能救人?”

逆龙嗤笑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那是假的。算了,我不和你们一起去了,我的命要留着的。”

明珠道:“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我跟了我家大人那么多年,金缕衣是怎么锻造的,我大约是知道点的,只需要随便弄点原料随意添上,就没几人能认出真伪来。这些东西我随身带着的,你不用操心。至于她身上的这一件,在外面披件外衣就可以掩盖过去了,若是实在掩盖不住,就说我们也被她骗了就是。”说着将苏绾放下:“你按我刚才说的做。”

苏绾将金缕衣化作贴身内衣,又自百宝囊中摸出一件普通外衫套上,道:“你们平时是以什么模样出现的?”不说明珠,就凭逆龙,也是不能光明正大出现的。

明珠低声解释道:“我们平时都是化作那人身边的近随出现的。我们现在就化形了。”

栗叶道:“到出口了,大家小心。”

苏绾如今的六识又比从前灵敏了许多,出口处果然有很多人守着,如果不用这个法子,只怕她和栗叶连幽冥黄泉都出不去。

明珠犹豫了一下,道:“苏绾,为了顺利混出去,我会暂时封了你的六识,到时候再给你解开。你可信我?”

苏绾笑了笑:“自然是信你的。”到了这个时候了,她不信他又能怎样?谁知道她被封了六识之后,事情的发展就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

明珠竟然将真正的金缕衣给拿走了。模模糊糊中,她只听到明珠和她说,让她记住,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没有背叛任何人,他还是明珠,还是她的朋友,还是北辰星君的人,他做的一切,都不是随便乱做的。仿佛栗叶也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但是什么都没说。

苏绾烦躁地按了按头,这是些什么事情啊,乱七八糟的,她怎么也理不清,谁来解释给她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2章 猜猜

哐当一声脆响,苏绾抬头,只见离她不到三尺远的墙上打开了一个狭窄的小窗子,有人嘻嘻的笑:“苏绾,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想我了啊?”

外面阴暗,她看不清楚那人的容貌,声音却是熟悉,熟悉到想装不认识都不行,她干笑了一声:“芷风,怎会是你?”

珠光泠泠,芷风的脸孔掩在半明半暗中,看上去晦暗不明,声音带了笑意:“你猜?你猜得到的,不要装蒜。”

苏绾瞬间动了好几个心思,是与他继续装蒜下去呢,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仿佛什么都不合适,毕竟未已的心思和手段,她是见识过的,既然他这样问她,自是有他的目的。她轻叹了一口气:“你不是芷风。”

未已端了脸色,声音低沉:“说说看,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芷风的。”

苏绾低声道:“就是刚才。逆龙去接我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有人说欠了我一份情,要还我。我看见你就联系起来了,真正的芷风,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和逆龙牵扯在一起的。而且真正的芷风,是不会坐看我和子韶落到这个地步的。”

未已道:“分析得不错。那依你看,我是谁?”

苏绾装出一副沮丧的模样:“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未已缓缓扫了她一眼:“真的吗?我怎么觉得你明明就是知道的呢?还和我装蒜。”

苏绾并不知道,她若说出他的真实身份,他会怎样对她,只能凭本能干笑了两声:“真是不知。”

“你会知道的。”未已道:“今日天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死了,北辰星君怒斩两千天兵天将,杀了东海龙王,你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苏绾“啊”了一声,蹿到窗边,惊慌地问:“他怎样了?”

未已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剑,带着冷肃的杀气刺进来,刺得苏绾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她眨了眨眼睛,焦急地央求:“他到底怎样了?”

未已冷酷地笑:“他死了。”

轰隆隆,苏绾只觉耳边响起一道巨雷,雷得她头昏眼花。眼前那张脸,真实和虚幻叠加在一起,看上去重影万道,怎么也看不清。不可能是真的,他哪里那么容易死?可是她想到西乐星君的那颗半黑半白的棋子,又忍不住的心虚。

她甩了甩头,扯扯嘴角:“我才不信你的鬼话!虽然你们巴不得他死,但他一定不会死的,死的会是你们。”别过头坐下,再不肯看未已一眼,心口像堵着一大块厚重的棉花,怎么也喘不过气来。

未已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言不发,苏绾僵硬地坐着不动,手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掌心,痛意给她带来了几分清明,让她不止于失态。但她不知道,在未已的角度看过去,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在笑?”未已突然说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苏绾颤抖着声音,强硬的回答:“我当然在笑,笑你们无聊,编这种话来骗人,有意思吗?我有什么好给你们骗的?莫名其妙。”

未已道:“既然不是在笑,那便是在哭咯?你虽然不肯承认,但实际上心里很害怕吧。我最不喜欢这种口是心非的女人了,明明喜欢,明明害怕,偏要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有意思吗?”

苏绾这回没有吱声,她因他这句话想起了玄女,玄女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吧?他说不喜欢,但看他对她的态度,明明耐心得很,只不过行为恶劣一点而已。

“打肿脸充胖子。”未已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傻子,我还没玩够,他怎么会死?告诉你吧,他也知道那个人不是你,是假苏绾。”

无聊,神经病。苏绾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有如释重负的喜悦,也有更深层次的害怕和担忧。果然是未已一手操办的,他脾气古怪,做事毫无章法可言,不知要怎样才能顺着他的毛?

大概是觉得就他一个人笑没意思,未已突然止住了笑声,挑衅地道:“傻子,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怎么回事?他现在到底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又去了哪里?还有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女煞星,又怎样了?是生是死?”

苏绾气闷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是疯了的人,你还没疯够,问你你肯说么?”

未已挤挤眼:“你若问我,我自然肯说。来来来,先回过头来我瞧一眼,到底哭了没有。你哭了我就说。”

苏绾听到这声“来来来”,脑海里不自禁冒出一句熟悉的经典台词:“来来来,杨白劳……”她回过头,可怜兮兮的道:“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泪却是挤不出来的,她从来不相信眼泪,导致关键时刻想挤两滴泪示弱都挤不出来。

“不行,还没哭。”未已可恶地看着她笑:“算啦,若是哭不出来,便求我,求我,我才说。”

苏绾低声下气的求:“我求你。”

未已翻了个白眼:“心不诚。有你这样求人的?至少也该跪拜倒地,哭得一塌糊涂,说不定我心一软,就怜香惜玉了。”

苏绾半晌没有吭气,未已从眼角扫去,只见苏绾铁青了脸,侧头看着阴暗处,一双眼睛瞪得又圆又大,下颌骨咬得铁紧,仿佛与他有杀父之仇一般,由不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不求了?你再求我一声,我就说。”

有完没完?把他当个无聊的小孩子哄,他还真当自己是个小孩子了?但到此,苏绾已经确定北辰星君暂时是安全的,至少在刚才那场事中,他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否则未已心情不会这么好。

未已见苏绾迟迟不语,突然翻脸:“你不是已经和他拜了天地么?他还是为了你跑去找那劳什子的实心果才陷入麻烦中的呢,还有你那姐妹,待你情真意切,为何你为他们低一下头也不肯?虚情假意!”

苏绾觉得他那张脸,就如同得了羊癫疯,不停地抽,变化莫测,也不知道会不会抽成面瘫。她也索性换了张脸:“你若真心想说,只是想挫挫我的锐气才特意刁难我,那么我已经求过了。你若是不想说,只是为了折磨捉弄我,我怎么求结果都不会改变,我不想浪费这个精力。他们是为了我倒的霉,我欠他们什么还他们什么就是了,要你操心!”玩游戏的时候,若是一方总顺着一方,就玩闹不起来,这须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才能闹腾得起来。

未已眨了眨眼,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反倒变成我求你求我了?”

苏绾淡淡地道:“你要这么理解也未尝不可。”可不是么?他一心要她求她,反复要挟于她,正是这个意思了。

未已气闷地指着她:“好,好,你不肯求我是不是?那我走了!你急死去吧!我关你一辈子,看你求不求我!”

不等苏绾有任何回话的机会,“咔哒”一声响,窗子就被关上了。苏绾立在黑暗里,半晌不动,四下里静寂无声,她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心跳声很有力,但是有些急促,呼吸也有些紊乱,她终究是慌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动了动,摸索到墙边,摸到了窗子,用手轻轻去推,窗子纹丝不动。她加了一把力,还是不动,她咬了咬牙,取出织天梭,化作一把斧头,蹲了马步,咬了牙,抡圆了往上面砍去,骂道:“未已,你个疯子,你滚出来,你到底想怎样?”

她一下一下的砸,斧头砍在石壁上,火花四溅,两臂振得酸麻,窗外仍然安静得可怕。她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我不和你玩了。我破罐子破摔了。”

“哐当”一声响,那道窗子又打开了,未已顶着芷风那张脸放在洞口处笑得可恶万分:“喏,终于想到我是谁啦?早这样坦白就不会受煎熬了嘛,手疼么?我告诉你哈,我把他放跑了!我告诉他你在我手上,我现在就等着他拿殷梨花树和招魂铃来换你回去。至于栗叶,我让她打个头站,先去寻着东西,怎样,我待你们不错吧?”

“很不错。”苏绾头痛地叹了口气,疯子就是疯子,疯了也有道理。表面上他是在捉弄她,实际上却是想知道,她对于北辰星君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北辰星君今日配合他演戏,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未已突然道:“你不要怪明珠拿走你的金缕衣啊,他可是为了救源子韶才这样干的。没有那金缕衣,其他人也不会上当,我又怎能那么顺利地放走源子韶?”

怎会突然提起明珠来?苏绾心中一动,垂了眼:“我怪他做什么?”

未已摸摸下巴:“不怪那是最好。”他嘿嘿笑了几声,大声道:“明珠,听到了没有,苏绾说她没有怪你!”说着从身后推出一人。

苏绾抬眼,只见明珠垂着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未已站在一旁,看看她又看看明珠,眼珠子转得不亦乐乎,分明就是明目张胆地试探她二人。

这个狡猾的未已啊,他到底在怀疑什么?她若是做出痛恨明珠的样子来斥骂明珠,只怕明珠反而还要受他的猜忌;若是好言好语,又恐未已更加猜忌他二人是通过气的。怎么选都是难题,却不得不选,苏绾暗叹了一口气,在怒目相向和好言好语之间做了个折中,干巴巴地道:“明珠,怪你也没有用,所以我不怪你。”

未已轻笑了一声,和颜悦色地道:“明珠,你今日立了首功,待到他日,我定然如你所愿。你先下去罢。”

明珠面无表情地低头退下。

未已又笑,挤眉弄眼的笑:“苏绾,你猜猜看小明珠的愿望是什么?猜中有奖。”

不等苏绾回答,他又大声说:“小明珠的愿望是快快长大,娶你做老婆。可是你已经嫁人了,怎么办啊?你看,一个是主人,一个是心上人,他的命又捏在我手里。所以他也是没法子,你要体谅他。”

未已的声音很大,苏绾毫不怀疑明珠会听见。可恶的未已,太深谙情人之间、主仆之间、朋友之间,什么地方是碰不得的,不过一句话就挑起了无数的猜疑,以后明珠无论做什么,哪怕就是真心想帮她,她都会因为明珠的处境和对她的心思而有所猜忌,不会全然信他。

按道理,未已若是还要用明珠来骗她和北辰星君,就应该替明珠保守这个秘密,不要把明珠的愿望说出来,除非明珠成了弃子,只用过一次就要扔了的弃子!他根本不在乎明珠是否会恨他。又或者,他根本无人可用,所以要断了明珠不切实际的想法,让明珠无路可走,死心塌地的听他差遣?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苏绾宁愿是后者。凭直觉,她是相信明珠的,最主要的是到目前为止,明珠还不曾做过触动她底线的事,明珠应该活下来。她笑了,笑得寒凉:“嗯,我听你的,我体谅他的难处。”

未已笑起来:“不要这样咬牙切齿的嘛,有人爱慕是好事,你看看我,都没人肯理我的。按道理,我堂堂东海龙太子,也是风流倜傥的人一个,怎么就没人暗恋我呢?”

苏绾鄙夷地看着他,若是真正的芷风,自然有人暗恋,除了封舟还有许许多多的小仙娥。至于未已嘛,估计除了玄女外不会有人敢爱他。

凉风拂过,竟然是未已闪身晃了进来。他一进来,原本就狭窄的空间显得更为狭窄,他大喇喇地在苏绾身边坐下:“我今日心情很好,陪我聊聊?”

苏绾丢了个白眼过去:“我能说不吗?”

“不能。”看着苏绾郁闷的样子,未已微微一笑:“你猜猜看,我对什么最感兴趣?是这天地间无上的尊荣呢?还是生死予夺的权力?猜中我就告诉你谁是杀死三公主的凶手。”

他的语气虽然得意中带着轻快,仍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寥,令苏绾想起了东方不败和独孤求败。她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你只是爱热闹。”

未已哈哈大笑:“你果然是我的知音。我就是爱热闹,今天我看见到处一团糟,特别特别的高兴,越乱我越高兴,好玩得很。我和你说啊,杀死三公主的人,就是她四妹夫。如果我没猜错,现在你家的小辰辰就躲在他那里呢,也不晓得他下一步又要挑唆你家小辰辰去做什么,我很感兴趣啊。”

苏绾被吓了一跳:“东煌星君?”

未已笑得得意:“如假包换。我只是喜欢乱,喜欢鸡飞狗跳,喜欢自由自在,并不想要你二人的命。最主要的,你们是我姐姐的眼线嘛,我要你们活着看我如何逍遥自在,却拿我没法子,气死她。”

不知为何,苏绾一点都不怀疑他的话,只是嘶嘶吸着冷气怒道:“你既然知道是他干的好事,为什么不告诉源子韶?你要他去拿殷梨花树和招魂铃来和你换我,还放他在那里被人支使陷害?”

未已佯作惊讶:“啊呀!我怎么忘了这个?”

苏绾气结:“你真是忘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未已笑道:“孺子可教!我就是故意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蝉不知道螳螂在他身后,螳螂也不知道黄雀在他身后,若是大家都提前知道了身后的危险,戏还唱得起来吗?我要看他们互相陷害,互相算计。他要是提前知道了,岂不是不好玩啦?你要相信你男人嘛,他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被害死了?你且安心住着,等着他的好消息。我争取每日一报,准时向你汇报最新战况。”

苏绾气得找不到话可说,铁青了嘴脸,却又不敢惹恼他。想来想去,只得低头伏小:“你曾经说过,我救了你一命,你要答应我一个请求的,还作数吗?”

未已笑道:“当然作数,怎么不作数?”

苏绾带了一分希翼:“那我说啦,你不许耍赖。”

“慢着!”未已掰着手指数数:“不行,耍赖的人明明是你,你救了我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刚好抵过啦。”他看着苏绾无辜地说:“你不会不承认吧?今日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定会被吊死在柱子上,被老龙砍死的,此刻你家的小辰辰肯定已经疯了。做人要记情哦,就是让你们陪我玩玩而已嘛,那么小气做什么?”

谁要陪你玩这种无聊且会送命的游戏?苏绾就算再恼火,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实情,只是一口气哽在那里,差点憋成了内伤。

未已突然摸摸她的头,难得正经地说:“我知道你想求我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假如我让你们不要管我的闲事,让你们把殷梨树和招魂铃统统交给我,任我天南海北的去,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你们愿意吗?”

苏绾抱着膝盖不说话,不是愿意不愿意的事,而是对玄女的承诺。尽力了做不到是一回事,没有尽力或者半途妥协又是另外一回事。再说了,就算是她肯,玄女又怎会放得过她?

第43章 幻影

未已似是对这样的情形早有预料,道:“你看,不乐意了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你们拼命想把我弄回去,我偏不想回去,还想玩得开心自在点,这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不过我答应你,不会让他死就是了,至于是伤是残,我可管不了,怎样,我还算够义气吧?”

苏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可是你一个玩得开心自在,就死了那么多的人。”什么大道理她不会讲也不想讲,她只要想到这么多的人被他一个人骗了去害她和北辰星君,北辰星君为了自保又回过头去杀了那么多人,就觉得眼前的人不是一般的惹人厌烦。

未已冷哼一声:“干我什么事!就算是死光了又如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们不死,新进的仙人哪里有地方呆?”言罢拂袖而去。

幽幽的寒意顺着脚底一直往上爬,冻得苏绾很冷。这就是不负责任的强者,因为他强大,所以无论神仙凡人,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蝼蚁贱命,只要他喜欢,就可以任意践踏。这样的人,果然是不能留在三界的。东煌星君饶不得,面前这个人,同样也是留不得的。

可是,上有天宫,前有未已,背后还有一个东煌星君虎视眈眈,她和北辰星君又能怎么做?又该怎么做?

苏绾在干草堆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想北辰星君的安危,想栗叶,想这前前后后的一摊事,总也想不完。每每觉得要理出一个头绪的时候,又有一团雾给遮住了,分辨不清。

她在这狭窄阴暗的房间中呆的时间很长,长到她基本分辨不清到底过了多少时候,只能根据未已出现的次数来大概推算一下。他当初和她说的是每日播报,他共出现了二十次,那就应该是二十天左右的样子。

这二十天里,苏绾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她绝大部分的法力都随着那件金缕衣消失无踪,这小屋子又坚硬无比,简直没有任何可以逃走的可能。小白也不见了,按未已的说法,是明珠带了去,毕竟她可以不吃不喝,小白还不行,还需要吃喝拉撒,为了避免麻烦,小白只能跟着明珠。

其实她也明白,为什么未已会如此防备她。她是雪霓的转世,能和鸟兽花草交流,只要她能接触到活物,就能把她的消息传出去。未已自然要把她关在这防范严密的地方,这个地方,除了她自己是活的以外,就没一个活物。

值得庆幸的是,她灵敏的六识并没有消失,哪怕就是隔着厚厚的石墙,外面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都能敏锐地听见。未已也没有搜走她其他的宝物,包括她腰间挂着的百宝囊,还有怀里藏着的凝风弓,兴许是觉得她现在的法力太弱,这些东西在她手里也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他一样也没动她的。

这些天里,她生活的全部中心就是北辰星君,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穿了件什么衣服,作什么装扮,身上又受了多少伤,使了个什么法术,未已都要详详细细地和她说个明白。他说的时候,总是连说带比,眉飞色舞,兴奋得不行,就像是他自己在和人动手一样。

她听说北辰星君神出鬼没,修为较之从前突然大涨,杀了很多上仙,闹得天界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天帝和天后躲在天宫中不敢出来。但他实在是有些嗜杀无度了,无论是从前站在他那一边的,还是本来就看他看不顺眼的,都已经达成一致,要共同除掉这个祸害。

苏绾很不明白,假如北辰星君真的知道死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又怎会如此疯狂?他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就那么想杀了天帝和天后?他不知道杀戮过度,会得报应的吗?苏绾急得抓狂,总害怕会听到不好的消息,不知不觉中,未已的每日播报成了她每天最期盼,也最害怕的时刻。

这一日未已没有来,来的是明珠。明珠没有打开窗子,只在外面站着,低声说:“五太子殿下今日不能来,让我来通报一下北辰大人的最新情况。”

苏绾没有吱声,只是默默地听着。明珠是她唯一熟悉的人,她很想信任他,但又不敢完全的信任他;想冷嘲热讽两句,又怕冤枉了他,让他寒心;想表示亲热,又生恐暗中有人窥伺,反而害了他。

明珠平板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空间中:“北辰大人已经到了天宫附近,帝后请来了无限天尊坐镇,誓必要让北辰大人认罪伏诛。俱估计,今夜就是大战之期。”

无限天尊,是类似于玄女和未已那样的上古大神之一,法力高强自是不用说,最主要的一点是,他是天后的亲舅舅。他非常有理由杀死北辰星君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胡乱杀戮的魔神。是的,北辰星君现在已经不是仙,沦为魔道了。试问,哪里会有像他那样嗜杀的神仙呢?没有,只有魔才会如此残忍嗜杀,因此,他就是魔,人人都可得而诛之。

北辰星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纵然性格刚毅,但硬碰硬也不完全是他的风格,除非他是故意的,他到底在求什么?在做什么?苏绾茫然无措地看着手里的织天梭,织天梭闪烁着淡淡的荧光,忽而长大忽而缩小,忽而尖利忽而圆钝,但就是不能穿透这厚重的石墙。

窗外传来明珠略显焦灼的声音:“苏绾,你怎样了?”

苏绾自茫然中回神:“芷风的计划,你都知道的吧?”她都想得到北辰星君是故意的,未已又如何想不到?

“我只知道北辰大人知道你没死。”明珠轻轻叹了口气:“我们都以为,北辰大人应该是先想法子把你弄出去才是,没有想到他压根就没有把换你出去的事放在心上,反而一副誓死为你报仇的模样。你也别担心,其实无限天尊也没传说中那么可怕,北辰大人还是很厉害的,嗯,五太子也赶去了。”

苏绾明白了明珠的意思,他在间接地告诉她,未已也弄不明白北辰星君到底想干什么,这次去就是想问个明白,当然也不排除趁机混水摸鱼,把场子搅乱的意思在里面。但无论如何,未已赶去的这个消息还是让苏绾轻松了不少,毕竟他曾经答应过她,不会让北辰星君死掉的。

明珠应该是知道一些事的,只是他不肯告诉她,就和北辰星君一样,什么事都瞒着她,她就不明白,瞒着她有什么好处?得想法子掏出点有用的东西来,苏绾还在那里盘算,只听明珠在外道:“你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便先下去了。”

苏绾忙道:“你别走,我还有事要问你。金缕衣现在到哪里去了?”假如北辰星君的身上穿着金缕衣,想必不会如此被动。

明珠道:“不知道。”

苏绾皱眉:“你怎会不知?”

明珠解释道:“当时是交给五太子了,五太子交给了天宫,天帝又将它赏给了东海龙王,然后东海龙王被北辰大人杀死,当时场面混乱,待到众人想起时,金缕衣已经不知所踪了。”

金缕衣竟然失踪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这样的宝贝,谁不想得到?肯定是一有机会就要下手的。苏绾摇摇头,道:“我可以看看小白吗?”她不知道明珠是否还值得信任,但此刻未已不在,让小白进来正好可以打听到她所不知道的一些真相。

明珠道:“我打不开窗子。”未已始终没有真正信任他。

苏绾失望之极,明珠犹豫了一下,道:“苏绾,我来的时间太长了,要回去了。”

“去吧。”苏绾一筹莫展,只好沮丧地倒回干草堆上发呆发傻。

接下来的时间前所未有的漫长,苏绾觉得自己仿佛是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又或者永远都等不到尽头。始终没有人来,每日播报停止,明珠也仿佛凭空消失了。

苏绾从最开始的无奈等待到焦躁不安,又从焦躁不安到拿着织天梭变成的锤子、银簪子变成的凿子疯狂地击打着那道紧闭的窗户。尽管她根本就不能把那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窗户撼动半分,但耳边叮叮当当的声响,还有酸麻不堪的手臂至少能提醒她,她还活着,她在努力,她不是窝囊废,她没有坐着等死,没有拖累北辰星君。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出去。无论他是死是活,她都要看到,她都要明明白白。

苏绾记不得过了多长时间,她只知道,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叮叮当当的响声,手臂和双脚都已经麻木得不是她自己的。她只是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举锤,落锤。

那小小的窗户沉默而坚硬地与她抗衡着,火花四溅,温度攀升,就是不见那缝隙稍微变大一点,周围被波及的墙壁也完好无损。

“叮当!叮当!”咦,怎么眼前有了亮光?莫非凿穿了?当真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苏绾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看向亮处。

哦,她看清了,不是她凿穿墙,而是窗户又被人打开了。未已站在窗外,靠着墙,懒洋洋地看着她:“你有完没完?你的手不酸么?明知道是做白工,还这样一直闹腾,你疯了啊?敲了七天七夜都不停。原本我想让你一直这样敲下去,看你能敲到哪一年的,但没法子,我耳朵听起茧了。”

看到未已,苏绾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她讨好地望着他笑:“您回来啦?”他说她敲了七天七夜,那就是说,他是七天前就回来的,但他为什么现在才来找她?可恶的东西,早点来和她说一声会死么?但她非但不敢表现出一点不高兴的样子,还得拼命挤出一副谄媚的模样讨好他,只求他赶紧告诉她北辰星君的近况。

未已的脸色看上去很苍白,精神似乎不太好的样子。他斜了她一眼:“嗯,我回来了。”

“他怎样了?”苏绾眼里闪着毫不掩饰的焦急和讨好,未已毫不怀疑,此刻他就是要让苏绾学几声狗叫来听,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但此刻未已明显没有那个心情,抬眼望天:“他不见了。”

“什么?”苏绾的声音猛然拔高,“他不见了?你什么意思?”

未已厌烦地捂住耳朵:“烦死了,女人的声音就是尖。”

苏绾已经知道,她越是急,他越不急。尽管气血翻涌,她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那口气,语气轻柔地说:“对不起,请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未已看了她一眼:“难得你肯如此低头。我的意思是,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其他人也找不到他了。他扔我在那里顶缸,让我和其他人打起来,他自己却趁机跑了,就这么简单。”

跑了啊,她就说嘛,北辰星君不是傻子。苏绾刚扯开嘴唇想笑,就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爬起,对着未已阴冷的眼神,她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她僵直了脖子,看着他:“然后呢?”

未已冷笑道:“然后?然后我要开始折磨你,直到他乖乖地出来,把欠老子的东西拿来为止。我为了不让他被无限天尊那老东西打死,把自己都弄得几乎半残,他还在我眼皮子下溜了,叫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我要叫他长长记性。”

苏绾干笑了一声:“你开玩笑的吧?你那么厉害,谁会是你的对手?你怎么可能被人弄得几乎半残?谦虚也不是这么个谦虚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