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力气极大,去势又快又猛,苏绾尚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按翻在竹筏上。但苏绾心里一直都是提防着她的,被她按翻之时,手里的竹竿也未放松,而这竹竿在水下面那头早化作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只等青萝发难,就毫不迟疑地将它刺入青萝的体内。
青萝却似根本不曾发现苏绾的小动作,双眼发光,笑得见牙不见眼,骑在苏绾腰上,双手在嘴边呵了一口气,朝她脖子上,腋下,腰上的敏感之处呵去。苏绾这三处恰恰是最痒的,特别是腰上痒得厉害,被青萝一呵,笑得气都喘不过来,扔了那竹竿,揪住青萝作怪的手,反身将她压下,也去呵她的痒。
小白早就吓得扑棱棱地飞起,惊悚地看着扭成麻花,笑成一团的两个女人,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想去帮忙呢,又见二人笑得开心,想不去吧,看着那青萝和苏绾滚来滚去怎么都觉得不妥。它自小生在蛮荒之地孤独的很,后来跟了北辰星君,见到的男女仙人无一不是一本正经,就连笑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头人,更没见过人打闹玩笑。见了苏绾后,才知道世上有人的脾气性格和笑容是这样鲜活的,现在看见这种与众不同的打架方式,它更是奇怪。它焦急地在筏子的另一端来回踱步,只等苏绾的表情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扑过去帮她的忙,先就抓瞎了青萝的眼睛。
苏绾和青萝并不知道小白的纠结,二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在狭小的竹筏上翻来滚去,居然也不曾掉下水去。累了,两人并肩躺在竹筏上喘气,苏绾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青萝侧过头看着苏绾,嘴角漾着水样的微笑:“我也是很久很久不曾如此开心了。苏绾,我们就一直都这样好不好?”
“好啊。只要你真心对我,我也是真心待你的,咱们就做好朋友。”苏绾不假思索地回答。亲密的同性朋友是明珠和小白这样的异性朋友所不能代替的,如果青萝是真心待她的,她也不是不可以和青萝做好朋友,至于什么魔界和仙界之分,见鬼去吧。
青萝以手支颌,凝视着苏绾:“怎样才算是真心?我一直都待你好不就行啦?”
此时小筏子已经驶出地下暗河,滑进一处僻静的山谷小河里,正当夜晚,没有月亮,天空繁星点点和河面上方飞翔的萤火虫相映成趣,清凉的空气带着山野花香扑鼻而来。苏绾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真舒服啊,这里可比天界自然多了。当朋友肯定是要待对方好的,不过我不喜欢人家骗我。所以才说真心相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有些苦衷外人是不能理解的,我想,无论如何,只要真心对待对方不是就可以了吗?难道那样的你也不原谅?”青萝站起身来,捡起苏绾扔下的那根竹竿,目光划过竹竿下方那头锋利的刀刃,眼里闪过一丝不快,随即又平静无波。
“不知道啦,看情况吧。就像你说的,欺骗也有很多种。”苏绾见青萝表情不对,突然想起那竹竿上的刀刃自己还未曾来得及变回来,先尴尬地干笑了几声,直截了当地道:“你可别怪我多心,我一个人,什么都不懂,你们任何人都比我厉害,我心里实在是很害怕的。”
“理解,我也曾经这么害怕过。以后你变强了,就不会这么害怕了。”青萝手指一弹,那竹竿重又化回了原形,反正此时河水滔滔,筏子不用划也会顺流而下,她便随手将那竹竿扔在一旁,抱膝坐在苏绾身边,眯了眼:“苏绾,此处离揽天宫已经很远,咱们算是安全了。难得如此惬意,难得我二人如此有缘,不如我们对饮一番如何?”
苏绾笑着抚了抚乱发,动作娇俏自然,白玉脸蛋泛着淡淡的粉红,两眼亮得如早晨的露珠:“你不要和我说,你还带了酒。”
“那是自然。岂止是有酒,还有菜,只是酒你可以多喝,菜你却不能多吃。”青萝深深看了苏绾一眼,变戏法似地从那块雪白的丝帕里拿出一只青玉盘龙酒壶和一对青玉麒麟杯,又取了两双象牙雕花包银筷子出来递给她,接着又拿了两只分别装着飘香脆玉鸽和黄金俏皮虾的青玉盘子来。
苏绾羡慕地道:“你这丝帕也是个宝贝吧?我家大人有个白色的小宝囊,也是什么杂七杂八的都可以放在里面的。”反观她自己,穷得叮当响,什么都没有,身上穿的是人家的宝贝,带着的乌鸦朋友也是人家的宠物。唯一的一串珠子还被未已给偷走了,真的穷得可以。
第22章 对饮(二)
青萝二话不说,就把那块丝帕递给苏绾:“这叫鲛纱宝帕,不但可以储物,还可以制敌,里面还有些小玩意儿,你要喜欢就都给你了。我教你口诀。”
苏绾正想说那怎么好意思,人家已经把口诀念了出来,便笑着收了:“咱们姐妹淘,可惜我现在没什么给你的。不过你给了我,你用什么?”她得想法子解决一下穷的问题,貌似去蓬莱弄点仙花灵草啥的来换点宝贝也不错。
“我又不是图你的东西。我多的是宝贝,我那神仙师父留给我的好东西还是不少的。”青萝从左手中指上取下一只盘龙青玉戒给苏绾看:“看,真正的好东西在这里呢。这个看看就行,可不能给你。”
那盘龙玉戒在星光下流光溢彩,刚放入苏绾手里,她就感到分外沉重,犹如抓了个铅球在手,重不为其说,特别是那盘龙雕刻得栩栩如生,两只用金猫儿眼石镶嵌的眼睛威严地看着她,风吹过,隐然还有龙吟之声传来,森然威严之气扑面而来,仿佛下一秒这龙就要腾空飞起。
苏绾由不得赞叹:“我虽然不懂,但也看得出你这东西真是个好宝贝。这么沉,也亏你一直戴着。你的神仙师父对你可真好。”
“那是,可惜他死得太早。”青萝小心地将那戒指带回去,怅惘地微微叹了口气。
苏绾见她惆怅,便转移了话题:“你随身带着酒菜,又这么大方,倒像是个男子的性情。”
青萝愣了愣,随即笑道:“我要真是个男人,你嫁给我好不好?我肯定疼你。”
苏绾大笑:“不如你嫁给我好了,我更疼你。我要知道会遇上你这个美人儿,就应该让玄女把我做成男儿身的。”
青萝“嘿”了一声,递过一满杯酒:“你就爱占我便宜。喝酒喝酒,这是百花露,不辣,最适合你喝了。”
苏绾接过那只青玉麒麟杯,把鼻端凑上去闻:“嗯,好香呢。杯子也好看,这麒麟也仿佛活了似的。我说,你这些东西不会都是你偷出来的吧?”北辰宫里的杯子也极好,但都不如青萝的这个这么精致讲究,活泼灵动。
青萝先就仰脖喝了一满杯下去才回答:“那是自然,香菇不是喜欢做菜么?好菜就要配好盘,好酒要配好杯。她那里到处都是这些宝贝,这是其中最好的,我眼热了许久一直不敢动手,好容易今日有这个机会,少不得一并拿了出来。”
“神偷青萝。我发现你挺喜欢这龙啊,麒麟啊什么的。我也喜欢漂亮的瓷器玻璃制品。”那时候苏绾逛商场最爱逛瓷器,看见漂亮的瓷器总是爱不释手,可惜又没那个经济实力,只能过过眼瘾而已。
“我这是拿,不是偷。你不是说我像个男子么,这龙啊,麒麟啊什么的正好符合我的性情。”青萝连声催着苏绾饮酒,酒一入喉,兴致上来,二人少不得胡吹海侃一通。青萝的知识极其渊博,几乎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事,还乘兴点拨了一下苏绾的幻术。
小白见二人吃得高兴,少不得也要去凑热闹,从苏绾的酒杯里偷酒喝,从盘子里啄菜吃。苏绾怕青萝嫌它脏,便要夹出来单独喂它,青萝大气地一挥手:“怕什么!它爱喝就让它喝。这酒壶你别看它小,里面的酒可倒不完。”
听青萝如此说,小白遂把那胆子放大,北辰星君不饮酒,北辰宫中也无人敢饮酒。因此它只看过别人吃,只闻过酒香,馋虫早就爬上爬下,今日得了机会,少不得要好好喝上一回。不多时就醉成了一滩烂泥,四仰八叉地摊开两只肥爪子倒在苏绾脚边人事不省。
苏绾道:“贪嘴的臭乌鸦,又胖了,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飞不起来的。”说着轻扯了小白那肥胖的肚子一下,笑得猥亵:“它若是化了人形,百分百是个小胖子。”小白被她扯得在醉梦里都抽搐了一下。
“它化形还早着呢。”青萝嫌闷,要苏绾行酒令,苏绾哪里会什么酒令:“不如我们来玩包剪锤好不好?输的自饮一杯。”
“包剪锤?”青萝很有些莫名其妙。
苏绾有了五分醉意,指着她笑:“终于也有你不知道的了。这很简单啊。”她比划着:“剪刀、锤子、布,剪子剪布,布包锤子,锤子砸剪子。”在她比划的同时,一点白光悄然落入河中,那白光也不见沉落,随着波光粼粼的河水一起一伏。
青萝把一切看在眼里,也不点破,只笑着划出一拳:“剪刀!”
苏绾连忙抖擞精神迎战:“锤子!你输了,喝酒!”
青萝豪爽地灌下一大杯。接下来——
“剪刀、锤子、布……不行,不行,你耍赖,怎么可能总是我输?我以前和人家比,基本不输的,分明是你耍赖!重新来过!啊,啊,又是我输了?你耍赖,耍赖,我不喝……不喝……”苏绾摇摇摆摆地想站起来,到底没能站起,歪倒下去。
“都说了不能喝就不要逞强,你偏要喝。”青萝笑着接住她,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枕着,拍了拍她又烫又红的脸蛋,低头嗅了一口:“酒浸玉肌,荷香更浓。都说你笨,却又不肯轻易上当,还和我玩点小心眼。也罢,左右都是无用,由得你了。”又伸手拈起小白像扔垃圾一样随手将它扔到竹筏另一头,然后双袖鼓起如船帆,带着身下的竹筏箭一般射向天空,隐没在云层里。
竹筏刚消失不久,一道青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自暗河出口钻出,顺着小河一路飘下来。那人袍袖飘飘,昂首而立,脚下也无甚舟船,不过踩着一片看不清颜色和形状的叶片而已。他一双眼睛亮如寒星,警觉地左右扫视,眉毛却是微蹙,一脸的失望,正是追踪苏绾到了此处的北辰星君。
夜风把一股淡淡的酒香送过来,他耸了耸鼻子,瞬间飞到刚才竹筏飞起的地方左右张望。但见河中飘着一点白,纵身飞起捡拾来一看,分明就是小白肚腹下的软羽。
鸟类如同兽类,轻易都不肯把腹部亮出来,如果他所料不差,这毛应是苏绾扯下的,那他们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北辰星君心情舒畅了许多,将那片软羽收进怀中,放开神识四处查验。然而,苏绾的气息却是凭空消失了,最近方圆百里内,都没有任何和她有关的气息。北辰星君刚刚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空气中的酒香味还尚未散尽,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是谁动作如此迅捷?实在是很蹊跷。
“大人!可算是找到你了!”暗河出口处又钻出几个人影迅速向他靠近。当头的正是芷风,紧随其后的是一脸焦急的十一公主,懒洋洋地飘在后面的是南瑶星君。
北辰星君微微颔首:“你们来啦?”
芷风内疚地道:“苏绾不见了。我带人搜遍了揽天宫,什么都没有。”
十一公主眼里珠泪欲滴,咬着唇低下头:“都是我的错。”
南瑶星君微笑道:“十一,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你堂堂东海龙女,既然喜欢了,就要去争取。俗话说的好,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要是不争不抢不努力,难道天会屙屎在你嘴里?”
他这话说得极俗,用意又恶毒。十一和芷风闻言脸色大变,气愤地直视着他,又担忧地看着北辰星君,只怕北辰星君认为苏绾的失踪是兄妹二人搞的鬼。
北辰星君不置可否:“她的气息是在这里突然消失的。目前她和小白应该一切安好。”
芷风听得他这般说,心里松了口气,知道他不会再和自家妹子计较这事了,连忙表态:“十一请了段大人来,正是想寻找到苏绾的踪迹。”
南瑶星君哂笑一声,吊儿郎当地望着北辰星君道:“他恨死我了,又怎会求我帮他这个忙?”他刻意把“求”字拖得老长,生怕其他人听不清。
十一想将功赎罪,连忙喊道:“段大人,您答应过十一的,假如帮我们找苏绾,我就把我的那颗龙珠给你。现在你拿了我的龙珠,怎么又突然变了卦,要源大人求您?”
龙珠乃是作为龙族的身份地位象征和法力之源,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芷风没想到十一为了北辰星君竟然做到这种地步,不由轻轻拉了拉十一,低声道:“十一,你不必这样,有什么事,五哥自然会为你顶着。”
十一固执地看着南瑶星君,又偷看了北辰星君一眼,只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一丝半丝的感动。但北辰星君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淡淡地对南瑶星君说:“我不需要你帮忙,我还怕你又害了她呢,你若还是个男人,就把十一的龙珠还给她。她一个小姑娘,不值得你拿她出气。”
南瑶星君的脸皮抽搐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恼恨,从怀里摸出一粒提溜圆的青色宝珠随手扔给十一,轻描淡写地道:“十一,我逗你玩儿呢,不过看你是不是有真心罢了。现在看来,你安身立命的珠子份量还是太轻,人家瞧不上,不屑于接受你的人情。你犯下的错,是没法子改正咯。源子韶这人最是护短,你害死了他的假想心上人,他此刻不说,过后必然要加倍报复你们东海的。不信你看看三公主就知道了。”
他一席话说得十一脸色苍白,直直地看着北辰星君:“我一时糊涂犯下的错,我一人承担了。”
第23章 树藤
北辰星君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芷风:“你家妹子被人如此蒙蔽欺负,你这个做哥哥的怎么就不吭气?”
“大人说得对,是我失误了。”芷风转头对着南瑶星君,严肃认真地说:“段大人,东海与你一向无冤无仇,恭敬有加,就算是你的宝镜落入东海,害死无数水族,我父王也不曾怨责半句。你怎能以怨报德,再三挑拨我东海与北辰宫的关系?百般戏弄我十一妹?大人莫非是对我东海有看法吗?芷风迟钝,还请大人明示。”
南瑶星君大笑:“五太子的口才要赶上我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把南瑶宫和东海对上了。为了大局着想,我还是不和你们计较罢,告辞!”又回头对着北辰星君挤挤眼:“若是寻着了苏绾的尸骨,别忘记和我说一声,我一定帮你去说情,让阎王不要给她喝孟婆汤,让她不要忘了你!”说完他自长笑一声纵身驾了云头径自而去。
见他走了,北辰星君对芷风兄妹二人道:“你们也回去吧。”
十一急了:“大人,您不是要取殷梨花的汁液吗?现在揽天宫里都是我们的人,正好前去搜寻。”但想到就算是找到活着的殷梨花树,她的招魂铃也不在了,既然不能借助这两样东西帮助搜寻未已的魂魄,她也就再没借口跟在北辰星君身边,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找过了,没有活下来的殷梨花。趁着大队人马还在,你们兄妹不如回去找找招魂铃吧。对不住,我不该害你丢了宝贝,又让你以身涉险。总之,谢过你兄妹二人了,就此别过。”北辰星君话虽温和,但脸上却是清冷如玉。
十一公主急道:“大人可是在怪我?我愿意和我五哥一道去把苏绾寻回来,只求大人不要怪责……”
“我并没有怪你们,你无需放在心上。”北辰星君轻叹了一声,纵身飞上云霄,苏绾既然是在这里失踪的,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站高些,应该能看得更远些。
北辰星君纵身飞走许久,十一公主还扑倒在地上流泪不止:“五哥,他恨上我了。”
芷风将她拖起:“起来!你可真没出息,这么点事哭死哭活的,哪里有半分龙女的样子!他说不会怪你,就不会怪你。就算是输,也要输得有风度,你再这样,以后不用再跟我出门了。我怕你丢了东海的脸!”
兄妹二人去了揽天宫,一名天将过来说,在一个角落里抓着了个刚化形,还不太懂事的小草木妖,那小妖领着他们找到了小幺儿,却不曾找到那只金铃。
芷风亲自查看了小幺儿的尸身,只见乃是一具干瘪的乌青色童尸,一只眼珠子突兀地鼓出来,另一只眼珠子却是不见了影踪,唯独留下一个流淌着青灰色腐臭液体的大坑。他的嘴大大的张着,露出森森白牙,脸上流露出一种很惊恐,很不敢置信的表情。仿佛杀死他的,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十一不曾见过这种恐怖恶心的场面,一下捂住嘴,差点没当场就吐出来。
那被抓住的小草木妖似乎也被小幺儿这副模样给吓傻了,又似是不知小幺儿原身是什么的,被天兵天将们追问得急了,只絮絮叨叨地说:“我也不清楚啊,小幺儿是个粉嫩的小孩儿啊,我们陛下都最喜欢他。前天他还打我来着,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们为什么要吸了他的精魂啊?为什么天界杀人也用这种法子的?”
听得那天将一巴掌给他呼过去:“奶奶的,明明是你们自相残杀,怎地就变成是我们吸了他的精魂了?”
芷风自小见惯了这些场面,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寻了窗边一根断树枝不断翻看小幺儿的尸体,越看越觉得蹊跷。他看得出小幺儿是具千年妖尸,死了变成这副模样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到底死在谁手里,是谁夺走了那只金铃。对了,魔皇,怎么不见魔皇?
芷风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那小妖的头,和颜悦色地问:“你们陛下呢?还有其他人哪里去了?”
那小妖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睡觉,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然后半边天就红了亮了,你们就来了,他们就不见了。”
芷风见他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话,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只得作罢。揽天宫里残破一片,什么都翻不出来,死去的妖魔不算少,但也不算多,其他的妖魔却是销声匿迹,无影无踪。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遗漏了,但又想不出来。
几个天将抱着一大堆搜罗出来的光华灿烂的宝贝战利品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走过来,与他和十一打招呼,让他们一起分享战利品:“五太子,十一公主,选几样耍吧。”
“没想到这魔界居然还是这般富有,这回可发了。”不要说神仙不喜欢财物,无论是人是仙是妖魔,只要打了仗,都是喜欢搜刮对方宝贝来做战利品炫耀炫耀的。
“那是,可他们也太孬种了,就这点本领,居然也敢和我们斗,敢动我们的人。你们看,那什么魔皇不是跑得影子都没有?连身都不敢现。害得老子空激动一场,还没杀够瘾呢。”
诸人玩笑着,满脸都是打了胜仗之后的喜悦和轻松,挑了几件精巧的宝贝往芷风手里塞。芷风摇头谢了他们的好意,走到窗边探头往外看。
揽天宫的封魔结界已经被击破,又被削矮了大约二十层,经此一劫,外面那些树枝树藤大都成了碎片残屑,还活着的也是垂头蔫脑地扒在墙缝里,见他看来,都惊骇地退出老远。
芷风直觉它们肯定看见了些什么不一样的情形,可惜都是些还不会说话的树藤。若是招魂铃在,还可以借助招魂铃探出点情况,可惜的是招魂铃不知所踪。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根粗大的树藤蛇一样地盘旋在角落里,藤稍诡异地长着一只属于人的眼睛,那眼睛死死盯着他,上下打量,研究得很认真很仔细。
那眼睛眨了眨,重又化作一根平淡无奇的藤稍模样,从正中分开,化作两股,一股嘤嘤哭泣作女儿声:“娘啊,太吓人了,陛下为何会杀了小幺儿?难道就是因为他不尊敬那姓苏的仙子?”
一股焦躁不安作妇人声:“嘘……当心被听见了。可怜我们母女,生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一日为妖,终身为妖。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却要遭这无妄之灾。老天爷,既生妖何生仙?真是让人没活路啊!”
“娘啊……”
“我苦命的女儿啊……为什么我要把你生成妖呢?为什么我们要开窍呢?要是不曾开窍,也就没这些害怕担忧了。”两股树藤抱头痛哭。
夜风一点不漏地把这声音吹进芷风的耳朵里,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喊其他人跟他过去查看。这树藤妈妈说得没错,是妖是仙无法选择,但一味的见了妖就杀却是不对的。
这边众天兵天将收拾干净要起身,芷风牵了十一的手:“烦劳你们帮我把她送回东海去。”
十一惊讶地道:“五哥,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芷风笑了笑:“我去帮你找回金铃,还有,苏绾的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
这个五哥的脾气,十一最是清楚。他话向来不多,轻易也不与人为敌,但说出话来一句算一句,做事也是有担当的,下了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知道劝不了,十一只好环视了一眼破败不堪的揽天宫:“那你小心。”
芷风笑着安抚她:“没事,先前我还不是一个人顺着六十七层一直往下走到五十层,还接应了你们,不也没事吗。”
十一无奈,只好离开。芷风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空中,方纵身向刚才传来哭声的角落里飞去。
那两股树藤还抱在一起轻声啜泣,听闻有声音过来,老的那股树藤颤抖了一下,两股树藤急速分开,装死不动。
芷风忍住笑,停在半空低声道:“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们,我只问你们几句话我就离开。”
两股树藤都不动,他又耐心地劝说:“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我特意支开其他人,就是为了不让他们伤害你们。我只问你们,金铃是谁拿走的,苏绾被谁带走了?是你们陛下么?去了哪里?”
树藤算了算距离,他到底还是防范着它的,离它太远,一击或许不中,于是继续不动。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芷风又利诱道:“若是你们肯告诉我,我便将你母女移植到天界,也让你们坐享天界灵气,成形便是仙子。”
老的那股树藤不动,嫩的那股却死是动心,忍不住微微动了动,犹豫地探出藤稍来,娇声娇气地“嗯……”了一声,随即又被老的那股伸出根须一把扯了回去。
芷风不耐烦了,便恐吓:“要是不说,我立马灭了你母女,让你们连妖也做不成。”
老的那股树藤颤颤巍巍地抬起藤稍:“我们不敢大声说。”
芷风心中一动,微微往前靠了一点,试探地道:“我过来点?”
那树藤急速往后缩,尖声尖气地道:“你不要过来……你若是过来,我母女就,就自断了身体跳下去!让你什么都得不着。”
第24章 夺魂
芷风被那树藤的装模作样逗得哈哈大笑:“你这树藤精说话忒好玩。你放心,我不会怎样的。”说着又微微靠近了些。他已经探查到,这树藤母女的妖气都很薄弱,属于很弱很弱的那种小妖,心防早放下了一大半。
那树藤直往后缩:“你别过来,我说就是……是我们陛下带走了那位苏姑娘,金铃也是他拿走的,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往密道里走了……”
“密道在哪里?”芷风见它不断后退,不禁又凑近了些。那两股树藤却猛然发难,如箭一般激射过来,犹如八爪章鱼,射出无数的藤须将他牢牢缠住,原来,它往后缩那几下却是为了从更好的角度,用最大的力量弹出来,一击得中,将芷风从上到下缠了个严严实实。
芷风大吃一惊,全身暴涨到原来的三倍那么大,试图在藤蔓将他缠紧前挣断,同时他念出无数个法咒来,无数金光带着凌厉的剑气围绕那藤蔓飞速砍着。那藤蔓却是跟随着他的身体大小变化,且砍断了又迅速长拢,力气越来越大,芷风被缠得几乎要窒息过去,他终于忍不住发出深沉绵长的一声龙吟,化出了金龙的原形。
那两股树藤重又合为一股,把藤稍扬起来伸到他面前,化出一张模糊的带了几根山羊胡须的脸嗤笑着:“小芷风,小龙儿,别浪费力气了。乖乖的听话,我另外给你个好归宿。”
虽然这张脸有些模糊,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千年,虽然那个时候他还小,但芷风还是认出来了,他顿时又惊又怒:“琼丹,是你!你没死?”
“吼吼吼,我不是琼丹,你再猜!”树藤狂笑一气,冲他挤眉弄眼,还摸了摸他的脸作沉思状:“啧啧,虽然赶不上源子韶,但也算不错了。东海五太子,这个身份也算过得去,谁会想得到,堂堂东海五太子竟然会是我呢?”
这声音果然不是琼丹的,“你到底是谁?”芷风已经知道敌我差距太大,他今日是决计逃不脱了,不如抛了这具肉身,将元神出窍逃走还要妥当些,大不了修为低些,不要龙王之位便是了。
芷风心念刚动,那树藤已经变了脸,冷笑道:“想走?哪里那么容易?”它下部的一根根须抛出一串木头珠子,那珠子冲天而起,颗颗珠子都化得有如芷风的头颅大小,劈头盖脸地朝他套下来。芷风只见一道青光闪过,他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了进去,任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木头珠子在空中旋转了两圈,稳稳地挂在旁边一根早就死透了的树枝上。芷风此刻才发现,这珠子是中空的,他正好呆在一粒珠子的正中,隔着那层薄薄的木头,他可以很清晰地看见刚才攻击他的那股万恶的树藤,化作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抱着他的本体——一条金龙得意洋洋地笑。
笑够了,那黑色人影呆立不动,一道白光自他天灵盖处逸出,又自金龙的天灵盖处钻了进去。刚才还一动不动的金龙瞬间活了过来,发出低沉的龙吟,得意洋洋地朝天晒着肚皮上下翻滚一气,好不快乐。
芷风气得要死,却也知道如今发脾气也是无计可施,不如好生研究一番,看该如何才能逃出去。他见了这木头珠子的同时,便已经知道了出手夺他肉身的人是谁,不是那借着苏绾的如意珠逃走的未已又是谁?
未已的魂魄既然能在这如意珠来去自如,必然是有个什么诀窍在里面的,他只要能研究出来,应该就可以逃走,告诉其他人,未已夺了他的肉身,那时候自然有人对付未已。
芷风正在冥思苦想脱身之法,外间那条已换了魂魄的金龙一个摆尾将那呆立不动的黑色人影扫了个粉碎,犹自唾骂:“老匹夫,难看死了。若是留你下来,人家知道我曾经长得这副模样都会笑死我。”
“啊呀!我的天!小杂种,竟然毁了老子好不容易凝成的形体。爷爷的,你既然瞧不上,干嘛要抢去?”一声狂躁的尖叫从附近传来,差点刺穿了芷风的耳膜。
难道这珠子里还收了其他的魂魄?芷风顺着声音来源转头去瞧,还未看清,就听左边传来一声咆哮:“看什么看!笨蛋!蠢货!”
一个人盘膝坐在芷风左边那颗珠子里,一脸的不忿,正是琼丹。原来二人各住了一颗珠子,成了邻居。
芷风心中一凛,这未已真的不是一般的狡猾,就连琼丹也上了他的当,今日这事看来断难善了。沉吟一下,反唇相讥:“原来是老魔皇陛下,没想到不是笨蛋和蠢货的老魔皇也上了这厮的当!刚才被扫碎的那个是你好不容易凝成的形体吧?真是可惜,眼看就要成功了,却被这厮这般糟蹋了。可惜呀,可惜!”
琼丹被芷风这样一讽刺,也找不到什么话可说,闷了半晌才回道:“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我那不过是个半成形的罢了,可比不得你,金灿灿的龙身,俊俏的小白脸。”
芷风也难受得很,无心与琼丹斗嘴,继续看向外面。此时外间的那条金龙已经重又化作了人形,新版芷风出现了。
那芷风随手取了一片叶子化作镜子,搔首弄姿地照了好一会,又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部位,痴痴傻傻地笑起来,笑得弯腰驼背,像疯了似的。
笑够了,他也不回头,伸手一探,如意珠像自己长了翅膀,自动飞到他手上,他随手将那珠子套上手腕,纵身往天上飞去,低笑道:“两个大笨蛋!这回我也好心带你们去天界走一遭。唉……”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多年没去了,不知道天帝那老儿又虚伪了几多,还有那天后是不是还是一样的风骚。”
“我说,小屁孩儿,你知道他是谁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号厉害人物?”琼丹压低了声音凑过去和芷风说话,他听未已自言自语这几句话,仿佛是大有来头,连天帝天后都不放在眼里的,有心想从芷风这里套点情况出来。
“知道啊,可是我不告诉你。”芷风只顾着往外看,根本不买琼丹的账。
琼丹一掌拍在那穹形的木头墙壁上,咬牙切齿地威胁:“小屁孩,别落到老子手里。”
芷风淡淡一句:“高贵优雅的魔皇陛下原来很喜欢讲粗话?”成功地堵住了琼丹喋喋不休的嘴。
而未已呢,他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了一回后,又学鸟儿一样地一头俯冲了下去,发出一声“哟嗬……”地尖叫声,玩得不亦乐乎。
琼丹实在憋不住,鄙视地道:“这家伙疯了!嗳,小毛孩儿,你就不想想怎么逃出去吗?”
从小屁孩儿变成小毛孩儿了,虽然也不好听,但总算是知道要笼络自己了,芷风懒洋洋地看了琼丹一眼:“我想不到法子,你有吗?”
琼丹的眼珠子一转,狡猾地说:“我倒是有个法子,但不知你肯不肯。”
他会有什么好心肠?他的法子肯定是损人利己的,芷风也学着他狡猾一笑:“我也有个法子,但不知你肯不肯。”
“不许学我说话!”见芷风不上当,琼丹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他是真的有法子,破天大法,但前提是得先哄着芷风和他合作,把自家生辰八字告诉他,他念咒用芷风的元神作祭,破了这如意珠,他再冲出去。
“这个魔头乃是两万年前闹得翻天覆地的太攀蛇未已。”芷风自言自语地道:“我十一妹有个金铃,叫招魂铃。这东西有个好处,二人对敌,若是一方不敌,用元神出窍的法子来逃走,不管他逃到何处,或是占了谁的肉身,隐蔽得再妥当,只需用这金铃滴上一滴殷梨花的汁液,念出他的生辰八字,便可轻易追踪到那逃走的魂魄并拘住他。我先前就想找到这东西,把它交给北辰星君,便可找到这魔头,可惜那东西被这魔头给夺走了,看来你我二人是永远都逃不出去了……”
琼丹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的是那个金色的小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