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菊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密室,苏绾知道香菇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往里面撒菊花,本能地就想站起来,想了想还是选择悄悄挪动脚,单腿撑起,一手撑地,摆了一个看似轻松,实际可以瞬间爆发逃命的姿势。
魇云兽先是打了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吭嗤吭嗤”地喘着粗气,狂躁地用爪子去刨地上的菊花,似是想把那些菊花都撕个粉碎。它不喜欢这个菊花,苏绾本想帮它将这些菊花弄出去,无奈她刚刚一动,魇云兽立刻“嗷——”的一声怒吼,弓腰耸肩,白牙森森,狂躁地瞪着她,四爪烦躁在青石地面上抓起几道深深的白痕,竟然是想发动攻击的样子。
苏绾吓了一跳,连忙静止不动,低声道:“我不动,我不动,我不是要害你,我是想帮你。”她试探地捡起脚边一朵白菊扔出笼子外。
“没用的,它恨的不是菊花,而是菊花的味道,你就算把这菊花全都弄出笼子去,也仍然阻挡不了菊花的气味。你还是早些下手的好。”香菇取了一根带了尖刃的竹竿,从魇云兽的身后使劲捅它的屁股,虽然不能刺破它的皮肤,却也能最大限度地激怒它。
魇云兽不堪骚扰,狂性大发,惊天动地的大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苏绾扑过去。苏绾早有准备,轻盈地飞起抓住顶上的铁条,往前一荡,稳稳落在魇云兽的后方。
魇云兽扑了空,收不住脚,一头撞在围栏上,就连玄铁笼子也被它撞得晃了几晃。它一击不中,不由大怒,打雷似地狂吼一声,旋风般地一个回旋,呲牙又朝苏绾扑去。
它本来就是身有异能的凶兽,生在凶地沼泽的毒云恶雾之中,除了吞食毒云恶雾外,不拘大小活物,只要在它的攻击范围内,能吃的便都吃了。此次攻击,它吸取了刚才的教训,脚底生风,浮在空中,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苏绾的每一个动作,谋算着下一次攻击的方位和速度。它的位置正好拦在笼子正中,进可攻,退可守,无论苏绾从哪个方向逃,它都能在第一时间内拦截住她。
然而,出乎它的意料,它原本已经占了上风,却被苏绾巧妙地从它的肚子底下溜了出去。魇云兽狂躁不堪,不单鼻孔里喷出腥臭难闻的黑色烟雾,大张的嘴里也喷出墨汁一般的液体来。那液体犹如下小雨一般,被它呼出的气息吹得到处都是,苏绾的手上不小心沾了一点,钻心钻肺的疼。
第13章 青萝(一)
香菇喊道:“小妹妹,你可得小心了,这凶兽喷的乃是历年自毒云恶雾中沉积下来的毒水,休要说你那细皮嫩肉,就是望月犀的皮也禁不住腐蚀。你花容月貌,正值妙龄,又深得我家陛下的喜爱,若是肯帮我家陛下这个忙,以后过的便是锦绣一般的生活。难道你就真的想束手待毙?”
她唯恐恐吓还不到位,又利诱道:“你不是担心你那几位朋友吗?我便告诉你实情,你家星君大人为了寻你,遇上了我魔界最厉害的人,此时正逢大难,没有了金缕衣护身的他,不单是狼狈不堪,恐怕连小命都保不住。你若是遂了我家陛下的意,我便和陛下求情,送你去见你家星君大人,你正好把金缕衣还他,助他一臂之力!”
苏绾听得香菇说北辰星君赶来救她,心中不由一暖,同时香菇这一喊正好提醒了她。要知道,尽管她百毒不侵,但那只限于对她的内体,这有腐蚀性的东西触到还是会很疼的。她心念一动,流光闪动,金缕衣化作了一件连帽带口罩的斗篷,不但将她的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眼睛,还连裸露在外的手也戴上了手套,总之一句话,包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不要说是魇云兽喷的毒雨,只怕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不怕。
重新装备一新的苏绾行事越加大胆,她和魇云兽绕圈子也绕得厌烦了,索性一跃跨坐到魇云兽背上,双手猛力一抓,那魇云兽盔甲一样的厚皮竟然被她给揪起两块来做了扶手。
魇云兽负痛,再加上从未被人骑过的它居然被一个女人给骑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它发狂地吼叫着,上蹿下跳,扭腰送胯,疯子似地颠着,苏绾好整以暇,只牢牢抓住它那两块皮子,保持好身体平衡,得意地发出“嗬嗬”的声音,这可和美国那个骑牛比赛差不多呢。
香菇看傻了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唤了人在那种绑了尖刀的长杆上施了雷电术,不断去刺激魇云兽,又去拨刺苏绾,妄图将她逼下来与魇云兽一战。魇云兽总有力竭的时候,苏绾也会力竭,香菇要做的就是在他们都还有力气斗的时候让他们斗起来,苏绾可以死——但必须是在她杀死魇云兽以后。
他们不都是些刀枪不入的强人么?这施了雷电术的长杆不会刺穿他们的肌肤和衣服,却可以让雷电穿透他们的皮肤和衣服,击打得他们全身发麻刺痛,乃至麻痹!只要苏绾落入魇云兽的攻击范围内,就算是金缕衣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她要不还手,她也得被活生生地踩死。
不得不说,香菇这一招很毒,也很有作用。如此再三之后,结果就是,魇云兽越发地狂躁,苏绾也坐立不安,几次险些掉下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苏绾冷笑着伏到魇云兽耳边,大声吼道:“蠢货!你这般是非不分,不看势头,难怪得会落到这个地步!我百般忍让,难道你以为真的是怕你不成?你真要我把你的内丹剜出来送给抓你关你的那个人,你才满意?你看清楚了,不安好心的是周围用刀子来戳你,用雷电来击打刺激你的这些人!”
她口里说着,脚下用劲,朝着魇云兽的肚腹处猛踢,腾出一只手揪紧了魇云兽的耳朵,硬生生地逼着它转身朝那些长杆冲过去。左右它皮厚不惧刀剑,一时的疼痛也不算什么,不如借它的蛮力撞折了这些长杆,顺便喷点毒沫子给这些美妖女们尝尝。
魇云兽虽然不肯听她的指挥,脑子也在混沌状态,但它也愤恨极了这些不断骚扰它的人。它歪歪斜斜地往笼子边跑了一圈,撞断了好几根长杆,也喷了些毒沫子出去,惊退一大群人。外围的人甫一退去,它的主要精力立刻又集中在了如何才能把苏绾给掀下去上。
然而苏绾的身体轻盈协调得很,这个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也不知到底是金缕衣的防御能力起了作用,还是她从玄女那里得到的修为内力发挥了作用。她只知道,没了那些带电光雷击的长杆的骚扰,她只消用双腿夹紧,就可以保证她不会跌落,还可以腾出手来做其他事,比如说射箭。
她此时并不想伤人,因为她前途未卜,不知道自己还会在这里呆多久,不想树下太多的敌人。每一箭,都只是逼得那些拿了长杆的妖女们不敢再靠近铁笼子而已。累不累?她没觉得,丹田处有一股热力源源不断地发散向她的四肢百骸,供给她无穷的动力和精力。
当她的风箭接连将几块青石板射破成了齑粉,吓得婢女们和闻讯赶来的几个护卫不敢靠近笼子后,香菇急得没法子,冲过去提起关押了小白的那个金笼子来对着苏绾喊道:“苏绾,你要是再耗下去,我可要真的把你这玉鸦喂给这凶兽了?你喜欢这样耗,我便让你一直和这凶兽关在一起,关上百年千年,看你到时候来求不求我?”
苏绾笑着看向香菇,淡淡地道:“你请便。但你最好不要让我活着出去,否则我一定要炖一锅香菇汤来尝尝。我听说,万年的灵芝和千年的老参最好,不知千年的香菇熬汤是不是也会更香?想必没几个人有过这种口福。”既然香菇不喜欢人家说她是香菇,苏绾少不得也要刺激刺激她,否则一直都是自己在受委屈,受欺负,岂不是太怂了?
香菇果然大怒,涨红了脸。
“啊……那是什么?香姑姑?”一直躲在角落里的青萝惊骇地指着大门口大叫了一声。包括苏绾在内,众人齐齐回头望去,青萝却如同一抹轻烟,飞快地晃到了玄铁笼子的门边,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那笼子竟然被她轻轻松松地就打开了。
苏绾的动作先于大脑,夹着魇云兽轻叱一声,卯足了劲,一人一兽猛地朝笼子口冲过去。魇云兽横冲直撞,室内响起无数的尖叫声和呼喊声,群妖手忙脚乱地纷纷祭出的法宝和施放出自己最为拿手的法术,密室内一时法宝法术乱飞,刀光剑影,奇形怪状的法宝,五颜六色的烟雾,香辣腥臭的味道,五花八门,啥都有,怎一个乱字了得?
其中香菇反应最快最敏捷,同时这群人当中,她的法力也是最强的。她扔下小白,双手结印,打出一道金光拦在魇云兽之前,挡住苏绾的冲势,然后直奔到大门边去关门。但刚看到一线希望的苏绾又如何能让她得逞?
苏绾拉开凝风弓,瞄准香菇的手,“铮——”弓弦发出一声轻鸣,一点白光流星一般穿透了魇云兽怎么也撞不破的金光,直朝香菇的膝盖射过去。香菇大叫了一声,跪倒在离大门不过一丈远的地方,她的膝盖碎了,而且碎得很彻底。
小白见状来了精神,兴奋地在金笼中扑腾着,“呱呱”乱叫,提醒苏绾不要忘了它。苏绾扫了那青萝一眼,厉声道:“想逃命的,就捡起我的玉鸦跃上来!”
青萝闷不作声地奔过去提起金笼,一个跃身落到苏绾身后,学着她用腿夹紧了魇云兽的肚腹,用空着的那只手紧紧搂住苏绾的腰。苏绾使劲扯了魇云兽的耳朵一把,大吼道:“魇云兽,你丫的要是不想死就和我一起冲!”因为耽搁了这一会儿,已经有其他的人飞奔过去关门了。
魇云兽此刻表现得出奇的温顺听话,也精明得很,它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香菇打下的那层金光,猛力向门边狂奔,还顺便为除掉了靠过来的障碍物,苏绾不停地射箭,逼开潮水一般朝门边靠近的人群。沉重的石门压下来的时候,魇云兽刚好带着她们从里面冲了出去。大步朝门口冲去。无论是人也好,兽也好,求生都是一种本能。
石门就像一道栅栏,刚好把密室里几乎要疯了的一群女妖们关在了里面。意外逃出生天,苏绾跳下魇云兽背,得意地狂笑起来。还没笑上两声,一只温热带着淡淡芬芳的手轻轻捂住她的嘴,青萝低声道:“仙子莫要出声,非是揽天宫没有强手,乃是此事机密,加上又有玄铁笼子做保,重要的人手又都调去应对天界来寻北辰星君和芷风的人去了,只剩下一些女流之辈,因此才给仙子得了先机。此刻我等还应速速离去才是。”
一言惊醒梦中人,速速离去,苏绾望着迷宫一样的揽天宫的甬道愣住了。这里是揽天宫,到处都是魔界的妖魔,处处危机四伏,她连出路都不晓得,还带着一只笨到了极点的野兽,又该往哪里走?她只好回头望着青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肯帮我,但你如今也算是和我上了同一条船了,你说说看,我们该往哪里走?”
青萝笑道:“难为仙子肯相信婢子呢,这揽天宫,乃是按照九九之数修建的。请仙子让魇云兽往左拐,左拐之后再右拐,如此拐上八十一次,便是出口。”
苏绾咂舌道:“这么复杂?要是遇上其他人怎么办?有没有更近的路?”她把目光投向魇云兽,她非常想把它扔下。这家伙脾气暴躁,不肯听指挥不说,最主要的是它身形巨大,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第14章 青萝(二)
没了菊花香的干扰,魇云兽此时已从亢奋和狂乱中平静下来,它的一双绿铃铛眼睛正好碰上苏绾的眼睛,看清了里面的情绪,不由瑟缩了一下。对于这种眼神,它还是有点明白的,不就是嫌弃和不喜欢吗?它已经粗通人性,知道跟着苏绾是它唯一的活路,不由焦急万分。有心想讨好苏绾,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寻思良久,竟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阵幼兽讨好母兽的“哼哼”声,眼里更是绝望加悲伤,再加哀求,还隐隐有一丝威胁。
苏绾若无其事地把脸转开,假装没看到,就算是看到了也假装看不懂。她只把魇云兽有多笨,刚才又是怎么不识好人心,专和她作对,害她吃了多少苦头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仿佛这样丢下它自生自灭她就心安理得了。
魇云兽固执地转到她面前,盯着她看,她又固执地把头转开,看着墙壁不说话。
青萝见状抿嘴笑了笑:“这条路虽然弯道多,却是最安全的,知道的人没几个。退一万步讲,若真是运气不好遇上了,有这只凶兽开路,就算是高手也得退让三分。还有仙子手中的凝风箭,以及这玉鸦的天火,何惧之有?”
好吧,魇云兽可以开路,算是为带走这笨东西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了。解决了一个问题,苏绾心里刚轻松了一点,转眼看见那只进笼子,又为难地说:“我是可以借助小白的天火射火箭,但这金笼子是下了禁制的,小白的天火根本不能喷到笼子以外的地方,那也没法子啊。”要不然,蘸了天火的凝风箭威力的确是很大的。
“这个不难。奴婢就可以做到。”青萝在金笼子某处轻轻一拨,“咔哒”一声轻响,金笼子打开,小白自里面飞出,落在苏绾的肩上,毫不客气地先啄了她的肩头一口,以表示愤慨,接着又亲昵地用头蹭了蹭她的耳垂,表示亲热和喜悦。
臭乌鸦,高兴了也要啄她,生气了也要啄她。念及它吃了许多苦,还差点成了玉鸦羹,苏绾到底舍不得弹它那双肥爪子,只淡淡笑着对青萝道:“你是叫青萝对吧?你懂得的东西可真不少,最难得是竟然肯帮我,你背了你的族类,就不怕被他们追杀仇恨吗?”
“人各有志,我的志向不在揽天宫。”青萝美丽的小脸白了白,低头带路:“我本身并不是修习魔道的,我的师父也是位列仙班的神仙。他也曾许我,将来得道飞升,到天界享受快活清贵的生活。无奈我命苦,师父竟意外早死了,我虽得了师父的衣钵,却苦于无人引荐我去天界,只好栖身在这揽天宫中。虽是同类,也不敢让他们知道我的修习方法与他们不同,小心翼翼地掩藏着,做个中等的侍女,只为能苟延残喘罢了。我知道仙子是北辰星君面前的红人,只求仙子能替我引荐,带我飞升天界,我便心满意足了。”
苏绾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温言道:“你若说的是真话,我当然不会亏了你的,也会记你情。我在天界虽然也只是个小人物,但能说得上话的大人物还是认识几个的。到时候少不得求他们为你打算。”
青萝刚露出一丝笑容来,被苏绾握着的手掌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苏绾那只玉手几乎把她柔嫩的骨头给捏碎。她惊愕地抬头看着苏绾,苏绾仍然笑得温婉甜蜜:“可你要说的是假话,不怀好意的话,我便蘸了天火,一箭射穿你的心脏,叫它碎成齑粉,又被天火烧个干净!有人教导过我,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温暖,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对了,同志就是同伴的意思。”
青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苦笑道:“你我素不相识,又是相识在这样的情形下,你防备着我,不相信我,也是该的。我对你是不是真心,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二人遂不再讲话,只闷着头在长长的甬道里走,每到一股转弯处,苏绾都小心将方向和特征默默记在心中。开始甬道里每隔几丈远还会有一盏虎头青铜牛脂灯照明,慢慢地就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小白吐了一点天火在苏绾的指尖上,想借此照明。青萝低声道:“灭了吧,这样容易被人发现。这里的情形我熟悉得很,我牵着你走,魇云兽能夜视,走不失的。”不等苏绾回答,她已经握住了苏绾的手。
她的身上有股淡淡的紫藤花香,很好闻,苏绾忍不住问她:“青萝,你的本体是什么?”问了苏绾又后悔,要知道无论是妖还是仙,都很忌讳别人知道自己本体的,因为万物都有弱点,暴露了本体就意味着将弱点暴露在对方面前。苏绾立刻又改了口:“不方便说就算啦,我只是好奇,呵呵。”
黑暗里传来青萝平静没有波澜的声音:“没什么可隐瞒的,我是草木妖,我叫青萝么,就是一棵藤萝,或者叫紫藤、朱藤。当年从揽天宫的第一层一直爬到九十九层的那棵最大最美最香的万年藤萝就是我娘,可惜她在四千年前的那场大战中跟着揽天宫一起被烧死了。揽天宫还留下了六十七层,香菇她们也留下了一丝魂魄,可以当个妖鬼,而我娘却成了灰烬,除了我,什么都没留下。
我师父当时也是参加那场大战的神仙,他见我可怜,偷偷收养了我,教我仙家的修习之术,但一直都不敢把我带到天界去,怕我被其他人弄死,想等我长大,修炼大成才带我风风光光地去,可惜他没活到那一天。我也留在了这里。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苏绾干笑了几声:“没什么要问的了,我就是闻到你身上的味道好闻,才多嘴问问的,你不要多想。”她不过是略略问了一句,人家就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把什么都说出来了,姿态真是摆得够低,她还有什么能问的?她早知道,这揽天宫里的人,和天界都有着刻骨的仇恨。水颜为什么肯提醒她,原因不明,而青萝呢,乖乖,更是不得了,明明是有杀母之恨的人呀。但她又想着,假如青萝真的有什么坏心思,就该把这段过往隐瞒了才是,青萝到底是何心思?这个问题很杀苏绾的脑细胞。
第15章 青萝(三)
青萝表现得出奇的聪明,尽管黑暗中看不见苏绾的神色,她仍然可以猜到苏绾的疑虑。牵了苏绾的手,转过一个弯道又一个弯道,不疾不徐地说:“我原本也是恨天界那些所谓的仙的,但我更不喜欢魔界的妖。我娘从小长在魔界,她为魔界做了许多别人做不到的事。她美丽,她心软,人人有需求的时候都会去求她,就连需要她的果实去治病,她也从来不拒绝。但这些没良心的人啊,一旦没事了往往都会把她抛之脑后。
因为有了她,高耸入云霄的揽天宫才会那样美丽芬芳,冬暖夏凉,血红的殷梨花才会更灿若晚霞。但人人都记不得她,只记得殷梨花的独一无二和妖艳华丽。包括我那受了她恩惠最多的父亲在内。她却从来没有怨言,只让自己的枝条藤叶长得越发的茂密繁盛,花开得越发地美丽芬芳。”
青萝情不自禁地讥笑了一声,握住苏绾的手略略紧了紧:“大家都很看不起她,觉得她又窝囊又蠢笨,脑子里少根筋。但我那时候每日里最快活的事,就是躺在她的怀里,嗅着芬芳,细细数她最大的一穗藤萝花到底有多少朵,或者是想着摘下她的果荚去毒死欺负我的那些小妖们。我经常看见她摘自己的果荚给我父亲去炼制毒药,却从来不知道,摘的时候,她也会很疼,因为她从来没有说过,所以大家都认为她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不给才是小气吝啬。
就包括到了最后,揽天宫覆灭,所有的人都认为她应该牺牲,因为她是那么的庞大,竟然可以从一层长到九十九层,要是法力不深厚,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要知道,一般的藤萝,也不过就是能长到十一层的花园处那么高。其实他们都不知道,我娘不是法力深厚,而是因为她地位低,不能到九十九层去,但我的父亲,刚好是九十九层的一个护卫,他自诩身份不一般,轻易不肯下来。她为了看到他,千方百计,日夜不停地疯长,终于长到九十九层,终于可以天天看到他。可惜,他看到她的时候,只会搂着他的新欢说,唔,光长个子不长心眼,你可别学她。”
青萝终于有些哽咽了,一度说不出话来。
苏绾没有说话,伸手搂住青萝瘦削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等她自己恢复正常。青萝的反应却很激烈,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紧紧搂住苏绾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上,静静地喘着气流着泪。严格的说,青萝的泪很少,苏绾只是感到脖子略略湿了一点点而已,但她能感觉到,青萝散发出来的那种悲伤是透骨的,毫不作伪的。突然之间,她觉得她和青萝近了许多。
这似乎是一个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也似乎是一个好人没有好报,却依然无悔的故事。但苏绾却想,其实,这不过就是一个寂寞的女子排解寂寞生活的方式而已。她的族人不了解她,她的丈夫不了解她,也许是因为没有心情也没兴趣去了解她;但她的女儿不了解她,不是因为不想了解,而是因为了解不了。毕竟,寂寞人人都会,但那种发自内心,刻骨的寂寞却是没几个人能真正体会的。苏绾突然想起了阿桑的那首《你听,寂寞在唱歌》。
青萝的情绪缓和过来,却仍然没有放开苏绾腰的意思,她的脚步仍然在轻盈地走,手也还留在苏绾的腰上。故事也还在继续:“她死了很多年后,我闲下来的时候常常会想,其实按她那个又傻又呆的脾气,就算他们不把她推出去做挡箭牌,她也会自投罗网,不会独善其身。但就是因为他们起了这种恶意,所以我才会更痛恨他们,不愿意原谅他们。天界么?和我们本来就是水火不容,谁又怪得了谁?”
苏绾轻轻拉开青萝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摸摸在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小白,叹了口气:“其实你娘不是傻,也不是呆,她只是太无聊了,寂寞而已。”
青萝的脚步顿了顿,声音有些尖锐:“她当然无聊,当然寂寞,因为从来没有人理解她,他们只有在需要她的时候才会想起她,不要了就一脚把她踢开,她怎么不寂寞?”
苏绾笑了笑:“我想,万年的生活,她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她要是真的不懂,真的笨,又如何能替魔界做很多事,帮助那么多的人?要是她真的想要这些人记住她的好,她应该轻轻就能做到,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厌烦了,她不屑于做,其实不是别人不把她放在心上,而是她根本不把别人放在心上。”
至于她拼命长到九十九层,就是为了朝夕伴在那个负心男子的身边这个说法,苏绾是不认同的。谁知道她是不是因为太无聊了,除了长个子以外就再也找不到事情可做?但凡是有心的,怎么会让自己日日看着一个负心人搂着新欢在自己的面前晃而无动于衷?苏绾用她自己的心思来想,假如是她自己,要么就是弄死那对狗男女,要么就是躲得远远的。青萝母亲的这种做法,不是呆,而是真正的不屑。
苏绾自己无聊到了极点的时候,她也会把她和北辰星君的事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北辰星君那样高傲的性子,被自己亲手炼制出来,生死与共过的金缕衣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最后不惜失去性命也要摆脱他,那样的被嫌弃,他却仍然锲而不舍地追求,固执地不肯放手?他这个到底是真正的爱情还是自尊心受到伤害后的一种强烈的反弹?
在她不是殷梨转世的真相暴露后,被他有意无意帮助爱惜,或者是暧昧地举动过后,苏绾偶尔也会发发花痴,心存侥幸地想,过了这几千年,他也许终于明白,他并不是真的爱殷梨,而是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总喜欢向别人证明自己任何一方面都不输于旁人的一种坏习惯而已——他要貌有貌,要才有才,要地位有地位,还和殷梨有了那么深厚的感情基础,她却还是那么嫌弃他?
而他明白了这个道理后,其实对她好,就是真的对她好,并没有把她当做替代品什么的。但苏绾很快又浇灭了这种幻想,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的这种小心思和侥幸心理看作是可耻而且愚蠢的,必须杜绝。
青萝沉默良久,幽幽地说:“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吧,她不笨。从我记事开始,有人暗算她,暗算我,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但她既然不笨,为什么就要选择那条路呢?她不把别人放在心上,倒也罢了,为什么也不把我放在心上?把我孤零零地一个人扔在这世上吃这么多苦?她算什么母亲?枉自我想了她,心疼了她那么多年。”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分外气愤伤心。
苏绾暗叹了口气,可怜的娃,从一个极端又走向另一个极端了。她耐心地说:“人心这个东西太复杂,我不知道你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你仔细想想看,她最后真的把你扔下不管你了吗?难道当时揽天宫只有你一个无辜的小妖?或者是其他小妖都没你聪明漂亮讨喜运气好?为什么你神仙师父就只要你,不管其他小妖?这中间,是不是也有你母亲的缘故在里面?”
青萝静默下来,带着苏绾越走越快,走到一个转弯处,她松了口气:“你闻闻,空气是不是要新鲜些了?”
苏绾嗅了嗅:“果然如此。”
青萝道:“那就快要到出口了,这里空间要大些,可以驾云出去,要是被人发现,咱们拼命地跑也来得及。”二人还是手牵手地浮在半空中往外飞,在她们的身后,魇云兽也脚踏几朵黑云,悄无声息地跟在她们身后。
飞了一阵,青萝突然停住了,还顺道拦了拦魇云兽,带着苏绾他们飞速躲进一个转角处,一动不动。难道是有人来了?苏绾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全身僵硬地靠在青萝身边。青萝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怕。”
一阵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暗风从二人一兽身边轻轻掠过,苏绾几乎能感觉到几缕柔软的风擦着她的身体飞过去。虽然看不见也听不见,但苏绾就是知道,那风在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肯定被发现了!
苏绾的心狂跳起来,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夺路狂奔,青萝坚决凶狠地捏了她一把,疼痛让她的脑子瞬间清明,总算是平静了下来。那风停着潜伏不动,说不定就是也在怀疑踌躇等待之中,她不动,也许还有蒙混过关的可能,平安离去是上策;假如她动了,惊动了其他人,说不定就全盘皆输了,就算是要拼杀逃出去,那也该是到了最后没有办法的时候才选择的下策。
很久之后,苏绾终于感觉到那缕风离去了。但她们仍然保持着同样僵硬的姿态,甬道里黑漆漆的,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就连魇云兽也聪明的敛了声息。黑暗里青萝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的笑声显得既突兀又吓人。
“你笑什么?不知道这种时候会吓死人的么?”苏绾被她吓了一跳,自然语气有些不好听。
青萝慢悠悠地道:“我刚才一直在想,你劝我的那些话,都是在劝我不要恨魔界的,要是我突然想通了,不恨魔界了,转而恨上了天界,要留在魔界,和你为仇,那你怎么办?”
第16章 蕾丝
苏绾仔细一想,果然她说的每句话都是如此,先是劝人家不要因为母亲的死而痛恨魔界,又接着劝人家说老藤萝不是不爱自家闺女,要人家想开,可不都是傻话么?按道理,她应该火上浇油,千方百计地挑拨得青萝更恨魔界,和她同仇敌忾,顺利带她逃出揽天宫,并且今后都做她的同伴才是。可她倒好,不但没火上浇油,还替人家魔界做起义务答疑解释工作来了,原来最蠢的人还是她。不行,得想个法子解救才是。
苏绾眼珠子转了几转:“我是这么劝你来着。你救了我,就是我的朋友,是铁哥们,我不能骗你。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就算是现在,我也还是同样的话。不过,我认为,有一个人你是不能原谅的,就是你父亲。他就算是不喜欢你母亲,也不该抱着他的新欢当着你母亲的面那样说她,更不该对你不闻不问。”她不对青萝的父亲下道德上的判语,但她得陈述事实给青萝听。
青萝轻笑了一声,道:“你说的也是实情。我最不该原谅、最不能原谅的人是他。生而不养,不是丈夫行径。”她把苏绾朝她身边拉了拉,轻声道:“你放心,我说过要平安送你出去的,就不会临时起意变卦。你得记着,我是个说话算数的,还有,我很喜欢你,今后若是我们在一起,我肯定对你比任何人都要好。”
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第一次见面就拉着手说很喜欢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怪异。苏绾别扭地想把手从青萝的手里拿出来,青萝却握得很紧,她的力量,可一点都不亚于苏绾:“这里最危险,情况也最复杂,你们必须跟紧了我,不要乱动。”
苏绾只好放弃了挣扎,就算青萝是蕾丝,此刻为了大家的安全,她也只有暂时牺牲了。
仍然很黑,看不到一点光亮,但是空气不一样,甬道里有流动的风。这种风不是先前那种有灵性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暗风,而是新鲜的,带了水汽的微风。这说明她们真的到了出口处。
想到光明就在前方,苏绾和魇云兽都激动不已,青萝却停下了脚步,将她们拉到一个拐角处藏了起来。苏绾不明白,疑惑地晃了晃青萝的手,青萝把嘴唇贴到她耳朵上,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现在不是时候,这里总有人把守的,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时是最佳时机。我算了一下,刚刚才换过班,咱们得等到下一轮换班的时候才能出去。”
青萝口里的热气吹进苏绾的耳洞里,下巴还蹭在苏绾的颈窝里,说不出的痒酥,苏绾别扭地抠了抠颈窝,尽量离她远些。青萝发现了苏绾的不自在,笑了笑,略略让开了些,不经意地解释:“我又不是男人,你这么怕我做什么?我们草木妖,特别是我这样的藤萝,是要靠着攀附大树或者是屋子才能长高长大的,成习惯了,你不要在意。”
苏绾哼哧道:“不是啦,是我一向不太习惯和人家这么亲热。”她很小就和父母分床睡了,自来都不喜欢和人有太多肢体上的接触,至于北辰星君,她那是没办法的苦。刚才她还怀疑青萝是蕾丝,既然是藤萝的特性,那倒也解释得通。
但苏绾想到还要等两个时辰就忍不住头疼了。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一直在这里僵硬地站着,算怎么回事?要是魇云兽熬不住露了行藏,或者被刚才巡查的那股暗风发现,不是功亏一篑了么?
青萝放开苏绾的手在黑暗里静默片刻,低声道:“我记得这附近有个暗室,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躲过迷藏,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你们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探查一下,很快就回来接你们。”
香风一闪,青萝便没了影踪。她刚一走,魇云兽就悄悄靠近苏绾,紧贴着她站住。想必这笨东西也很害怕吧,苏绾拍了拍它的头,低声道:“只要你乖乖的,不要给我添麻烦,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魇云兽听懂了她的话,靠她更近了。
在等待青萝的过程中,苏绾把青萝所有的话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认为,青萝的话应该有七分是真的,有三分是假的,最有疑点的地方就是,青萝的父亲,应该不是九十九层上的一个普通侍卫。九十九层,至高无上的楼层,应该是魔皇居住的地方,试想,一个普通侍卫,如何能在魔皇居住的地方坐拥新欢调侃旧爱?
如果她没估算错误,青萝的父亲,最起码也该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才对。而且青萝的身手很好,不但不低于她,只怕还远远超出她一大截,青萝跟着她,目的不应该只是为了想当神仙那么简单。
可青萝图她什么呢?苏绾想来想去,觉得她全身上下,也只有身上这件金缕衣和怀里的那把凝风弓,还有小白要稀罕一些,别的人家也没什么可图的了。算啦,不管青萝是敌是友,走到这一步,她也没得其他选择,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罢了。
暗香袭来,一只手准确无误地牵住苏绾的手,是青萝回来了,她凑在苏绾耳边欢快地低声说:“我找到了,就在这不远处,安全得很,咱们去那里等。”
苏绾记不得她又跟着青萝转了几个圈,终于在一块冰冷的石墙前停了下来。青萝蹲在地上摸索了一阵,一股干燥的味道扑鼻而来,大约是门打开了。
“进来。”青萝先把苏绾领进去,又不客气地把有些犹豫踌躇的魇云兽一把推了进去,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这下好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等时辰一到,咱们立刻就离开这个鬼地方。”青萝自怀里摸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绛红色、玲珑剔透的珠子,珠子发出淡淡的红光,照亮了整个宫室。魇云兽立刻寻了个角落挤过去伏在了地上,闭目养神起来。
苏绾立在屋子正中,暗暗估算了一下,这间屋子约有十五六个平方大小,屋里的摆设很奇怪也很精致,一张不大的,却挂着碧青色绣花帐幔,铺着绯色缠枝莲纹丝被的床,床头上搭着一件不知是男式还是女式的月白色袍子,几只散落在墙角的绣墩上用各色宝石珠玉镶嵌成活泼灵动的图案,靠墙摆着一张大大的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俱全,还反扣着一本大约翻了三分之一的书。所有的东西都散发着淡淡的柔光,根本不像尘封了好多年的样子。
苏绾还想再看清楚些,她特别想看清楚床头搭着的那件衣服是什么人穿的。但青萝手里的珠光已经灭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屋子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记得我小时候来,只有一张桌子几个凳子的。难道说后来有人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真是奇怪,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突然跑来。”又抱怨道:“铃兰花妖骗我,还说这什么兰铃珠可以当夜明珠用的,但我才用了几次,这么快就不亮了,一点用都没有。”
“噗”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滚到了苏绾的脚下,似是青萝把那绛红色的珠子给随手扔到了地上。苏绾并看不清楚,只笑着弯腰在脚边摸索:“就是不亮了,拿着把玩也是挺不错的。”
兰铃珠就停在她的脚边,苏绾捡起来握在手里,只觉手感清凉温润,还散发着怡人的铃兰花香,一点都不亚于那些碧玉珍珠,便笑道:“这兰铃珠是天然生成的?我可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东西。”她从北辰星君和四公主那里也算见识不少宝贝,就没见过这么晶莹小巧好玩的珠子。
“算是吧。”青萝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低声道:“这是铃兰花的果子。魔界的宝物都被天界抢走了大半,揽天宫又终年不见天日,用不起夜明珠,只能用牛油蜡烛还有这铃兰花的种子来照明。”
苏绾不答,只把那兰玲珠在手里轻轻摩裟着,淡淡的红光自她掌心里亮起,苏绾笑着把那珠子举起来给青萝看:“你看,青萝,肯定是你得罪它了,它生气了才故意不亮的。它又亮了啊!”
青萝唇边绽开一个笑:“你这么可爱美丽,所以就连一粒小小的铃兰花的种子也偏心了。”
苏绾举起兰玲珠往床边走去:“今日没睡午觉,还有点累了,真想躺一躺啊。”说着假装不经意地伸手去拿床头搭着的那件月白色的袍子:“你睡么?我把这收干净,我们轮换着躺一躺。”
“不用收了!”青萝一把按住那件月白色的袍子,笑道:“你就将就着略躺一躺,尽量不要动里面的东西。要是被主人看见知道了,那可不太好。”
主人看见?那时候她们早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还怕被看见么?苏绾笑笑,没有再坚持。
倒是青萝觉得自己有点牵强了,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睡,我要随时探听岗哨的动静,你不用忙了,你睡吧。”她话音刚落,苏绾手里的兰玲珠突然红光暴涨,射出几道刺眼的金光来,苏绾“啊”了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你怎么了?”青萝边惊慌地喊,边拦腰搂住她,轻轻将她放到了床上。
第17章 掩逃
兰玲珠自苏绾手里滑落,咕噜咕噜滚落到床脚,彻底失去了光明。见苏绾出了问题,魇云兽“呼”地蹿起来,喘着粗气怀疑地看着青萝,又看看苏绾。两个人对于它来说,都有恩。是青萝把它从笼子里放出来的,又是苏绾一直不肯杀它,还把它带出来的,它直觉发生了大问题,却因为脑袋不灵光,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青萝随即就探手去苏绾怀里捉小白,却被惊醒过来的小白狠狠啄了一口,趁她缩手的时候,它敏捷地飞了出来。它可没魇云兽那么多想法,它从苏绾怀里钻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问青红皂白,恶狠狠地一口火朝青萝喷了过去。
刚才它虽然一直蜷在苏绾怀里睡觉,但二人说什么,它可都听着呢。在小白的思维中,那珠子是青萝的,苏绾因那珠子出了问题,那就是青萝的错!青萝既然是草木妖,草木妖都怕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青萝的反应也迅速得很,她的腰肢很柔软,手臂瞬间长到原来的两倍还要长,在折腰躲避小白喷出的火的同时,还不忘把苏绾稳稳放到床上躺好。
小白不依不饶,扑棱着翅膀凑过去又是一大口,青萝一个闪身,翻上了床,躲在苏绾身边,紧贴着她,拉起她半幅裙子挡住自己,恼怒地对小白道:“你这蠢鸟好没道理!怎地不分青红皂白?如果不是我,苏绾此时还在和那笨兽苦斗,你早喂了那笨东西。我又不是打不过她,我要害她,还用得着耍这么多心思么?”
小白不吭气,固执地瞪着她,扑过去用爪子抓她的头脸。青萝结了个手势,全身浮起一层淡淡的青光,将她和苏绾紧密地包裹在内,小白冲了几次都冲不进去,她冷笑着:“白痴乌鸦,你要再乱来,我就不客气了!此刻可没人护着你,我不是来找气受,找罪受的。”
小白停在床头上,凶狠地瞪青萝几眼,又担忧地看着苏绾,很是矛盾。青萝在青光里绽开一个微笑,柔声道:“小白,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这珠子会这样的,说不定是因为苏绾不懂使用,捏爆了它也不一定,你没看我都先把它扔了吗?我帮苏绾探探经脉可好?要是她受了伤,我一定帮她治好,我保证不会害她的,我要是害她,叫我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小白示威地狠狠啄了床栏几口,硬硬的沉香木都被它铁一样的嘴壳给啄了一个坑。
青萝无奈地说:“你想想啊,我有必要害她吗?也不知道她到底伤了哪里,我先给她检查检查。你可以等等看啊,若是我真的害了她,你再放火把这整间屋子都烧了不好吗?”她边说,边试探性地去解苏绾的腰带,小白暗想,这草木妖肯定是看上苏绾身上那件金缕衣了,想趁乱偷了呢,不由大怒,一口火喷在那锦绣帐帘上,大有只要青萝敢动苏绾的衣服,它要和青萝同归于尽的意思在里面。
那锦绣帐帘如火如荼地燃起来,青萝忙不迭地抱着苏绾弹起,浮在半空中,袍袖搧动,化出一大片墨绿色的叶片来盖住床帐,生生捂灭了那火,却也压塌了床。她心中气恼,冷声道:“小白,你是生怕外面的人看不见这里的火光和闻不到这烟气吗?你想害死我们大家啊?你好歹也给我个证明的机会么。”
这回魇云兽也哼哼地表示反对小白的行为。小白死死盯着苏绾,它是固执的,它只认苏绾的安危,其他它什么都不管。
青萝叹了口气,低声抱怨:“真是一对榆木疙瘩。本事没多少,疑心倒挺重的。”但她到底还是没敢再有下一步的行动,只降下来寻了个绣墩坐下,把苏绾半搂在她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抚摸着苏绾的脸,脸上竟然露出温柔的淡笑来。
小白就在一旁盯着,一脸的郁闷。大约是发现这乌鸦是哄不乖的,青萝索性挑衅:“不高兴我抱着她?我有什么办法?你又不许我给她检查伤口疗伤,床也被你烧了,我总不能让她睡在地上吧?”
屋里终于安静了,一人一兽一鸟,各占据一个角落,都盯着昏迷过去的苏绾。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青萝一跃而起:“时辰到了,再不出去就没机会了。”说着抱起苏绾,打开房门,也不管小白和魇云兽跟上来没有,闪身就往外飘去。
小白愣了愣,飞到正在发呆淌口水的魇云兽身上,用爪子刨了刨它的头,啄了它两口,示意它赶快跟上。而小白自己,就如同一个将军,神赳赳,气昂昂地停在魇云兽的头顶,坐享其成。
走到某处,虽然凉风习习,还有人交谈的声音隐隐传来,但仍然很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小白惊异地看见,青萝躺在了地上,迅速化成了一条粗大的黑色树藤,上面茂盛的枝叶将苏绾迅速包裹起来,那树藤还向着它和魇云兽爬过来,似乎也想把它们包裹起来。
魇云兽害怕地往后倒纵几丈远,小白不放心苏绾,飞了过去,只听青萝低声道:“想走的就听我的安排,若是想留下来,我也不勉强。”
小白犹豫了一下,停在了树藤上,任由那枝叶将它包裹起来,魇云兽见它都没反对,也就迅速飞过来任由青萝安排。黑色的树藤犹如一条蛇,飞快地顺着甬道最黑暗的角落往外蜿蜒爬行出去。
片刻后,小白听见外间有妖诧异地说:“这是怎么回事?沉香的这些孩儿们怎么爬到这里来了?”
一只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还能怎样?陛下让她负责宫里外围的安全,还有这出口通道也是由她负责巡视的。她一天要管那么多事,又要巡视,若是总靠她一人,还不得累死?自然要靠她这些树藤孩儿们四处巡视一通才是正理。”
有妖轻轻踢了踢那树藤,粗嘎着嗓子说:“妈的,当树精就是有这点好处,不用自己飞过去看,只消伸伸手,动动脚,探探树须树根的,就啥都知道了,还悄无声息的。”
青萝化作的树藤先是往旁边让了让,那粗嘎嗓子还不依不饶地:“躲什么躲?老子踩疼你了吗?”
树藤愤怒地像蛇一样地竖起藤稍来,张开枝条,张牙舞爪。粗嘎嗓子冷笑:“不过就是一根烂树藤罢了,什么都还不懂,就知道做狗了。”
有妖劝道:“快别!你还不知道早上发生的事吧?小幺儿被逢春取了一只眼睛了,此刻还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陛下什么都没说,陛下信任逢春得紧呢。”
“她差事当得好啊,从来就没出过错事。更何况,她还算是陛下的保姆呢。快别踢了,你别看这小东西不会说话,转眼就回去告状了,沉香护短着呢。”
“话怎么这么多,好好当你们的差!看看人家多尽心,难怪你们一辈子都只能当个门神!”大约是一个头目的妖出来威严地训话,轻轻踢了踢地上的树藤:“去吧,大家都是同僚,都是为了把差事办好,见了你家老祖宗,可别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