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咬住嘴唇,尽量平静地说:“你是谁?你是他派来和我打架的?”她眼睛往红衣女子身后一瞟,吓得手心脚心都是冷汗——这个红衣女子没有影子。
红衣女子笑得更欢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他说要你下来打一架?你这副身板儿,能打得过谁?跟我来吧。”她走了几步,见苏绾没跟上来,笑道:“姐姐喜欢听话的孩子。”
苏绾犹豫了一下,闷头跟了上去,走之前她把小白掏出来往窗外一扔,希望它能飞去找北辰星君。她却不知道小白不会飞了,她这一扔等于是要它的命。
红衣女子把苏绾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却不予点破,只笑着说:“好多年没客人来了呢,等会子陛下高兴,少不得要留饭待客,你先和我说,你爱吃什么?或者你说两个外面时兴的新菜,我好早些安排下去,讨讨陛下的欢心。”
苏绾听得诧异,什么陛下?莫非是新的魔皇?她记得当初北辰星君带她去沧溟之源时,和栗姑八卦,曾经说起过这位现任魔皇,好像说他练什么功,谢绝女色,把长老送去的一窝狐狸精吓得半死。
红衣女子见她不答,嗔怪道:“看你这孩子,姐姐和你说话,你也不答,一点礼貌都没有。”
苏绾只好笑道:“谢过姐姐,但我不食烟火已经好多年,只怕不能给姐姐什么好的建议。”做鬼已经好多年,食物的味道她都已经忘了。不过红衣女子身上的味道很奇怪,仿佛,仿佛就像是某种菌类。
红衣女子闻言诧异地打量了她几眼:“我看你并不是鬼魂……”
苏绾敷衍道:“嗯,我不喜欢吃东西。”特别是不喜欢吃这里的东西。
红衣女子也不再追问,带着她走到一堵墙前,唤了一声:“逢春,开门。”
那堵墙悄无声息的滑开,露出一道半圆形的门来。门后别有洞天,一条铺着提花地毯的长走道,两排青铜虎头烛台顺着两边的墙壁一字儿排开,儿臂粗的蜡烛照得走道里雪亮一片。
红衣女子拉着苏绾进了门,随手把她手里那盏白灯笼往旁边一递,柔声笑道:“逢春,谢了。”
一个类似于章鱼手臂的物体飞快地从原本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垂下来,接走那盏灯笼,又很快缩了回去,而那天花板瞬间又恢复了原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明明白白的,那盏灯笼确实不见了,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
也不知这是不是幻术的一种?苏绾扫了那天花板一眼,心里好奇得要死,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大拽拽地跟着那红衣女子往里走。
红衣女子一直在悄悄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若无其事不发一言,便道:“你不好奇么?就不想问问灯笼藏到哪里去了?我带进十个人到这里来,总有九个人要问的,其中一个不问的,就是你。”
苏绾从善如流:“那灯笼藏到哪里去了?”
红衣女子掩着嘴笑,媚态毕露:“不告诉你。”
苏绾暗自翻了个白眼。
“香菇,你又在调戏人家小姑娘,真是要不得。”一个穿着镶绿边紫色衣裙,梳着环髻,甜美可爱,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女站在走道尽头的一道门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苏绾笑。
红衣女子气冲冲地道:“谁让你叫我的名字?香菇是你叫的么?我不叫香菇。”
那紫衣少女无辜地看着她:“香菇,你明明就叫香菇嘛。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名字,觉得你其实就像一朵花,怎么可能像炖汤的香菇呢?但你明明就是香菇啊,而且你就比谁都稀罕做菜。否则,我该怎么叫你?”
说到“炖汤的香菇”时,她加重了语气,听得红衣女子脸色泛黑,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好咬着牙说:“水颜!你给我当心点!我叫香姑,芳香的香,姑娘的姑。”
紫衣少女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就是香菇。我说,你可不能再生气了,你脸上香菇的花纹都冒出来了,有点黑,还带了点细细的裂纹。”
红衣女子情不自禁地捂住脸,紫衣少女扑哧一声笑出来。
红衣女子知道上了当,暴跳如雷:“水颜,你个死鸩鸟,我不怕你!”她那模样竟然是想要动手了。
水颜笑道:“香菇当然不怕我,我又不吃素。我向来只吃蛇,特别是蝮头蛇。你可当心点,别碰着我啊,小香菇会变成毒蘑菇滴,做菜就没人敢吃了。”
红衣女子气得险些晕倒。
苏绾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红衣女子原来是朵香菇,而且就叫香菇,难怪得她身上一大股香菇味,看着柔美,其实很暴躁,是个臭美的。而这个甜美可爱的水颜,竟然是传说中的鸩鸟。
传说中,鸩鸟生活在岭南一带,比鹰略大,羽毛大多为紫色,腹部和翅膀尖为绿色。以蛇为食,特别爱吃毒蛇,蛇毒在它体内分解成比粉末还要细致的东西,随着它的汗液渗透在皮肤上,在沿羽毛流淌的过程中,逐渐蒸发散失。所以,鸩鸟的羽毛含有剧毒,用鸩羽在水中轻点,这水便成了“文血浆”,饮之性命不保,洗手则骨肉尽碎。
这么可怕的一种鸟,却化作了这样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姑娘,苏绾不得不感叹道法之玄妙。
且不说香菇气得半死,水颜上前看似亲亲热热,实际不容抗拒地牵着苏绾的手边走边说:“你身上穿的是金缕衣吧?我下午的时候,跟着陛下在六十六层玩,看见你跑来跑去的,身上的衣服闪闪发光,好看得很。”
苏绾知道瞒不过,这三界之中,但凡厉害点的人物,都识得这件衣服。她苦笑了一下,道:“看来反倒是这件衣服害了我?”
水颜道:“也不是这么说啦,陛下与你有旧。”
有旧?她怎么可能和这个什么陛下有旧?苏绾皱了皱眉头:“你家陛下弄错了,我不是他的故人。殷梨已经死了。”
水颜固执地摇头:“我家殿下不认识殷梨,你是不是叫苏绾的?那就没错了。”
香菇见二人亲亲热热的模样,扯了苏绾一把:“我可告诉你,她是鸩鸟!鸩鸟你听说过的吧?到处都是剧毒!像她这种成了精的千年老鸩鸟更是毒辣,神仙也难逃!你就不怕被她把你给毒死了?”
苏绾不吱声,任由水颜牵着她。她不怕毒,北辰星君说过,她体内有玄女的精血,根本不怕这世间任何毒。
水颜冷笑:“你以为我和你一样?都成了鬼,自己身上那股香菇味儿还散不掉!我这个是收发自如的。”
此时三人已经七拐八拐,进了一间华丽的宫室,两个绿衣少女笑盈盈地迎上来,自水颜手中接过苏绾,笑道:“两位姑姑又在斗嘴,陛下刚才问起客人怎么还没到,说是给客人远道而来,肯定又饿又乏,专准备了一道天地之间绝无二样的菜肴给客人品尝,凉了可不好。”
水颜道:“既是如此,便快些给客人梳洗,不要让陛下久等。”
那两个绿衣少女应了,一人给苏绾拆开头发梳头,一人揉了湿帕子给她洗脸。二人手脚麻利,动作熟练轻盈,很快就给苏绾重新梳了一个望月髻,还给她的唇上涂了点胭脂。
水颜拍手笑道:“这下子好看多了,先前头发毛呛呛的,像个疯子婆。香菇,你看,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谁和她比好看?人家要比的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香菇冷哼了一声,径自转身扭着腰肢妖娆地走开。
一个才总角的白白胖胖的童子跑进来,笑道:“还不快些!陛下又催了。”
女子们掩嘴而笑:“客人是在什么地方见着我们陛下的?竟然让我们陛下一直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苏绾扯扯嘴角,她怎么知道?
那童子发出一声惊呼:“你竟然记不得我家陛下了?太过分了!等会儿见了我们陛下,可不兴说这种话!”
水颜笑着逗他:“那小幺儿说,应该说什么话呢?”
那童子笑道:“我怎么知道?水颜姐姐见了心上人,都是怎么说的?你教教客人不就是了?”
“打你个人小鬼大的小幺儿!”水颜作势要打,童子笑着举起胖得犹如藕节的手去挡。他腕上挂着的一只红线系着的小金铃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叮当当清脆的响声。
苏绾死盯着那金铃不放,那分明就是十一公主的宝贝,怎么会到了这童子的手腕上?莫非芷风和十一公主都遭了毒手?那北辰星君呢?
“走了走了。”几人把苏绾拉起,簇拥着她走进一间灯火辉煌大厅,厅中笙歌清妙,一个紫袍男子正独自踏歌曼舞。
水颜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脆声道:“陛下,客人来了。”
第7章 玉鸦羹
紫袍男子闻声,一个漂亮的旋身,袍角宽袖旋成了一朵盛开的紫花,而他那张美丽的脸孔和长长的黑发,就是紫花娇嫩的花蕊。苏绾自认见过的美男不少,却也险些被迷花了眼。
丝竹之声停下,那男子望着她微微一笑:“苏绾,好久不见。”他的笑容干净温暖,气质清华,但他有一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墨玉双瞳。
苏绾发誓,两世为人,她真的没有见过这个人。
见她一脸的困惑,男子上前自来熟地拉着她的手,牵她到金丝楠木矮几后的丝绒垫子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一杯水,道:“恭喜你有了肉身,想必一定很高兴罢?”
他竟然是对她所有的情形都了如指掌,苏绾越发不敢多语,只能微笑点头。
“你不认识我。”男子拿起桌上的白玉斗,将里面的美酒一饮而尽,少许酒汁顺着他樱花色的唇瓣流出来,他也不管,自有旁边的绿衣美婢取了白色丝帕给他轻轻拭去。
苏绾笑道:“不敢相瞒,苏绾的确是不识得主翁,敢问主翁是在何处见过苏绾?”她不肯随着其他人称此人为陛下,只称主人家。她好歹是北辰星君带出来的,某些行动当与他一致。
听她如此称呼自家陛下,那被称为小幺儿的白胖小童不高兴地道:“我家陛下身份血统高贵,你不见礼也就罢了,怎地还把陛下当做是平常主人家?”
苏绾只装作没有听见,耐心等待那男子回答她的问题。
男子温和一笑,不肯回答她的问题,只道:“她是客人,我是主人,她这般称呼我倒也没错。小幺儿,客人已到,歌舞酒菜上来!”
小幺儿拍了拍白嫩小手,丝竹声又起,两对彩衣妙龄女子扭腰耸肩踩着点自两侧的玳瑁云母屏风后徐徐而来,香风扑鼻,舞姿曼妙。
香菇带了一队着素衣的女子流水样地送上菜来,果真如同她自己所言,色香味俱全。摆好杯碟碗筷,香菇笑着给苏绾斟了一斗酒:“小妹妹好生尝尝姐姐的手艺,我做了几千年的菜,从来就没人说不好吃的。”
男子慵懒地挥挥手:“香菇,你的话忒多。去把那道主菜端来。”说完殷勤劝苏绾用餐饮酒。
苏绾推辞道:“谢主翁好意,实是我还不能饮食。”
男子扫了她一眼,笑道:“你还在饮用花蜜?玄女给你用的可是金荷花蜜?既然如此,不妨拿出来一道饮用。”
“是。”苏绾索性自怀中拿出那只小玉瓶,掩饰地把剩下的花蜜全都倒进了嘴里——这是最后一顿了,但她不想让他知道,假装瓶子里还有许多似的,小心翼翼地要将那瓶子放入怀中藏好。
男子笑着夺过她手里的瓶子随手把玩:“一只空瓶子有什么稀罕的?花蜜虽香甜,又如何比得上美酒佳肴让人食指大动?还好是最后一顿,想来客人很快就可与我一道享用美酒佳肴。你不知道,我最是贪念这口腹之欲,总觉得唯有如此才不枉来这人世间一遭。”
一切都瞒不过他,苏绾倒有些怀疑他的身份了,也不知他是不是就是出逃的未已?如果是,他的手段也太厉害了,这么快就搜罗了这大一群人做他的手下,还这般享受。不过说实话,这里的日子的确快活过蛮荒古地千百倍不止。如果是她,说不定也会蠢蠢欲动,千方百计逃走。
男子半靠在苏绾身边的杏黄色镶银边大靠枕上,一手拿着象牙筷随着乐曲的节奏轻轻敲在白玉斗上,一手指着少女们的舞姿低声点评给苏绾听,说是谁的手臂该再软一点,谁的腰又未送到位。
苏绾原本看着都挺好,听他一说,真的就看出许多问题来,反倒是那队舞女听见了他的点评,就有人脚步慌乱起来,越发肯出错。她们越错,男子越高兴,到了最后,笑嘻嘻地拍了拍手:“都散了吧,难为你们,明知不入我的眼,偏生还要熬着来献丑。小幺儿,赏她们每人明珠一颗。”
小幺儿撅嘴道:“陛下真偏心,她们跳得不好,您不但不罚,还赏珠子。小幺儿一天为您跑进跑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您怎么就不赏小幺儿?”
男子似笑非笑地瞅了小幺儿一眼,道:“那你想要什么?”
小幺儿笑着跪下:“陛下就让小幺儿喝一口客人吃剩的羹汤罢,小幺儿听说,那玉鸦羹对小幺儿这种纯阳之体来说,可是大补。一勺汤,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为。”
男子嗔道:“既然是招待客人的,你便该向客人讨才是,哪里有向我求赐的道理?”
小幺儿又转身欢欢喜喜地对着苏绾拜了一拜:“请客人宽宥小幺儿的不敬之处,若是客人有那用不完的玉鸦羹,请赐一口给小幺儿尝尝?”
“玉鸦羹?”苏绾直觉有些不妙。
男子轻描淡写地说:“嗯。我正发愁你要来做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以拿得出手招待你,幸好逢春恰巧在窗外的树枝上捡到一只又蠢又笨的千年玉鸦。那东西虽性情暴躁,却不失为上好的补品,我便特意交待她们小心炖了。你也听小幺儿说了,一勺汤,就及得上五十年的修为。你刚得了肉身,法力不深,对你有极大好处的。”
苏绾闻言,欲哭无泪。什么玉鸦,分明就是她临走时抱了侥幸心理扔出窗外去报信的小白!竟然这么快就被他们抓住了,还要拿了来做羹汤给她吃,还故意当着她的面议论怎么瓜分小白做的汤,真是一群恶毒的坏人!
诅咒归诅咒,苏绾少不得要讪笑着开口:“那个,陛下,请问一下,这玉鸦,是不是一只白色的,会吐火的乌鸦?”
男子笑道:“正是。说来这玉鸦也怪,就那样趴在树枝上,动也不动,有翅膀也不肯飞。”
苏绾只好起身对着男子深施一礼:“这玉鸦是我的朋友,还请陛下放过它罢。”
小幺儿面露喜色:“客人可是不吃?不吃正好全赏了小幺儿。”
男子沉声斥道:“放肆!”
小幺儿讪讪地退到一旁,男子方笑道:“你先猜猜我是谁,猜对了,我便让人放过那玉鸦。”
他话音刚落,苏绾便已经喊道:“你肯定是未已。”
男子笑着摇头:“什么未已?我不识得此人。快些哦,说不定此时已经下了锅。”
苏绾急道:“那就是魔皇陛下了,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把小白留在那里的,求你放过它,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不如趁早认错罢了。
“嗯,总算沾点边了,小幺儿,去让她们不要熬玉鸦羹了。”
苏绾恨不得小幺儿脚底生风,快些将倒霉的小白解救出来,魔皇却似不能理解她焦躁的心情,又道:“苏绾,你真的记不得我了?我可是记了你两百多年。”
苏绾生怕激怒他,小心翼翼地道:“两百多年?陛下是不是曾在四公主的婚典上见过我?我那个时候又傻又笨,不识得陛下也是有的。”
魔皇笑了笑:“我那个时候只是一只小寄居蟹,你自然记不得我。或许也曾为了我的丧命而致以同情,但始终入不得你的眼。我叫琼舞,你可记住了,以后不许再忘了。”
“你是那只小寄居蟹?”苏绾惊讶不已,“你不是被二皇子的金锤打死了吗?”这可是北辰星君亲口说的,不会有假。
“乱说!我们陛下英勇睿智无双,又怎会被那区区的二皇子给伤着?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小幺儿回来,恰好听见苏绾的话,极不高兴,翻着眼睛说:“陛下,我去得晚了,玉鸦已经入锅熬了半个时辰了,只怕骨头都酥了,好香,香菇立刻就端来了。”
苏绾脸色大变,呼地站起身来,心里恨不得把这琼舞和小幺儿千刀万剐。
“稍安勿躁。”琼舞似没看到她的脸色难看,笑着道:“既然已经入了锅,你便安心享用好了。若是真喜欢这玉鸦,等晚些时候,我命人再给你寻一只来,你自己豢养,岂不是比这半途得来的更加听话?”
苏绾垂着眼皮重又坐下,指甲把掌心都掐红了。在她心目中,这仇已然是结下了。只怕没有机会,若是有机会,便是不死不休。
琼舞不见她答话,也不勉强她,左右环顾一通,道:“没有歌舞助兴,这酒肉吃着也不香。但她们跳的那舞还不如不看,来个兽舞吧,也让客人高兴高兴。”
他话音一落,不单是小幺儿,就连周围伺候的侍女们都双眼发亮,拍手称好。
密集的鼓点响起,大门一开,三只吊睛白额大虫卷着一阵腥风嗷叫着向座首的琼舞和苏绾直扑过来。苏绾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侍女们尖叫着,推搡小幺儿:“小幺儿,还不下去作兽舞?吓坏客人陛下可不饶你。”
小幺儿微微一笑,对琼舞行了个礼,取了一柄小小的匕首,跳下去和那三只大虫搏斗起来。那几只大虫是饿疯了的,见人就扑,他人虽小,又白胖,但身手却敏捷得很。每一招每一试都犹如舞蹈一般,优美,却致命。
诸人看得津津有味,有给大虫加油的,有给小幺儿加油的,闻到血腥味,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疯狂的模样来,只有琼舞还是清贵无双的恬然。苏绾这才明白,这所谓的兽舞,其实就是人斗兽。
眼看三只大虫只剩了一只,小幺儿胜利在望。琼舞突然对苏绾道:“你是不是心里恨着我将你的玉鸦炖了汤?纵然是为了你,你也恨得很?我有个法子可以令它起死回生,但你得出点力。”
第8章 妖丹
此时小幺儿已作出最后一击,将剩下的那只大虫刺死在地。他也不停手,就用手里的那柄匕首在那三只大虫的肚腹某处一剜,各剜出一颗约有杏子大小、还冒着热气,带着血丝白色圆丸来。
早有侍女捧了金盆清水、白色手巾在一旁候着,他将那三颗圆丸扔进水里,连带着把自家的手和匕首洗干净了,才捞出那圆丸在白色手巾上擦净,用玉盘装了奉在琼舞面前:“陛下,这妖丹每颗俱有四百年以上。”
琼舞拿了一颗递给苏绾:“这几只大虫都是五百年以上的妖兽。它们要活满一百年才开始凝结内丹,而往往等不到活满三百年,就被修仙者杀了取走内丹。这四百年以上的妖丹可是稀罕物,是提升修为的好东西,我命人将它炼了丹药再送与你服用可好?”
那妖丹离近了,一大股子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引得苏绾一阵恶心,哪里又肯去接?只把两只手往后缩:“谢了,我不喜欢吃这些。我尚未领悟仙道,就算是涨了修为也是浪费,不如给其他需要的人用,我还是稳打稳扎慢慢来的比较好。”
若是北辰星君或者芷风等正宗天界人士遇到此种情形,只怕就是自家不吃,也不愿意便宜了魔界其他人,肯定是要留下的。但苏绾不同,在她心目中,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寻找未已,和玄女有个交代,并没有天界和魔界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的仇恨,就算是有仇,也只是针对个把人。所以谁吃对她来说都没有关系。
“哼,我送出的礼物从来就没有被退回或是转送别人的道理。”琼舞嘲讽一笑:“你是不是觉得,它们既然也是妖,便是我们的同类,我们将它们捉来做兽舞取乐便也罢了,怎地还要取了它们的妖丹?我们这些妖魔实在是太过凶残了,所以你不屑于要我的礼物,对不对?”
他如此一说,那几个侍女和小幺儿的脸上都露出不善的表情来。
苏绾把诸人的表情看在眼里,深知双方立场不同,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犯了众怒,便斟字酌句地说:“我没想那么深。我只是不喜欢这股味道。至于你们取妖丹,我想,不管是谁都是要吃饭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泥巴。你们吃这个,就和我吃鸡吃鱼一样的。”
她尚自身难保,还有一个小白需要她救,哪里有这个闲情雅致去可怜这三只妖兽,还外生出瞧不起他们妖魔的心情来?她又不是圣母附体了。他自己的子民他都不心疼,干她什么事!
琼舞将那颗妖丹扔回玉盘中:“说得好!这三界之中,从来都是弱肉强食。它们不过是些低等妖兽,此生永无化为人形的那一日,迟早都是要死的。与其死在修仙者和那些道貌岸然的天界神仙手里,白白为他们增加修为来对付我们,还不如为我们做点贡献,我们若是更强,便能护得魔界更多数人的平安,岂不是更好?”
苏绾无意与他讨论这个问题,只把话题转回去:“陛下刚才说,您可以让小白重生,但需要我做事,请问要我做什么?”
琼舞笑了笑:“嫌烦了?也是,你初来乍到,哪里会对我们这些陈年旧事感兴趣。但我接下来要你做的事,也和这个有关系。”
苏绾心头一紧,不会是要她现场来一个人兽斗吧?
琼舞道:“我施这起死回生之术,需耗费许多功力,但却不能白白耗费。五十年前,我自穷凶之地带回一只唤作魇云的凶兽,它以云雾为食,偏生有一副钢筋铁皮,只有凝风箭才能杀死它。我知道北辰星君教过你凝风箭术,如果你能杀死它,替我取出它的妖丹,你的玉鸦自然能平安回到你手中。”
苏绾指着小幺儿:“是要我像他一般,用刚才的这种方式吗?”她心里迅速打起了小九九,他需要魇云兽的内丹,而且一定要用北辰星君所授的凝风箭术才能杀死魇云兽。难道说他把她弄下来的主要目的竟然是这个,而不单是为了她身上这件金缕衣?那么,她就不能这么快地满足他,但也不能撕破脸。
琼舞摇头:“你没那本事。我把它关在特制的笼子里,只需你凝风为箭,射死它,亲手取出妖丹,我便把你的玉鸦还给你。”
就这么简单?苏绾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凝风箭,干笑了一声,道:“本来么,陛下身份尊贵,一言九鼎,但我就怕您逗着我玩儿呢。这起死回生之术,我也不太懂。不如和陛下打个商量,先把小白还我,我再替您做事啊。你知道,我才学的箭术,不是很纯熟,假如心里高兴,说不定准头力度都会更好。”
小幺儿喝道:“我们陛下从来一言九鼎,他怎么会骗你这种脓包!陛下这是可怜你才给你机会,你还敢讨价还价!依我看,就是给你机会,你也没办法射死那魇云兽。”
苏绾淡淡瞟了他一眼:“正因为我是脓包,所以更怕人家骗我。难道你们还怕我会耍赖吗?要是我耍赖,你们再把我和小白弄死不就结了,反正对你们来说,就如同捏死个蚂蚁那么简单。”
她其实更怀疑,小白还活着,是他们设了圈套来骗她的。但如果说是骗她吧,不如就捏着小白,拿着把刀子架在小白的脖子上现场威胁她还要更有力些,绕这么多弯做什么?她唯一想得到的就是,琼舞既想威胁她又不想和她撕破脸,他的顾虑是什么,她却想不通。
“什么死不死的?我请你来是为了叙叙故人之谊,你那玉鸦之事纯属是误会。无论是玉鸦羹还是取这三颗妖丹,一切可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这样说实在是有些让我难堪了。”琼舞沉脸看了小幺儿一眼,小幺儿打了个冷战,匍匐在地,倒退着退下。
苏绾垂眼笑着行了个礼:“多谢陛下美意。是我不会说话,但我真就是个脓包,没有英雄们的气概和眼光,心里只要有事,手便不稳。我实在是怕辜负了陛下的期望。”不见小白出来,她打死都是不肯放这箭的。她要是没用也就罢了,既然有点用处,少不得要谈谈价钱。
琼舞那双冷幽幽的墨玉双瞳眼盯了苏绾足有三分钟,他沉默不语的时候,铺天盖地的威压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压迫得苏绾背心直冒冷汗。她正担心他是不是要翻脸的时候,他又开了口:“你无需担忧,我若是不能还你一个完整如初的玉鸦,便让我粉身碎骨,魂魄无依。你可记得,当初我和你无亲无故,见你被三公主欺压,尚且肯帮你的忙,更何论今日见了面,有了情谊,又怎会骗你?”
苏绾撇撇嘴,从头到尾都是在骗人。他当初救她本来就没安了好心的,但这个誓却可算是很重的誓了,他总归是不肯,多说无益,她也只得以退为进:“那魇云兽在哪里?但我先说了,如果我手不稳,可不是我的错。”
等她跟在琼舞的身后,七拐八弯地绕进一间墙很厚的密室时,她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这间密室足有刚才琼舞用来招待她的那间大厅大,密室正中摆着一个一丈见方的笼子,玄铁制成的儿臂粗的铁条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下闪着寒光,笼子正中卧着一只黑黢黢,看不清头脸,水牛大小的动物。
听到脚步声,那动物迅速抬起头来,呼地蹿起,猛地朝众人的方向冲过来,它的速度快到看不清。可惜它被铁条拦住了,它先是张牙舞爪地对着铁条又抓又咬了一通,发泄够了,望着众人就是一阵恶嚎,它的声音极大,穿透力特强,每一声都似重鼓狠狠敲击在苏绾的耳膜和心脏上,震得她一阵发晕。
魇云兽的这头脸,说不出的怪异,只看得见眼睛和一张占了半个头的巨嘴,那嘴张开,满口参差不齐,犬牙交错的利齿。脸上黑亮如铁,坑洼不平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那双绿莹莹的,凸现在外,闪烁着恶毒和仇恨的眼睛,苏绾甚至从里面看到了一丝绝望和哀求。
被它那样盯着,苏绾突如其来的一阵心软,差不多就想落荒而逃。一只手稳稳扶在她的肩头上,把她往前推进了一步,耳边是琼舞的温和悦耳的声音:“苏绾,弱肉强食是这世间不变的规则,你要救小白,就要替我杀了它,取出它的内丹。我见你瞧了小幺儿手腕上那只金铃好几眼,那是你朋友的吧?你若是做得好,我便把它还你。”
退无可退,又是一个诱饵。苏绾吞了一口口水,抖抖索索地拉开凝风箭,默念法咒,闭着眼睛松开弓弦,“噗”地一声轻响,一点白光穿过玄铁笼栏,直朝那魇云兽刺去。
那魇云兽狂吼一声,一个闪身,轻轻躲开,那白光落到它身后的石壁上,“铮”地一声轻响,石壁上留下浅浅一个白坑印。它扭转头,弓身缩肩,蓄势待发,紧张地等待苏绾的第二箭。
苏绾羞窘地道:“我再试试。”
她一连射了四箭,箭箭落空,她无奈地抬头:“我学艺不精,心绪不宁,实在是丢了我家大人的脸。请陛下宽宥些时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