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贵妃人虽说在甘露台主持祈福,可是她对宫中的一草一动都了如指掌。
“噫,这里怎么冷清下来了。”一个带着几分好奇地男声传来,“参见父皇,母后,还有母妃。”
说话的间隙,韶王已经走了进来,他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钉死在木匣中的硕大蜘蛛上,丰熙帝看见他行礼,挥挥手道:“免礼了。”
薛贵妃收敛眼中的锋芒,沉声问道:“韶王,又来做什么?”
奕析神色如常,瞧不出一点的一样,说道:“母妃,我来为颜尚宫做证人呀。从取了喜蛛到对襟楼,儿臣正好与尚宫同路,而且在她放木匣之前,儿臣也看过,只是一只指头大小的蜘蛛,可不是现在匣中的一个。”
韶王的突然出面为我作证,令楼中凝滞的气氛陡然一变。一些嫔妃在交颈窃窃地私语,我既欣慰他肯在这样危机的关头出面帮我,又担忧他这样说出我们同路而来的事,会引起嫔妃宫人们的指摘议论,甚至是诘难攻讦。
然而他此时的神色却是最平常不过了,唇角衔着一抹慵懒的笑意,这抹笑意又在无言中使人们相信,他只是出于诚实和道德而出面帮我。
薛贵妃沉下气问道:“韶王真的与尚宫一路同来?”她对于话中几个字的语调处理的把握,十分的巧妙到位,使人听了不禁产生暧昧的联想。
端雩公主体质柔弱,她闹着要为我顶罪,找两个强壮的宫女将她拖下去就是。可是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韶王,曾在战场上不可一世的韶王,恐怕是二十个强悍的侍卫也未必动得了他。
“真的,母妃。”奕析直视薛贵妃射向我的目光,语气淡淡地猜测:“也许是后来上圆坛的人,偷偷将蜘蛛掉了包。母妃,您调查一下所有接近圆坛的人,不就行了?”
他这话说得十分得轻松,言辞中却暗指薛贵妃既然已经交卸后宫大权,居然还在这里颐使气指,置现在真正的后宫掌权者…皇后,于不顾。
一时间楼中那些围观着的,或是看热闹,或是幸灾乐祸的嫔妃,闻言皆是悚然屏息,因为能上圆坛祭拜的只有嫔妃和公主,而女官是不被允许的。
薛贵妃十分僵硬地勾动唇角,冷冷地抛下一句,“韶王,毕竟还是不懂后宫中的事呀。”
“他是不懂,难道你就懂吗?”端雩不知怎么挣脱了宫女铁钳一般的手,声音愤恨,“现在明明由母后主…”身旁的宫女惊慌地捂住她的嘴巴,生生地塞回了她后面大逆不道的话。
端雩与薛贵妃向来不怎么和睦,现在情急之下,出言便是不管不顾地顶撞她,连最起码的“母妃”都没有了,脱口而出就是放肆的“你”,使得在场的人都感到心头惊跳,公主如此当中忤逆薛贵妃,而贵妃向来也是跋扈高傲的脾气,受了小辈的不敬,不知贵妃会有什么剧烈反应。
皇后眼光含忧地看着端雩,一阵眼神绞痛,此时的状况她也是束手无策。
我见她低声对丰熙帝说了什么,丰熙帝对着身边的下令道:“将公主押回云意殿,不准她再出来。”
可怜了平时尊贵无匹的端雩九公主,今天却被两个宫人狠狠地折辱了,最后还由皇上下令押回了云意殿。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花上蛛丝绕佳节8
258709-08-29 18:30
这时,一阵急促的娇喘声响起,若菡婉仪被左右两位侍女搀扶支撑着,步履艰难地走出休憩诊治的内阁。因为蛛毒的关系,她苍白的脸上犹然浮着一层极浅的青紫颜色,使她的眉目仿佛笼罩在虚幻之中,令人看不真切。一头长发尽数披落在肩上,背上,有几缕被渗出的虚汗濡湿,蜿蜒地顺着脸颊的弧度贴在脸上。以前只觉得她身段纤弱,如柳扶风,现在一头披散的长发下,她显得那样消瘦单薄,仿佛真的像张纸一样,一个指头戳过去就会被捅破,在左右两名侍女的搀扶下,勉强才站立住。
皇后看见了,关切地道:“婉仪,身上的伤还未好,怎么就出来了?”吩咐搀扶的两人,“还不快扶婉仪小主回去休憩。”
“别…”若菡此时的声音细若游丝,她转向上面的三人,“若菡参见皇上,皇后,和贵妃。”她强撑着屈膝一一行礼,双肩颤抖得如同一片秋风中摇摇欲坠的飘零孤叶。这样的情境实在令人不忍视。
丰熙帝觉察到她有话要说,命人置一把椅子令婉仪坐下,问道:“你想说什么?”
若菡看向丰熙帝,努力地平复下急促的喘息,一字一顿地说道:“若菡愿证明颜尚书是无辜的。”
此言一出,使楼中的紧张的气氛再次更迭,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议论纷纷。婉仪出面相助带给他们的惊异,绝不亚于韶王。
我听得有人很轻的哼了一声,“第三个为你出头的人来了。”我一抬头,正好对上薛贵妃满是轻蔑与不屑的眼神。
我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若菡,双眸微微合着,幽黑的睫毛颤如墨蝶。
她自己说过的,她已经不再是五楼的人了,也不用在服从效命于我,也就是五楼现在的新主人。而且多日来对我态度冷淡疏远,现在她却愿意在千钧一发之际,拖着病痛之躯出来,只是为了证明我的无辜。对此,她的这份情谊,我已是万分的感激。
“陛下,若菡相信颜尚宫的为人。”此时,她颤颤地离开椅子,屈膝与我一同跪下,身体孱弱得如寒夜中沁着凉意的露珠,哪怕一丝的温热,都可以令她在瞬间蒸发消失,极吃力地说出几个字,“颜尚宫一定不会加害若菡的。”
皇后温和的声音中带着焦急,“婉仪这又是为何?你刚刚被毒蛛咬伤,又这样跪着,对身体极是不好。”说话间,已有侍女将她扶起,坐回到设有丝绸软垫的椅子上,她眼神忧急地目不转睛地看我。
长时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我感到膝上的麻木已经一点一点地蔓延上来,双膝很僵硬地仿佛生根在地上。
“婉仪,你怎么就敢这样肯定?”薛贵妃的眼神盯着她说道,“知人知面,可不知心。”
“若菡,多谢贵妃的教训。”若菡作势仍要再拜,在薛贵妃盛气凌人的咄咄相逼下,使尚在病中的婉仪显得更加的楚楚可怜。
我看见丰熙帝静谧如古湖的眼睛,闪过的神色中,分明夹带着一丝疲乏和厌恶。
既然婉仪这般不顾生死地出面为我说情,薛贵妃是个聪明的女人,再这样僵持反而会牵累自身,她收敛声势道:“就算放毒蛛与颜尚宫无关,那么她私设喜蛛,让他人有了可趁之机,终是要承担一些罪责。”
“毕竟,还是太年轻了,本宫在宫中多年也没有见过一个尚宫,是如此年轻的。公主也是年轻,难免会做错事,身为尚宫不仅不劝阻,而是一味地推波助澜。”
薛贵妃话锋一转,分明是在给皇后难堪,一来说到底我的尚宫是皇后封的,是皇后用人不慎;二来,暗指皇后对九公主管教无方,才会这般的无礼放诞。
我感到身体如在石化,冰冷的地面硌得双膝疼痛,我垂首,光滑如镜的澄泥金砖上映出我的身影,被淡褪得只剩下朦胧的轮廓。
一直静默地看着眼前一切,仿佛完完全全只是观看的局外人的丰熙帝,此时起身,下令侍从说是要回太极宫,临行时说道:“这里朕就交给皇后和贵妃了,你今日也闹够了。”
我看见薛贵妃的神色一黯,如一片乌云覆盖在她明丽的脸庞上,丰熙帝最后说的那句“你今日也闹够了”时,是没有对着任何人的。但是明白的都知道,皇上这句话是说给贵妃听的,没有指名道姓,也算是顾全了她的颜面。
丰熙帝一走,对襟楼中的嫔妃、女官、宫女也逐渐散去。嘈杂的人流如退潮般离去,这里立即就显得空旷起来。
皇后面有忧色,薛贵妃眼神复杂地变幻,韶王还未离开,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我,若菡细细的喘息声在寂寂中,如一声冷似一声的泠泠更漏,听起来格外的清晰。
我从事发开始就一直跪在地上,澄泥金砖上传来的寒意如游动的细针一般,沁入骨髓,那双膝盖仿佛真的不是我的了。
在这样的死寂中,奕槿的衣袍间带着一股风,匆匆地闯了进来,一旁伺候的侍从见是太子,慌忙地跪下行礼,奕槿丝毫不理会,就这样他从一道道的门中进来,身后蔚为壮观地跪倒了一群的侍从,太子未说起身,都是恭敬维诺地跪着。
在第一道门时,行礼的侍从话音刚落,奕槿已经飞快地直到我们这里,那样的疾速,令皇后和贵妃还未作出任何的反应,他就出现在了眼前,几乎就是踩着轻功飞过来的。
“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薛贵妃微蹙秀眉,是第四个为我出头的人来了。
奕槿根本无视她的存在,只是对着皇后颔首示意,对她连“母妃”也不叫一声,端雩向来无力放诞惯了,刚才当众顶撞了薛贵妃,可是现在向来以雍容识礼著称的大胤太子,对她也是视而不见,这回虽然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可是对她轻蔑以视的人是太子,却更让她多了几分难堪和恼怒。
奕槿径直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扶起,我因跪得久了,双膝麻木,一时站立不住,“哎哟。”一声竟扑倒在他的怀中。
现在这空旷的对襟楼中,虽然不能说是众目睽睽,但毕竟也有皇后、贵妃、韶王、婉仪在场,奕槿居然当着他们四人的面,轻轻托住我的后腰,将我整个人横抱起来。
不出所料,四人瞬间的表情都是惊愕万分的,如此注重礼仪,举止优雅的太子殿下,今日竟连连一反常态,先对薛贵妃态度不屑,后又当着皇后、贵妃等人的面,拥抱一名女子。
薛贵妃看着眼前一幕,似乎在强压下涌上来的怒气,欲言又止。
我伏在奕槿怀中,微微动了一下,轻声道:“放我下来,这里…”
他温柔道:“别动。”
奕槿对着四人,更确切的是说给贵妃听,“既然父皇已经回太极宫了,说明也就没有什么大事,那么颜卿我就带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也不顾薛贵妃的反应了,抱着我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1
196509-07-31 14:26
奕槿这样旁若无人地抱着我,走出对襟楼最后一道门时,我忽然叫他停下,奕槿有些疑惑的盯着我,问道:“又怎么了?”
我手指一点身后一群黑压压跪地的侍从,没有奕槿的命令,都是屏息跪着,纹丝不动,说道:“你让他们起来吧,跪在地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奕槿看着我乖巧地贴在他脖颈上的脸,暖如春阳,“既然你这么说了。”他对身后的侍从高声说道:“都起来吧。”
侍从们齐声道:“谢殿下。”
奕槿轻轻地“咳”了一声,在对襟楼伺候的都是几位察言观色的聪明人,立即会意,转向我道:“多谢尚宫。”
我捏着粉拳捶他,反而被他轻松地扣住,我道:“你要气死贵妃吗?”
“何必气死她,把她气回甘露台就行了。”此时,我们已渐渐远离灯火通明的对襟楼,奕槿收敛起刚才的疾言厉色,恢复到一贯的温和雍雅,垂首在我的额上轻啄一下。
我想到在对襟楼中的事,薛贵妃在后宫春风得意,飞扬跋扈十余年,今日怕是她最失意的一天,先后与韶王殿下、端雩公主、太子殿下发生冲突,一天之内被后辈顶撞了三次,一个个的全不将她长辈的威仪放在眼里。
又巧的很的是,这三个人与皇后都有非同一般的关系,韶王和端雩都是皇后所出,皇后是他们的亲母;太子自小由皇后抚育,皇后是他的养母。
我回望对襟楼朦胧的烛光,在夜色中融成宛如极小的花朵一般的形状,我开玩笑地道:“皇后还在对襟楼中,殿下要不要回去看看。”
奕槿修眉挑动,“看什么,她又不能将母后给吃了。”
我“哦”了一声,担心他这样横抱着我在宫中走动,太过招人侧目,喊着要他将我放下。奕槿被我闹得没法,于是带我停驻在附近的一处临水的亭台中,却还是紧紧地揽住我在怀中。
我看着亭外泠泠的流波,一弯明月的倒影在水中,随着细微起伏的波纹如轻轻地被揉皱了些。水声淙淙渐渐,一股股清泉从亭子下面生满了青苔的石缝中缓缓流出。我感到奕槿的双臂将我的整个人温柔地圈住,暖暖地如包裹在和煦的春阳中,他的下颌抵着我额前的发丝。
连日来的繁忙奔波,令他的下颌消瘦得尖尖的,抵在额上有些痛。
奕槿关切地问我,“膝盖现在还疼吗?要不要宣太医来看看。”
我摇摇头,像只慵懒的猫一样温驯地赖在他的怀中,将脸藏在他温热的脖颈间,嗅着他身上令人心神宁静的檀香。我微抬起头,发丝蹭着他颈间的**,凝视他近在咫尺的俊美侧脸,明如皓月的脸庞染了一层淡淡的倦容,我想到他进来时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应该是有要事在身,却为了我的事匆匆地赶回皇宫。
“颜颜,你怎么那么不让我放心呢?”奕槿宠溺地揉揉我的发丝,“当初就不应该把你放在宫里。”
我笑:“那把我放在哪里?你的东宫我不要去,难不成你给我弄个金屋藏娇吗?那我可真的给颜姓家族增光添彩了。”
“真是个精灵鬼。”奕槿刮着我的鼻尖,“膝盖跪得不行了,这张嘴还是那么利索。”
“你说今日的事会怎样?还有婉仪她…”回想到对襟楼中发生的事,我不禁浮起些愁容说道。
“没事的。”奕槿将一根手指压在我的榴唇上,语调柔和地安慰我,“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好了,颜颜不要多想。”
我再抬头时,正好对上他如秋泓般清澈的目光,颇有埋怨道:“听到你出事,我紧赶慢赶地回宫,颜颜怎么也不知道感谢我一下。”
我些微地一怔,问道:“殿下从什么地方赶回来的?”
奕槿用手指点我的眉心,“这当然是不能泄露的,颜颜你怎么又在打听我的正事了?”
我此时不禁想到在嘉叶公主府中,我闻出他身上有玫瑰醉胭脂的香气,胡搅蛮缠地借题发挥问他去了哪里,他当时那个窘迫无奈的样子,现在想起来也想发笑。
我拿起他的一只袖子,凑上鼻尖去闻,奕槿这次猛地将手一缩,说道:“真是越来越像只猫了,什么时候都要拽着袖子闻一闻。”
我近乎胡闹道:“对呀,我嗅嗅殿下是从哪里来的。”
奕槿颇使了些力道地用俩指夹了我的鼻子一下,疼得我“哎哟”一声,“这回别说又嗅出了什么‘玫瑰醉’的味道。”
“是没有玫瑰醉。”我揉揉鼻子,对他聪黠一笑,“一身的汗味,定赶路赶出来的。”
“你个爱使坏的小东西。”奕槿口气中带着怒意,然而却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将手伸到我的腋窝下,又抓又挠,我躲避不及,“咯咯”地笑软在他怀中,下意识地要用指甲去戳他的脸,被奕槿眼疾手快地裆下了。
他捉住我的一只手,看着五根纤指上青葱一般尖尖的指甲,说道:“怎么也学会用指甲抓人这样野蛮的手段了。”
我一脸无辜的情状,将手从他的钳制中缩回来,他后面一句话却令我愈加的尴尬了一下。
“这野蛮劲怎么同前几天抓伤七弟的凤翔楼花魁一样。”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2
200609-07-31 14:27
我们在亭子中坐着,我看着那闪烁细微银光的粼粼流波,看久了也感到有些眼睛乏倦,微微地刺痛。
当我回到青霜堂时,果然都未安寝。被烛光映亮地薄到透明的窗纱上,也映着屋内暗色的人头攒动。
玉笙见我无事的被送回,一时喜极,携着我手絮絮地道:“真是吓死玉笙,我还以为小姐会…总算是无事的…”说着眼泪涌上来,话语哽咽。
今夜接踵而来的事端足以令人感到身心俱疲,可是我此时却感到心思翻搅。我拂着玉笙的手背,柔声道:“玉笙,让你担惊受怕了,先回去吧。我还有话对紫嫣说。”
玉笙向来对我十分的服从,见我如此说便合上门出去了。
“姐姐,有惊无险?”相比玉笙的慌乱,紫嫣此时的样子十分的镇定冷静,经历了一些事后,先前的青涩和稚气已从她的身上剥离,不再是那种出身娇贵、心智孱弱的深闺千金。
我有些含糊地应了一声,“殿下说一切他会处理,叫我不要管。”
紫嫣露出舒缓的笑容,“既然殿下这样说,应该就是没事了。”她又问我道:“姐姐,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将韶王怀疑颜氏中有内鬼的猜测告诉紫嫣,她的神色瞬时凝重一下。
“当初我带你初来帝都时,开始是将你托付在颜珂姐姐那里的,更确切的说是在杨宥姐夫的杨府。”我说道,“后来你进宫来,也曾对我说过,你怀疑杨宥与薛氏一党的人交往密切。”
紫嫣点头,“是的,当初你还不怎么将这事放在心上。”
接着又酸溜溜地嘀咕,“这么现在韶王这么说,你倒是对此事十分上心了,还是韶王的话有分量?”
我严肃正色道:“现在商量正事,你少给我开无关紧要的玩笑。当初就算怀疑杨宥又如何,我们那时根本没有能力去调查他。”
颜氏一族的族人并不多,宗室也就是爹爹颜晸一脉,传到我与姐姐一代,因无男子支持门庭,已逐渐式微。其余几门的颜姓旁支都远在帝都之外,其间来往甚少。杨宥虽不是颜氏中人,但曾受过爹爹的指点,其政治立场与爹爹又十分相同。他娶颜氏长女为正妻,两家结为姻亲,所以颜府与杨府之间的来往要比其余的颜姓旁支密切许多,颜氏中的事情也怕是杨宥知道得多一些。
紫嫣道:“我在杨府时,看杨宥也实在称不上一个正人君子,贪于财物,又好美姬,薛氏若有意拉拢他,他背向颜氏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不咸不淡地道:“爹爹这位门生怕是看走眼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通过凤翔楼去调查他吗?”紫嫣问道。
我摇头否决,“何必,通过颜珂姐姐。不就更快一些吗。”
“你要见她?”紫嫣有些惊讶,仿佛我说的话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看来我与长姐的关系在她眼里是冷淡到不行了。
“我见她很奇怪吗?我们可是同姓颜的亲姐妹呀。”我说道,“更何况我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
我说那夜跪在凉意侵骨的地上,膝盖一直有些痛,所以向端雩告了好几天的病假。其实这几天我也不想见他,据云意殿中侍候的宫人说,自从七夕之后,公主阴沉的脾气几乎就没有放晴过。
毕竟,以前端雩是怎样的被捧在手心里备受宠爱,那夜被两个体格强悍的宫女,像拎小偶人一样的对她武力强制了两次。端雩一定感到莫大的折辱,更令她气不打一处来的是,她的父皇、母后对此事不闻不问,态度冷淡。
我到了云意殿时,问常在端雩跟前伺候的绮芙道:“公主的气消了吗?”
绮芙叹了口气,一掰指头,“从七夕那日之后,公主一共撵走了三位先生,扔了五次书,砸了六只花瓶,摔了八块砚台…”接着又道,“看公主以前的惯例,现在应该是偃旗息鼓了。”
我听得着实惊异了一番,说道:“那我是不是要回避一下,等她的气完全消了再来。”
绮芙笑起来,“尚宫你还回避什么?公主倒是觉得对不住你,前一会还在问起颜尚宫膝上的伤好些了吗?”
我浅浅一笑,算端雩还有些良心,她的喜蛛这次差点就害死我了。
绮芙走在前面,引我去见端雩。一段圆拱形的支架上,碧意荡漾的藤蔓丝丝缕缕地缠绕,撑起一片一片舒展的绿叶,风拂过犹如碧波起伏。叶间垂落一串浅紫粉白的花穗,一朵朵宛如杯盏的形状,那瓣顶的一处总是最深的,仿佛那颜色如在花瓣上的露珠滑下一样沉积了下来。,**莹润得盈盈欲滴。
端雩此时就坐在花架下,重重叠叠的绿叶撑出一片荫凉,她身着紫藤花细纱裙衫,双环髻上亦点缀几支含粉的重瓣绢花,倒是贴合现在的意境。
令我想不到的是,太子妃薛旻婥也在,看见我时,神色端然。
自从七夕之后,端雩对薛家人是横眉冷对,薛旻婥也会察言观色,有意地避开宫中的事,怕绕来绕去又绕到七夕的事上。而是兴致颇高地与端雩谈到了桁止,那神情如同寻常人家的嫂子关心妹妹的女儿情事。
端雩倒也是单纯,就这样几句话下来,就抛开刚才对她漠然的态度,说得熟络起来。
我行礼见过她们两人。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3
232509-08-29 18:38
端雩好像正兴致勃勃地说着关于桁止的事。
薛旻婥看见我来,端庄地说道:“其实林少将的喜好,公主问颜尚宫再合适不过了。”
“哦。”端雩未去察觉他话中的意思,接过她的话就说道:“他们是表兄妹呀。”
她的话中透着一丝隐秘的意味,说出来却是十分的轻描淡写,“颜尚宫与林少将家中是亲眷,来往也密切。也算得上是自小玩在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
我听得心中一刺,薛旻婥还是揪着我与桁止的事,纠缠不休。以前她是有意无意地透给太子,令他疑心我与桁止有特殊的牵连。现在再加上端雩一事,她对此事,怕是要更加的孜孜不倦,乐此不疲。因为若是给她得逞了,可是一箭双雕的事,既离间了我与太子,又离间了公主与桁止。
我平静地说道:“古人讲男女五岁不同席,颜氏的闺训甚严,即使是自家的亲眷,男女之间见面也有严格的限制,何来太子妃说的‘青梅竹马’?”我说话的时候神色如常,没有一丝的破绽。
薛旻婥优雅地点头,“旻婥以前曾听闻,颜氏对闺中女儿的管教甚是严格,在帝都的高官家族中也是有名的。”
颜氏家族早已在薛氏的有意地暗中操纵下,家门破亡,蒙冤至今。现在从薛旻婥再提到颜氏,我只感到一阵刺心,她在“以前”这两个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仿佛是在居高临下地提醒我,颜氏往日的风光已不再。
我装作未听懂一般,“颜氏的家教在帝都中竟有这样的口碑,而我以前居于深闺却未听闻过,真是孤陋寡闻了,不及太子妃事事明了于心。”
端雩轻轻地撅嘴看着我们,“你们怎么说起各家的闺训来了。”在她的眼中,我现在正与薛旻婥所聊甚欢。
“倒将公主忘了。”薛旻婥转向端雩,“公主还没告诉我,你与林少将是怎么相识的。”
端雩的脸颊娇粉得宛如扑了一层桃花的颜色,“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朱雀门外救了坠马的我…”
看着薛旻婥与薛贵妃有三分相似的明丽脸庞,我感到隐隐的有些不安,她并不是简单在问端雩与桁止的事。
当初在凤翔楼中谋划这件事时,因为端雩在宫外的时间有限,所以全部的安排下来的计划都必须要在短短几天内完成,她与桁止的那些经历,通过精心的筹划,雕琢得没有斧凿的痕迹,仿佛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发生。可是时间上安排得过得紧凑,急促,在短短几天中,一连串碰巧的经历,端雩是被从天而降的幸福给包住了,瞧不出什么不对。而薛旻婥聪明又冷静,我怕让她看出一些端倪。
在朱雀门外的坠马相救,是自然发生的,可不是刻意安排的。
我不留痕迹地插进话道:“能让公主在出宫的几天中,就心生喜欢,表哥一定有过人之处了。”
“公主现在想想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中一定十分的欢愉甜蜜…”我在话中暗示她,你们两人的经历独自回味就行了,用不着告诉别人。
端雩果然停了一下,俏皮地朝我们两人眨眨眼,“我不想告诉你们了。”
薛旻婥浅笑着,不以为意,她看着端雩,话却是说给我听,“公主出宫的几天,尚宫不也在公主身边吗,怎么也同我一样的糊涂着。”
我回答道:“公主一到宫外,就将礼仪全放下了,偷偷溜出府去好几次。那时找不到人,可是急死了嘉叶长公主和颜卿,生怕公主在外面出些事。”
“那应该就是在那时遇见的?”薛旻婥还是若有若无地旁敲侧击这件事。
端雩点了一下头。
“当时呀,要不是表哥将珠花还给公主来,让颜卿不小心撞见,颜卿还是蒙…不知道表哥这样的胆大”
端雩微挑秀眉,带着薄怒啐道:“我都说了,不许再说了。”说着几乎要拂袖而去。
我忙着赔罪,“颜卿错了,当时明明向公主保证不会多嘴的。”我清楚端雩的脾气,这样之后,她一定不会再和别人提到她与桁止在宫外的事。
薛旻婥微微有些失望的神态,也许我是真的知道得与她一样模糊,于是放下了对这件事的追问,这时云意殿中的侍女端来了消暑的冰碗,澄黄的蜜桃,嫣红的樱桃浸在一汪澄澈的琼浆玉液中,令人见了食指大动。
端雩仍是一脸的阴云,我有些支持不住道:“哎哟,公主可不可以准颜卿告辞了,站得久了,膝盖有些痛。”
她的脸色立即缓和下来,心中勾起了对我的一些愧疚,“坐下吧,陪公主我喝一碗冰碗消消暑。”
这时,薛旻婥手中的白底绘金线的瓷勺上,一滴残留在上面的透明汁液,淌下来,“碰”在平滑如镜的碗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我从端雩那里回来,匆匆地找到紫嫣。
她见我的神色有些异样,问道:“姐姐,有什么事吗?”
我道:“你的那个《公主选婿记》的收尾全做得妥当了,有没有还留下什么漏洞。”我后来专心于通过凤翔搜集锦溪一案的证据,没有再管过谋划端雩的计划,又相信紫嫣的能力,所以一直都是由她在全权操作。
紫嫣听出些不对,收敛轻松的神色问道,“难道已经有人在注意此事了?”
“也许不是。”我道,“薛旻婥是不笨,但远远及不上她的贵妃姑姑,她现在眼光只盯着,怎么在我和桁止的关系上做足了功夫,好离间了他们,应该还没有想到那一层。”
“那看来情况也不是很坏。”紫嫣道。
我问:“那个《公主选婿记》的脚本销毁了没有,还有将那些参与此事的,五楼以外的人的嘴封结实。”
紫嫣回答道:“那东西我哪能留它到现在?不过…”她冲我笑着,“这嘴巴应该怎样封结实,总不能叫我杀人灭口吧。”
“没正经,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横了她一眼,“用银子去封结实!”
紫嫣扁扁嘴,不服道:“怎么可以说我没正经呢,我可刚刚才办了一件正事。”
我道:“什么?”
“去见颜珂。”
颜倾天下 《颜倾天下》 第一部 应知闺内善周旋4
228509-08-29 18:42
一张钿云腿细矮几上,放着一碟黄澄澄的蜜饯,皱缩的果皮上还凝了一层糖霜,色泽**。这正是前些日子江青衿从靑菡寺为我送来的,为的传递得男之喜。我不喜酸,所以玉笙在制作时兑加了不少的蜂蜜,与新鲜的花瓣一起焙制,蜜香、花香完全遮过了梅子原来的酸涩之味。
我手执一本我朝祁蓂才子所著的一本《释道》,悠闲地翻看。胤朝推崇道教,到了丰熙一朝,由于帝王一心为求道中真义,大事兴修道观,网罗天下道中高人,于是崇道的风气愈重。许多年轻的才子也用心钻研道家著作,写出一本又一本的诠释道义的书论,其中的祁蓂就是在这群人中较为有成就的一位。
心中不由得想到看淡红尘,入道而去的爹爹,当时怨他这般狠心地将我撇下,现在回想心境也是平和了许多,求道既是爹爹的夙愿,也随他了。而且他从师的清虚子道长,虽不知道来历,但却是一位高人。
紫嫣瞥了一眼我手中的《释道》,说道:“姐姐你好闲啊。”说着将一颗蜜饯含在嘴中,在一侧的脸颊上鼓了起来,“是想到了姨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