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仙境外层的“九天星辰阵”与灵甄大世界气运相连,哪怕短暂破除其间幻阵,亦会有无数时光残片惑人心智,让人迷失于阵法之中,难以寻找到阵眼。叶歆瑶在第一时间寻觅到正确阵眼的速度,已然极为恐怖,而她以一气清光术开路的做法,非但没有半丝错误,也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哪怕换了凤翊,也没办法比她做得更快,更好。
可以说,这凌烟仙境实质上的第一关,对叶歆瑶而言根本就不算什么。
身为凤凰族的实权人物,凤翊阅遍天下英豪,自然知晓,唯有天赋高绝,悟性极佳,见识广博,又真心喜好此道,潜心专研的修士,才可能做到这般境地。
凤翊还注意到,叶歆瑶一直站在容与三尺之内,两人并未对彼此有着任何的警戒。在她施术和拉着容与,与对方身体接触的时候,容与也唯有一丝一毫地警戒之心,连身体下意识的抗拒都未曾有过,竟是对她报以全然相信的姿态。这种信任和默契在修真界是十分难得的,当然,也十分难缠。
这两人既有远远超过常人的天赋,又十分投契,很可能会缔结婚姻。若不出意外,百年之内,他们就会成长为修真界中的顶尖人物,涉及到许多高层机密,成为人族针对妖族的主力。
麻长生身为魔修,与人族已失了一半联系,佛门都没有停止过度化她的举动,希望将她给拉拢到人族来,增添一分助力。而这两个人不走邪道更不走魔道,也没夺山脉气运,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人族怎会放过这般人才?
见到此情此景,凤翊的心中着实有些失落。
莫非,人族兴妖族颓的天命当真无法更改?否则为何近些年来,人族有才之辈频出,妖族却人才凋敝,纵谈不上无以为继,却也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就连妖族花费无数代价,逆天改命得到的气运之子,亦未曾能给妖族的颓势带来转机,反倒…
正连番施术,确保速度和安全的叶歆瑶自不知生身之父正以打量敌人的眼光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和容与冲破迷障的时候,春秋草莫名焚烧殆尽,连一丝尘埃都没有留下来。
两人来到一处阴冷幽暗,无半丝光芒之所在,略加检查,发现四下并无妖兽痕迹后,叶歆瑶方道:“凌烟仙境的幻术屏障破解后,还有这么个小陷阱等着,这数十万碎片便是被幻术扭曲的防御结界,在这些结界的薄弱环节中,唯有一千处能让携带春秋草的人穿过,每处能通行的人则在一到九个不等。倘若我们拖得晚,少不得在那暴乱的灵气之中与旁人争斗,踩踏旁人的尸骨,只为求一丝进来的机会。”
“贸然闯入他人府邸,少不得付出些代价。”容与不大喜欢这种探索秘境,搜寻洞府之类的事情,若非叶歆瑶提议,他根本来都不会来,闻言便随意接了一句,主要心思还是用在检查周围环境上。见他们被困于一处方寸之地,无光无风,仿若陷于万丈深渊之中,难以寻觅出路,偏偏神识还被限制,无法伸展开来,便问,“此乃何处?你有无印象?”
叶歆瑶略略探查一番,反问容与:“方才进来之时,你可否觉得身体有何异状?”
容与轻轻摇头,回答道:“冲破结界,灵气震荡,身体不适实属必然,并无任何特殊感觉,眼下亦是无碍。”
“我亦无声感觉,但若我所料不错…”叶歆瑶顿了顿,目光环视四周,方有些感慨地说,“我们已中了壶中日月,袖里乾坤之术,或者,换种方法说,此处已被凌烟仙境的主人炼制过,一入此地,便遭此类阵法束缚。”
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初入凌烟仙境,天仙大能的强横本事,就已展现在二人面前。
转换了思路过后,非但叶歆瑶,容与亦猜出了眼下他们在什么地方——竹子里。
这根竹子的大小八成是正常的,他们两人的体型亦是正常的,只可惜竹子被天仙大能炼制过,中间自成洞天,才变成这般模样。
叶歆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倒霉,一被传送过来,就很凑巧地进了唯一一根特殊的竹子。那么最可能的解释就是,偌大一片竹林,全部都是被炼制过的。说不定还有什么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也被这位天仙大能加以改造,个个腹内藏洞天,用来接待不怀好意的外来客。
思及此处,两人心有戚戚,竟升起了同一个念头。
所谓的天仙大能,当真是…时间有多,太过无聊啊!
腹诽归腹诽,正事还是要做的,容与见叶歆瑶贴着竹子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从一边直走到另一边,大概猜到她的意图,便问:“你知晓此竹的品种?”
叶歆瑶点了点头,答道:“观其材质成色,与‘渠罗秋叶竹’有七成相似,那渠罗秋叶竹坚硬胜过金石,极难养活,却因露水有着十分不错的美容养颜功效,为诸多女修所喜爱,价值极为高昂,我曾见过多次。究竟是与不是,我无十分之把握,暂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两人皆是极聪明之辈,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们被关在这竹子中,除却打破这洞天日月外,就是顺着最高处一直攀爬,寻觅出口。但一根不过碗口粗的竹子,在洞天日月的加持下已变得极为广阔,容纳三十来个人宽松地站着都绰绰有余,可想而知,对现在的他们来说,这根竹子的高度该如何惊人。只怕是人还没到顶点,就被层出不穷的怪物和永无止尽的黑暗逼疯,开始质疑自己,忘却脚下的路。
叶歆瑶见过渠罗秋叶竹多次,对其的长宽心中都有数,倘若这位天仙的“壶中日月之术”并未叠加别的术法,她只要知晓宽度,就大概能琢磨出长度来。
“这位天仙前辈,似是极精演算之术。”听得叶歆瑶所言,容与略加思考,便道,“倘若有战斗之事,你大可不必出手。”
破阵是一件极耗心力的事情,天仙大能的境界又和他们差了太多,哪怕人家只是在自家随意叠加几个阵法,做看家护院之用,亦能让他们这些人送命。容与将战斗的事情包揽下来,自然是想让叶歆瑶保存实力,留着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叶歆瑶轻轻点头,乘了他这份情谊,随即似想到什么般,微笑着说:“说起来,我之所以精通符篆、道法和阵法,还真与凌烟仙境大有关系——玄华宗对前辈遗物志在必得,慕无昀见我在这一道上的天资出挑,十分欣慰,便禀明长辈,去了一些限制,藏书阁悉数对我开放。一开始我钻研些在他们看来超出能力的典籍,还需要有人护持,到了后来…当真是随心所欲,想看什么典籍看什么典籍,没人会管。就连上次凌烟仙境开启,也是他们说让我来见识见识,否则我可没资格拿到进来的名额。”
玄华宗对她这般宠爱有加,全力培养,怎么看也不像拿她过个情关,当个棋子就好的啊!可偏偏…想到自己的遭遇,容与忽道:“玄华宗志在必得之物,当真是前辈遗物?”
他这样一说,叶歆瑶倒愣了。
她自幼被玄华宗洗脑,有些事情根深蒂固地扎在脑海里,已经习以为常,每次想到就会自发忽略过去。就好比玄华宗每过五百年就如临大敌,精英弟子尽出,不知道往凌烟仙境派了多少人,哪怕知道此行牺牲陨落十分不安全,也要将凌烟仙境中的前辈遗物带回来一样。叶歆瑶早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自然不觉得有什么蹊跷之处,但容与这么一说…不得不说,她还真不能确定。
片刻的沉默过后,叶歆瑶轻叹一声,惆怅道:“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咱们先寻出路,待办完我的私事,咱们就去与娘娘汇合。”“你听——”
第一百九十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叶歆瑶和容与不再交谈,竹心则重归寂静,若静心聆听,隐隐可闻两种声音,一里一外,交错传来。
沙沙沙的声音,代表着爬虫的靠近,虽说以他们如今的状况来看,昔日两只指头就能捏死的小虫子很可能是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可两人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真正让他们注意的是另一个声音,自竹外传来,太过模糊,听不大分明,仔细辨别,似是…乐曲?
巨大狰狞,仿若怪兽的爬虫自天而降,似要将二人吞入腹中,容与一震青莲剑,凌然剑气由巨虫的脑门而入,直接洞穿它的五脏六腑,周身经络,亦在同一时刻,让它的周身覆盖上厚厚的寒霜,省得这家伙古怪的粘液和血浇得他们满身,占据本来就不大的空间,让此地根本没办法站人。
待包裹巨虫的冰霜落地,仿若震动了四周空气,叶歆瑶才缓缓睁开眼睛,仿若自乐曲编织的美梦中醒来,淡淡道:“有人鼓瑟,曲名不详。”
说罢,她想了想,加上一句:“听其音,此瑟应有五十弦。”
五十弦的瑟,奏得乃是大悲之音,无论由何人弹奏,也不管对方弹奏多么欢快的曲子,都给人一种缠绵苦闷的感觉,让人悲从中来,潸然泪下,情不能止,甚至对人生失去希望,走上绝路。正因为如此,后人截瑟为二十五弦,使之音韵欢快平和,婉转动人,可用在喜庆快乐的场合。
世人大抵如此,喜聚不喜散,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思明日何处归。欢快的曲子天天听都没事,悲伤的曲子也就偶尔听听,天天让别人听悲戚之音…这是多大仇啊!
久而久之,五十弦瑟的曲谱逐渐失传,慢慢地在人世间绝了迹。哪怕有人偶得曲谱,动过练习一下五十弦的瑟,让自己显得十分与众不同的心思,等他们找个五十弦的瑟来练习一阵子后,都会觉得自己实在太傻。这东西流传不下来,被时光所淘汰,肯定有其道理,反其道而行之,平白无故得找这玩意来虐自己,让自己心肝脾肺一起跟着抽疼,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叶歆瑶年少时也曾不走寻常路,总觉得别人都能学会的东西,我学会了,这完全不算什么,泯然众人罢了。倘若别人都不会的东西,我却能学会,那才是大本事,显得我十分出挑。所以她对五十弦的瑟执着过一段时间,还真翻箱倒柜找到了几卷曲谱,又央慕无昀为她做一架五十弦的瑟,兴师动众,忙活了好半天,学得有模有样,最后却十分沮丧地放弃了。
到底还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一腔少年意气,满以为天下没有自己做不成的事情,又怎愿意乐声悲苦,说尽人世的无奈与分离?
如今再听这大悲之音,换了种心境,竟又是另一种心情。
短暂的沉默后,叶歆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巧地踏在了包裹巨虫的玄冰上,问:“要搭把手么?”
“不需。”容与很直接地拒绝,随后来了一句,“事有蹊跷,你多留点心。”
叶歆瑶点了点头,亦明白他们这次很可能又中大奖了。
论乐器,佛门偏好黄钟大吕,道门修士却多爱古琴。琴声中正平和,旷达悠远,如高山流水,似明月松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让人心旷神怡,诸般烦恼为之尽去。五十弦的瑟则反其道而行之,挑动心中悲苦之情,纵本身无意,亦没太大的杀伤力,其音却同于魔音,若是日日与之为伴,必将走向另一个极端。哪怕天性中悲观占得多一点,见花落泪对月伤怀,满腹愁绪柔情的姑娘们,都不愿一而再,再而三地听这般悲凉的音调。
无论这五十弦的瑟是那位大能十分喜欢,经常弹奏的,还是他放在这里应付闯入者的,无疑都代表着麻烦。
与此相比,这高逾千丈,巨虫极多的竹子,实在算不得什么碍事的东西。
这竹子被施了类似“袖里乾坤”的神通,禁止飞行,攀爬亦颇为费力。好在生长于竹子上的巨虫前赴后继,容与若是愿意,他的青莲剑气中便能蕴含凛然霜雪,凝结厚厚的玄冰,以这些虫子为踏脚石,倒也不觉得时光难捱。
叶歆瑶专注留心竹外之音,并计算着时间和距离,待到第二日下午,辰光过了六成半,她忽然道:“杀伐之音…有人死了。”
这两人修为已是不俗,能早于他们破出袖里乾坤的人,必定有所不凡之处。偏偏那人才接触五十弦的瑟不消片刻,乐声就戛然而止,最后一个音符则带着一丝死气,竟是就这么死了。
容与闻言,提议:“放慢速度?”
叶歆瑶略加思考,点了点头:“可。”
两人放缓速度,未主动向上,只诛杀来犯巨虫。如此,又过了一日。
叶歆瑶本以为会一无所获,谁料快下定论的时候,却陆陆续续听见两三声乐音带来的死寂,登时便眉头紧锁,略带忧色地说:“你听见方才的乐音不成?一人鼓瑟,身死,又有另一人飞快接上,亦死,再第三人…能破除袖里乾坤的,绝不可能是泛泛之辈,他们这样明知危险,却仍旧前赴后继,只怕,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无论怎样回忆玄华宗历代前辈用生命为代价录下的地图,叶歆瑶都不记得他们提到过这么一个地方,所以她轻叹一声,无奈道:“这样听也听不出什么,咱们出去见见便知。”至于是生是死…就听天由命罢!
做下决定后,两人保持正常的速度,将法力的消耗维持在一个极低的水准,又花了五天,才走出这壶中日月,袖里乾坤。
踏出竹心的那一刻,叶歆瑶便发现自己的身形未曾改变,神识探测亦不曾有分毫状况,但周围的景物却很快缩小,很快变得如常理一般大小。
如此本事,当真神乎其技。
与此同时,缠绵悲戚的瑟声,亦在两人耳畔十分清晰地响起。
容与目力惊人,于林海摇曳,树叶婆娑之间,捕捉到一块石碑的痕迹,就示意叶歆瑶一道过去。两人行至石碑前,见石碑上的字一举一动皆透着玄奥的意味,看似十分飘逸,转折收尾之间却有些拘谨,不见潇洒风流,观其落款,竟是凌烟仙境之主,即凌烟道人亲笔。
叶歆瑶见凌烟仙境的种种阵法和防御,对凌烟道人的性格已揣摩到几分,见到他的字倒是越发笃定,也没怀疑石碑的真假,更不觉得这是哪位前人坑后来者的手笔。
凌烟道人于石碑上写明,他素喜炼器炼丹等道,又好风雅,凡事必讲究个亲力亲为。一日路过某地,发现一段木材,竟被天雷所劈,焦而生机不断,又逢苌弘化碧,杜鹃泣血等奇异景状,渐渐有灵,并生出几分“道”之意蕴,实乃制作古琴的好材料。倘若用心搜集材料,巧妙搭配,配上炼制手法,说不定能做出天下无双的好琴。
凌烟道人本就是个海外修仙客,餐风饮露,与天地日月山川为伴,酷爱这些事情。他见猎心喜,就将这段木材取下,又寻遍天下,希望找到足以匹配的琴弦。
对于这段木材,凌烟道人实在欣喜,无数天材地宝摆在他面前,他却觉得这个不配,那个也不好,挑挑拣拣了好些年。最后机缘巧合,在万千星辰凝成的璀璨星河中,拉出一根凝聚命理、感情乃至“道”的银丝,才算寻到了合适的琴弦。
花费千万载,终于寻到了合意的材料,本该开心才是,凌烟道人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为何?这根银河丝实在太长,若只取七弦,就必须浪费好大一截。可若不将这条银河丝完整地嵌入琴声,功效少说要毁去大半,自然不是凌烟道人心中所愿。凌烟道人见这两样材料都是自己心头宝,实在难以取舍,最后咬了咬牙,弃琴选瑟,做了一架五十弦的瑟出来。偏偏此瑟诞生之日,乌云翻滚,天雷阵阵,大地被黑气笼罩,业火红莲盛开,将天地卷入万丈火光之中。凌烟道人见状才知,自己竟做了一件具有魔性,注定沾上无尽杀孽,才导致一出生就天地异象的强大法宝出来。按理说,作为人族道门天仙,凌烟道人应当在此瑟诞生之时就将它毁去才是。可凌烟道人非但是一位天仙,他还是一位具有高超手艺,完全不理会什么争斗,将毕生都沉浸在这些兴趣爱好中的手艺人。对于这件如此完美,甚至能说是自己一生巅峰的作品,凌烟道人实在难以割舍,更不忍将之毁去。所以他将这架五十弦的瑟放在竹林内,配合种种洞天日月的阵法,又在竹林深处立了一座石碑。这些举措,并非用来警示旁人,而是用来提醒他自己,见到石碑就必须远离,不要离此瑟太近。
第一百九十一章 九地封玄奇阵中
阅过石碑上的文字后,叶歆瑶沉吟片刻,方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此处竹林乃是‘九地封玄阵’的一种变阵。九地封玄阵蕴含生息流转之道,又有诸多变化镶嵌其中,本就是高阶阵法中十分玄奥的一种,被天仙前辈略加修改过后,更是威力绝伦,不容小觑。”
容与和她相处久了,对她的说话方式早有体悟,一听便知叶歆瑶话里话外透露出来的意思,除了“没把握”“不了解”外,就是“这阵法实在精妙,好想研究”“不知阵法里头有没有镶嵌阵法,如果能多给我一点时间琢磨就好”“可惜还有正事要做怎么办”等念头,唯独没有最重要的破阵方法。至于为什么…很简单,对叶歆瑶来说,若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那就得相当于没把握,得随时做好殒命的准备。所以,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她一般会细细斟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不真正思考清楚之前,除非关系特别好的人逼问,否则她一般不会贸然将自己都不大有把握的解决办法给说出来。
容与略作思考,便问:“以我之力,能破此阵?”
他口中的破阵并非循规蹈矩的常规做法,而是凭着高妙的剑术,对力道的巧妙运用和精准掌握,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高频率攻击同一个点,使阵法运转和补完的速度跟不上这个点崩毁的速度,生生将原本浑然一体的阵法撕开一个口子。此法虽有四肢发达,大脑简单之嫌,但真正愿意静下心去琢磨阵法,又在此道上有天赋的人毕竟不多,加上能将力量掌握得分毫不差的人也不算多,如此,也不失为一种好策略。
听见他这样说,叶歆瑶随意拈了枚小石子,暗中运力,往阵法关窍打去。
明明是阵法关窍所在,薄弱环节,可在石子打到叶歆瑶预判的阵法节点时,阵法却未曾形成任何防护屏障,就好像那儿什么都没有一般,让石子直接穿了过去,不知击到什么石头上,发出轰然响声。
见到此情此景,叶歆瑶非但没有高兴,还露出几分既担忧又敬佩的神色,喃喃自语:“此间阵法与地脉相连,似无实有,极难应付,若被眼前情景所迷,觉得四周没有玄机,只怕一辈子都转不出去。难怪之前那些人都选择了五十弦瑟,除却宝物动人心外,还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短时间内破解这个阵法,才如此打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若非为了那架魔瑟,凌烟道人未必会设置这样复杂的阵法。换种角度思考,这架魔瑟哪怕不是阵眼所在,也必定与阵法极有关系。拿掉它的确可能让情形变得更加糟糕,可总比不上不下地吊着,活生生被这个阵法困死的好吧?更何况,在这种境地下,人往往都会往好的方面想,比如这架魔瑟威力如斯,倘若得到它,自己能暴力破阵也未可知?
叶歆瑶和容与都不是重利之人,魔瑟之威能诱惑天下人,却诱惑不到他们。既然凌烟道人说了魔瑟乃是魔器,注定给天下苍生带来杀孽,那么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让它安安静静地在这里沉睡到天荒地老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容与沉默片刻,问:“别无他法?”
“待我想个两全之策。”叶歆瑶也不怎么想和魔性之物扯上关系,但见她秀眉微蹙,旋即松开,“你放在须弥芥子里的那些东西呢?给我看看吧!我记得上次看到了几样东西,似乎…能在这里用上?”
容与未离开凌霄剑派之前,敌人皆为妖魔鬼怪,旁门左道,少与自己人为敌。这就让他养成了一个极好的,也是正道人士都有的习惯——杀死敌人之后,务必清理现场,将目所能及的东西全部带走,省得让旁人拿到,又造就出几个为祸苍生的家伙来。
不得不说,这种做法在断绝魔道的传承上,还真起了很大一部分作用。至于藏得严实些的东西,必定有机关之类得守护,正道不欲在这种事情上折损精英,也就随他们去,倘若有人能得到类似的传承,又为非作歹,到那时再杀也不迟。
上次在黄泉府,为给族人布下阵法,叶歆瑶已将容与的战利品都扫过一遍。如今稍作回想,她连挑拣的功夫都不怎么需要,就从这一堆战利品中取出一枚破损的令牌,随即咬破舌尖,将精血洒于其上。
蕴含纯粹灵气和旺盛生命力的精血一接触到黝黑的令牌,就渗入其中,不留半丝痕迹。
“此为巽极兑印,具有扭曲空间之效,效用十分强大。”叶歆瑶将巽极兑印扣于掌心,淡淡道,“我们走吧!至结界薄弱处,我会张开山河扇为防御,再驱使艮极兑印,若还不能将我们送出,就只能尝试着去接触魔瑟了。”
她说得十分轻松,容与却知她必定瞒了什么——若巽极兑印真如此强大,却无任何不妥,为何上次在黄泉府的时候,她完全没有将它点出来的意思,任由巽极兑印躺在须弥芥子的角落生灰呢?就连刚才,她也是二话不说,直接将精血祭出,而非先对他解说,再对巽极兑印施法?
容与记性极好,稍作回想就记起来这巽极兑印是在哪得到的,连巽极兑印前主人与他战斗时的神态都记得一分不差。想到那人在完全落了下风后,濒临疯狂,本想与他们同归于尽,却不知为何犹豫了片刻,就被容与干净利落地斩于剑下,不由了然。
很显然,比起强大的效用,使用巽极兑印的代价要来得更为可怕,无论是谁拿到,都要小心翼翼,犹豫再三,投鼠忌器,不到绝处不肯驱使,到了绝处还心怀侥幸,才会殒命。
既然知晓巽极兑印的不妥,容与断没有让叶歆瑶保管这东西的道理,所以他将旁的物件一收,望着叶歆瑶,十分平静地说:“出了此阵后,让我收着巽极兑印吧!”
叶歆瑶心中一暖,随即笑道:“无妨!”
“不信。”
“真的,我神魂强大,又有山河扇护身,一两次的使用纵会大伤元气,也不至于动摇根本。”叶歆瑶解释道,“倒是你,神魂仍旧有些不稳,贸然使用巽极兑印,指不定会牵动养魂之器,后果不堪设想。”
饶是她这样说了,容与的态度依旧不变:“我不用它,但你将它交给我保管。”
叶歆瑶见他这般坚决,无奈点头。
九地封玄阵玄奇难解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它无时无刻不在流动,破阵之人需将周天星辰八方数理娴熟于心,方有一丝破阵的可能。何况此地的九地封玄阵还是天仙大能布置下来的变阵,不知产生了何等奇妙的变化,是以在拿到巽极兑印后,叶歆瑶随意折了根竹枝,在地上演算了好一会儿,才顺手将竹枝给收起来,拍拍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有些眉目了,跟我来吧!”
常人穿梭于这竹林之中,但觉前路无穷无尽,转了一圈又一圈,有时转回原地,又有时来到一片陌生的领域。哪怕看出这是阵法,却使劲办法都没能出去,否则谨慎的修士那么多,没必要个个都铤而走险,和魔瑟做伴。叶歆瑶知这阵法厉害,带路的时候亦是提心吊胆,心中验算未有片刻停下,偶有疏漏,亦或是没算对的地方,在她这种一直保持高速运算的状态下,竟也很快弥补了过来。
两人在这片竹林中走了三天半,才来到竹林外围,亦是阵眼一处薄弱所在。
行至此地,触目所及总算不是绿幽幽的一片,能看到外界的景象。叶歆瑶这才发现,他们俩竟一直在一个小岛之上。岛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竹子,岛心则放着魔瑟,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望无际的“湖泊”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亦阻绝了鸟兽的踪迹,叶歆瑶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总觉得这里头肯定养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就在这时,仙境东方被金红色的火光所笼罩,竟将整个天空都烧红了。
“此种火焰…”容与似是想起什么,顿了一顿,才道,“与你吸纳黄泉阴珠之时爆发的火焰略有相似。”
叶歆瑶未曾想到凤翊竟这么快就和正道之人交上手,知时间拖得越久,后者的人手就会越多,对凤翊十分不利。
她心中焦急,却好歹没失了冷静:“我身负的火焰名唤轮回寂灭光明火,而这个…若我所料没错,应当是大寂灭光明火。虽说这两种火焰名字听起来差不多,色泽仿佛,威力相若,却也有些差别。”
她虽尽力维持着平静的语调,周身的“气”却有着微妙的变化,容与察觉出端倪,微微扬眉:“往东?”
叶歆瑶深吸一口气,压下逐渐失衡的心跳,毅然道:“正是!明明是我的私事,却累及你,实在是…”“无妨。”容与打断了叶歆瑶的话,青莲剑气凌霄,“先解决眼前这家伙再说!”
第一百九十二章 湖泊之中囚牛现
仙境之东的苍穹被大寂灭光明火笼罩时,南方的一处湖泊中,已涌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
片刻后,漩涡之中出现一个硕大的龙头,随后浮出水面的,则是它的小半截身子。
这条龙光眼珠就有万斤黄铜浇筑而成的钟那么大,百米长的胡须乱翘,淡黄的鳞甲遍布全身,头上亦有泛着金属色泽,一看就十分锐利的角。叶歆瑶根据它的头颅大小和浮现在水面上的身体长度飞快估计了一下,算出这家伙的身躯长度至少在百丈以上,立刻上前一步,抢在容与之前,十分礼貌地说:“囚牛前辈,我等并无恶意,亦未曾触碰魔瑟一步。只想离开此地,前往别处寻人,断不会拿天仙前辈的一分一毫。”
她之所以如此谨慎,也是有原因的。
为何?全因妖族与巫族一般,血统越纯,修为越高,原形就越大。
在修真界比较活跃的纯血龙族,比如说为麻长生拉马车的那两只,肉身强度媲美元神真人,论战斗力,胜过步虚真人是肯定的,遇上元神真人则不好说,得看遇上谁,已经算是挺强悍的存在了。饶是这种在修真界能称王称霸,霸占一方的大妖,身躯也不过百余米长,而眼下这条龙,身躯长度足足是它们的三辈还有多!
这样的存在,哪怕心境没到,不能算真正的地仙,但它的肉身强度和法力修为,八成也是地仙一个等级的…妖族之得天独厚,实在令人发指,纯属作弊犯规。
“若非你们未有恶念,岂能见到吾之真身?”囚牛之声有若雷霆,呼之则天崩地裂,震得人耳朵疼,“然而吾与凌烟有约,他令魔瑟之音终年不绝,令吾专心欣赏,耳中日日得闻此乐。吾则坐镇此处,以自身灵气滋养一方土地,维持阵法稳定,诛杀来犯者。纵汝等为寻他人方来到此处,亦触犯凌烟之禁忌,扰这方天地之安宁!”
哪怕心中已有猜测,听见囚牛说它喜爱听魔瑟奏响的大悲之音,为此宁愿长留此地,叶歆瑶仍有些无语。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此话当真…不错。
若非万不得已,叶歆瑶实在不想和囚牛打起来,因为胜算实在渺茫得很。所以她心念一动,金步摇已出现在右手间,略略灌注灵力,一朵由轮回寂灭光明火凝成的金莲就在她掌心升起。
囚牛见状,不由张大了眼睛,下意识地俯下身子,凑了过来。
虽说龙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能从它的声音中听出震惊:“轮回寂灭光明火…小姑娘,你明明是人类之身,为何能驱使三足金乌的独门秘技?莫非你祖上与三足金乌有何渊源?”
硕大龙头出现在自己面前,叶歆瑶却一点惊骇也无,不卑不亢,十分镇定地说:“晚辈亦不曾知晓,按道理说,应当是没有的。前辈有所不知,晚辈为此事困扰许久,不知自己是否身为异类,倘若此事暴露于世人面前,又该如何自处。此事乃晚辈心结,时时刻刻梦想着能够解开,恰巧前些日子,晚辈陪同友人前往衍丰江夺取春秋草,却见一人亦能使用这般火焰。对方行踪难觅,唯一能确定得便是他的目标乃是凌烟仙境,晚辈方追到凌烟仙境中来。”
“人类?这般火焰?”囚牛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龙头微微一转,视线挪向天边,“小姑娘,你莫非是说东边的天空?那是老朋友的气息,一个,不,两个老朋友,奇怪,他什么时候和那女人凑到一起,比之从前,还…那儿还有吾的几个同族,几个素未谋面的晚辈。”说到这里,囚牛顿了一顿,才将脑袋给转过来:“他是凤凰,可不是什么三足金乌。至于你未曾察觉到他的气息,也十分简单,不过是一点小小的障眼法,你竟相信了?”
叶歆瑶闻言,便露出几许失望之色:“障眼法,竟是障眼法,我…我好容易以为能有什么线索,才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此地,只是希望我不是这苍茫天地间唯一的异类,谁知…”
大抵是这一连串事挑起了囚牛的兴趣,见叶歆瑶失落的样子,它低低地笑了一声,才道:“你是个很懂礼貌,也很有意思的小姑娘,吾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好玩的事情啦!那位老友与吾多年未见,去看看情况倒也无妨。这样吧,吾允许你们间有一人挑战于吾,若能给吾造成半点伤害,吾便载你们前往战场。如若不能,吾只能继续履行与凌烟的约定,将你们吞入肚腹之中,再去与故人相见。”
说罢,它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吾亦很久没有尝到这般精纯的美味啦!”
知道这是囚牛给予的最后让步,叶歆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容与就往前走了一步,淡淡道:“我来。”
“容公子…”
“你精血受损,元气大伤,又为破阵消耗太多心力,我却状况完好。”容与压下她的话语,“纵受伤得是我,这一战,也该我来。”
眼前这条囚牛之强,非如今的他们所能匹敌,既然是“造成伤害”,还有什么修士,能比剑修更强大,更锋锐,更凌厉?
囚牛见多了人类为各种理由背叛同伴,自相残杀,对此十分瞧不上眼。见叶歆瑶和容与并无推脱之意,反倒都想将面对强敌的担子拦下,心中颇为欢喜,有点不想杀他们,却碍于承诺和自己刚才的话,不好出尔反尔,便动了个心思,将条件再放宽一步:“吾允许你对吾攻击三次,倘若三招之内,吾未曾受到任何损伤,就取汝等性命!”言下之意,竟是让自己从“挑战”直接变成了“木桩”,完全不打算躲避容与的攻击!
听得囚牛此言,两人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们都见过麻长生与邪皇的战斗,知晓地仙大能的肉身强度有多么恐怖,何况在岳泓的评价中,邪皇乃是地仙中最逊的一个,妖族的一身修为,却有一半要落在对肉身的淬炼上。哪怕眼前的囚牛没有真正到地仙一阶,却也只是差了心境,并不意味着他的肉身会差。哪怕青莲剑是养魂之器,有形无质之事物亦可斩断,却不意味着随便劈两下就有用。
论战力,同为“元神”,人族的元神修士若不身怀诸多法宝,往往很难与妖族的修士匹敌,原因就出在这肉身的强度上。毕竟妖修心性虽比人类修士差了一截,却自有一股兽性在其中,敢于拼命。
法力不差什么,境界一般无二,心性人族略强,却清风朗月不适合战斗,肉身的话,妖族又强上许多…这也正是多年来,妖族的元神大妖虽少于人族元神修士,彼此之间一盘散沙,各自为政,彼此之间相互不服,合作程度远远逊于人族,却还是和人族势均力敌的原因。
佛门竭力拉拢麻长生,凤翊忌惮容与,为的是什么?一想打破如此局面,一想维持自己的优势,皆为维护自身种族利益而已。
听见囚牛如此许诺,容与的指尖在青莲剑上流连,转瞬之间,已然出剑!
这一剑,如长虹经天,剑光凄艳,剑气冷绝!
霎时间,湖水似被极大的力道推动,竟向两边挤压,分出一条鲜明的界限,露出还带着湿润气息的土地。
此湖看似无声稀奇,但能容纳囚牛在其间遨游,可见其深度。容与这一剑威力如斯,远远超过“常理”的歩虚真人应有得修为,囚牛亦频频点头,觉得这少年郎当真少有的英才,却不妨碍他公正地评判:“吾,并未受伤。”
容与轻轻颌首,道:“这是自然。”
这一剑,只为摸清囚牛的底细,他并未出全力。
囚牛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更是欢喜:“好,好,少年郎,再向吾出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