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呢?”

申箫闻言,不住苦笑:“阿琼,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叶歆瑶看着挚友,不作声了。

申箫和齐婉玉的故事,归根结底,无非“命运弄人”。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门当户对不说,还同样优秀,被时人并称为“玉璧明珠”,本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谁料二人十四岁那年,一道外出打猎,遇上了古韵宗的弟子,见他们资质十分优秀,便问他们愿不愿意一道回去。

合籍双修,共步长生,惠及家人,这样的好事,他们自然是乐意的。于是,申箫和齐婉玉就拜入古韵宗,成了新入门的两个外门弟子。

没错,外门。

像古韵宗这般有地仙镇压的正道名门,收徒自是严苛至极,申箫和齐婉玉没参加入门考核,门中长辈不知他们心性究竟如何,自然要将他们放到外门磨一磨。谁料这一磨,就出了问题。

明明是同样出挑的资质,申箫修行的速度却极为缓慢,渐渐地泯然众人。齐婉玉却玲珑剔透非常,修行速度在外门弟子中首屈一指,又被步虚真人看中,收为入室弟子。

她本性活泼灵动,又生得十分美貌,还是实打实的内门弟子,拥有师尊庇护,自然引得许多人爱慕和追逐。申箫却仍困于低等境界,兴许一生磋磨,都未能有成。一年两年,深情厚谊不曾改变;十年八年,再浓的感情都会因不对等的身份地位和不多的相处空间,导致渐渐变得淡了。何况那段时间,申箫也十分自卑,齐婉玉稍微督促他一下,他就觉得她是在瞧不起他,两人也不知吵了多少架。

这样分分合合,两人都觉得很累,不同得是,申箫努力改变自己,发奋闭关,仍旧想要挽回;齐婉玉却接受了旁人的追求,渐渐地与对方双宿双栖,你侬我侬。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解除这桩大家都知晓的婚约,就由着恋人去找申箫的麻烦。古韵宗绝大部分人都清楚,这桩婚约也就是个象征性的意思,什么时候申箫熬不住了,什么时候就是解除的时候。

倘若事情这样发展下去,无非是一桩普通的爱情不敌现实的故事,偏偏事情巧就巧在,古韵宗的七妙真人难得出一次关,机缘巧合,发现申箫在紫微斗数上的天赋十分惊人,一旦被点醒,前程不可限量。只是这一点,申箫并未察觉到,或许说,他压根没发觉出自己在修行上究竟有何种天赋,只是挑自己相对来说喜欢的,还有大家都去学的东西来学。加上他只是外门弟子,修为又不够,不大受重视,也没有人给他指点,美玉方因此蒙尘。

申箫被七妙真人收为弟子后,旁人还没说什么,齐婉玉的恋人先撑不住了。

他知道,对一个男人来说,哪怕自己再落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好上,都是一桩无法容忍的事情,所以他很干脆利落地将事情全推给齐婉玉。

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对男子宽容,对女子严苛。此人虽明知齐婉玉是申箫的未婚妻,还要不懈追求,但那又如何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无意,又岂能和我在一起?何况这件事情,按道理,本就是齐婉玉的错大一些。

嫉妒齐婉玉的女子,看不惯齐婉玉做法的卫道士,齐婉玉恋人的朋友,还有…这些人联合起来,排斥齐婉玉,对她口诛笔伐,将她说成了一个水性杨花,放荡无耻的女人。

倘若说这一切,齐婉玉都能勉强忍受,申箫的态度,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问她,愿不愿意给她做妾。

在申箫想来,攀高枝纵不是她的错,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过失。但事情发生过就是发生过,怎么也没办法挽回,德行有亏的女人,再让他全心接纳,实在有点不现实。

齐婉玉本性高傲,是个既要面子又要里子的姑娘,她承认自己错了。但她觉得,自己唯一的错误就是为了面子,没及时解除婚约,纵容恋人去欺负申箫,希望他知难而退。在她看来,申箫先前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还将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么多年的争吵,感情被消磨得不剩什么,她实在忍不下来,才接受了别人,这难道有什么错?难不成因为他咸鱼翻身,自己就要势利地凑上去,将面子里子悉数踩在脚下?

对申箫自以为好意,纡尊降贵,给足了面子的举动,齐婉玉果断地甩了他一巴掌,干脆利落地叛逃出门派。

她过了一段时间散修的生活,觉得不大适应,打算往魔道靠拢。恰巧遇上个谈得来的“好姐妹”,说有门路,为她引见,谁料竟是被弄昏了直接引见到床上,等齐婉玉醒过来,她就变成了洞庭魔君的侍妾。

申箫得知这个消息后,恍若被雷劈中。

不能否认,他仍旧爱着齐婉玉,哪怕这份爱中,已经掺入了太多别的东西。

人都是这样,若是知道对方离开自己后,仍旧过得很好,心中的愧疚也会少一些。偏偏齐婉玉过得不好,非常不好,她在洞庭魔君身边的每一日,每一夜,无疑都是一种煎熬。

申箫总是在想,倘若自己当时能宽容一些,不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哪怕没办法违心地说一声接受,光凭青梅竹马的情谊,说声好聚好散也行吧?他是男子,理当顶天立地,纵有怨气也要对着那个敢做不敢当的小白脸发,为什么要去伤害一个曾经有过情的女子?偏偏他也要面子,想要用这种方式报复,将心中积攒多年的郁气发泄出来,才害得她一步走错,再难回头。

若非心中存着这么一份执念,以申箫的资质、心性和后台,老早就晋了元神,还会到现在都只是个步虚真人?

“你…”见到申箫的样子,叶歆瑶神色柔和了些,“仍旧不敢见她么?”

申箫挤出一个不知是哭还是笑的诡异表情,问:“你呢?你敢见慕无昀么?”

叶歆瑶微微一笑,说:“敢啊!哪怕直接和他叙旧,我都能做到不露波澜,你呢?”

“不一样的,你理直气壮,而我…”申箫闭上眼睛,艰涩地说,“我是一个罪人。”

所以,我对你好,我敌视慕无昀。这并非爱情,只是我可笑的赎罪之心,想借此来让自己的内心好受一些。

很可笑,对不对?哪怕我们四个中,我是修为最强大的一个,可我的本质,却是一个你们绝对看不起的懦夫。

叶歆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申箫的肩膀,柔声道:“离开邪皇墓后,我要去见青娥娘娘。”

“恩?”

“然后,陪我去凌烟仙境吧!”

申箫微微皱眉,却由于发话得人是她,不好直接拒绝,便问:“理由呢?”

叶歆瑶笑了笑,反问:“了结恩怨,算不算?”

了结恩怨?

她与玄华宗的事情已经两清,没道理用上“了结”二字,至于旁人…想到一件事,申箫的神色冷了几分:“你是说,周霓虹?”

“每次凌烟仙境开启的时候,玄华宗都至少要派两位元神真人坐镇,更莫要说步虚、金丹境的修士,就连阴神期的修士,他们也会带上几个,不知在找什么重要的东西。”叶歆瑶轻轻颌首,视线投向远方,“托他们如此卖力的福,我对凌烟仙境勉强能称得上了解。”

申箫比她更清楚这段时间修真界发生的事情,闻言便道:“云笈宗与魔道诸派开战,威名远扬,虽说派中元气伤了,可他们的老祖宗毕竟是天仙大能…你认为,他们会对凌烟仙境感兴趣?”

“看样子,瞒不过你。”叶歆瑶轻叹道,“方才的借口是我随意编的,真正的理由…陪我去看凤琼,这点能当原因么?”

说吧,她望着申箫,露出狡黠的笑容:“我对这个女人早就十分好奇,眼下知道她可能和我有极为密切的关系,自然没办法坐得住。倘若事情真如我想,我一时昏头,怒火攻心,对她表露出几分恶意,从而被她的亲友伤了,该如何是好?”

看你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哪有将对方当回事的样子?申箫知叶歆瑶的想法,想到齐婉玉,他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闷闷地说:“好。”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有些事情,无论逃了多少年,始终还是要面对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满身风霜叹往昔

事情商讨完毕后,叶歆瑶干脆利落地反客为主,说自己打算疗伤加冲击步虚。

申箫闻言,相当自觉地以极快的速度放下一堆瓶瓶罐罐,也不等叶歆瑶拒绝,就“嗖”地一声不见踪影。

知他定不会走得太远,八成在洞府不远处的一处峰顶,俯瞰四周动静,为她护法,叶歆瑶无奈地摇了摇头。

她本不打算用申箫的东西,可若真的一件都不动,申箫妥妥地会生气,觉得这么久的好朋友,她都这么见外,在如此关键的时刻,都不肯收下别人的好意。是以叶歆瑶打量着桌上一堆流水集中千金难求的药品许久,方拿了一瓶算不上贵重的“紫玉液”,拨开瓶塞,将泛着清甜香气的药物灌下。

这“紫玉液”一入腹中,五脏六腑就如同被火灼烧一样,原本被凝练压缩的真元变得越发浓稠,悉数打通的窍穴亦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又有强烈的冲击随之而来。

上中下三个丹田内,昔日服帖的真元变得躁动不安起来,它们汹涌着,想向外扩散,逸散于天地。

叶歆瑶紧守灵台清明,压服这些调皮的真元,将全身上下的真元悉数调到玄关之处,使之缓缓地转动,融合,渐渐地凝成丹丸的形状。

她身为女子,体质极阴,按道理说应是至阴先凝,真阳随后,就如前世晋步虚的时候一般。偏偏这一次,她体内真阳极盛,玄关之处的真元就如一团烈火,在体内熊熊燃烧。

与其同时,识海之中,前世今生的记忆纷至沓来。

千钊的死,自己的叛,玄华宗的美好…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厉声责问:“你觉得自己很光荣,很伟大?由于你的自大自负,让一个远远及不上你的蠢女人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承担,可结果呢?无论有没有你,玄华宗、云笈宗还是照样地转。你以为自己一生痴情,总有一天能让慕无昀动容,可是呢?他从头到尾都惦记着那个女人,视你若无误,想丢就丢,想甩就甩。你和容与在外人看来,无论谁都要赞一句金童玉女,珠联璧合,性情相似又互补,彼此投契,可那又如何?的确是你们先相遇,但阮静雅喜欢他,她又很可能遭遇到了不好的事情,你能怎么办?”

这个声音从前世说到今生,将叶歆瑶记得的,不记得的事情一件件挑出来,指名道姓,鸡蛋里挑骨头,把叶歆瑶说得一无是处。诸如“虚伪”“懦弱”“自私”“自以为是”“喜欢耍小聪明”之类的词汇,出现的频率高得惊人。就好像一个始终看叶歆瑶不顺眼的人,孜孜不倦地对她进行着永恒的批判,无论叶歆瑶做什么,对方都能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挑出不是来。

只可惜,这样的攻击对叶歆瑶来说,连一阵风都吹不上。

微风吹拂,好歹给她带来一点感觉,旁人的恶意攻击,实在没一点威慑力。

叶歆瑶无视脑海中喋喋不休的咒骂,专心凝练着真元,看着玄关中的丹丸一点点变大,全神贯注,没有半点分心。

步虚又名上品金丹,顾名思义,这一境界与金丹境最大的差别就在于,结丹之时,很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比如说火候差了一些,比如说外力多了一些,再比如说被心魔影响,哪怕强行压下,却由于一瞬间的疏忽,导致自身的金丹留有瑕疵。

有瑕疵的金丹,绝对没办法碎丹化婴,成就令人神往的元神一道。这是铁律,板上钉钉,无可违逆。正因为如此,修真界才特意将金丹清润无瑕的修士单独划一个境界出来,命名为步虚。顾名思义,即达到这一境界后,几乎就是半只脚进了元神的领域,从此踏步凌虚,霞举飞升,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功夫。

当然,步虚并没有他们说得这么玄乎。

修为强横,道心坚定如地仙,也免不得有一丝软弱的时候,方心灵被天魔所乘,与末法主争斗不休,又何况是境界远远不如地仙的步虚修士呢?结成上品金丹后,自以为元神没跑,变得张狂、放纵,不思进取的家伙大有人在。也有像申箫这样,虽然晋了步虚,但因为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心生执念,迟迟没办法解脱的,甚至自暴自弃的。总之,步虚虽说是“半只脚进了元神”,但真正另外一只脚也能迈进去的人,十个人里面也未必能有一个。

修真界重视从阴神期直接晋级步虚,即第一次结丹,金丹即为上品,清润无瑕的修士,除却这般能给该修士带来极大的好处,未来比别人更加平顺外,也证明这位修士无论心性、修为还是对自身的了解和掌握,都到了一种非常优秀的程度。比起结丹之后,慢慢打熬,用尽千方百计才将金丹琢磨完美的步虚修士,直阴神直接晋步虚的修士,晋级元神的可能性反倒更大一点。倘若说前者的比例大概在三十比一,后者的比例就是五比一左右,如此比例,实在称得上惊人。

叶歆瑶全心结丹,没空想着这些,申箫坐于峰顶,自斟自饮,心中却无限感慨。

他蒙七妙真人看中,单独指点,悉心培养,磨去了骨子中最后一丝自卑狂躁之气,修行突飞猛进。加上当时齐婉玉和她的恋人都是金丹修士,申箫吃够了后者的亏,生怕自己实力为足之前去找麻烦,全力围观八卦的大家会说他是仗着师傅的势力耀武扬威,毕竟阴神和金丹还是有不小的差距。所以他怀着这个信念,坚持闭关,卯足了劲,也不知哪来的机缘和毅力,竟在那种算不得好的状态之下,灵台空明,陷入顿悟之境,等回过神来,金丹已经成型。

若他如旁人一般,一步步地攀爬上去,哪怕修行的速度慢一些,齐婉玉也不会丢脸,她的恋人再怎么欺善怕恶,也不会离她而去。偏偏他以天才之资,横空出世,在他直接从阴神晋为步虚之后,宗门长辈对他寄予厚望,认定他会成为古韵宗的元神真人。

古韵宗的势力和派系错综复杂,一个后台硬的步虚真人,或许还要给旁人几分面子,但一个后台硬,自己修为也到了元神的真人,却不用顾忌任何人的眼光。哪怕光明正大地杀了同门,只要说明理由,估计也就是几百年的禁闭,以儆效尤,不会有太大的损伤。偏偏元神真人的寿命还很长,只要能熬过天人五衰和一次又一次地天劫,就能一直活下去,譬如申箫的师傅七妙真人,他的寿命绝对在五位数以上。

齐婉玉的恋人再怎么天才,也不能与申箫匹敌。他的家族再怎么厉害,也不敢真得罪一位未来的元神真人,更不敢冒着触怒七妙真人的危险,将敌人诛杀在襁褓之中。

正如齐婉玉一次一次地对青梅竹马的恋人失望,最终选择了她认为更好的路一般,面对“压力”,齐婉玉的恋人也选择了屈从于现实,并无耻地,狡猾地为自己开脱,将罪责推到齐婉玉身上。

齐婉玉的事情,一直是申箫毕生之恨,让他这么多年都无法解脱。正因为如此,在听见玄华宗叶琼的故事后,不同于绝大部分人口中的“这女人不识好歹”“玄华宗养了她这么久,让她成为赫赫有名的修士,她竟然还无耻地爱上自己的师傅,并要求对方回应”“被逐出宗门啊!玄华宗的规矩虽然严厉了一点,处理却并非太过”等评价,申箫却有另外一种观点。

古韵宗和玄华宗的根脚差不多,对绝世天才的待遇肯定也差不多,申箫成步虚真人后,想纳内门弟子,金丹修士,还有个步虚真人师傅的齐婉玉为妾,长辈们都直接对他说,只要齐婉玉同意,我们不反对。若她不同意,你就不可再动这种心思,大家还是同门,要和睦相处,可见他们这种人在长辈眼中的重要性。既是如此,人家叶琼哭着喊着要嫁给慕无昀,你们不该乐见其成么?师徒关系?世俗道德?伦理束缚?在修真界,那就是个屁啊!两个步虚真人,合籍双修,说不定能共谋长生大道,一举诞生,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哪怕是云笈宗这种后台太硬完全不愁的门派,都不会说句“不”字,你们不是心虚,会将人家姑娘家赶出来?再说了,倘若不是抱着“怕被拒绝”的心思,那位姑娘会在自己晋了步虚之后,才将心意表白?

大家都不是傻子,门派中的潜规则门儿清,想装得光明正义就将责任全部撇清,哄谁呢!

若不是出于这种心理,他绝不会去推算叶琼的方位距离,又巴巴地赶过去,制造“巧遇”。

数百年前的场景,至今回想起来,还清晰得仿若昨日。时间过得真快,不过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孰真孰假孰替身

芬芳馥郁的香气,在静室中弥漫。

这股香气非兰非麝,也不是什么药草的清香,倘若真要形容的话,既有点像明光大世界中,一种向阳而生,永远绕着太阳转,花蕊还蕴含一丝太阳真火的向阳花的香气,又有点像盛开在烈火中的红莲。

残忍、霸道、血腥,高不可攀,一触及就会让人遍体鳞伤,却又没办法忽视这种极端的明丽。

倘若我爱一个人,我就愿意为他付出一切,若他不爱我,我就让他与我一道…坠入地狱。

凤琼打了个激灵,猛地从奢华精美的大床上坐起。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之感,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怔怔地坐了好一会儿后,她转过身,望着一旁冰冷的,完全没有人睡过痕迹的枕头,眉宇间流露一丝黯然之色。

还能有什么呢?她的不安,无非是罗衾空寒,寂寞如斯罢了。

宝宝的身体仍旧是那样的虚弱,莫说焦急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许多族中一直宠爱她的长辈,就连一直隐居于明凤宫中,不问世事的丹大人都出手,却还是没办法治好他。不仅如此,自己空间中的灵药万千,让本来没什么资质,只是白白偷得一世生命的自己修行速度不逊于任何族人,才没被族人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虽说害怕旁人发现端倪,她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使用空间里的东西,但若被旁人说得心烦意乱,心急之下,她也喂过宝宝一些对自己大有好处的灵药,却仍旧没办法让宝宝的身体好上一些。

她也曾想过,宝宝就这样也好,哪怕没有太高的修为,却有足够的身份地位,在父母和长辈的庇护下,一辈子都不用愁。偏偏当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昔日疼宠她的长辈们大发雷霆,就连寒郎亦斥责她不懂事,将孩子的前程当儿戏。

或许,这就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吧?寒郎身为龙族皇室,身份尊贵,霸道的同时,又带有强烈的好胜和进取之心,不仅将他的封地打理得有条有理,还诛杀了一些不安分的同族,扩张自身的势力,俨然是一方霸主的做派。自己却胸无大志,只愿过着悠闲的日子,享这一世安宁恬淡。

再说了,她与寒郎历经种种波折,好容易才在一起,自然要珍惜这幸福温馨的时光。

想到这里,凤琼又有点泄气。

为什么别的穿越女,哪怕夫君是个渣,自己没点用,都能生出聪慧绝世乖巧无双的宝宝。她生活美满,夫君如意,一直被人庇护着,连狰狞点的怪兽都没见过,更别说敢对她动手的坏人。偏偏她的孩儿却又瘦又小,既病且弱,一点都不天才,泯然众人矣?莫说长辈们失望到无以复加,就连她自己都十分郁闷。

难不成这世事真是这样,不能太过圆满,得到一些,就势必会失去一些?

这些年来,她与寒郎走遍了三千世界,族人亦帮着他们百般求医问药,却一无所获。

时至今日,真正有可能改变宝宝体质,他们却没光顾的地方,也只剩下九个了。

魔族的禁音血池,天魔的混沌领域,这两个地方是肯定不能去的,否则不知会被转变成什么样子。人族是妖族的死敌,另两个被他们控制的地方,能进去才有鬼。碧落天和黄泉府的特殊之地涉及世间生机命理,死亡轮回,哪怕紫薇大帝和天齐仁圣大帝同意,妖族也不会这么没眼色。凤凰族倒是有个现成的涅槃之地,但那儿是凤凰族的诞生之处,也是凤凰的安息之所,唯有血统纯正的凤凰才能进去。宝宝是龙族和凤族的后裔,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绝境,否则丹大人绝对不会开这个口。

寒郎带宝宝去了凛冬大世界的极北之地,也不知结果如何,若烛龙前辈真的不同意,他们就必须带着宝宝去凌烟仙境,寻那一眼神奇的泉水,可是…想到凌烟仙境的可怕,凤琼皱了皱眉,随即自我安慰。

没事的,她有空间傍身,寒郎的实力又那么高强。再说了,他们两个身份尊贵,护卫众多,父亲和母亲也不会放心他们单独出去。这一次去凌烟仙境,必定是两族精锐尽出,又有什么可怕的?

这般安慰着自己,凤琼的心绪总算平复下来,她转过身,面朝着丈夫平常睡的那一面,甜甜地睡去,唇角还挂着一丝欣悦的微笑。仿佛梦见了她的孩子终于好了起来,身体健康,资质优秀,长辈喜爱,小辈遵从,再生几个同样可爱的小包子,一家人过着和和美美的小日子。

正当她想着这些的时候,叶歆瑶体内那光明灿烂,清润无瑕的金丹,终于成型。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的眼睛,再一次有了奇异的扭曲。

晋入步虚,又有之前黄泉阴珠和强行突破了一次封印的刺激,施加在叶歆瑶眼睛上的封印虽然从“枯荣观”晋级为“往来观”,看上去与天眼毫无关系,实际上,真正的封印却已经有了松动的痕迹。

比如,这一刻。

天眼,重开。

叶歆瑶有意识地搜寻,恰恰与凤琼的思想,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申箫见叶歆瑶闭关的洞府上空紫气东来,四周隐闻仙乐,足下地涌金莲,就知她晋级成功。

这洞府本来就是他临时开辟的,征得叶歆瑶同意后,他将洞府打开,走了进来,恰恰见到叶歆瑶的神情似悲似喜,难以明述,实在是…十分诡异。

“怎么?”申箫收敛不合时宜的明媚忧伤情绪,大剌剌地在椅子上坐下,凤眼斜飞,一派痞子气,“重新走到前世的高度,乐坏了?”

叶歆瑶摇了摇头,说:“我刚刚开了天眼。”

“恩?”

“和凤琼的思维,产生了很奇妙的联系。”叶歆瑶闭上眼睛,过了好半天才睁开,“然后我发现,天眼虽然就出现了一下,却变回成‘往来观’。虽说我没办法窥视到凤凰族的领地,但她到底出来游历过,我就特地去查。哪怕是寥寥几副场景,也让我对她有了一个较为明晰的判断,顺便产生了一点点想法。”

听见挚友的说法,申箫将她的猜测信了个十成十,他无语了半天,才好奇地问:“什么想法?”

叶歆瑶沉默半天,才说:“不是一路人。”

申箫见过凤琼一次,对那位凤凰族大小姐的感官不是很好,后来又为了挚友,找过很多资料不说,为安慰叶歆瑶还可了劲地抹黑凤琼,压根没办法公正客观地去评价对方。眼下听见叶歆瑶这种与凤琼无疑有着“深仇大恨”的人,竟然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打住,就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微微往前倾,十分八卦地问:“在我面前不用隐藏,更不用装淑女,来吧!将你心中的怒火悉数倾泻吧!我听着!”

“我觉得…”叶歆瑶盯着申箫看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你该看看你的脑子里,是不是长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申箫连连摆手,压根没将叶歆瑶的话当一回事:“不不不,你千万别这样拐着弯骂我,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八卦是种病,得治。

腹诽归腹诽,叶歆瑶还是十分坦然地说:“你别将她看得太坏,又是什么心机深沉,又是什么自私自利。我冷眼看着,她比较像一个世俗界的普通人,心软归心软,但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时,却会收起不多的同情心。自私当然有一点,本性却不坏,大局观当然是没有的,处理事务的能力也没多少,与凤凰族的牵绊…怎么说呢,感觉上虽然有一些亲情,却略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我判断,她应该拥有前一世的记忆,八成是和平年代长大的乖乖女,很多思想已经成了型。加上这一世,她的生活十分优渥,还被长辈宠爱,大家都纵容她,自然没办法改过来。”

见她当真没什么特殊反应,申箫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叶歆瑶:“阿琼,我们认识这么久,可我现在才知道,你竟有这么善良的一面。”“不是善良,你也别拐弯子说我善良过头。”叶歆瑶轻轻摇头,叹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觉得她占据了我的一切,让我的人生变成了一个笑话。她过得越幸福,就让你觉得越碍眼,因为她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这里窃取过来的。但你设身处地的想想,若你白白得到一世性命,你会把自己给弄死么?我莫名破解胎中之谜转世,辗转反侧,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还不是吞下了这块可能带着毒药的蜜糖?自己做不到,何苦去要求别人?再说了,你当真以为这是天上掉的什么馅饼,谁都能捡?‘凤琼’身份尊崇,很可能是集妖族期盼,甚至用了某种诡秘的仪式才所孕育的,此事必定涉及人族与妖族之争,否则岳前辈不会对我一个萍水相逢之人说出那么多。他活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怎会不知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你看现在妖族的态度,几乎将希望寄托在凤琼的孩子上,他们八成觉得,凤琼没有特殊能力,但仪式并没有失败,所以,她的孩子很可能有我这双眼睛,借此来斩断妖族当败于人族之手的命运…倘若事情暴露,面对疯狂的妖族,你说她的日子会好过?”想到那种可能,申箫也有点毛骨悚然。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中遗憾难释怀

见申箫久久不语,叶歆瑶突然笑了起来,温软柔和,轻松戏谑:“我说,这明明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晴天霹雳,为何我像没事人一样,你却如丧考妣?”

申箫父母逝世多年,尸骨都几近腐朽,魂魄也不知转世了几遭,早就没这方面的忌讳,否则叶歆瑶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这样开玩笑。是以他听得叶歆瑶所言,丝毫没觉得冒犯,只是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懒得接这茬话,而是问:“你既然有了‘往来观’,又了解了凤琼的为人处世,大概知道她是个什么人,还打算去凌烟仙境么?”

“去,怎么不去?我受她身份所限,往来观中看到的场景少不说,影像也较为模糊,若不亲眼去看看,我怎么能…”叶歆瑶说到一半,自己先笑了起来,看似无谓,唯有如申箫这般熟悉的人,才能察觉到她眼底的一丝黯然,“何况我方才窥到了她的想法,才知道她的父母亦会一道去凌烟仙境,你知道的,我从未见过他们,更没和他们说上一句话。”

说到这里,叶歆瑶轻叹一声,眼底有了一份迷茫的意味:“明明知道,避而不见才是最好的做法,却偏偏…”

哪怕嘴上说着不在意,克制着自己不去怨恨,内心中又怎能真的完全释怀?

修士的转世重生,亦上过三生台,进过轮回司,走过奈何桥,除却命格不记载在生死簿上外,与芸芸众生毫无区别,可凤琼不是。她得敌视妖族的大能襄助,以一介孤魂野鬼之身,强行夺了“凤琼”的舍,害得真正的“凤琼”,即叶歆瑶的灵魂飘零数千载,无所依处。

后者好不容易结束这孤寂飘荡的日子,终于入了轮回,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偏偏第一世就因灵魂清白,没有牵绊,又长得极像“凤琼”的缘故,被慕无昀带回了玄华宗,当成了“凤琼”的替身。为此,她名字中好好的“歆瑶”被改成了“琼”,被喊了几百年,喊得连自个儿都差点不记得真正的闺名叫什么。

当时的她多傻啊,不知道慕无昀口中的“阿琼”是喊着那个窃取了她一切的女人,还觉得“琼”这个名字乃是长者所赐,贸然改回去会落了慕无昀的面子,就将自己的闺名用做道号,以此来纪念无缘的父母。现在想想,当真是…蠢到没边了。

说起来,叶歆瑶还真得感谢娘娘在她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递过来的“孟婆渡厄符”。这道符咒非但保住了她的性命,让她得以转世,还因为其独有的清洗因果命理的作用,导致她灵魂深处的封印松动。比如说,真正的长相,再比如说,真正的天赋神通,如天眼和轮回寂灭光明火。

叶歆瑶被玄华宗赶出去后,日子过得多难,申箫是知道的。别得不说,光是为了对抗慕无涟种下的魔种,叶歆瑶用搜魂针和别的残忍手法,日日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就是为了在痛楚中保持绝对的清醒,不让自己成为六欲魔君的傀儡。那副情景,莫说坚强如阮静雅看见后,破天荒抱着叶歆瑶嚎啕大哭,就连他和越千钊两个大男人看了,都恨不得将罪魁祸首狠狠折磨。

只可惜,那么深的爱,那么浓的情,千夫所指的名声,剧痛缠身的命运,近乎惨烈的死亡…属于“叶琼”那所有的爱恨痴嗔,皆不过是因为“凤琼”与真命天子吵架后,伤心难过地找慕无昀安慰,在两人几近谈婚论嫁后,又因真命天子的回心转意,果断弃慕无昀而去,重归真命天子的怀抱,害得慕无昀道心留痕,迟迟无法进阶元神。加上玄华宗估计出了什么变故,短期内需要足够多的元神真人来压场子,才导致了“渡情关”的开始。

明明是“凤琼”这个冒牌货种下的因,却要叶歆瑶来品尝结出的苦果,何其荒谬,又何其可笑?

虽说叶歆瑶心里如明镜似的,知道凤琼肯定是落入了别人算计中,说不定她压根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曲曲折折,连为什么会夺舍,从人变成凤凰都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兴奋于…当年她杀叶凝的时候,叶凝的记忆里有个词,怎么形容的来着?哦,穿越。

凤琼单纯地兴奋于“穿越”的好事降临在她身上,有滋有味地过着全新的一生,做个幸福的小女人。

她什么都不必做,什么都不用管,人生最大的烦恼无外乎丈夫与孩子。她无欲无求,说要过闲适安然的一生,那是因为她已经处在金字塔的巅峰,不会为生活劳累奔波,不需要像旁的修士一样历尽坎坷。身为血脉纯正至极,出身高贵无比,长辈还十分护短的凤凰族公主,她只要随便修炼几下,就能有元神一级的实力。哪怕她天天吃喝玩乐,都有无数天材地宝,高深功法,绝世兵器放在她面前,这些随意扔一件出去,都能引起腥风血雨的东西,在凤凰族内却如萝卜白菜一般常见,供她享用。

她一点也不知道,在她心安理得享受窃取来的幸福得同时,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却因为被她占据躯壳的缘故,魂魄飘零天涯几千年,无可归处。转世之后,又因为身体和魂魄的不对等,哪怕自身被施加了封印,却也由于被“凤琼”分去了一部分气运,导致自身气运不足以承载天眼这般禁忌能力的缘故,屡遭磨难,九死一生。

“我想去看看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提及这件事,果敢如叶歆瑶,也有些迷茫,“或许,我只是想看看,若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他们能不能认出我,却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被他们认出来,还是…”

说到这里,她自嘲一笑,叹道:“凤琼装了这么多年,连凤凰族的道祖都见过,都没被发现任何不对,我…八成是痴心妄想。”

申箫重重一捶桌子,十分不悦:“她再天真善良,渴慕幸福,又有什么用?偷来得终究是偷来的,我真恨不得…”

“告诉妖族,然后,让他们将我抓回去?”叶歆瑶无所谓地笑了笑,丝毫不赞成这个提议,“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也很庆幸遇到了你们几个好朋友,你就让享受几天安生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