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一战后,不知不觉,已过了六年。”叶歆瑶微微一笑,悠然开口,“阁下如今锋芒尽敛,破绽已然弥补,我定不再藏私,全力出手。”

容与闻言,朗声笑道:“自当如是。”

他话音刚落,叶歆瑶长袖一拂,暗劲如同漩涡,席卷水域,而明煌的剑锋,已直逼叶歆瑶面门。

这一剑堂堂正正,却又奇诡狠辣,无论是退是挡,都会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叶歆瑶却不退不避,灌注真气的绫罗长袖柔软弯曲,偏偏又硬若钢铁,直直卷向明煌剑,似要将之生生绞碎!

二人皆为此世顶尖强者,对力量的凝聚与运用,都达到旁人莫可想象的程度。为阻长剑之利,叶歆瑶将真气凝于衣袖间,欲摧毁对手的武器,而为保祖传宝剑,容与亦将真气灌注于明煌剑之内。

硬碰硬的力量对撞,带来无与伦比的强大破坏力,偏生为不破坏衣袖与兵刃,双方又暗中较劲,将绝大部分凝实的力量在接触自己的那一刻,用巧劲使力量散去。如此一来,恶人兵刃相交之处,竟出现许多十分细小的黑色缝隙,四周的寒气,也越发浓重起来。

第二十二章 空间壁垒终成无

沉甸甸的乌云高悬于天空,遮挡住星和月的光辉,也让百姓的心中飘着一片阴云。

正在家中祭祀先祖的兴阳百姓见天色如此,纷纷合拢门窗,心道待会打了雨进来可不好。有些人被寒风一吹,瑟缩了一下身子,暗想中元就是中元,端得古怪,早上还热得不住淌汗,晚上却冷得不像话,该不会真…想到这里,许多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门窗的坚固程度。早早去求了符纸,平安符之类的人,更是紧紧将之收好,仿佛薄薄的一张纸,能比世间最强的盾都要安全,可靠。

方圆十几里甚至几十里外的人,都感受到了今夜的异样,身处漩涡中心的叶歆瑶和容与又怎会没有察觉?伴随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力量对撞,黑色的缝隙也越来越大,带来无与伦比的阴冷气息。纵是有高强内力护体的武者,也会逐渐感到不适,最后身体难以抵抗阴气的侵蚀,与健康绝缘。

又一次兵刃相交,空间撕开约有半尺长的裂缝,裂缝之中,伸出一根指头。

这根指头焦黑如炭,有成年男子两根食指那么长,看上去却不过是对方一个小小的指节。锋锐如刀,比猛兽利爪可怖百倍的指甲覆盖其上,轻而易举便可撕金裂石。

就在这根指头伸出来的那一瞬,叶歆瑶和容与已捕捉到它的痕迹,容与刚要挥剑斩去,却见叶歆瑶示意别动,便收了剑势。只见这个指头上下弯曲,似在用力,原本半尺长的空间裂缝竟又扩大了一些,依稀能听闻自裂缝之中,传来的桀桀怪叫。

见识到此等怪物,容与不过微讶,便恢复镇定自若,淡淡道:“被这些无趣蠢蠹打扰此番决战,实属不幸,却也无法,不知阁下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所在的世界外,乃是一位地仙大能与末法主的战场,纵二位双双殒命,却也遗留下许多后患,比如侥幸在空间撕裂与大能清剿之中活命,最最低等的无生念级天魔。”叶歆瑶凝视着裂缝的神情极为温柔,还带着几分喜悦与说不尽的惆怅,若不看到全部的场景,只看她此时的表情,任谁都会以为她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情人。可她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似自己的表情,全无温柔不说,反倒异常冷静淡漠到了近乎冷酷的程度,“地仙大能以最后的神魂,化作地膜保护这个新生的空间,却也阻碍了此世与大千世界的联系,欲离开此世,就不得不以极为凝实的力量,冲击空间壁垒。”

容与不是卫道士,哪怕亲眼见到天魔的爪子,又听见叶歆瑶这样说,也没指责叶歆瑶的意思。因为他明白,叶歆瑶敢这样做,就肯定有后手,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他很平静地点明关键:“千年之前,亦有人破碎虚空而去,却未曾见到这一幕。”

叶歆瑶闻言,露出一个很浅很淡,不带讽刺也不带喜悦,意义近乎于无的微笑:“破碎虚空,自然哪都可以,双倍的空间接引之力,却未必能保护宿主在这么多天魔的攻击下安全前往别的世界,别提他还带了几位红颜知己。哪怕没有天魔,也得接引护持之力不足,一位佳人都留不了全尸的惨剧,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望着已经伸了进来,完完整整的天魔手臂,神情冷冽,几同冰雪:“我怎会做毫无把握之事?”

天魔的狂笑与怪叫如炸雷般响彻在落星湖中,盘旋在兴阳城的上空,家家户户的门窗不免关得更紧了一些。也正因为如此,胆战心惊的他们没有看见,更没有发现,就在这个打头阵的天魔想进一步发力,撕裂空间,将整个身子都挤进来时,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无感情如它们,竟也感到了恐惧。

闯入这个世界的天魔拼命想抽出手,逃离让它浑身颤抖的事物,可自叶歆瑶袖口射出金色的剑气,比它的动作更快。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为之震动。

金色的剑气化为万千剑影,以摧枯拉朽之势披荆斩棘,生生撕裂黑暗的空间,让狰狞可怖,奇形怪状的诸多天魔出现在两人眼前,又以冰消雪融之姿迅速划开。与此同时,极阴之地被不喝地惊动,还未消散阴魂们的哭号,伴随着支撑它们活下去的执念,化作无边梦魇,闯入两人脑海。

清光与血光相伴而生,前者层层缠绕于二人之身,后者撒入落星湖中,生生将此时的落星湖由波光潋滟的人间胜景,变成血海翻腾的黄泉地狱。

还不等容与对一连串的变故做出反应,便见叶歆瑶右手捏碎了什么,往虚空一撒,左手猛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厉声道:“我张结界,你杀天魔,走!”

她脚步一动,清光便停止缠绕,化作盾墙挡于空间裂缝之中。天魔似极为惧怕这道清光,纷纷向后退去,见二人脱离光膜,周身不过一圈薄薄的清光与结界护身,又张牙舞爪地冲了过来。

容与长剑轻点,冲得最前,三倍于己的天魔已化作万千碎片。叶歆瑶见容与非但没有恐惧,反倒对前所未见的敌人升起无边战意,于全神贯注维护结界的百忙之中,忍不住提了一句,阻止他不合时宜的举动:“这片空间弥漫末法之力,天魔源源不断,诛杀不尽,开出一条道路即可!功德与空间接引之力,未必能支撑我们走完这一程!”

听得她的提示,明煌剑倏地一转,锐气不敛,却由攻转守,给人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叶歆瑶知容与虽不问原由,心中却必定极多疑惑,边以紫薇斗数计算道路,边维持结界,还得抽空解释:“中元乃黄泉府凭人间香火,赦免诸鬼魂罪责之日,上至几位天仙大能,下至阴间鬼卒,都将之看得极重。我特意挑选今日,借你我之战,暂时破开空间缝隙,又借天魔之力,将缝隙撕到足够大,方能凭积攒十余年的庚金剑气一举奏功,将此世勾连黄泉府。此举定引起黄泉府的震惊,自会有前辈来此世一探,加之你我刻意放弃,使之用来保护落星湖空间裂缝的功德之力,在黄泉府的大能来之前,这些天魔休想打破功德铸成的墙壁!”

她寥寥数语,说得极为轻巧,却着实费劲了转世以来的全部心力。

容与虽不知“功德之力”究竟有多重要,却也大概了解到,此物乃是对付天魔的利器,说不定还是让修士趋之若鹜的至宝。但他素来不将外物放在心上,叶歆瑶宁愿留危险给自身,也不愿因一己之私拖累旁人的行为,倒是正对了他的胃口,是以他微微颌首,阻止无生念级天魔前赴后继的攻势,以长剑开辟一条道路。

四境黑暗,除却天魔之外,便是拼尽全力的两人。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叶歆瑶额角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显是末法空间之大,天魔之多,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哪怕无生念等级的天魔,乃是有形体的天魔中最低等的存在,昔日的自己轻轻松松就能秒到不知道多少,却也无法掩盖她如今修为捉襟见肘,渐渐不支的事实。何况她不仅要维持结界,更大的消耗还在不停地计算不大精通紫薇斗数,寻求道路上,就更是疲惫。

申箫、静雅、越千钊…她明明掐碎了符咒,凭自己“存在”这一事实,利用这些年积攒下来,灌入符咒中的修为,强行跨过不知道多少个世界,开启属于“叶琼”的洞府。按道理说,自“叶琼”死后,洞府便会被三位挚友保存起来,一旦开启,他们便会有感应,只要有金丹的修为,就能顺着若有若无的牵引追过来,为何…难不成自己前世最后的行为,还是连累了他们?不,这不可能,明明说了一死全因果,自己前世虽为邪修,也压根没做过恶事,怎会…

就在叶歆瑶的身体因内息透支而疲倦,心中也惊疑不定,担心因自己之故,朋友受到牵连,护身清光都逐渐微弱之际,火红的巨龙呼啸而过,转瞬之间即将诸多天魔化为灰烬。

叶歆瑶见状,神色一松,心头巨石总算卸下。

虽不知申箫何时改了风格,见到挚友无事,能够前来接引,她自然无比宽慰。

正这样想着,见火龙席卷这片区域后,化作鲜红缎带缠于一人身上时,叶歆瑶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她…她现在逃走,还来不来得及?

站在她面前的女子生得十分秀美,杏脸桃腮,琼鼻朱唇,婷婷袅袅,尽显高华,端得是一位极为出众的美人。偏偏拥有这么一张姣好甚至带了几分柔弱面孔的女子,却气势如虹地走过来,绣花软鞋被踩出高跟皮靴的架势,芊芊玉指毫不客气地指着叶歆瑶的鼻尖,怒气冲冲地吼道:“叶、琼!你,你,你…你竟还有脸回来!”

第二卷 宗门意

第二十三章 昔日好友名静雅

望着来人,叶歆瑶苦笑:“静雅,你听我解释…”

“听你解释?待会再收拾你!”阮静雅一副“我无需听你花言巧语,咱俩根本没办法谈”的样子,神色端肃,气势凌然。一转向容与,却立马换了张温柔面孔,巧笑倩兮,美目流盼,热情又不失端方:“这位小哥应是剑修吧?恰巧,与此世毗邻的‘浩扬大世界’,便是首屈一指的剑修门‘凌霄宗’宗门所在,若小哥有兴趣,我自可带你前去。”

容与知这二人关系非比寻常,哪怕对方态度再好,都无法掩盖她想支开自己的事实,是以他轻轻颌首,接受了对方的美意:“有劳阁下。”

阮静雅豪气干云地挥了挥手,绸带又化作火龙,恭恭敬敬伏趴于地。容与坐了上去后,火龙腾空而起,转瞬便不知踪影。

叶歆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待火龙消失,方故作悲伤地叹道:“日月如梭,诚不欺我也。若非亲眼所见,我怎么也没办法想象,当年那个恭恭敬敬唤我前辈的静雅,如今也这么有高人风范啦!”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事,阮静雅便柳眉倒竖,怒不可遏:“你还敢说?是谁装做若无其事欺瞒我们,暗地里却找机会跑回去,没再回来过?手头上有破解胎中之谜的宝贝,能不能提早告诉我们一声,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们三个多…”

“我没有破解胎中之谜的宝贝。”叶歆瑶见阮静雅的眼眶都快红了,为避免这个爱面子的朋友真情流露,事后又死不认账,便出言辩解道,“我知真相后,心若死灰,之所以重回玄华宗,不过是心有不甘,想将事情问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罢了。事实上,当时的我真存了一死了结因果,不再活下去的想法,却未曾想到自己竟莫名其妙地转生到这个世界,连联系你们都做不到。”

阮静雅也知此事严重性,眉间染上忧色,沉默半晌,方很是艰涩地问:“那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前世虽未做什么恶事,到底也担了个邪修的名头,若非申箫全力维护,你百般斡旋,处境怕是极为堪忧。你亦知道,散修多求功法而不得,若知我怀揣道门正宗功法,却不过出窍修为,日后怕是难以清净,更何况还一个不知为何让我转世的大能存在…”对自身处境,叶歆瑶早就不知想了多少遍,如今谈及这些沉重的话题,竟多了几丝轻松的味道,“为了给自己减轻负担,不再承古韵宗的情,我决定挑个同样有地仙镇压的道门正宗大派拜入,这样就能轻松个十年八年啦!”

此言一出,阮静雅被吓得不轻,绞尽脑汁想理由,希望说服叶歆瑶别这样做。她口干舌燥说了一路,直到回了自家洞府,叶歆瑶却丝毫没改变想法的意思,阮静雅见状,简直要抓狂:“你还知道自己前世被公认为邪修?哪怕转世,在大家心里,你也是邪修!躲他们都来不及,竟还打算跑到道门正宗去,你嫌命太长还是嫌命太长?”

叶歆瑶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名门正派收徒严格,时不时观察门中子弟不假,真传弟子却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收的,少不得观望到筑基后。金丹宗师轮流开坛,为门中众多弟子授课,才是最常见的情况。我此世的年龄已有二十许,若按照他们收徒的标准,也就算个中上,勉勉强强合格罢了,不会投以太多关注。我修炼得又是道门正宗功法,前生也未做过什么恶事,身上还有些功德,谁会怀疑?再说了,我前世好歹也是步虚真人,能推算出我前世的必是元神真人,你当元神真人是萝卜白菜,区区一个普通弟子想见就能见的么?退一万步说,哪怕真被发现…嫌正道功法太慢,禀明长辈抽去记忆,退出本门,转投魔道的弟子比比皆是,容得下他们,还会容不得一个浪子回头改邪归正的存在?”

阮静雅出身小宗门,一听名门正派,下意识就有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之心,叶歆瑶却不然。她前世就是在玄华宗这种超级大派中,众星捧月,当公主一般长大的,对大宗门诸多共通的内幕门儿清,自然不会此等光环被吓倒。

被她这样一说,阮静雅的心绪也勉强宁静了下来,却还是有些担心:“那功法呢?哪怕同为道门正宗,也可能如玄华宗与古韵宗一般南辕北辙,你修玄华宗的功法,又拜入别的门派…这叫什么事啊!”

见她冷静下来,叶歆瑶笑了笑,安抚道:“不瞒你说,我这次转生倒有些奇遇,得到一卷与玄华秘录颇为相似的功法,两相参照,虽未曾脱离玄华秘录窠臼,比之从前却有了很大不同。哪怕玄华宗找上门来,我也可以拿新得的功法,称自己修行得乃是家族秘宝,算不上偷师另投。如此一来,只需找个路子与玄华宗略有相似的大派拜入即可。”

阮静雅知叶歆瑶素来有主意,既然敢对自己这样说,八成连要拜入什么门派都选好了,也就放下心来,总算记得唤洞府道童,给挚友奉上一盏清茶。

叶歆瑶与阮静雅相识数十载,自然知她先人后己的性子,见她终究释然,方笑道:“先前忙于谈论自己的事情,倒是未曾恭喜你晋入步虚,纵横一方。”

“不是步虚。”阮静雅沉默片刻,方平静道,“只是金丹。”

叶歆瑶动作一滞,随即放下手中清茶,关切问:“何故?”

从金丹到步虚,便是将自身金丹中杂质悉数摒弃,使之清润完美,毫无瑕疵的过程。也唯有这般的金丹,方能凝结出元婴,成就元神之道。

散修或小宗门出身的修士,越到高阶,越要独自摸索,见境界提升欣喜若狂,没有不立刻结成金丹的道理。如叶歆瑶这般出身大宗门之人,却都会得到师门长辈的提醒,尽量在阴神期压得久一些,以求凝出清润无暇的上品金丹,直接晋入步虚,省去结金丹,反复琢磨,方艰难成就步虚的这一步。

知道归知道,能如叶歆瑶般直接做到这一步的人却实在太少,饶是名门正派人才济济,一代能出一个都算上天垂怜。事实上,道家大宗门的弟子,一般都是滞留阴神期许久,寿元将尽之时,才会无奈凝结金丹,徐徐打磨。虽说令人遗憾,却好歹多了几百年的修炼经验、历练与寿元,是以没人会急功近利,傻到修为一足就直接结丹。

叶歆瑶与阮静雅相遇之时,二人皆为阴神期修士,攀谈几句,行过一路,交情淡到几近于无。她完全没想过,在自己落魄之际,这个几乎能称得上陌生人的女子以为她还是阴神期,对抗不了诸多来找茬的人,明知不敌还仗义出手。

患难之时,方见真情,叶歆瑶的三位挚友,均为昔日泛泛之交,待她被逐出宗门之后,方熟络起来。见阮静雅与越千钊修为已够,想挑个时间晋级金丹,叶歆瑶方将这个算不得秘密的秘密给说了出来,盼望他们少走点弯路。

阮静雅的寿元少说还几百年,若无要事,实在没必要急着凝结金丹的道理。

见担忧的人从自己变成了叶歆瑶,阮静雅心中熨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我前段时间回了一趟宗门,发现门派衰落得厉害,次次入群兽园的成绩都是倒数,连仅有的半截灵脉都快保不住,才决定这样做的。”

叶歆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阮静雅出身的“清吟门”,乃是一位金丹修士创下的门派,除却这位祖师之外,无一人达到金丹之境,创派千年,一直不咸不淡地挣扎在下层。

清吟门中仅有的两位阴神修士,中期得是掌门,巅峰得是太上长老。在这个门外,一旦筑基立马能当个执事,筑基后期就能混个长老。就连开辟一个最为简单的“群兽园”,圈养低等妖兽,都要相邻几个差不多的门派群策群力,方能开启、加固、关闭结界。更别提这一宗门所在的位置,称不上洞天,算不得福地,连灵脉都只有大半截,寒碜到可怜的地步。

这样的小宗门,每个世界都有很多,它们实力不足,很难留住真正的人才。大部分人都是借这些小宗门为跳板,修到引气或者筑基期,就去看看能不能被大宗门录用。叶歆瑶前世的许多同门,都是这般来历,谈及昔日宗门的极少,甚至还有些闭口不提,引以为耻。像阮静雅这般为了宗门安危提前结丹,毁一半前程的人,少到叶歆瑶就没听过几个。

“玄华宗这样的大宗门,自然不缺人才,可小宗门为留人,什么手段都用了出来。”思及往事,阮静雅感慨万千,“修道之人不兴俗世规矩,修为不够的道侣,贬妻为妾都属正常,再多美貌弟子、女儿送过去,说不定也是赔钱买卖。有资质的女弟子却又不一样,与我根骨、境界差不多的几位同辈,皆服从现实,或与同门结成道侣,或为长辈侍妾,唯独我不肯屈服,过了一段很是艰难的日子,几乎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太上长老出关,知道这件事后说,这个女孩很有出息,你们不要为难她。”

PS:本书的境界划分,终于全部写明白啦:凡人三阶(锻体,养气,出窍)、练气士三阶(引气、筑基、阴神)、人仙三阶(金丹、步虚、元神),随后是地仙,天仙(道祖是天仙的一种,后期会说明二者的划分)

第二十四章 神道修士越千钊

袅袅余音,回响在洞府内,四下却静默无声。

阮静雅带了些担心,又有些自责地望着叶歆瑶,懊恼自己失言。

她二人的命运,皆是由师门长辈一句话,从而彻底改变。但阮静雅的处境是在这句话后越来越好,叶歆瑶却…天崩地裂,零落成泥,也不外如是。

正当阮静雅斟酌言辞,想拿些好玩的事转移挚友注意力,不让她想起往日伤心事时,叶歆瑶却抬起头来,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微笑,随意问:“阿箫与千钊呢?这些日子在干什么?”

阮静雅本就打算转个话题,闻言连忙回答道:“千钊还是和从前一样,吊儿郎当,满身痞气,五洲四海到处晃荡,逛完一个世界就让我们带他去另一个世界,将各种国家折腾得昏天黑地,留下一堆烂摊子后,自己拍拍屁股走人,过得煞是惬意;申箫听闻你…你去玄华宗就没回来的消息后,就回了古韵宗,听说去了什么地方试炼,这些年里,我也就见过他三面而已。”

提申箫,那是迫不得已,若再追究他为什么这样做,只会让气氛更加伤感。正因为如此,哪怕与那个死痞子对不上眼,阮静雅也不得不提他,抱怨道:“这个越千钊也真是,不娶妻,就天天养儿子养女儿,养得让我都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才与他一辈,若他敢带着这些小孩在我勉强晃,我定要给他一拳!”

作为神道修士,越千钊从修行方式到修行风格,都与道门修士差得厉害。道门修士恨不得在清净避世的洞天福地生根发芽,神道修士却是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毕竟他们修行的根基来源于“香火”或者说“信仰”,深山老林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哪有提升的空间?只不过比起一般的神道修士喜欢装神弄鬼,愚弄百姓,从而享受香火供奉,汲取信仰,提升力量相比,越千钊比较不走寻常路——若按叶凝所在那个世界的特有说法,便是…这货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萝莉正太控。

想到那位以“奸臣”“权相”“国丈”起家的好友,叶歆瑶忍俊不禁:“他呀,到哪个国家,哪里就得鸡飞狗跳,我就不明白,勾心斗角有什么好,天天玩都玩不腻。”

见叶歆瑶开怀了一些,阮静雅毫不客气地将损友出卖:“你既好奇的话,咱们去看看便是,可会耽误你拜师的时间?”

“我并不打算走试炼之路拜入师门,那样也太大张旗鼓了些,还是待对方广收门徒时顺势拜入,比较稳妥。”叶歆瑶答了一句,有些随意地问,“离上一次云梦大世界的玄磁极光出现,已过了多少年?”

阮静雅生性豪爽,爱交朋友,修为不高,人脉却很广,奇闻异事都知道一些。是以她低下头,似是苦思冥想了一会儿,便恍然大悟:“玄磁极光,云笈宗!”

叶歆瑶噙着一抹清浅笑意,轻轻点头。

云笈宗亦是道门正宗,核心讲究得却是“清静无为”,不知情的外人看起来,一个个都是神仙中人,飘渺绝伦,高贵冷艳,不与凡俗为伍;知情的人却知道,他们只是秉持门派宗旨,修炼着修炼着…就变懒了。

纵然云笈宗对开疆拓土不感兴趣,各大门派会盟啊,开拓秘境啊,对付天魔啊之类的活动,更只是象征性地提供几个人出来,却架不住这个宗门出了一位天仙。有天仙镇压宗门,哪怕养了一堆败家子,也没人敢太过得罪,何况云笈宗的人只是懒,不是无能呢?在叶歆瑶的心中,云笈宗显然是自己今生拜师的第一好选择,就怕对方收徒条件实在太高,凭她此世的年龄和修为,若不提及特殊经历,对方兴许会看不上,她才会弄出一二三四五六…等备选。

阮静雅不知内情,还担心与这么一帮人相处,叶歆瑶会很有压力,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多虑,好友能从诸多大宗门中挑这家出来,显然细细斟酌过,自己不晓内情,还是别贸然参合的好。所以她想了想,便很是笃定地说:“上一次的玄磁极光,应是三年多前的事情,距云笈宗下一次广收门徒,还有一年多的时光呢!”

“云梦大世界颇为特殊,以我如今的修为,至少需在那儿结庐居住一年左右,方能适应那个世界的环境。”叶歆瑶去过云梦大世界,印象好歹有几分,闻言冲阮静雅笑了笑,示意自己早有计划,方不无遗憾地说,“看样子,咱们顶多去千钊那儿住十天半月,就得劳烦你送我过去啦!”

阮静雅满口答应,又问:“你的洞府呢?不回去一趟,取些护身的宝贝么?”

叶歆瑶收敛笑意,沉默片刻,方淡淡道:“总要放下的,都一死了断因果了,难道还看不开么?世间多少求道之人,什么也没有,都能凭着自己的毅力开辟出一条坦途,我会没有这点底气,明明断了的因果,还要沾染点前世的东西,将之续回来?”

“是我多嘴了。”阮静雅出于担心,倒未曾记得这一层,霍地站起,以失态掩饰自己的失言,随即笑道,“走,咱们找千钊去,也给他报报平安!”

越千钊为修行神道,自然不会去什么仙道昌盛的大世界,平白给自己找不自在,而是流窜去了一个大道完全,人丁兴盛,灵气却颇为稀薄,从而没什么修士存在的小世界。

阮静雅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转到一处繁盛的城郭,捕捉到越千钊的气息就打算往里闯。叶歆瑶眼尖,扫了一眼建筑,连忙拉住她:“等等,你莫要乱闯王宫,哪怕王宫中的主人身上汇聚王气而非皇气,若真起了冲突,也够你受的。”

身边有个神道朋友,阮静雅对这些忌讳也知之甚详,只不过一时没想到越千钊会跑王宫去,才差点失了分寸。被叶歆瑶这样一提醒,她点了点头,束音成线,如炸雷般直接在越千钊耳畔响起,高喊“越千钊,看我带谁来看你啦啦啦啦——”

一个“啦”字,于耳际牵出无数回音,叶歆瑶见状,默默为越千钊哀悼。

哪怕是阴神期的神道修士,猝不及防挨这么一下,应该也不好受吧?

恶作剧之后,阮静雅望着好友,得意洋洋地献宝道:“好声好气对千钊说话,他未必会理你,我这样一弄,你且看着,他立马得气势汹汹地找我算账。”

阮静雅话音未落,一道人影便出现于二人身前,只见这人身着深紫华裳,却无任何庄肃之色,而是毫无廉耻地露出大半胸膛,一点都不掩饰上头的红印与抓痕。

此人不肖多说,自是万年萝莉控越千钊,此时他尚算俊朗的面容上,一派气急败坏之色,见着阮静雅,气得浑身都在发抖:“阮、静、雅,你,你…你知不知道,你…”

叶歆瑶见状,无奈扶额。

她大概能想到,静雅方才那一吼,正好在什么时候。对男人来说,的确有点…留下心理阴影的话,大概会更加郁闷吧?

阮静雅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怒道:“好你个越千钊,居然秽乱宫廷?”

“王太后主动勾引,岂有不从之理?”越千钊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压根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郑姬乃是天下有名的尤物,入幕之宾不知多少,若要以秽乱宫廷之罪处理,天下公卿诸侯少说得去了一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少来!你当我不知道,你每次都是权臣,哪怕王太后不勾引,你也有本事让她屈服!”

这种看上去带点强迫性质的事情,越千钊还真做过,虽说他不过是凝视太后的时间长了一点,目光深情了一点,在政事上刁难了一点,为保住小皇帝坐下的龙椅,那位太后就“忍辱负重”了一把。结果被好友知道后,一贯同情女性的阮静雅整整嘲讽了他三十年不说,连申箫也劝他“风流但不能下流,否则有失风范”,叶歆瑶还在一旁看笑话,实在让越千钊郁闷了好半天,心道我又没逼她,她拿自己的身体当交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前车之鉴犹在,越千钊连忙申明:“这位太后是真妖姬,连儿子都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皇室的种,可她将权臣重臣都睡了一遍后,就没人会当面这样说了,我这不是…从善如流么?再说了,当年我沿街乞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弟弟妹妹也被贵族圈养的狗儿活活咬死的时候,心中就发下志愿,非得让这些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贵族,一个个跪下来对我求饶,如今有了实力,睡个王太后又怎么啦?皇帝的便宜老子,我当得开心着呢!”

说到最后,他自觉非常有道理,底气也足了起来:“这种小事,静雅你就别管啦!来来来,去我的府邸,我去取佳酿来,为庆祝叶琼的归来,咱们不醉不归!”

第二十五章 酒中自有畅快意

抨击归抨击,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和认识几百年的朋友,孰轻孰重太过明显,阮静雅自然不会为这么一件你情我愿的小事,真与越千钊过不去。

吵吵闹闹这么多年,看上去关系差劲得一塌糊涂,可若对方真出了事,第一个冲出来的就是他们。

阮静雅长袖善舞,越千钊八面玲珑,都是极会炒热气氛的人,加上叶歆瑶没死的事实让他们很是开心,东拉西扯问这问那,甚至还一唱一和,逼问些八卦,感情又深厚得和一家人般。

酒过三巡,这两人勾肩搭背,一个吹嘘自己的风流史,多少美女投怀送抱,来者不拒好生惬意,哪怕烈焰红唇暗藏杀机,最终也逃不过折服于他魅力的命运;另一个则炫耀自己怎样帅气地出现在大殿,碾压原本趾高气昂的敌人,逆转局势,让宗门咸鱼翻身,扬眉吐气,收获众人艳羡目光,仰慕眼神的全过程。

叶歆瑶端着酒杯,默默地看着对面越侃越来劲,争论起“男人的魅力到底来自于权力还是实力”,并嚷嚷着要出去“比一比”,“看看谁魅力大”的一男一女,森森地觉得,自己的眼睛是出了问题,出了问题,还是出了问题呢?

我的挚友其实并不是两男一女,而是三个男的,对吧?否则你让我怎么接受三个朋友里,最豪气干云最意气风发最爷们的那个,居然是个姑娘的事实?

尽管被两人闹得有些头疼,叶歆瑶却不自觉流露出几许笑意,神色与姿态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样轻松的日子,似乎很多年都不曾有过啦!

思及没到的那位挚友,叶歆瑶随意抽出一卷竹简,想给申箫写点什么。

申箫步虚多年,从前却压根没成就元神的想法,眼下连足够的修为都没有就想冲击元神期,实在太过为难。自己已然转世,与前生再无因果,自然也与玄华宗无甚关系,让他勿要多想?又或者…想了半天,最后,竹简上头,却只写了四个字:我、不、是、你。

阮静雅接过竹简,正打算施加术法,跨界传送给申箫,无意间瞥到这几个字,动作微微一滞。越千钊见状,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两人面面相觑,老半天没动作,都觉得叶歆瑶这话…略伤人一点了吧?

无论怎么说,人家都是为了你才跑去修元神,这…

叶歆瑶将竹简扔给给阮静雅的时候,并没加上任何防护,摆明了不怕他们看见,见二人神色就笑了笑,淡淡道:“这是我与他之间的默契,无妨。”

两人想想,觉得也是,毕竟他们两个也是天天互相喷,交情却比任何人都深厚。叶歆瑶与申箫认识的时间比他们久,指不定说话毫不留情就是他们之间独特的相处方式,便没再多问。

见化竹简为清光,朝天外飞去,叶歆瑶轻叹一声,心绪很是复杂。

静雅与千钊都以为申箫对她有那么一丁点意思,毕竟申箫对叶歆瑶的特殊关照,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申箫这些年在步虚优哉游哉,任凭长辈如何抽打,就是没冲击元神的想法,一见叶歆瑶出事就开始闭关,实在是…

叶歆瑶看出两人的想法,却知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她与申箫不过同病相怜罢了——皆是出身大宗门,众星捧月的天才;比起众多一心向道,感情淡薄的修士,又都更看重感情一些;还都在人生最春风得意之时,遭到来自最信任之人的打击。

你将我看成了与你一般的可怜人,对我寄托了一份特殊的感情,总觉得帮我就是在帮助曾经深陷泥沼,无法自拔的自己,从而屡屡对我伸出援助之手,渐渐酿成浓厚的友情,我自是十分感激。只是,申箫,我已从惨痛的过去中走了出来,你何时才能看开呢?难道非得像我这样傻,死过一次之后,才能彻底断情么?

若要解释清楚,少不得将申箫的过去透露一二,这种贸然揭人伤疤的事情,叶歆瑶自不会做。两位挚友也不是多事之人,此等无伤大雅的小误会,也算不得什么。所以她拿起酒杯,略略抿了几口,望向越千钊,随意挑了个话题,转移两人的注意力:“镇鼎锁龙之阵,你还在研究么?”

神道之大成者,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存在,名为人皇。

人皇集天下气运,镇压一界,虽不能离开这个世界,算不得悠游自在。但人皇所在的世界,除却天仙大能,旁的生灵都得俯首称臣,这便是皇者独有的霸气与威仪。

正因为人皇不需修炼,甚至百八十年都看不出哪个皇帝能否成就人皇,改变世界的特殊性,但凡仙道昌盛的世界,修士为长久滞留于此,都会镇压一州之鼎,锁住此地之龙,避免各国统一,王气汇聚,导致人皇诞生。

收集信仰的方式多种多样,凭越千钊的本事,在人道昌盛的世界著书立说,扬名立万;亦或者从穷乡僻壤开始传教,改朝换代,弄个国师当当,完全不在话下。他之所以选择如此不讨巧的一种,未尝没有就近观察“王”,研究这种特殊到不自知的神道存在的意思。若非条件不允许,越千钊定会奔到镇鼎锁龙阵法之前,心醉神迷,细细揣摩。

“唉,别提了!”越千钊挥了挥手,有点郁闷地说,“往深里钻研这个阵法,就必须找世界做实验,如此动静,势必惊动碧落天,若是被道门误会我想破解这个阵法可怎生是好?我还想多活两年,没找死的欲望呢!”

叶歆瑶知越千钊看上去放荡不羁,实则聪明绝顶,冷酷精明又善于自保,他敢这样说,那就是真摸到了一两分门路,却怕触犯到整个道门的禁忌,卷入道门与神道之间的争斗去,才不得不放弃罢了。是以叶歆瑶微微一笑,很自然地回答:“若按照寻常的划分,碧落天的主宰,勉强能算是神道中人。”

聪明人交谈,自不必说点的太透,越千钊知叶歆瑶不会再提这件事,便故作可怜地望着她,哀声叹道:“三垣之首的紫薇大帝,应天命而生,历万劫成就天仙,掌世间生机,岂是简单地道、魔、邪、神等路子能划分的,你若想祝我未来有出息,也不必挑这位陛下啊!”

说到这里,他摸摸下巴,字里行间满是无奈:“若是碧落天肯收留我,哪怕当个看门扫地,端茶倒水的粗使杂役,我也乐意。偏偏碧落天纳人极为严格,连看守各世界传送阵的,都得是金丹修为…果然,无论到了哪里,还是路子重要啊!”

阮静雅懒洋洋地靠着柔软的垫子,一面品着佳酿,一面毫不客气地揭越千钊的底:“一旦在碧落黄泉的册子上留了名,寿元不尽是真,修为再无前进可能,一辈子为马前卒受人驱使亦是真,就凭你这浪荡性子,还愿意干这枯燥的活儿?”

见这两人又争了起来,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立意却一开始就错了,仿佛越千钊下一刻就能去碧落天混个神仙当当般。叶歆瑶忍笑看了半刻,觉得差不多了,方出言道:“心性能被碧落天相中的修士,若是十有一二愿意去那儿,碧落天的人手,岂会大都是累世积善的凡人?”

“我怎么觉得…你似乎在讽刺我呢?”越千钊故作困惑,“累世积善四字加重音,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叶歆瑶翻着记录郑国历史的竹简,闻言无辜地望着他,很是诚恳地说:“千钊,你喝多了。”

阮静雅笑得前俯后仰,差点被酒呛住。